刘深感觉刘济的脚步从身后接近,本来不以为意,走到门边正伸手要去拉门,刘济却不由分说去拽他的手,他登时大怒。
“放肆!”
他甩手回身向腰间探去,刘济看得见他动作,但离得太近躲避不及,只觉颈间一凉,一柄雪亮长剑已横在脖上。
刘济定了定,才抬起头来,脸上居然又浮起笑意,“皇上,这样下去,难免有伤和——”
“朕让你说话了么?”刘深手劲加重,话语里充满威胁的意味。刘济便不再说话,只安静地看着他。“朕问你,你今日带朕来此,到底所为何事?”
“不过为的是皇上在城中游荡,有损君威而已。”
“是么?”刘深冷笑,“朕有损君威,与你何干?”
“皇上的荣辱,便是大魏的荣辱,也是我刘氏一族的荣辱,自然……”
“呵,你倒是管得挺多,”刘深冷冷道,“你刘氏一族?你有这个资格么?”
“资格,自然是皇上说了算。”
“噢,原来朕的话这么管用?”
“那是自然。皇上不愿意,连我父王也不敢随便说什么。皇上愿意的话,刘济要封王也很容易。”
“封王啊……”刘深凑近刘济的脸,像是看穿了他一般,“区区世子之位,对你来说已经不够了吗?”
刘济看着靠过来的刘深,目光平静如夏夜的湖面,波澜不惊。“只要皇上下诏,世子不世子,王爷不王爷,不就是转眼间的事情么。”
“是么?就算朕不下诏,你在这里不也过着王爷一般的日子,痛快得很么!”
“痛快不痛快,”刘济道,“皇上看得出来?”
“哼,”刘深寒森森看着眼前的人,手上又加了力道,“你是真心觉得,朕不会动你一根寒毛?”
刘深的剑很锋利,已嵌入了肉中,血沿着剑刃缓缓地渗出来,刘济似也不觉得疼,只静静看着刘深。
“皇上怕什么?”
刘深不料他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呵,你哪只眼睛看到朕害怕了?”
“当然没看见……我看到更多的,是皇上慌里慌张,连面具都忘了戴。”
“你说什——”刘深刚要发问,却突然卡壳了。
“想起来了?想起平日是如何对我,今日又是如何对我了?”刘济笑着摇摇头,“真是有意思。”
刘深这才想了起来,立时后悔得都想敲自己的脑袋了。计划呢?博弈呢?迷惑刘济的策略呢?只顾着自己心情不好,结果却将素日的伪装丢了个一干二净了。自己之前费的那么多功夫,岂不都白费了!……
“起初我还觉得奇怪,小时候脾气山般大的二皇子,怎么如今变化这般大?想来,大抵就是为了试探我和父王吧。”
刘深一时说不上话来,刘济看着他,问“就这么看重皇位?为了这些荣华富贵,为了稳坐万人之上,抛弃自我,践踏自己的——”
刘深目光瞬间寒冷至极,反手向前狠狠一划,刘济踉跄向后两步才站定,脖子上鲜血顺势而下,染红了他的衣襟。他也不管自己的伤口,反而像喝了酒的诗人一般,回头看着刘深。
“皇上剑法神妙,一剑下去只伤皮肉不动血脉,佩服佩服。”
“听你这口气,倒像是嫌朕下手太轻了?”刘深也不看他,低头将剑收入鞘内,才又将目光投回刘济身上。“你就这么想死?”
“那倒不是。皇上英明圣断,自然不会滥杀无辜。”
“现在忽然又歌功颂德了?”刘深冷笑两声,目光重新在他身上上下扫视数遍,便转身向正屋走去。“依你刘济的看法,不该说刘深这个皇帝,有枝叶无根基,群臣不服者甚众,因此不敢杀江淮王的独子么?”
他走到门口,扶着门转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此刻反而沉默了的刘济,“朕不会听你的话,也不会怕你,朕也看出来了,你不想让朕出去,为什么?朕没有兴趣,朕就回去继续呆着,看你还有什么花样。”
他砰的关上门,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忽然觉得很迷惑。
为什么反而觉得,刘济是想保护自己?
第20章 二十 虚惊
刘济的心中,有一段奇妙的非分之想。
从何时起,为何而起早已忘却,然而即使遗失了因果之链的“因”,心中的“果”却仍在平静的外表下如熔岩般缓缓鼓动着,炙烧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无法用正常的眼光看待那个骄傲的家伙。兄弟,不行;君臣,更不行。
想把他关在只有自己看得到的地方,一辈子只守着他。即使用强迫的手段,也要让他的眼中只看到自己。自私,独断,都无所谓,从很久以前起,他就决定要不择手段了。
因为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变。
他开心,绝对与自己无关。
他生气,会毫不留情地挥剑对着自己。
而刘济,甚至连兵刃相见时,那人冷眼直视自己的短短瞬间,都心动不已。
昏暗光线中,一长者负手而立。
室内陈设奢华,一般的珍奇玩物数不胜数,摆满了多宝格不算,甚至还有一台西洋自鸣钟靠墙而立,在安静的空气里可以听得到它铮铮作响。若不是这架自鸣钟,这里的凝重几乎让人以为时间已经静止。
“父王。”
门外有人声,长者依然一动不动,只微启嘴唇,胡须也随之震颤。
“进来。”
刘济推开门走了进来,也不管长者背对着自己,自顾自行过礼后道,“禀父王,一切均已准备妥当,孩儿这两天就出发了。”
长者不作声,安静的室内只听得见自鸣钟的声音。见父王不说话,刘济便也沉默地等着。
“济儿,”刘弦如今已年近五十,看起来,还要比实际年龄更苍老些,“这趟去京城,可有什么想法?”
“想法?”刘济笑笑,“孩儿自会谨遵父王之前的教诲,将一切安排妥当的。”
事实上所有的计划都是出自刘济之手,刘弦对于自己的儿子,早已没有教诲可言。刘弦转过头来看着刘济,眼角深深的皱纹让他的眼神更显严肃,而刘济脸上如同面具一般的笑容毫无破绽。从什么时候起,他便看不透自己的独子了?
“济儿,”刘弦缓缓地开口,“你可想好了?”
“想好什么?”刘济微笑,他对父亲与别人也并无甚差别,“孩儿的想法从未变过啊,父王。”
“你真的觉得,这么做行得通?”
“行不行,总是要试一试的。”
“济儿,”刘弦试图看清刘济真正的想法,然而始终不得要领,“为父还是希望你好好想想,毕竟……”
“父王尽可放心。”刘济笑意更浓,脸上神色明亮得仿佛可以照亮一切角落。
“天下是父王的,那个人是我的,不早就说好的么。”
夜阑人静,月过中天。刘济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听着正屋里的动静。直到一切归于寂静,他才低下头,缓缓吐了一口气。
有两个人站在穿堂外,看见刘济出来,刚要说话时看到了刘济的伤,都大吃一惊。
“世子受伤了?!”
“不要紧。”刘济摆摆手,示意让他们安静,回身关了这边的门,问“何铭人呢?”
“还未回来。他呀,大约想着趁此机会必定要治死皇帝,找不着不会死心的。”
“是啊,”刘济眼神冰冷,“父王让他跟来,我就知道没好事。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弄死皇帝有用吗?蠢才一个。”
“那如今怎么办?”
“让钱正看好了,何铭一回来立即告诉我,其他人也小心,绝对不许走漏消息。”
“里面……怎么处理?”
“我自有打算,到明日再说。”
“那世子请先歇息,属下去找些药来!”
“伤口我自己会处理,你们也去歇息吧。”
那二人相视一眼,无可奈何地向刘济行礼后走了,刘济看着他们出了二门,低声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了院子。
正屋里仍然黑黢黢,静悄悄。刘济看着房门,用手指轻轻碰了下自己的脖颈。伤口的血液已开始凝结,触碰之下微微作痛,火烧火燎的感觉在夜晚冰凉的空气中更为明显。
真下得去手啊……
这个人的性格,真是一点都不适合当皇帝。
陈习在偏厅里焦虑的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许多圈,连他自己都有点晕了,才不得不停下来,转头问门口的人。
“所以呢?李陵人呢?”
“是,李大人还在外城找。”
“……行,你出去吧。”
待进来报信的人行礼退出去,陈习的整张脸便垮了下来。早知如此,他是死也不会让皇上出去的!
这次偷溜出去,是皇上临时提出来的。也不知为了何事,出宫时也没看出端倪,可在武威王府赴宴到最后,皇上忽然就唤他进去,说要微服私访。说什么微服私访,陈习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皇上是要跑去找顾大人,但任凭他怎么劝,皇上也不肯改变主意。
“不一定非要赶这个时间啊,皇上您愿意去,等王爷们回封地后奴才悄悄带您出去也可以啊,明日皇上出宫,内外城虽然戒严但肯定无法阻拦百姓出来看热闹,满街是人,就算派几十人跟着,也难免……”
陈习说着就知道肯定没戏了,因为皇上根本看都不看他,早就不知在脑内谋算什么了。皇上向来如此,用乡野间的话说简直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他一旦决定了的事,不去试一试谁也无法让他改主意,这次也是同以往一般。
结果果然还是悲剧了!
此时已是皇上出宫的第二日清晨。若不是身边有人,陈习真想抱着脑袋去撞墙了。
“出去告诉李陵,千万不要走漏了消息,若让太后知道了,我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皇上!您就让我安生几天吧,这提心吊胆要到哪天才是完?陈习无声地向苍天哀叹。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外面忽然报“越王求见!”
陈习心中一寒,头发差点竖起来,四王爷早不来晚不来,为何赶这个时间来?他连忙赶出去迎接。
“奴才叩见四王爷!”
刘濯微笑看着单膝跪地的陈习,道“无须多礼。”待陈习起身,才笑道“陈大人,石崇托我转告,说走之前定来拜会陈大人。”
石崇与陈习,还有武威王手下的张方白,梁王手下的赵洛川,小时候都是在一起训练,后来才分给了当时还是皇子的兄弟几个。四个少年年岁都差不多,那时也学说书里的那些英雄好汉,结拜做了异姓兄弟。说来也是许久没见了,这事要是早说一天,陈习必然会高兴得不得了,只可惜现在他满脑子只有“皇上不见了”一事,竟也高兴不起来,只能勉强挤出笑脸“拜会可经不起,奴才与石大人一样,都是伺候皇上和王爷们的,果真如四王爷刚才所说,那真是折杀奴才了。”
“哪里的话。石崇初时虽与陈大人是一起来的,但他天生愚笨,我虽有心提拔,然他终不过只能当个小小侍卫。不像陈大人,处处体察上意,深得皇上器重,在宫里也颇有声望呢。”
“呵呵呵,四王爷过奖了……”陈习干笑。
“于是呢?”
“……什么?”
“陈大人给不给他赏这个脸?”
“这个……改日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