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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道 第12节

作者:千里孤陵 字数:31845 更新:2021-12-29 13:05:43

    周继戎打断了他的话,涎着脸道“那就是还喜欢老子的以后就得一直喜欢下去既然如此,那老子从前让你找媳妇的话你就当是说着玩的,可别再张罗了听到没老子这头还挺麻烦,老子哥哥那儿不太好打发,没他点头之前只能再等等咱们还得掩人耳目,就像以前那样吧,你以后也得像过去一样好好的对老子才成”

    周继戎说到这儿觉得自己除了要小白一味地等着也给不出什么承诺,而哥哥那头想想就觉得难搞得很,这一等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本常人家定亲也讲究个聘礼信物什么的,到他这里这些全没有也就算了,他还连个准信都没有,想一想也觉得有那么点儿渣,于是也就不好得再提后面的诸如小白天冷时要负责暖床天热要打扇子赶蚊子之类的许多要求。

    但这番话的冲击实在太大,白庭玉还是难以置信,掐了自己手心半天,却也分不出到底疼还是不疼来,无所适从怔了半晌,方才低声道“属下这辈子,原本也没打算娶妻只要能跟随在侯爷左右效劳,常常能见到侯爷,也就知足了。为侯爷做事原本是属下的本份,你不必介意,也不必一时兴起而允诺什么”

    “你不相信老子还是你不高兴”周继戎挑起眉毛来道,觉得他不曾欣喜若狂却有些像受惊过度的反应便有点儿不甘,一边琢磨着是不是要结结实实再亲他一口好叫他信服。

    白庭玉看出他大致的意图,一时手足无措,听着自己的心脏急促地在胸膛里跳动。他在那儿茫然地站了一小会儿工夫,脸上的红晕慢慢退去,脸色却渐渐地白了,嚅嚅地道“小修爷你这般说,我当然是高兴的,我,我原本也没侈想太多,不敢坏了你的名声,皇上,皇上那儿也”

    “原来你是怕老子哥哥”周继戎恍然大悟道,听白庭玉提到皇上他脸色也难看起来,平想想平时一般搁几句硬话,可最后到底也没说出什么来。泄气道“老实说,这个事老子也有点儿怕他生气”

    他觉得自己这话忒没有志气,打住了不再往下说,他把这话挑明了便自顾自地认为大局已定,反正他这般决定了,小白愿意不愿意也只有照着自己的意思做。又觉得就这事争来争去也替不够爽快,转过话头道“反正老子没和你开玩笑。都说了这事从长计议,咱们以后慢慢再想办法。”

    说罢也不等白庭玉什么反应,一摆手道“这儿用不着你,你先回去吧”

    白庭玉无可奈何,只得应了一声往外就走。他到现在仍有种做梦一般的感觉,回自己房间里直直撞上了走廊上的柱子。

    凑巧方真见了,在一旁瞧得傻眼,看他仿佛不知道疼似的,讪讪地上来问了一句“小白,你没事么”

    白庭玉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怎么的,也不答话,仍是捂着额头一脸恍惚地进屋去了,当天就连晚饭也没有出来吃。

    、第94章

    楚家顾忌着颜面,这件事对外的说词还是靖国公突发急症不治而亡,入敛下的黄道吉日也选得极近,就定在了五日后。日子虽然急迫,但国公府的体面毕竟还要,也不能办得太草率了,不过老头子年纪本就大了,楚家私底下也有些准备,倒也不至于太过束手无策,但纵然如此,也是忙得一片人仰马翻。

    只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市坊之间两三日内还是有了关于靖国公真正死因的传闻,虽没人把这事摆到明面上来说,但私底下拿这事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且加油添醋地演变出不少版本,比如说什么老靖国是想强、淫民女不成,不小心叫人咬掉了那玩意,结果血流不止而亡等等。

    周继戎因这事在泔潼盘桓的日期比原先计谋的更长了一些,纵然他心中不齿这殛老头子的为人,但靖国公的身份还摆在那儿,周继戎要代他哥安抚慰问,少不得还要上门祭奠一二。

    比起三日前的张灯结彩,国公府上上下下一片缟白。这一次在闻讯赶来迎他的人是楚铭,楚铭的气色也挺差,被一身白惨惨的麻布孝服衬着,越发地显得脸色不太好看。他这般形容憔悴倒不是因为祖父的过世而伤悲,却是这两日的事情实在太多,忙得人连睡觉的时间都几乎没有。

    周继戎往他脸上多打量了几眼,然而他这人偏爱的就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揭人疮疤往伤口上撒盐的勾当,更加上他今天打从最热闹的东市绕行过来,一路上很是听说了几句关于靖国公如何如何的闲话,此时盯着楚铭古古怪怪地笑了一阵,终于还是忍不住将楚铭扯到一旁,绘声绘色一字不走地学给他听,学完了还假模假样地一拍楚铭的肩头道“全是无知百姓的无稽之谈,不必当真嘻嘻嘻,不必当真”

    楚铭拿他也是无法,这话题更不好作答,只好沉默以对。

    白庭玉在一旁悄悄地拽了拽方真,方真疑疑惑惑,顺着他的视线看了半天才会过意来,一边奇怪他为什么不自己提醒周继戎,一边还是顺从地又去扯了扯周继戎的袖子。

    周继戎大约也觉得自己有点落井下石,看了看楚铭,又向他保证了一句道“不过先说在前头,这些话可不是老子露出去的,老子一直守口如瓶,一个字都没有向外人提过,口风可紧得很啊”实际上周继戎在泔潼除了阎焕几人以外也不认识什么人,就算他不想守口如瓶也找不到个合适的人啰嗦,总不能大街上抓个人来就说这事。

    “这确实不关小王爷什么事。”楚铭疲倦地揉了揉脸,露出一分晦涩不明的苦笑来。

    他引着周继戎往内走去,一边道“小王爷,这边请。”

    刚入了一道门,就听见一阵吵闹声从附近传来,其中隐约还夹杂着楚铭他爹的声音,却是刚刚张了个口就被对方拨尖的声音压了下去。

    楚铭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却硬是装作没有听见,脚下加快了几分步伐,只想早早将周继戎领到灵堂去。

    周继戎那是多好事的主,他也不管楚铭难堪不难堪,停下来侧耳听了听,似笑非笑地看着楚铭道“小柿子,看来你爹遇到麻烦了,你做儿子的,不过去瞅瞅”

    他明晃晃地把顺道老子也跟过去瞧瞧热闹的意图摆在脸上,只等着楚铭前头带路。

    楚铭见他一付不肯善罢干休的架势,很是迟疑了半晌,这才压低了声音道“那是我三叔,从小就没学好,和我祖父是一个作派”想到那两人毕竟是他至亲,把后面的诋毁之词又收了回去,顿了顿道“他在外头借了不少的债,被人催着还钱。偏偏在这个时候闹着要分家,张口就要十万两银子,这时候那里有多余的钱打发他”

    周继戎笑道“欠债还钱,原本也是天经地义”却听得那边声音更高,隐隐约约传来几句,全是责怪楚铭他老子图谋不轨,有心引着那些唱戏的狐媚子进家,这才害得他老子一命呜呼等等。

    感情外头那些加油添醋的传言,源头却是出在国公府自家这位主身上。

    周继戎转眼去看楚铭,见他一脸尴尬之色,既气愤又羞愧,讪讪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周继戎见他一付烂泥糊不上墙的模样,也不指望他能有什么杀代决断的主张,在心中不屑地将他鄙视了一番,又听了一会,只觉对方越说越不像话,不光往当日请来的戏班杂耍班子上说事,还往当日请来的客人上扯,话里话外的比街头巷尾那些无中生有的传闻还要离奇不堪。周继戎也有些恼意,摇头冷笑道“这般有头有尾的,他知道得倒是清楚,活像是他当日亲眼所见一般,这却是奇怪了话说你老子不是他兄长么,如今又是一家之主,哥哥打弟弟,天经地义,怎么不揍他收拾这种玩意儿老子最有办法了,只管往死里揍,揍到他屁也不敢放一个为止”

    他说得理所当然,楚铭却是目瞪口呆,好半晌才讪讪地道“这样不太好吧那好歹也是我叔,我祖父说几个儿子里三叔和他最像,从前三叔是最得宠的”

    “可如今他老子死了,他靠山也没啦人走茶凉,他今后得看你爹的脸色过日子,哪有还任他为所欲为的道理果然是屁事不懂的公子哥不过居然让这种人爬到头上来,你爹也怂了点,忒没有用了”周继戎见这番话虽说得楚铭面色青红不定,却也没见他拿出点儿血性来撸袖子就要去帮他爹。

    他原本对楚铭的期待也不高,见自己挑拨离间未能得逞也不在意,想了想装模作样道“这是你们家的家事,老子也不太好插手。不过老子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同你爹当面商议,劳烦你去请他过来。你那三叔若是还要纠缠,将他一并叫过来也行,老子听他方才几句话挺有意思,倒是想好好听听,他还有些个什么新鲜的花样要说”

    楚铭愣了愣,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见周继戎摆着付一脸正色的表情就扎根在那儿似的,想了想只得无奈道“是,是,我这就让人去请我爹。”

    “别人只怕请不动,还得你亲自去一趟老子就在这儿等着,也用不着你招呼。”周继戎暗暗撇了撇嘴,顿了顿又道“前几天你家那两家将不错,胆大镇定得很,你叫上他们跟你一道去对啦他是你三叔,你还有个二叔是吧你二叔呢”

    他口中说得平平淡淡,两眼却兴奋得几乎要冒凶光,可不像是打着什么善念的样子。楚铭一头的冷汗,连忙道“我二叔,二叔挺安份的,就不劳小王爷费心了”

    周继戎哦了一声,又道“你等等,老子让小白跟你去,他比你有经验又能干多了”一转头又表演了一番变脸的绝技,向着白庭玉温声细语道“小白,你陪楚公子去一趟吧”

    白庭玉答应着要走,又被他一把抄住袖子拉住手,体贴地叮嘱道“小白,你是给老子办事的,谁要不给你面子就是不给老子面子谁要是对你不客气,你只管收拾他也用不着客气,万事有老子呢”周继戎将话说得义正言辞,拉着白庭玉的手却极不老实,手指在他掌心轻轻地摸来摸去。

    白庭玉被他惊得几乎要跳起来,但事实却是动也不敢稍动,低着头半晌才干巴巴地应了个是字。

    周继戎还在那儿颇觉有趣地又摸了两把,这才依依不舍地松了手,又道“小白,万事小心些”

    白庭玉点了点头,匆匆地跟在了楚铭身后。但他手脚似乎有些无法协调的僵硬,青砖铺就的路面并不狭窄,他却是梦游一般直直地朝着路边一丛木樨撞了上去,踉跄了几步方才站稳,却是连头也不敢回,反而加快了几分步子,绕过了回廊的转角去。

    方真瞧得瞠目结舌,周继戎无事找事,拍了他一把,诉苦道“方真,你觉不觉得这两天小白对老子好冷淡啊你看看你看看,老子刚刚跟他说了那么多话,他就只答应了一个字,还看都不看老子一眼老子难道是老虎,会吃了他么”

    、第95章

    方真也觉得白庭玉这两天有点儿不大对劲,时不时的就会心不在焉地发个小呆,无缘无故的也会自己微笑起来,有时候说着说着话突然就没声音了,一看好么又不知走神走到那里去了。不过小白真到了做事的时候仍旧十分利落,并没出什么岔子。方真实在说不上来他那儿古怪。

    这时听了周继戎这样问,方真觉得不光白庭玉不对劲,就连自家小侯爷都和平常有点不太一样,犹豫了一会道“也,也没有很冷淡吧不过小白这两天常常走神,整天跟梦游似的”方真顿了顿又看向周继戎,他和白庭玉要好,琢磨不透周继戎这意思是真报怨还是怎么的,小心翼翼地道“小侯爷,小白这今天有点儿魂不守舍,他要是一时没注意那儿做得不对惹你生气了,你别和他计较啊小白他其实最怕你不高兴了”

    周继戎自个思索了一会儿便慢慢笑起来,撇了方真一眼道“多大点儿事,老子没生气”

    他声音里倒也是笑嘻嘻的,仿佛这事很有趣一般。

    方真摸了摸头,总觉得今天这般好说话不曾无理取闹的小侯爷也有什么地方挺违合,他心里好奇得很,正想要旁敲侧击地再要探几句,周继戎一付懒得和你多说的模样赶他“行了行了,趁这会儿没事,你进去报老子的名字,往灵堂里头上柱香,就算是咱们替皇上来祭尊过了”

    方真不见得多有谱的人,这时也觉得他这般吩咐实在轻忽,睁大眼道“小侯爷,咱们还挂着替皇上抚恤大臣的名头,来都来到这了,你真就不再走两步光我一个人过去就行”

    “你也算是老子的心腹了,日后老子是要拿你堪大用的,这份量足够了你一个人去怎么就不行他家柿子和小柿子都不在灵堂,去上香不过是做给场面功夫,至于去的人是你还是老子又有什么分别”周继戎木着脸道“再说了那老头子什么玩意儿,他祸害泔漳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把自己给作死了,这完全是自作自受,凭他也配老子去给他上香做梦呢不过你去替他上柱香倒是应该的,好歹也感激他死得越早越好,少拱了几棵大白菜,给天下人多留了几个水灵灵的小媳妇你这不还没媳妇儿么”

    比起白庭玉百般不愿地从周继戎的贴身侍卫中抽调出来,方真却是做梦都想着能早日出去独当一面建功立业,却无奈被周继戎一句就他这样被人买了还得替人数钱给拘了下来,私底下少不了暗暗忧伤自己怀才不遇有志难抒。这时被周继戎先头那句日后是要拿自己堪大用给刺激了一下,正自兴奋得昏头,本已经不再推辞,又被周继戎后面的话绕了半天,突又省悟过来,不由得满心的疑虑我是没有媳妇,可我也犯不着还得感谢靖国公这老头子死得早吧,而且侯爷你和小白不也没有媳妇么侯爷你还罢了,小白年纪不小,也不见有谁替他张罗

    他正要把心里这般想法说出来,一转头见周继戎微微笑道“老子还要在这儿等着小白呢,不然让他回来扑个空么。上个破香哪里用得着咱们都去你快去快回就是了”

    方真福至心灵,猛然觉得他说要等小白这句才是重点,虽然越发觉得有古怪,但他凭着本能觉得最好不要再就这事和周继戎啰嗦,否则自己不一定有什么好果子吃,于是很干脆地二话不说去上香了。

    白庭玉与楚铭倒是去了片刻就回来,除去国公世子和几个随从,此外再没别的人跟过来了。

    周继戎嫌方才那只言片语就足够难听,实在并不介意由自己代劳替某些人松松筋骨。这一看那人倒没有跟过来,心下微微有些失落。可再一瞧只见国公世子那张胖脸上有几道指甲挠出来的血痕,当下半点也不给面子的就笑出声来,一边道“诶呀老子操,你说你这脸是怎么回事儿这总不会是昨夜后院里倒了葡萄架给划的吧”

    他瞧那血痕还新鲜得很,显然不可能是什么昨晚的旧伤,想来是方才争执时才被挠出来的,也不知那状况是可等的荒唐惨烈,他那三弟好歹也是个男的,居然也做得出挠脸这种举动来。

    周继戎说话间又先把白庭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他倒是完完整整毫发无伤,于是便放下心来。只管盯着国公世子的脸笑得幸灾乐祸。

    国公世子原本是个胖子,这几天的工夫却眼瞧着瘦了下来,此时一脸的热汗十分狼狈,干巴巴地搓着手,赔笑道“小王爷说笑了。”

    周继戎边笑边打量他的神色,见他满脸颓然晦涩,被他这般笑话也不没露出什么怨恨之色,只是神色间略显得尴尬难堪些。

    周继戎便慢慢收住了笑,又看了他半晌,方才慢悠悠地道“老子没说笑不过世子倒是好涵养,容得人往脸上这般抓挠,这趣味也真是独特得很啦”

    他这时说话时的口气倒比平时和缓,不过不知为何越发听得人后背上冷嗖嗖的。世子好歹活了这么大的岁数,知道他这是猜到了自己脸上的伤从何而来,只得讪讪地道“这是方才与舍弟言语不合起了些争执,情急之下被他挠了两下听闻小王爷找我有要事,故而没来得及料理就过来了。”

    白庭玉在一旁听了这般说,眉眼不禁微微一弯。这位国公府的三老爷领着一干姬妾围着国公世子吵嚷不休,真正敢和世子动起手来的虽只有三老爷一人,但世子被一群人围着也躲闪不及。很显然这世上像周继戎那般有着女人也照样揍的觉悟的人毕竟还是极少数,若不是他们赶到,只怕国公世子光是被挠破了脸也无法收场。

    周继戎闻言,没大没小地拍着他的肩膀又是一通笑,一边笑一边道“老子倒是真有事跟你商量,除了你父子俩,你让不相干的人都走远点。”

    白庭玉迟疑了一下也想走开,周继戎头也不回地扯住他袖子,一把拖到自己身边,大笑里抽出空来轻声道“躲什么你又不是外人”

    白庭玉偷偷瞄了他一眼,嘴唇微微一动,到底什么也没有说,稍稍挣开他的手,顺从地在在他身后三步处站住了。

    等几名随从退到看不见的时候,周继戎也笑够了,目光在世子和楚铭脸上淡淡扫过,漫不经心道“你家老头子穷奢极欲死得不光不彩,你弟弟花天酒地目无尊长,国公府里上上下下一片乌涸瘴气,这事儿摆在老子这儿笑一笑也就过去了没什么,老子也懒得计较,可要是传到京城里,大臣们和老子哥哥会怎么想好听一点大约是国公府治府不严,难听的么,老子可就不知道会是什么啦至于会不会降罪,罪名又是什么,老子也不知道”

    他也不等两人有所表示,接着也道“这也不提了,老子这儿还有桩公案,想向世子请教一二”便把当日救下落水客商又引出茶庄贩卖人口一事说了一遍。

    先前楚铭与他爹虽然惶然,却还算镇定,毕竟前两桩都是无可奈何的事实,辩解也无法掩饰,便是引得天子震怒也只好担着。但周继戎说到茶庄一事,楚家二人心知这其中的利害又与门风不严子弟失德大不相同,皆是齐齐变了脸色。

    、第96章

    “勾连外族贩卖本朝工匠,这通敌叛国的罪名,抄家灭族也不为过。”周继戎也不等两人分辩,把手一摊道“你家下头庄子上的二管事,就是姓李吧诶,你别忙着跟老子撇清,他借着国公府的名头行事,你说和你们无关,这也得有人信才行就算你们父子俩真不知情,也难保你家里头的人个个都干净。不管是谁沾了这个边,你们可还都是出五服的亲戚呢,可不是说句没关系就没关系的,真到了秋后算帐的时候,也不差这几刀”

    他口齿灵利,这一番话说得飞快,丝毫不给人插嘴的余地,把话说得直白赤礻果,纵然有些地方无凭无据,可他那一向蛮不讲理横行霸道的名声也不是平白得的。他摆出了一付别管你们有没有掺合到这事里,老子觉得你有干系你就脱不了干系,甭管你怎么争辩老子都打算要这么栽你们头上的架势来。

    楚铭比起他爹要和周继戎接触得更多一些,这时琢磨出一点儿端倪来,小心试探着道“依着小王爷的意思,你想要我们怎么办”

    “什么叫老子想要你们怎么办除了据实上报,等着京中的裁决下来,老子难道要循私枉法不成老子多真正的一人,同你们可没有什么私情可讲你难道觉得是老子想要协你们么这简直是污蔑老子”周继戎这次可没随便给他出主意,反而装模作样地一番义正词严。不过说完这番话之后他还是十分光棍地一摊手道“反正老子没主意。不过你们要是觉得有别的办法,不妨先说来给老子听听看行不行”

    他这话说得简直就是摆开了架势准备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偏还理直气壮正气凛然得半点也不心虚。

    他这就是一尊凶兽瘟神,楚铭同他爹无计可施,好在他愿意先看看自家能开出的条件,算是还有一点儿商量的余地,也勉强算是件幸事。这父子俩只好照着他的意思,绞尽脑汁地琢磨着他想要的东西,再一付自己十分情愿的提出种种让步。

    虽然有过几次接触,但这两人对眼前这位大爷显然不够了解,喜怒无常肆无忌惮的脾气和简单粗暴嚣张狂妄的作风这两样算是见识过了,剩下来的也就是他贪钱爱财小气抠门种种不良嗜好了。

    因此楚世子开出来的条件也无非就是重利酬谢等等。

    但周继戎现在想要的显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打发,他又是个脾气臭的,三次四次不合他的心意,那张脸就越来越黑,完全就是一付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姿势。

    楚家也是暗暗叫苦,泔潼虽是他家的封地,但这么多年被老头子败下来,其实家底也不厚实,方才愿意给周继戎的好处,其实也算是小半家产都搭进去了。再给下去,这位小王爷难道要将他家给抄了才满意么。

    白庭玉轻咳了一声,突然开口道“世子,未将这儿有个看法,说给两位听听”他眼见气氛就要僵持住了,也只好先顾大局,顶着周继戎投过来的不满目光,咬牙将话说了下去。

    周继戎自然有个大概的目的,但让他们自己开条件,除了明面上光冕堂皇之外,也除了试探的意思。他那些心思白庭玉大约也知道,因此他关键处的那几句自然也正中周继戎心里所想,楚世子倒也不笨,只稍稍提点了两句便明白过来,恍然大悟自己之前是弄错了方向,于是再开口时,就见周继戎的脸色微微霁和了些,心中这才稍稍有底,虽然有些要求他未必愿意,不过眼下形势比人强,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这一番商量的结果大体还是令周继戎挺如意的,而他事先没想到的,却是这国公世子还主动提出将自家的世袭罔替改为世袭,并且自请降爵一级,此事一出,替他哥解决本朝勋贵尾大不掉的问题,开了一个极好的头,算是意外之喜。

    而相应的,周继戎代为出面替楚铭请世子封,并允诺特开先例,准许楚家子孙日后享有部分经商贸易的权利作为安抚,当然这里头朝廷必然要大大地分上一杯羹就是了。不过世子对经商情有独钟,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反而十分满意,双方订了个口头协议,也算是皆大欢喜。

    不过周继戎对于白庭玉方才擅自开口的行为颇为不满,不过他记得方真方说过的话,难得倒是忍了下来也不发作,直到回到客栈之后,这才将白庭玉叫来好好谈一谈。

    白庭玉贸然开口,便已经料想周继戎会不高兴,这一路见他大违常理地不动声色,委实心中惴惴,而看到周继戎这一付老子要和你好好算帐的架势,反而松了一口气,神色也轻快了很多。

    周继戎见他还笑得出来,不悦地拿指节敲着桌子,木着脸皱眉道“让他们自己一样样的自己提出来多好要你多什么嘴你驻扎在这边,日后和泔漳这边打交道的事我想交给你,你现在多一句嘴,当时没什么,等日后楚家有些人心存不满,得知了今天的事,再回过头来怨恨你从中多事,说不定会有人怨恨你若是暗中给你下绊子使坏,那才叫防不胜防”

    白庭玉见他不似前两日那般总弄些摸摸脸捏捏手的小动作,这样正正纪纪地说话,反而觉得自在了许多,于是也正色无奈道“我若不开口,你准备和楚家父子两人纠缠到什么时候去他家还没出殡,若是这个时候你在他们家闹起事来,传出去对小侯爷的名声有损,至于属下若按侯爷的意思要将泔潼建成对抗外族的另一道防线,属下日后还少不了要与他们打不少交道,摩擦矛盾是早晚的事,也不差这一点。”

    周继戎对于自个是个什么样的名声如何不心知肚明,早在几年前就当名声是个屁,待有需要的时候想放就放了。当然能明白白庭玉出来缓和气氛的用意,无非是在意自己罢了,哪怕是给他自己若上麻烦,也不介意将那可能的敌意揽在自己身上。

    他性情如此,就算是这次周继戎教训他,下一次遇到类似的事,他还是照样会这样做。周继戎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一时讪讪道“其实,有你没你都一样,楚家要等想明白了或是日后吃了亏,该怨恨的时候照样怨恨,那里会分什么彼此再说了老子既然要动他们,就不怕他们心怀不满。”

    白庭玉抬起头来正要说话,却见周继戎那边却又没了正形,唉声叹气地道“诶哟只留你一个人在这边老子真不放心啊要不,要是有人想欺负你,你就说你是老子的人叫他们先掂量掂量”

    白庭玉见他又来,顿时手忙脚乱,险些碰翻了桌上茶杯,他自然没法把这话当真,尽量维持着脸上的平静,闷声闷气地道“我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他怕周继戎再胡言乱语出什么鬼话来,慌忙起身结结巴巴地道“戎戎,跑了这一天你也该饿了,我去看看饭有没有好,你想吃什么”

    周继戎没说话,看着他从脖子开始向耳根泛红,明明窘迫还要强自镇定的模样只觉有趣,也没有多想,拽住了白庭玉的胳膊,凑过去在他脸上很快地亲了亲,方才嘻嘻笑道“吃什么都好”

    、第97章

    周继戎没说话,看着他从脖子开始向耳根泛红,明明窘迫还要强自镇定的模样只觉有趣,也没有多想,拽住了白庭玉的胳膊,凑过去在他脸上很快地亲了亲,方才嘻嘻笑道“吃什么都好”

    纵然白庭玉之前已经被他亲过一次,但这种事不比其它,也不是说习惯就能习惯的。白庭玉几乎是落荒而逃,在前厅里恍惚了半天这才记起正事,勉强收拾一情绪,琢磨着按周继戎平时的喜好给他要了几个菜肴。

    虽然方才出了那样的事情,但饮食这样的事毕竟要小心,他也不愿假手他人,仍是自己端了过去。

    白庭玉强自镇定着进门前,心里还有些忐忑,只担心与那位不消停的悟性,还要生出什么让人尴尬的事端来。

    不过周继戎似乎是因为今天的事有些累了,趴在桌子上无声无息地睡着了。

    白庭玉也不知是捻还是松了口气,笥笥愣了愣,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周继戎将一只胳膊横过来放在桌子上,偏过头枕在这只胳膊上,正好露出整张侧脸,气息平衡均匀,似乎丝毫没有觉察到白庭玉进来。

    白庭玉试着轻轻叫了他两声,周继戎只是颇不耐烦地将脸在胳膊上微微蹭了蹭,并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白庭玉也就息了将他推醒的念头,将饭菜放在桌上,拿过空碗来盖好。自己则也在一旁坐了下来。

    这时候没有外人在,周继戎又是闭眼睛着的。白庭玉的目光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转了一圈,不由自主地就落到了周继戎的脸上。

    这位除了睡着难得有安生的时候,浓密的睫毛在他脸上投出细细的阴影,衬得脸颊越发白皙粉嫩。

    白庭玉对着他也不知道出神了多久,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轻轻贴在了他的脸颊上。看着那如同蝴蝶翅膀一旁的眼睫,他也很想摸一摸,但又怕将周继戎弄醒了,手指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伸过去。

    他似乎光是这样就十分的知足了,手心在周继戎脸上静静地停了一会,既满足又怅惘地轻轻叹了口气,便将手收了回来。

    做过了这般小动作,他整个人似乎都清醒了不少,过去拿了件外袍给周戎披上。然后想了想又觉得这早春的天气早晚毕竟还有几分凉意,纵然多披了件衣服,任由周继戎睡在这儿时间长了也怕他着凉,而且那样的姿势一觉睡下来,胳膊似乎也不会太舒服,便想将周继戎弄到床上去睡。

    他刚拿衣服裹着周继戎抱了起来,周继戎就睁眼醒过来了。

    事实上是好吧,周继戎从一开始就没有睡着。白庭玉匆匆忙忙地跑掉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仔细地琢磨了一阵,觉得小白这是太害羞了,缺少自己这么坚实的脸皮和什么都豁得出去为所欲为的优点,所以面对自己时一直都很不好意思。

    其实他的心思倒还算简单,并非真想发生点什么,只不过觉得自己这都亲了小白两次了,小白起码也得亲自己一次要么说句喜欢老子什么的才算往来。

    既然小白脸皮薄,他若是把这要求这么提出来了也显得有点欺负人,于是他琢磨来琢磨去,决定给小白创造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机会,他趴在桌了上想来想去,听到白庭玉的轻巧的脚步声向着这边走过来的时候,突地灵机一动,索性趴在桌上闭上了眼睛,其实并不是真的睡着,可是等来等去,白庭玉也只是摸了摸他的脸,却再没有下一步动作了。

    光摸一摸老子的脸就算完啦就摸了摸脸

    老子亲了你两次这么难得的机会,小白你真不来亲一亲老子么

    亏老子还特意给你留了个脸,要知道老子保持着这么扭着脖子的姿势老难受了

    他心有不甘,总觉得小白应该再做点什么才对得起自己。可等到白庭玉试图把他抱到床上去睡的时候。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自己作为一个要让小白做媳妇的人,就这么让未来的媳妇把自己抱来抱去实在有失颜面,只好不再假装下去。

    他脸色不善地重新在桌边坐了下来,也没心思去理会桌上的饭菜,示意白庭玉也坐过来,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道“你刚才摸老子的脸了”

    白庭玉一愣,脸上眼见着就红了,却也不好否认,一时张口结舌,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周继戎却不放过他,继续道“你光摸摸脸就够了么也不亲亲老子”

    白庭玉无言以对,简直恨不能地上有条缝钻进去。

    “小白。”周继戎将手搁到他的手上,白庭玉一个哆嗦,刚想抽回去,周继戎毫不客气地狠狠一掐他的手背,他于是只好僵住不动了。

    周继戎继续道“老子还听到你叹气了。你叹什么气呢老子想和你亲近点儿你也躲难道对老子有意见么”

    白庭玉慌忙摇头“小侯爷好得很,我、我并没有什么意见”他试图再次悄悄把手抽回来,见周继戎眉头微微一皱,便又不敢动了。

    周继戎哼了一声道“那你躲老子干嘛难道不愿意老子和你多亲近一些么你到底怎么想”

    他一付不问个水落石出且答案不令他满意誓不罢休的架势,白庭玉无可回避,只好低声道“戎戎,你当真觉得,我们这样真的好么”白庭玉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说了喜欢我,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心里是很高兴的,但你如今兴许是一时兴起,觉得不娶妻和我厮混在一处也没什么。你的脾气向来不愿考虑太多,可你要真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对你这一辈子会有多大的影响你却没有仔细想过”

    周继戎皱起眉来“老子要想那么多做什么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老子要名声那玩意儿做什么用能当饭吃你不是说了喜欢老子,老子也喜欢你不就成了,还关另人什么事”

    白庭玉只有苦笑,他琢磨了良久,轻声道“戎戎,你可以随心所欲,我却不能不替你想想今后。这天底下,娶妻成家生儿育女才是正统,那些断袖分桃的,结果有几个是好的。我喜欢你,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但我却不知道,我这么做,对你是不是最好。我怕你有一天,会后悔今日,你将来”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周继戎出声打断了他,将他上下打量了半天,又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突然点了点头道“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怕老子以后后悔,觉得和你在一起不如娶个女的来得好么小白你想太多啦循规蹈矩的多没有意思再说了,你这么能干又体贴,比起别人家的媳妇都要强很多了,就是不会生蛋而已嘛”

    白庭玉被他说得哭笑不得,本来十分认真的问题到了他这儿说出来就成了个笑料,这本事也算是绝无仅有了。他还试图将话题扳回严肃正经的道路上去,挣扎着道“也不全是,话不能这么说,就算小侯爷只是一时兴起,日后反悔,有这一时片刻的心意,我也不会有所缺憾了。我只想尽力为你做些事,这一生只求能随侯爷鞍前马后的效劳,便知足了咱们这们,皇上知道了,会对小侯爷伤心失望的”

    “老子懂了。”周继戎笑嘻嘻地道,看那样子还挺高兴的。“不就是要老子再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考虑考虑,谋定而后动,不急在一时的意思么”果然还是小白考虑得稳妥周到啊,先要瞒得滴水不漏免得走漏了风声到兄长那里,兄长盛怒之下又要找小白和自己的麻烦,然后想办法把兄长和舅舅那儿摆平了,至于别人他却是毫不在乎的。

    本来周继戎相信小白对自己的心意,就算等个几年也不会有所动摇。自己之前急着动手动脚当作示好亲近的行为,果然是显得操之过急了。

    不过周继戎觉得这也不能怪他,别人说媳妇什么的,讲究三媒六聘合八字什么的,婚书啊聘礼啊那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到他这里他也不知道该给小白什么才好,只好亲亲脸摸摸手什么的,为的也不过叫小白安心罢了。

    至于娶媳妇洞房那日该做的事,在周继戎看来这就跟草场上捉回只野马驹,往屁股上烙个印盖个戳,证明这马儿从此就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样。这事他本来就不急,眼下见小白也在犹疑担心完全没有要他往这方面发展的趋向,简直是正中他的下怀。

    白庭玉总觉得周继戎所谓的懂了和自己的意思似乎在什么地方有出入,然而和这位讲道理从来是讲不通的。他一向只信自己那一套,至于不合他心意的地方,无视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他心里忐忑难安,一半是自知自己无法说服周继戎,一半也有些不愿意,他所说的未必不是他心里一直担忧的,但担忧归担忧,却也不是他真正的心意。这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见周继戎好歹是听进去了一些,不再缠着自己追问难道不想亲他么这种令人窘迫的问题,暂且稍稍松了口气。

    周继戎闹腾了这么一会也觉得真饿了,不再为难白庭玉,伸手去掀桌上盖着菜蝶的碗,突然又想起件事,回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白庭玉道“在京里的时候,我哥哥对你说了什么吧他打你那一回,你自己似乎也存了死志,是么”

    白庭玉那时确实心灰意冷,现在想来难免觉得自己冲动冒失了,想想若是那时当真死了,便再也见不到眼前这人等不到今天这日,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这时再被周继戎一语道破,白庭玉不由得微微有些尴尬,避而不答后一个问题,想了想轻声道“今上说,真要喜欢一个人,便更该替他着想,由着自己一念之私将对方一同拖入万劫不复地境地,只是我自己的自私罢了”

    当然周继戎的兄长大人并非只用以理服人的这一套,当日皇上不知从哪儿看出些端倪,找了机会私下稍稍一诈,白庭主对他哥哥一向畏敬有加,惊慌失措之下也就吐露了自己心迹,皇上这是怕什么偏偏摊上什么,顿时就失了之前诈话时的冷静自持,龙颜大怒自不必提,种种责斥还要百般威胁,扬言要将他逐离军中发配边境,一辈子别想见着周继戎的面如何如何。如此不成章法,为着这位宝贝弟弟也算是无所不用极至了。

    不过令白庭玉最为印象深刻的,还是他告诉周继戎的那一句。

    周继戎拿着碗的手微微顿了一顿,他觉得自己其实挺对不起他哥这番操心的,也不知这时是不是该为兄长的关怀所感动,不过也仅仅是迟疑了片刻,这没良心的就把感动不感动的这事给搁下了,小白眼狼吃里扒外地扭头对白庭玉道“傻小白,你听我哥的做什么还差点把命都搭上了,你傻不傻啊”

    、第98章

    自那日之后,周继戎果然正经了起来,整体上他那简单霸道说一不二的性情没什么变化,不过总算不再像之前那样有事没事就琢磨着如何将白庭玉调戏一番,好歹让白庭玉自在了不少,不像之前一样简直不知该怎么应付他。

    周继戎不用再处处刻意对白庭玉表白示好,不过比从前更加亲近白庭玉一些。他从前虽然和白庭玉也是一般称兄道地的,现在也就是更喜欢往白庭玉身边凑。只要他不胡乱动手动脚,白庭玉倒也能坦然地敞开心扉与他说话。两人本就相熟,这般相处下来,他倒觉得这样比之前更轻松愉悦,琢磨出点鱼水相得的意思。

    在周继戎的概念里,所谓成家娶媳妇不过也就是找个人来做伴过日子,对如今的状况已然挺满意。

    这几天的时间里,国公世子难得地雷厉风行了一回,也不管旁人有什么风言风语,宁愿放舍弃了大半的家产和田庄,态度坚决地与两个兄弟分了家。而匈奴使者也十分识相,隐约也知道他到了泔潼的消息,这几日就一直没有什么动作,在泔潼城中休整了两日,也不曾和泔潼任何一家大户打交道,一行人就老老实实地借道回国去了。

    周继戎是无论如何也不信泔潼就当真没有人吃里扒外地和他们暗中勾连,不过眼下也没有捉到明确的语气,双方约定的人口买卖也在他的虎视眈眈下化为梦幻光影。他倒是想捉出几个人杀一儆百杀鸡儆猴,但他到了泔潼也有数日,虽然没怎么高调张扬,可该知道消息的也都知道了,这风口浪尖上的谁又不傻,非要想不开住刀尖上凑。

    百余年前还与西域诸国通商的时候,泔漳也是处繁华兴盛之处,如今泔潼大户里希望能开放通商互市的人不在少数,可这时候倒全都一个两个的缩着脖子老老实实做人。生怕被那位十分不讲道理的小王爷拿到什么错处,靖国公府虽说是咎有自取,但也算是前车之鉴摆在眼前。

    如此一来,周继戎在这泔潼又转了这几天,竟没找着多少可以发作的岔子。眼看时间紧凑,他也不好再在泔潼耽搁,只好把泔潼的事务交给净焕,叮嘱他仔细盯紧了泔潼的一举一动,从国公府分出去的那两家,他可不信当真和匈奴没有什么猫腻,但凡拿着什么错处,只管从重从严料理,至于别人别人家更不屑多说。

    本来他还动过让白庭玉随自己去江陵住几天的念头,不过想想自家就这么一个舅舅,当年兄弟两孤立无援时只有这舅舅雪中送炭地全力帮衬,他兄长全记在心里在,是把这个舅舅当作半个父亲来看待的,连带着周继戎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舅舅也有点没来由的敬畏。他想到舅舅身边自然是少不了兄长安排的人手,这个主意只得悻悻作罢,他遣了白庭玉仍回驻地去,又去向阎焕辞行,一面托他派人把在营中养伤的刘经宇送回京去,打发了这个拖后腿的,自己则带着方真几人赶往江陵。

    周继戎心怀鬼胎,如今这舅舅能不能哄好,可不光光是收了程潜的厚礼过意不去的问题,还关系到他自己的切身利益,由不得他不上心,这一路上可琢磨了不少主意,不过想来想去,觉得没有一个称得上是绝对靠谱万无一失的,他只好息了投机取巧一劳永逸的念头,准备先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罢了。

    饶是他胆大妄为惯了,这时也难得地有几分没把握的忐忑。不过他面上掩饰得极好,方真又是个傻乎乎的小单纯,顶多是觉得他家主子心情不好,却根本就猜不着他心情为何不好的真正原因。

    道旁春华灼灼风光烂漫,入眼皆是新活暖意,是与寒州那淡薄隐约的春色不同的一番景象。方真想了想实在琢磨不出周继戎为何面对如此美影还一付心事重重活像谁欠了他千百八似的,只好把这归为他家这位主子近来越发炸毛炸得无可理喻,他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有那个安抚的本事,又好在这一次周继戎只是自顾自地郁闷,也不大寻旁人的麻烦。方真也就悄悄地策马离他远了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扭头看风景去了。

    周继戎本来也瞧不上方真那点脑袋瓜,又觉得此事隐密而重大,牵涉到他人的重要,别说是方真,就算面前是奸诈狡猾的时未辰,他觉得要一道商量此事也是十分不妥的。周继戎平素独断专行,做事情最烦别人对自己指手划脚这样那样,现在却苦恼这事没人能够商量。

    他是没把方睦当做可以共商大事的对象,可看见方真那兴致勃勃东张西望欢脱劲儿,实在也称不上心情愉快,当下朝着方真一指道“小真,你闲着没事做是不是去,前面探路,问问还有多远。大伙儿也都双累了,你另外也给大家都买点吃的东西回来,老子也饿了,要吃桃酥,还要酸梅汤。”

    沿途也不时能见到树荫掩映下零零星星的房舍,可也就是寻常村落的样子,方真觉得桃酥这种吃食,要说珍贵不算珍贵却也不是随时随处都有买的,方才迟疑着分辨了一句。

    周继戎当即愤愤地伸过手来要敲他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道“这儿没有,你不会往前面找找么顶多就是多跑跑路了,这也要推三阻四的小白要是在的话肯定就不会像你这样”

    提到小白,周继戎自己也觉得有点儿心虚,眼角瞟了瞟见方真一脸茫然地戳在那里,顿时又放下心来,只是也无话可说,片刻之后色厉内荏地道“还不快去,傻愣着做什么等老子来揍你么”

    方真再迟钝也觉出他主子是在展开新一轮的无理取闹,知道分辨也没有用,他倒也老实,觉得周继戎那所谓的要没有的话再往前跑跑也是个还成的主意,当下也不多说什么,一溜烟地打马去了。

    周继戎盯着他的背影悻悻地哼了一声,觉得方真功夫倒还好,只是做起事来就跟个提线木偶似的,你戳一下他动一下,有时戳一下他还不动在点子上,又笨又傻,使唤起来也不灵便,简直快愁死他了。白庭玉就不像方真这样,小白总是善于体察心意,这些食宿问路的事不用人多说一句就能先给你做得妥妥当当的。平时不觉得,这一比较,当真是人比人,比死人q

    他唾弃完方真的朽木不可雕,看着路旁得桃红杏粉的枝头又有些出神,也不知小白回到寒州没有寒州没有,寒州气候严酷,春也来得晚,如今冰雪才初初融化,要街到三四月份才能见到桃花盛开,而且那儿的桃花也跟先天不足似的,看上去总显得焉巴巴惨兮兮,和眼前这般团花似锦的盛况也根本就不能比,小白不能看到实在很是可惜了。

    他心里感叹了一阵,又想起小白驻扎的那方偏僻苦寒,他从前也去巡视过,似乎不记得见到过什么桃花杏花的,又懊恼起自己和小白在泔漳日日相处,竟忘记了叮嘱他回去就种几棵桃树枣树柿子什么的,纵然桃子熟时他不一定赶得上,总能给自己晒点儿干枣啊柿子饼什么的,等自己有机会过去看他的时候当零嘴吃。

    周继戎也不管自己惦记的究竟是人还是物,这一想起来就觉得十分介意,当下就想着今晚就要给小白去信,让他一一照办。

    、第99章

    周继戎那性子本来就很有眯说风就是雨,想到一出是一出。这会儿记起自己居然忘记了叮嘱小白多种果树,立即就恨不得马上写封信去提醒他补上。

    当下道旁繁花次第的景象再也提不起周继戎半分欣赏的兴致,也不等前去探路的方真了,一个劲的催着众人赶路,好早些找到镇子投宿写信。

    周继戎虽从未到过江陵,但多年领军的习惯使然,事先便要做足打探地形的工作,其实早知道下一个城镇还在前面三十余里的地方。他打发方真去探路明摆着是心情不爽见不得别人无忧无虑地傻开心。横竖从这儿到镇子也就这么一条路,也不担心方真会走岔了。

    原本他都打算到镇子上才能和方真汇合了,可一行人策着马跑了一阵,就见前去探路的方真迎头赶了回来,旁边还多出一人一骑。

    周继戎远远就看着来人身形有些眼熟,等近了一看,可不就是个熟人么。在他府里干了几月的劈柴活计,程越大庄主的那个表亲,叫程什么来着的。

    周继戎一下子想不起他的名字,索性便还照着之前的外号叫道,奇道“哟,小二你这么在这儿”一转念便露出一付十分了解的神色啧啧道“你被程大庄主收拾得捱不住,觉得还是跟着老子有前途,这是来投奔老子啦”

    程潜在他手底煎熬了几个月,简直生无可恋生不如死。身心所受的摧残难以言表,有这一比较,被他堂哥有事没事地揍一揍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了。听见周继戎这么说,他脸皮就忍不住有几分抽搐,却只敢在心里腹诽,抽着嘴角讪讪地道“那儿的话,小王爷说笑了”

    程潜对他实在心有余悸,手上拉住了马缰,有心离着周继戎远一些。觉得这距离安全了,小心翼翼地道“上次被堂哥垂训之后,我就洗心革面了,小王爷大人有大人有大量,从前我那些错就请别放在心在上了”

    周继戎在和越那儿收了若大的好处,看这小二也比从前顺眼了许多,这会还真没打算把他怎么样。听程潜这么说,他也就十分给面子地笑了一声不再追问。

    程潜见他没什么动作,这才稍稍定了定神,从马背上取下一大串纸包来会给众人,一边解释道“我不是自己跑出来,这次是恰巧有运送一批货物,棠哥带着我一道来的”

    那纸包里头都是各种各样的点心吃食,周继戎低着头在里头挑挑拣拣,闻言嗤笑道“大约程大庄主不愿你再出去惹是生非,这是要把你拴在眼皮底下好方便随时练练手呗想得还挺周到的。”说到这儿倒算是想起什么来了,抬眼看了看程潜,问道“这么说,程大庄主也来了”

    程潜总沉独他话里总透着三分不怀好意的兴灾乐祸,心下郁闷,面上还得老老实实答道“是,这一次是大堂兄押运阎大哥也来了”

    程潜算是打从心里对周继戎留下了阴影,觉得阎素好歹和周继戎算是搭得上关系,把阎焕搬出来也算是希望他好歹看在这层关系上不要太为难自己。

    谁知他提起阎素也来了,周继戎的表情立即就变得古怪起来,一张脸似笑非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无意间就在他身上扫了好几眼。

    程潜被他看一眼背上凉下去一大截,暖风蔼蔼的春日里也出了一身薄汗,根本就摸不着自己这是那里又招惹到他了。

    正自不知所措,一直被晾在旁边的方真不甘冷落,插口道“是啊,小候爷,我在前面不远就遇到了程庄主的商队,阎大公子也在,他们正巧和我们顺路。听说小王爷要点心,程庄主就先让我带这些东西过来,酸梅汤暂时没有,不过前面不远就有镇子,程庄主已经先让人去张罗了。”

    方真觉得自己这也算是把周继戎的吩咐给办得妥妥当当了,不想他说完周继戎却没有半分要夸赞他的意思,又看了看那几样品种丰富的点心,确信能在吃食上都弄出这么大摆场来的,想来也确定无疑是程大庄主亲自到了。

    他心思灵活,自然就想到程越来此未必就是运送货物这样的琐事,更别说还连阎素也跟着一道来的。周继戎拿钱办事一向挺讲信用,收了程越那么重的礼,他可没把阎焕交代的事情忘在脑后,可他这不是一直没抽出空子来料理这种事么。谁想这两人能这样子心急,还没等他到江陵见到舅舅呢,这都迫不见待地跑他前头去了。

    周继戎在心里头琢磨来琢磨去地腹诽,心道虽说丑媳妇早晚得见公婆,可你们也跟着猴急个屁啊老子这还没给你们探路呢即使你们已经把生米做成熟饭吞吃下肚了,俩大男人的又不会怀孕了怕人看出来什么的,急什么呢这是

    周继戎一面诽谤他二人一面觉得这根本不能怕自己光拿钱不干人事,连办事不力都算不上老子这不是还没来得及插出手来过问这事的么

    他有心想找个人嘀咕抱怨两句,一扭头才记起白庭玉老时等一干伶俐的都不在,其余的人虽然也是他的直系属下,毕竟还没有熟捻到可以商量这种偷鸡摸狗勾当的地步,只有方真一无所知的蠢脸还喜滋滋的戳在眼前。这个熟归熟,却是个长了脑子如同没脑子的。

    周继戎瞧见他就觉得头疼,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会,扭头和一干待卫分点心吃去了。

    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自己在这儿苦恼还不如等见了那两人直接问他们的意思来得靠谱。

    程越等人在他们前面入城,已经先一步订好了客栈和饭菜,一如既往地事事周到。

    周继戎也不客气,本着吃大户不吃白不吃的心理,毫不内疚地把一干随从也全都叫上。

    只等吃饱喝足心满意足了,打发方真等人出去逛夜市长见识,厅里没有外人了,他这才问起阎素的来意,也懒得拐变摸角,开门进山地就道“阎素哥哥,你们这也太着急了吧你们托付的事,老子这还没来得及去办呢。”说罢又长吁短叹地道“老子琢磨着,这事还真不大好张口。都说舅舅疼我,从前也给我蜜糖送衣服对老子挺好的,可老子长这么在还一次面都没见过舅舅呢,也不知道真见了面会怎么样,这事能不能成的也不好说,真要不行,可不能怪老子不出力啊”

    程越照样是笑一笑并不说话,阎素十分机灵地笑道“早知道大宝儿弟弟有心了,咱们这儿感激都来不及呢。真要不成,哪儿能怪你什么。再说我们是觉得不该瞒着义父,但又怕刺激到他,所以才希望大宝儿站弟从中调停一二,让义父先有些心理准备,等过几日,我和程越自然会亲自回去探望他老人家。”

    周继戎皱眉道“别叫老子大宝儿弟弟”他听这话里意思竟是这两人要亲自上门去捅开这层窗户只需要他从旁宽慰的意思。虽然心里有些惊奇,倒也乐得于如此。又本能地觉得阎素说话大约做不了主,又转头去看程截止,却见着程越面上一丝浅淡笑意,正和阎素四目相对,根本就没瞧自己。

    周继戎一怔,顿时觉得方才吃下去的饭菜饱到了嗓子眼里,按着桌子起身道“老子饱了,你们慢慢来”

    他心里腹诽着阎素程越这两肆无忌惮的狗男男,一面义愤填膺地想着看到时候舅舅抽不死你,一边忧伤着这两人也太不讲究了,光天化日害自己看到这么伤风败俗的一幕,说不定老子都要长针眼了。可惜周继戎现在身边已经没有小白可供他诉苦了。

    这么一来他又觉得自己又有点儿想小白了,一下子也提不起心情来闹脾气了,对着客栈庭院里种的桃花出了会儿神,猛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现在在这儿发呆十分没意思,怏怏地回屋去写信。

    、第100章

    虽说是顺路,但从昨晚商量的结果来看,阎素程越他们大约是要慢自己几天的,也不会直接就到舅舅家里去。

    周继戎昨天叫他们给大大地寒碜了一把,就算能免费又丰盛地光明正大蹭吃蹭喝,他也不愿意再和他们同行了,这要是再时不时的看他们两人旁若无人地腻歪下去,周继戎觉得等到了地方自己的狗眼也要瞎掉了。

    不过程越他们还带着商队,速度上和周继戎他们轻装简骑的也是不一样的,周继戎也有理直气壮的理由和他们分道扬镳,走前自然毫不客气地又吃了程越一顿,蹭了他一些士特产当作礼物带回去。

    不过商队走得慢也就罢了,程越自已是骑马的,阎素却不知怎么地,却是坐了马车阴行,在城中街道上时车帘也是遮遮掩掩地,总不大露面,直到出了城这才掀起帘子来透气,一边露出招牌笑脸来同周继戎打招呼。

    周继戎心下奇怪他好歹也是个闯荡江湖的出生,功夫练得如何不说,骑马总该是会的,却还要跟个大姑娘小媳妇似的坐什么马车。不过周继戎也就是心里奇怪罢了,这般无伤大雅的事他也懒得去仔细追问。只与阎素约好了三日后在江陵城中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辞过众人,策马先行而去。

    虽然他舅舅那儿一定少不了有兄长的来信,提及他的终身大事如何如何的,周继戎也是因着这个原因支使时末辰代自己前往江陵,自己转而去了泔潼,未必没有拖得一日是一日的打算。当眼下真正有了要做的事情,他倒也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这一日不再像之前一样信马由缰,几人纵马一路急驰,身下坐骑又都是出挑的良驹,傍晚时便赶到了江陵。

    时未辰得了信,早早就在城外路旁一处茶亭侯着,几人多是不见,又都是混熟的老相识,当下排场没多少,倒是免不了一番取笑嬉闹方才作罢。时未辰这才在前头引路,一路上便将分头行事之后的各种情形相互说了几句。

    周继戎多了两分谨慎,并不事事说得仔细,将泔潼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涉及到白庭玉的地方便只一语带过,他有心遮掩,倒也没叫人叫出什么异样来。时耒辰在江陵的行事也是十分顺利,他本就奸诈贺滑,领的又是上差使命,下头人有心奉承,他亦有意顺水推舟,谁也不得罪地从中捞了不少好处,别人还要夸他会办事。

    周继戎听他这么一说,自然是喜不自禁,但下喜滋滋地道“一共赚多少啦账本拿来老子瞧瞧”

    时未辰却道“折算下来大约有个四五万两,都不在我这儿,舅老爷说他替你亲自收着。”

    周继戎隐约觉得有些奇怪,朝时未辰望了望。时未辰何等的老奸臣滑,脸上不动声色地全无一分异样。周继戎看不出端倪来,当下便笑道“舅舅人没见过老子,大约当老子也和那些屁事不懂的纨绔一般,这是怕老子乱花钱呢没事,等回头老子见了舅舅,老子自己向他要去”

    这说话间,眼看也就到地方了。

    周继戎母家姓沈,他上头这一辈如今只余这一个舅舅,单名一个泽。皇上待这个唯一的舅父十分尊重,几次想请他上京颐养,只是沈泽推称故土难离才作罢,便是如此,逢年过节也赏赐不断,足见圣恩隆眷。

    沈泽本人却是毫不张扬,为人处事都十分低调,沈家在江陵城中虽有宅第,他本人却是长年住在城外别院中。

    时未辰便是领着周继戎到了别庄上。

    时未辰接替了周继戎江陵的差事,少不了也要代他来问候这位舅舅,门房和家丁都和他认识,又知道近日将有贵客监门,十分客气地请了他们进门,更有那伶俐的门房,已经先一步一溜烟地进去报讯了。

    沈家的下人十分训练有素,家丁们猜到了周继戎的身份,目光中显然有些兴奋和好奇,却恭恭敬敬地并不多看,言行举止也礼貌而得体。路上遇到几个婢女小厮,也是低头敛衣地站到路旁行礼问好,规规矩矩全无半分失礼之处。

    周继戎心下就十分满意,他虽然自己和一干手下整日没大没小地胡闹惯了,却也知道真正的大家规矩是什么样的,并不见得也乐意看到舅舅家的下人也和自己府中一般没尊没卑,怠慢了他的舅舅。

    前院还没走完,就见一人从月洞门那儿匆匆走过来,抬眼望见一行人,最后一小段路几乎是小跑着过来的。

    时未辰向周继戎轻声道“小侯爷,这位就是舅老爷了”

    说话间沈泽已经奔至面前,时未辰收敛了脸上笑意,恭恭敬敬地道“舅老爷。”

    沈泽这时那来顾得上答他,也不用人指引,一眼就将周继戎认了出来,上前便拉住了他的手,又惊又喜道“大宝儿你是大宝儿么,你、你都长这么大了”

    周继戎对这个小名是深恶痛绝,偏偏有那许多人总喜欢这么叫他,这时被沈泽这么叫来,本来也有些不自在,然而沈泽抓着他的手温暖而用力,正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面上也是一片真挚的激动喜悦之色,他心下微暖,也就不觉得这称谓有那么难以接受,就连第一次见面本该有的生疏也变得微乎其微。

    他便任由沈泽拉着他的手,自然而然地脱口而道“舅舅。”

    这一声舅舅叫得沈泽眼眶就是一红,眼泪都差点儿掉下来了,好半晌方才道了声“好,好”手上拉着周继戎却舍不得放,絮絮道“你长得和我那妹妹可真像,这一晃眼的,都有这么大了”

    沈泽这也是初见侄儿,大喜过望,好半天才记起周继戎远道而来,也该累了,这才恍然大悟地将一行人带到厅中,吩咐咸房快去准备。

    这期间他情绪倒是平静了许多,周继戎这才得空打量自己这位舅舅。沈泽已是五十开外的年纪,身材偏瘦,面目清癯和蔼,接人待物彬彬有礼,显出十分良好的教养,自有一番沉稳温和而令人心生亲近的气度。

    他们甥舅第一次见面,便是没眼色如方真也不好意思太过打扰。时未辰更是连饭都没留下吃,捕着个空就周沈泽告辞,要回江陵城中去。沈泽待他的态度礼貌却略有疏离,同他客气了几句,并不很留。

    、第101章

    初一见面,周继戎觉得自已舅舅还是很不错的。

    他自小没什么长辈,兄长虽是相当于把他当儿子养,但到底两人年纪相差也就十岁,离真正的父辈实在差了一大截,周继戎又那么个扭曲又执拗的狗脾气,对其它能称得上是他叔伯长辈的人也很不以为然,总不肯给别人太过亲近的机会。说起来这还真是第一次细致感受到来自长辈的关怀。

    沈泽对他这个甥儿是打真心里疼惜,吃饭时就顾不得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从饭菜合不合口味到这些天的衣食住行,事无巨细地询问了一遍,似乎恨不能把这数年素未谋面的空白都补偿回来。尤其是他气质温和儒雅,言语真挚得体,让人生不出烦躁之心来。这般喋喋不休的问候虽然啰嗦了些,但也显得无微不至。难得地让周继戎捺得住性子生不出什么不耐烦,一时倒也没想得起计要他的钱财来。

    这事还是沈泽先提起来的。饭后他将周继戎请到书房,屏退了下人,将时未辰来江陵后与何人往来,收了什么礼物向周继戎讲了一遍。他只是单纯地讲述事实,言语中并不带什么偏颇,只是在最后他迟疑了一会,看了看周继戎“他既是替你办事,打着你的名号如此行事,是否有些不妥”

    沈泽把话说和太温和,周继戎想了半天这才琢磨出他这是在向自己表示时末辰借着自己的声势胡作非为。顿时有点儿讪讪,心道这还真是老子叫他这么做的,不过当着舅舅的面却不能把话这么直说,当下轻描淡写地道“哦,老我知道啦,回头我说说他。”

    沈泽一辈子正直严谨,性情也清净无争,他却不是寻常无知的人,听见他这般说话,心里就大略有数,不再就此事啰嗦,反而从桌上众多书册中抽出一个帐册,递给了周继戎,轻声叹道“舅舅是不太懂得你的想法,你既然这般说,舅舅也不好管你,那些东西就在库房放着,明天就给你送过去。”

    周继戎将本子接过来,一面轻笑道“我的东西从来都是时未辰管着,舅舅也不用还我,我让他来取。”他知道沈泽对时未辰有些误解,借这番布置也算是表明时未辰是自己心腹的身份。

    果然他这般说,沈泽顿时就明白,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了。

    周继戎顺手把那本册子翻了翻,却见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他在来时的路上已听时未辰说了个大概,想来便是小到百十两都一一地记上去,也写不了这么多。

    他心下好奇,再仔细看去,却见册子上记着何时收了何人的钱物,还有大致的鉴定和估价,此外竟是细致地将送礼之人的身份背景家世人脉甚至推测出的用意也写得清清楚楚。以其说是帐册,不如说这本册子已经将江陵大致的人脉情形分析得清清楚楚。

    周继戎才看了几眼便明白这其中的价值。按时未辰所说,沈泽从他手中将他此次搜刮来的财物接手过去保管也不过十余日工夫,这么短的时日要将其中关系理得这般详尽可要耗费不少心力。周继戎心下感激,凑过去拽着他的袖子叫了一声舅舅,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翻册子的时候沈泽却有几分出神,转眼见周继戎睁大了眼睛,努力拿一付感激不已的神色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两分失笑,轻声道“舅舅能为你做的事情也不多,总想着凡事稳妥些总是不错,也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处”

    “有用有用”周继戎道连忙点头道,他对这个舅舅并没有初次见面的生疏,这时又拖着凳子往沈泽身边挨近一些,又觉得这样子似乎还不够,腆着脸道“舅舅,你对我可都比我亲爹还好了”

    沈泽不由得失笑,终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道“可不要胡说,这对你父王不敬。”

    周继戎长这么大也只有被兄长摸过狗头,微微愣了一愣,想一想觉得这也没什么,于是也就由着舅舅去了,一边道“我可没胡说,我小时候被欺负了,我哥都不帮我,那时我就想要来做舅舅家的孩子呢,可惜我哥不肯送我来找你”

    沈泽自是听说过周继戎在外的赫赫凶名,可到底他心里总是向着周继戎,这一次再见着周继戎装得一付人模狗样的乖巧伶俐,只当他是个再好不过的,当然不把那些传言当真,听他这么一说,虽知道是过去的事,却还是担心起来,忙问他怎么回事。

    周继戎也不想让他舅舅再担心,避重就轻地挑着些鸡毛蒜皮小事说了,听起来也就是小孩子之间闹闹别扭而已,倒是他趁机数落了他哥的不少错处,告了不少刁状。他口齿伶俐机智,又有些哄着沈泽开心,倒把一桩桩小事说得趣味横生。

    沈泽听得直笑,又听他抱怨他哥哥对他逼婚的手段,沈泽便道“你这年纪说大不说说小也不小了,他关心你的婚姻大一也不奇怪,你哥哥这般做是有欠妥的地方,但本意总是好的。又何必一定要把女孩子当作洪水猛兽,只需顺其自然便好”

    周继戎抢着道“舅舅也说要顺其自然,那总得我自己喜欢的人才行吧,他这么乱七八糟地给老给我塞人,算什么意思嘛舅舅,你写信回去,帮我好好骂骂我哥,让他应付好他那一堆美人牌子夜宵点心就行了,我才不用他操心,他多管闲事无礼取闹”

    他一个激动,忍了一天的老子差一点又从嘴里蹦了出来。

    沈泽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周继戎,他口中多管闲事的那人怎么说都是天子,他是不能帮着周继戎写这封信的。见周继戎撅着嘴一脸不快,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好言道“之前你兄长来信还提起你到了适婚的年纪,言道江陵女子性情温柔,又是你母亲的故里,让我替你留心着合适的”

    “别我用不着”周继戎不等他舅舅说完就叫了起来。他这反应激烈了些,见沈泽露出微微惊诧的神色来,忙苦着脸撒娇道“不用不用我还小呢再说刚刚不是说好了,这事得顺其自然,等我遇到了喜欢的人再说”

    沈泽并没有刨根问底,见他这般紧张兮兮生怕谁把他硬捉去洞房似的模样,倒是笑道“看你这样子,莫非是我们大宝儿其实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是什么样的姑娘只要脾性好你又喜欢,身份低些倒是不要紧你哥哥那儿我也操不上什么心,就盼着能看着你娶个温婉体贴的妻子,生养几个白白胖胖的孩子,你若是不嫌弃舅舅多事,舅舅还想替你带几年孩子”

    周继戎自然不会轻易被他一诈就交出底细,闻言镇定自若地道“我当然没有什么心仪的姑娘”他心里想着小白倒是相貌周正体贴能干,可是不曾天赋禀异生不出孩子,舅舅他老人家想抱孙子这一点实在为难。

    他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念头,一边道“舅舅想抱孙子有什么难的,我哥那儿就给我生了不少小侄子侄女,明年想来还能再添上几个,到时我给你抱一个过来养着玩再说我不是还有两个姓阎的哥哥么,你指望他们也比指望我来得快些我么匈奴未破,何以成家”

    沈泽如何听不出他这是搪塞之言,无奈地摇头道“阎焕也是这般说,你们一个个的连找的借口也都一样。”

    “阎焕哥哥也是这般说的果然英雄所见略同怪不得我一见到他就觉得投缘得很”周继戎装作听不出沈泽话里抱怨的意味,抬眼瞄了瞄沈泽,试探着道“对了舅舅,我这次去泔潼,见到阎焕哥哥和阎素哥哥了,前两天在来江陵的路上又碰巧遇着阎素哥哥,他也过几天就到了,他还带了个朋友同行,过几天一道回来看望你”

    沈泽听他提起阎素,微微一怔,听到他要回来,也显得颇为欢喜,只是那欢喜里又有些忧虑似的,却也不向周继戎打听与阎素同来的人是谁。

    周继戎心怀鬼胎,本就一直在小心地查颜观色,见沈泽神色略有异样,小心试探着道“我听说阎素哥哥朋友可不少,他从前也常常带人回来么”

    沈泽有些出神,半晌方才摇了摇头,却并不回答周继戎的问题,起身温言道“时候也不早了,你旅途劳顿,也早些休息。松涛院和竹雨轩都是收拾好的,你想住那一处”

    周继戎心下有所觉察,面上顺水推舟地笑嘻嘻道“那我住竹雨轩吧,这个季节正好发春笋,我可以挖笋来半夜烤着当宵夜吃”

    沈泽听他这般说,一怔之后倒是笑了笑没说什么,想了想到底还是不放心,又交代了一句道“你大堂兄的朋友里也有些乱七八糟的不是正经人,你自己留些分寸,别跟着学坏了”

    周继戎装着一付茫然不解的样子点头应承,他舅舅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放心,让人带他去那竹雨轩。

    周继戎方才说要挖笋不过想引开他舅舅的注意力,倒没有心思真正挖笋。见舅舅到后来也没忘记了提醒他别学坏了想来阎素从前在外胡混,也并非不是一点儿风声都没传到沈泽的耳朵里。如此一来等阎素回家摊牌的时候倒也能省些事情,只是他这时却不好再去舅舅那儿事先试探了。

    要自寻死路的阎素,周继戎倒也不怎么担心,又给小白写了封信,心安理得地滚上床睡了。

    、第102章

    尽管身下的床铺柔软舒适,周继戎也没有认床的毛病,但他还是依照着多年养成的习惯,天还没亮就已经醒了过来,他在院子里练了两趟拳,不有闲暇围着竹林转了一圈找找竹笋。

    这样闲逛了半天之后,负责服侍的丫头才捧了热水毛巾过来。一进院子就看见周继戎神清气爽地满院子转悠,显然起床有一段时间了。这让两个丫头自觉失责,不过这两人都颇为稳重,也并不因为周继戎的身份而觉得十分惶恐,两人对望了一眼,年长些的那个对着周继戎微微欠身“小王爷,明日是否需要奴婢们早些送热水过来”

    比起旁人的战战兢兢,周继戎倒是挺欣赏舅舅家的下人这种处事从容稳重的风格,闻言毫不在意地摆手道“不用,就这个时候过来也挺好的。”

    周继戎自从见过他舅舅和这一干下人的作风,他到是能想明白阎焕为什么会是那种严谨沉稳的性格。可想到阎素也是在这个家里长大,偏偏寻花问柳无所不精,可见阎素委实是一朵无师自通的奇葩。

    一边这般心不在下来地腹诽着他,任由着两人手脚麻利地服侍他洗漱,其间并不多言,只待周继戎收拾完毕,这才又问周继戎要在哪儿用早餐。

    周继戎想到他还有远大理想和近期目的需要好好经营他和舅舅的关系,当下便道“不用麻烦,舅舅在那儿老子我一会儿过去陪舅舅一起吃。”

    沈泽对他这番心意自然很是欢喜,不过他本人却显出点儿精神不济的样子来,气色也不是很好,只喝了小半碗米粥,接着下人送进来的便是一碗浅褐色的药汁。

    他见周继戎一付可以说是立即紧张起来的视线,安抚地笑了笑道“就是这两天有些着凉,不要紧”

    周继戎也听说过这位舅舅身体并不是大好,他昨天就觉得舅舅也太过消瘦了一些,这时再仔细看,看见对方瘦削的脸颊上带着病态的血色和清澈温和地看着自己的眼眸,心里不由得微微抽了一下。他到底是并不能放心,凑过去瞧那碗汤药,抽着鼻子似乎想努力从中分辨出药材的成分来尽管分分辨出来了也并没有什么用,他还是忍不住就这么做。

    周继戎这么做显然是徒劳无功,除了药材特有的苦涩味道他什么也闻不出来。

    沈泽不禁笑了笑,又忍不住在他凑过来的脑袋上摸了摸毛。他没有见过小时候的周继戎,思念当中两个侄儿就该是那种年幼而可爱的孩童,哪怕出现在眼前的周继戎已经脱离了年幼这个范畴,他打心眼里还是忍不住拿对方当个孩子看。

    摸完头之后又忍不住捏了捏周继戎的脸,顺便给他擦去了嘴巴上沾的米粒,微笑道“都说了没事,你接着吃你的,舅舅在这儿看着你”

    沈泽自己都没有发觉他这语气就跟哄孩子一般,周继戎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把抗议默默地又咽了回去。他本来一直琢磨着要怎么提起阎素那点儿破事,眼下见沈泽病着,觉得并不是合适说这个的时候,只得暂时作罢,只寻些其它话题见闻来说给沈泽听。

    他聪明伶俐,又是肯花了心思应对,把这个舅舅哄得高高兴兴的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沈泽身体一向不好,那病也拖了几天都没多大起色,周继戎只有老老实实做了几天乖侄子,阎素那点事揣在心里头总找不到机会提起。

    眼看就到了阎素和他约抵达江陵的日子。周继戎觉得眼下沈泽病着,还是该先和阎素找个招呼,开凶山怕把沈泽给气出什么好坏来,得商议一番看要如何相机行事。

    他去找阎素倒也不瞒着沈泽,大大方方地就说阎素到了,他去找大堂兄,顺带去江陵城里逛两圈说起来他到江陵有三天了,还没出过这个庄子呢。

    沈泽果然也不拦着他,只是说他在此处人生地不熟,特意挑了个家人跟着他,又额外叮嘱了这人几句,这让周继戎出门。

    远远望进江陵的城门楼,周继戎不由得长长出了口气,低声与一旁的方真抱怨,他这几天一直装得十分乖巧柔顺的样子,说话间还硬生生将老子扳成了我。沈泽对他自然更加喜爱,又总拿他还当个小孩子看待,一直被摸摸头捏捏脸什么的,若不是周继戎的个子已经长成这么大的一只,说不定沈泽都还想把他抱到膝上去。周继戎觉得就连自己哥哥也没有这么过自己。

    当然他这话也只敢私底下抱怨一二,当着沈泽他还得继续扮乖侄子,就是对着沈泽家里给他引路的这人周继戎也得恭恭敬敬的。

    等找着阎素把这事一说,阎素显然对沈泽的身体底子比他更清楚,也不敢冒失,眼下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只得暂且把回家的时间再往后延上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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