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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道 第10节

作者:千里孤陵 字数:29038 更新:2021-12-29 13:05:42

    这人被他的目光骇得一跳,不由自主就倒退了一步,转念间想起自己身后有人撑腰,又觉得自己竟被一个斯文书生模样的人一眼吓退,脸面上顿时有些下不来台。当下反而大步向前,伸手就想去拉周继戎,口中道“你得赔礼道歉知道我家主子是谁么”

    他手还没伸到近前,白庭玉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他身侧佩着刀,却是谁也没有看到他怎么抽出来的。

    那人只觉得眼前一亮,接着手臂一凉,定眼再看时,整只袖子早已经分绦化缕,变作布条 纷纷扬扬地掉落下来。袖子齐臂而断地方,慢慢洇出一线血珠子来。

    白庭玉抿着嘴,一寸寸地将刀收了回去。

    周继戎出门遇色坯流氓的机率有些惊人,懒得揍人的时候自有身边一众侍卫代劳威慑,这般场面见过不少,早不值得大惊小怪。他也不理会旁人惊骇莫名,只是略有些诧异地看了白庭玉一眼,心里想着小白这一刀本不该伤人,却颇失水准,他原本十成的本事似乎只使出了七八分,显然心绪不稳的样子。对于常年刀口添血的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不过他一向护短得很,当然不会当面追问白庭玉。反而笑嘻嘻地道“老子是骂人来着,老子这脾气是爹妈生的,老子也没办法你要有意见,老子送你下去找他们说理去”顿了顿又道“老子爹妈死了有十几年了,你这时候下去,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得着”

    、第76章

    他本来还预备着一大堆话来和对方针锋相对一番,谁知道那青年人这时侯反应过来了,却是连退了几步就往阎焕身后躲去,面露惊恐地叫道“杀人了”

    他那一嗓子实在是嗷得惊慌失措,周继戎看他刚才还一付自视甚高的模样,没料到胆子竟这般小,对着这等怂人抖威风也没多大意思,他即将脱口而出的种种强词夺理只能又默默地咽了回去,一时憋得好不难受。怔了片刻才悻悻道“你瞎眼了么谁杀人了杀谁了不过是同你闹着玩,不小心手滑了一下,不就擦破点儿皮么这么点点儿伤,你好意思跟死了亲爹似的么等等,你还看着老子做什么别是想让老子赔你衣服和药费吧”

    说到这儿,周继戎便条件反射地警惕起来,将两道秀气的眉头皱出一分杀气腾腾的味道。

    能给人做亲随的要惯会杳颜观色见风似舵,这人又不傻,虽想讨主子欢心,可也犯不着把自己的小命给搭进去。他看周继戎只差把杀人灭口的心思明晃晃地写在脸上,如何敢应承这话。看他眼风扫过来,一个激灵连忙低头讪笑道“没既然是玩闹,自然不用赔,不用不用”

    一边说着一边退了两步,猫着腰小跑回他主子身边去了。

    周继戎对他如此上道还算满意,因此也不在意慷他人之慨地做个顺水人情“阎焕哥哥,一会你让人拿个药给他。”

    阎焕在一旁冷眼旁观,一直没有作声。这时应承了一句,转头吩咐一旁的小卒去请军中大夫。再转向畏畏缩缩躲在他身边的人,眉头不同得微微皱起,不过口气里倒听不出什么,仍客客气气地道“袁将军还在等,诸位随我来。”

    周继戎这边也是掉头就走,待回到帐中,周继戎转念一想,打发方真道“小真,老袁棍那儿来了一拨人,你过去附近转一转,看看都是什么玩意儿,来干什么的。”

    看着方真一溜烟地出去了,周继戎这才回过头来看向白庭玉,左右打量了一番道“小白,你倒是脾气见长嘛其实那人也就是个听令行事的奴才,背后还有主子。你踹他一脚也就够了,拿刀吓唬他没多大意思”

    白庭玉沉默了片刻方才道“平时总有卓问他们抢在前面替你出头,轮不到我来动手。如今谁也不在,阎大人在场却两不相帮我人在这儿,就不能看着你受人欺辱。”

    周继戎遇到过的人形形色色,动辄操猫骂娘的跋扈子弟也见得不少,相较起来,今天这一行人也就是自视清高,话里话外透出股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来,话虽然不太客气,却也没有污言秽言,比起真正的流氓恶霸来实在算不得什么。周继戎是性情暴躁,可他脾气不好的表现通常是收拾得对方哭爹叫娘,却不见得什么人撩拨两句就能惹得他大动肝火,有人欠揍他便成全对方,痛痛快快地往死里揍,于他本人虽然嘴上骂骂咧咧,心里却是轻易不动气的。否则以他惹事的能耐,早已经气也气死了。

    这时听白庭玉这样说,他心道不就是一群无知纨绔嚣张了一点,算得个屁的欺辱,不疼不痒也不少块肉,没瞧见方才他见到几滴血就一付熊样,老子要在这时和他针尖麦芒地斤斤计较老子还嫌掉价呢。大不了背底里把人弄出来蒙头一通踹,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如此才是上上之举。

    他正要开口反驳,不经意间却和白庭玉看了个对眼,对方眼神郁郁,黑沉沉地看着自己,竟是执拗坚持得很。

    周继戎微微一悸,居然就有些忘词了。过得片刻方才讪讪地笑一笑,干巴巴地道“吓唬了就吓唬了,活该他倒霉”周继戎意外地就懂了对方晦涩又隐密的挂怀,他觉得实在无法回报小白这般关心,简直头都大了一圈,他转开头不去看小白,努力不去想这破事,东扯西拉地岔开了话题。

    白庭玉这日话有些少,基本上就是默默听着,不到非开口不可的时候就不说话。纵然是周继戎能说会道一人能顶俩,没人答话也能自己把话圆回来,可时间稍稍一长也觉得无趣又古怪。

    好在瞧见这时方真悄悄地溜回来了,周继戎松了一口气,难得地觉得方真这没怎么长脑子的小二愣子这般可爱,连忙迎上去道“都打听到些什么那些人是谁来干什么的”

    方真道“我借口去找东西,在帐外听到阎焕称那人小世子,那人是来送请柬的,二月十六,给他家老夫人过寿。”

    这地方能称世子的的也就有个靖国公世子,可是如今七十有五的靖国公老而弥坚,大有千年乌龟万年王八地活下去的架势,只有委屈了他儿子就连孙子都抱上了,却还是只能做个世子。

    靖国公世子怎么也得有五十开外的年纪,这得他娘的多驻颜有术才能和来人的相貌对得上号。

    周继戎今天有点儿心不在焉,半晌方才反应过来这人的世子头衔前面还加了个小,愣了一愣不由得失笑,啐了一声道“他爹都还是世子呢,他算那门子的世子,什么时候请封的,真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靖国公子女不少,但到了靖国公世子膝下只有一根独苗,旁人表示恭敬,便也称一句小世子,至于不妥当之处,大伙都心照不宣罢了。

    周继戎也就是随口一句,没有揪着不放的意思,又好奇道“老子记得他家那老头子原配夫人早死了,其余的小妾可有不少,算是那门子夫人再说了他一个小妾过生日,兴师动众地请袁将军干什么。除了袁将军还请了谁还是只请袁将军这难不成是他夫人和这老袁棍有交情不成这得是什么交情嘻嘻嘻”

    方真自然不知,摸了摸脑袋道“他们后来也没说这些,我就回来了,要不,我再去听听”

    他拨脚要走,却被白庭玉伸手拦住了“他们便是有什么话,这会儿也该说完了。总不会等着你再回头偷听。”见周继戎说得不着边调,好歹那是个成名已久的先辈又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苦笑着温言提醒道“小侯爷,慎言。”

    周继戎听他这么说,也便意犹未尽地住了口,他现在不太敢和白庭玉对着干,倒也不是害怕,就是总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的尴尬,却又不好得表现出来。

    白庭玉也没注意到他心里的心法。真正遇到事情,他便把那些怅惘失落全抛开,开始分条柝缕地斟酌起来“过寿只怕是借口,既然邀到袁将军,又是小世子亲自前来以示郑重,所图总不会是为了寻常小事,也不知这背后做主的,是靖国公还是世子。”

    周继戎听他也学着人称呼小世子,心里颇为不快,可转念想到方才那番尴尬犹在眼前,也不好得像平时一样嗔怒闹腾起来不许他叫。想了想迁怒旁人道“这有什么老子过会去问老袁棍。要是连他也不知道,等夜了老子去把那什么柿子拿口袋套来。一人一脚踹到他说为止。有一点点不老实,看老子不把他揍成柿子饼柿子酱”

    他心思说直接了单也直接了单,说诡变也诡变,比如此时这般九曲十八弯的转折变化,白庭玉就怎么料想不到。好在他平时也是这么粗暴凶残的,倒没显出格外的不同来。白庭玉平时听得惯了,这时也就笑一笑,并不格外地在意。

    他话刚刚说完,帐外就有人过来,道是袁将军有话,靖国公的孙子到了营中,请问小侯爷有没有兴致见一见。若是要见,便让对方过来。

    周继戎方才已经见过了对方,其过程并不怎么愉快。这时若是对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想来少了不要做小伏低地赔礼道歉。他爱慎分明,但向来不喜欢与势压人那一套,处理恩怨的方法也黑白分明,喜欢的便黏过去亲近,厌恶的便暴力解决踹到一边。他年纪渐长有了底气,心眼还是小的脾气仍是大的,但已经不像小时侯那般不依不饶斤斤计较,一旦觉得已经揍回本来,寻常的冲突也便不放在心上了。像刘经宇那样被他长久以来时时惦记收拾的,只能说是时运不济。

    这时也不耐烦那一道,摆手道“见个屁”

    袁将军显然会做人,他这里不乐意,对方也就没有过来打扰。倒是晌午时安置了来人之后,袁将军亲自过来了一趟。

    、第77章

    周继戎一见他就不怀好意地笑,笑得袁老将军都有种背上长毛的感觉,当下做出一付苦相来叹气道“小王爷,小祖宗,你就别再动歪主意了,人手真不能给你。这样吧,算老夫怕了你,再给你加五个人十五个,随你在附近打打猎,扛扛野猪什么的足够了”

    周继戎看不上这点人手,见他还要啰啰嗦嗦,忍了又忍,觉得还是不好对他动粗,只得踹了桌子一脚“谁要跟你说这个老子听说泔潼送来了请柬他一个小妾过生日,请你干什么难不成你们有什么不清不楚瓜田李下的关系不成”

    袁老将军拿他这张口无遮拦的毒舌没法,只好当作耳背什么都没听见。他来本来就是为了这事,这时干咳了一声道“不关是老夫,泔潼这附近有头有脸的人,基本上也请大了。”

    周继戎一听这话,念头一转,某个大逆不道的词在心里打了个转,脸上却什么也不显出来,却是微微坐直了身子。

    袁老将军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他这般变化,微微眯着眼睛道“靖国公骄奢成性,一向喜好排场,除了逢年过节,这般热闹事宜,每年总要寻着名头闹上几回,也不见得就有什么正事。只是公府的小公子亲自送请柬来给老夫,这还是头一回。”

    他倒是出人意料地没有跟着人言亦言地称呼对方为小世子。周继戎没有炸毛的理由,倒也能沉得下心思来考虑事情,捉住袁老将军话里的一点异样,侧头问道“意思就是说,这次不大一样,借些事将泔潼培内素有厨房的人如今起来,是别有用心”

    袁将军老成持重,这等事自然不会用平空猜测来胡乱搪塞周继戎,只是将自己知道的实情以告。

    周继戎当着白庭玉方真等人能够满嘴胡咧咧,当着袁将军的却还知道收敛,见袁老将军回答甚是严谨,他也就把自己胡说八道那一套给收了起来,想了想道“老子改主意了,日后老子少不得和那那什么柿子打照面,如今遮遮掩掩的,日后恐怕要叫人猜嫉,无端地怀疑老子到泔潼来是暗地里有所图谋,把那些有的没的脏水往老子身上泼。老子羊肉没吃着,不能平白惹了一身腥。”

    他来这儿可不就是别有用心,亏他这时候还能说得大言不惭,向袁将军道“人老子就不见了。但老子在这作的事你不妨让他知道,回头让他给老子补张请柬,老子也去给老夫人道声长命百岁,顺道光明正大地去泔潼逛一逛。这地方虽然挨着寒洲的边,老子从前可不方便大老远地晃过来,要知道老子来这一趟可不容易。”

    他说得随意,袁将军却不由得要多思量几分,这一代的靖国公在对抗外敌之事一直碌碌无为,不甚积极甚至有点袖手旁观的意思,这位暴脾气的小王爷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只怕在心里早已记了靖国公不知多少笔新帐老帐。他若去了泔潼,想要见机行事,心里也许存着个搂草打兔子能干一笔是一笔的念头,发作起来把谁给咔嚓了。事前预防和善后收拾都是件极为头疼的事。

    但靖国公这一脉还是当年开国皇帝封得爵位,可谓树大根深,如今虽然人才雕零,想要动他们,终究和动其它地方官员是不一样的。

    袁老将军暗自猜测着皇上的意思,那位主子心思深沉,格外的沉得住气,不到真正做出决定之时,你是看绝对看不出来的。袁老将军将靖国公府这些年的作为看在眼里,不仇已久,京中的那位想必心中有数,如今仍未动手,想来自有他的打算。但不论是什么打算,总不会是像眼前这位周小王爷一般杀人放火灭人满门的简单粗暴的勾当。

    袁老将军想到这里,向着周继戎道“小王爷,你别乱来”他明知道周继戎不爱听,却还是不得不说。“最起码,得看看皇上的意思。”

    他虽然没有张口就讨要旨意,不过这意思也是差不多。周继戎听他念叨了一早上的圣旨不肯松口,这时老话重弹,再忍不住,一拍桌子跳起来。但发作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白庭玉正端了茶进来,见此情形,先一步轻声道“小侯爷。”

    他话里有温和的劝阻之意,这要是平时周继戎脾气上来了根本就可以置之不理,但今天他对白庭玉有点不自在,也就没那么强横,只得悻悻地又坐了回去,半晌才气鼓鼓道“你先给老子把请柬弄来,老子这就写信回去问问老子哥哥的意思,横竖离二月十六还早得很。到时他要是不让老子去,老子就不去,这总成了吧整天婆婆妈妈前怕虎后怕狼的,都一把年纪了,瞧你就这点儿出息”心里想得却是此处正应了那句天高皇帝远,到时去不去去干什么还不是老子说了算。

    当初他老子骂起人来也是单刀直入不留情面的,袁老将军早听说过周继戎的脾气,这时真正领较起来,倒隐约像是看见了当年故人的一些影子,除了吁嘘之外,也不会真和他计较。

    倒是白庭玉在一旁轻轻咳了一声,将茶杯住两人面前的桌上推了一推,温言道“小侯爷,袁老将军,请用茶。”

    周继戎一脸不快,微微地皱起眉来,不过倒是没声了。

    袁将军也没觉出他有什么异样,最后也只得依了他的意思,先去给他弄请柬。见他最后也没再提人手一事,竟像是一时忘记了一般,略显得有些奇怪,不过这也是好事一桩,也便不放在心上了。

    其实周继戎对他哥哥的了解远在袁老将军之上,虽然他让老时替自己前去江陵,自己则偷梁换柱地跑到泔潼来,如今还自投罗网地写信回去告知他要去给泔潼赴宴,他哥哥恼怒必然是一定的,可权核轻重之下,多半不会叫他于立即滚回江陵去挑媳妇儿,反而准许他在泔潼便宜行事,当然一通臭骂是跑不了的,千叮万咛百般交代也是必然的。

    这些周继戎心里大致都有数,反正他哥又不在跟前,那些顺毛的叮嘱他心里知道领着情,至于纸上谈兵的痛骂则无关痛痒,他压根就不放在心上。

    他心里有自己的主张,因此不等周继尧的回信到来,当着袁老将军的面不动声色,私底下从寒州最近的地境调拨人手,安排行程打听消息,该如何准备就如何准备,摆明了要一意孤行,一点儿也没有要听兄长安排的意思。

    不过说到要去赴宴,还有一件事情总不能无视过去。

    他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门吃喝,总不能空着手去。

    、第78章

    周继戎几次对此避而不谈,终于躲不过去,怏怏不乐地与白庭玉商量道“要不,咱们让姓刘的替咱们出这银子”

    刘经宇当日摊上神医,险些被讹得卖了大宝儿弟弟的马才得以脱身,那神医或许只是个乡野郎中,不过他所用的接骨的药草倒是好使。刘经宇这时已经拄着根棍子满军营地溜哒。他自打摔断了腿,倒也有点豁出去了的架势,破罐子破摔地对周继戎似乎也不像从前那般怕得厉害了。

    不过他毕竟是伤筋动骨,这些周继戎要去泔潼,还说不定到时是个什么架势呢,就没把他算上。刘经宇从方真那儿听闻了周继戎要他出贺礼的事,拄了棍子气喘吁吁地过来,把棍子一丢两手一张,哼哼唧唧道“大宝儿弟弟,我还欠着你不少债没钱还呢。你来搜你来搜,看能不能搜出个铜板来搜出来了我跟你姓周去再说了,你去祝寿都没把我算上,好意思叫我替你出钱么”

    周继戎把他搜刮了一路,他身上衣兜底破了几个洞这事恐怕都要比刘经宇本人还要清楚,也知道这笔钱是别想从他身上柞出来了,木着脸道“滚蛋你长得这么难看,还当老子很乐意搜你的身么”

    他把刘经宇直当空气一般地无视掉,又转头与白庭玉商量“要不,还有李皖和”担这提议又被他自己否认了“李皖和家里管得严,每个月能有多少花用都是有数的,跟咱们也算是自己人了,咱们不能坑他。”

    剩下的方真等自己的手下,周继戎再钱串子也不能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阎焕在他心目中即是自己人又是兄长一般,周继戎也不好意思向他伸手,至于袁老将军,那人一生清廉,周继戎嘴上说得花花的,心里什么都有数,要从他身上掏银子什么的,周继戎也下不去手。

    如此这般,他有点想念起阎焕兄长的那位出手大方的程大庄主来了。

    程大庄主远在他方,乃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周继戎琢磨了一圈,最后不得不沮丧地发现这次还真得自己放一回血,难免心疼不已。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道“小白,要不老子写付寿联去算了买把白扇来题几个字送去老子的字又不难看,应该还是能拿得出手的吧”

    他虽然很早就抛开了笔墨不爱读书,不过人却是打小聪慧过目不忘的,那一手字更是兄长日日盯着哄着练出来的,铁画银钩要风骨有风骨要神韵有神韵。他又少有笔墨流落在外,这字倒也称得上贵重。

    不过白庭玉想像一番有人吧嗒一下展开有他题字的扇子的情形,私心里也有点儿不太乐意。于是道“这也太轻浮了,不好。”想了想道“我记得从程大庄主送你的礼物里头,有几幅画”

    话还没有说完,周继戎先不干了“那是阎素哥哥他们两口子送老子的东西,老子的见面礼和多少年的压岁钱都在里头,到了老子手里就是老子的休想叫老子再拿出来送人,老子跟那谁又不熟”

    说到这儿突然想起他从前虽然把银子攥得紧,可那也只是帐目上要支使大额银子动用大额财物需得他点头,周继戎也干不出每晚亲自数银子的勾当,具体的银两财物自然有人负责管理。从前多半是时未辰替他管着东西,但时未辰去了江陵,于是周继戎随阎焕来营中的时候,随手就将收来的一票厚礼都交给了白庭玉保管。

    如今东西都在白庭玉手上,周继戎有点担心他会背着自己偷偷拿点什么去磅礼,先急眼了,气急败坏道“咱们寒州还有多少张嘴等着吃饭呢你别跟个败家娘们似的拿老子的东西去作人情老子的东西你一样都不准动”

    白庭玉忙哄他道“好好,不动不动。我只是想里头有几张字画是前人真迹,想取出来临摹几张。”周继戎这才放下心来。

    刘经宇作为外人被周继戎晾在一边,听着周继戎拉着白庭玉咱们咱们地商量了半天,总觉得眼前这画面有着说不出的古怪感觉,不过不必往自己负债累累的钱袋子上雪上加霜,终归是件好事。

    刘经宇早先是被白庭玉绑过,可后来接触得多了,觉得周继戎身边那一干待卫全是胆大包天没规没矩的玩意儿,只有这白庭玉像个温谦君子,两人又算是打小就认识的故旧,一番对比之下,他对白庭玉倒是没有什么恶感。因此只把那般异样放在心里,见周继戎不再来理会自己,于是讪讪地自己拣了方才丢在一边的棍子,准备眼不净为净地踱到别处去了。

    他走开几步,像是猛地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看向两人,周继戎正低头回想着那里头都有些什么容易造假的,没有留意到他。白庭玉倒是注意到了,倒也坦然,朝他笑了一笑,道“刘公子慢走。”

    这时刘经宇见他神然从容坦然,只当是自己多心,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扭头悄悄走了。

    周继戎虽然知道白庭玉会些丹青之术,只是他自己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总觉得摆弄这些玩意又费银子又不能当饭吃,因此也就没怎么注意,白庭玉也从没在他面前显露过。

    这时亲眼看着白庭玉动手,周继戎颇有点大开眼界的感觉。

    说是临摹,可真正造假又要造得能以假乱真,那其中的工夫可一点儿也不比自己画一幅来得少。

    纸笔营里倒是有现成的,不过颜料什么的就没了。

    周继戎光听白庭玉讲了简单的步聚,就觉得这事挺麻烦,再加上要买种种材料,索性带着人从营里出来,住到附近的小县城里去。

    这县城小得可怜,好在颜料什么的总算能凑够了七七八八,至于住的地方也方便,袁将军在这地方呆了十几年,几乎有了将来会老死此地的觉悟。他在这小城里置了个小小的院子,别的校尉也有在这县城中安家的,住的地方倒是不成问题。

    周继戎看着白庭玉光是处理画轴纸张做旧就忙了两天,他则好奇地跟进跟出地围着白庭玉团团转。看了两天之后,一来是他越帮越忙,实在找不到自己能下手的地方,二来他对丹青一道的兴趣实在有限,也就决定了他在这门技法上天赋也有限,远远做不到他在武道上过目不忘触类旁通的境界。

    起先的那股热乎劲很快散去,等到白庭玉真正动笔的时候,他已经证实自己插不上手,于是只剩老老实实地在一旁干看着的份。

    不过他自己做不到,光看着白庭玉动手倒也有趣。

    况且天气又好,白庭玉在院中石桌上画画,不忘给他铺了张竹席在阳阳光正好能晒到的走廊上,手边就摆着温得正好的茶水和点心,他吃一口芝麻饼,喝一口茶水,再看白庭玉画上两笔,院子边上有随行的士兵或闲谈或切磋,虽有他无事可做,居然也称得上舒适惬意得很。

    、第79章

    或许是因为太惬意了,他晒着暖烘烘的太阳,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睡足睡够了他醒过来时,觉得脑袋下多了个枕头,身上则盖了件衣服。

    院子时静悄悄的,方才还吵吵闹闹的众人们都不知道那里去了。

    那种懒洋洋的舒适让人全身都不想动弹,周继戎又憩了片刻,这才睁眼一骨碌爬起来。

    院子里却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白庭玉就在仍在桌旁坐着,只是也没做别的事了,就那么怔怔地朝着周继戎这个方向看来。他似乎是没有料到周继戎突然醒过来,怅惘恍惚的神色还来不及收回去,眼里也有着措手不及的惊慌,匆忙间还险些碰翻了桌上的泉砂。

    周继戎平时起床多半是说起就起,很少拖泥带水,按说这一点白禀告宝也应该知道。

    他刚刚醒过来,脑子还有点儿不太清醒,也没有注意白庭玉的失态,只是看他似乎被自己吓了一跳,也有点儿过意不去,一边问道“方真他们人呢”一边凑过去往白庭玉身前的桌面上看了看。

    桌子上倒不是之前还是半成品的“名家真迹”,而是另一幅草草画了几笔的写意水墨,寥寥的远山,近景则是个披着斗篷牵着马的背影。

    白庭玉慌慌张张地要拦,周继戎却眼尖,已经瞧见了。

    他哟了一声,突然福至心灵一般张口便道“这是画的老子”

    白庭玉平时也算镇定沉着,本来只需断然否认便呆,但他正是心思百结的时候,一时之间竟有些失了神,踌躇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周继戎接着又道“你没事画老子干嘛”他本是无心之言,但也因为不在意,语气里就有点淡漠和漫不经心。

    白庭玉脸色微微泛白,半晌才挣出声音道“没什么。”

    周继戎听他声音不太对劲,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惴惴难安,竟有些可怜。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问错了话。偏他骂人时能花样白出推陈出新,要他温言软语地哄一哄人缓和一下气氛,却跟非要逼公鸡下蛋似的为难。

    他在短短的一瞬间里拼命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个什么词措来。只好自认为十分机智地低头再去看画。可他脑子里终究是有些混乱,眼前似乎是方才白庭玉略略失望的神色,眼前这画就怎么也看不进去。

    周绾戎虽然不喜好丹青,但他见多识广,好东西经手得多了,自认也是懂得点如何品鉴的。可这时就跟脑子被驴踢了似的,再次煞风景地逃口而出道“你画老子就画老子怎么也不肯好好画老子的脸呢没脸谁又怎么认得出是老子”话刚说完他便明白过来自己又说了蠢话,一时懊恼得很,只好住口不语。

    听得一旁白庭玉长出了一口气,似是缓过来神了,又是平常那个温润平和处处替人着想的小白了,他温和的声音仿佛还事着点儿笑意,轻轻道“我心里记得你的脸。”

    周继其低着头不说话,其实却是不知怎么的竟被他这句话堵得无从争辩。半晌悻悻道“只有老子一个人,也太无趣了老子要热热闹闹的你再把大家都画上去现在就画,老时要画,阿卓要画,老蒋也要,方真,还有你也要画上去”

    白庭玉不论他说什么都答应着好,等到他说出自己来,略略顿了一顿,依然道“好”

    他百依百顺,当下就提笔在砚台中添了些墨色,又在旁边加上了其余人。

    周继戎见画中渐渐填得满满当当的,把自己拥在当中,本来一张好端端意境高远出尘的画,在他的指挥下,成了人挨人人挤人的赶庙会似的。画里倒着实是热闹了,可因为最初画的那个是个背影,别人跟在他身后也就是乌压压一溜的影子,直看得人眼花。

    这画本来是按他的意思添成如今这模样的,可周继戎看着看着,心里却又不痛快起来,心想道,这许多的人全都没露个脸,小白你难道也要一个个在心里记着脸不成那岂不是会接得老子没有位置

    他脑子的结构大约与常人迥异,总是会冒出些千奇百怪的念头出来,周继戎自己也隐约知道这一点。此时他就觉得自己心里这想法十分古怪,嘴上也没说什么,想了想,抢过笔来,沾了墨挨个在人头上面写了名号,中间那个头上标了老子,马屁股上画了个包子的模样,别的人也挨个的标过去,最边上那个头上则画了个王八,王八背上一左一右地写了刘大两字。

    他把好端端的一幅画毁成了狗都不理的破花意儿,还很是得意。

    画完之后他自己端详了一会,觉得自己这番创举浅显易懂,叫人一看就明白,那王八更是画得又大又好,字也下了力气写得刚劲有力,很是显眼。美中不足是汤包屁股上的包子,画得不太形像,乍一看上去,挺像那什么来着

    周继戎盯着看了一阵,忍不住嘻嘻嘻地自个笑起来。却仍觉得这样还是不满足,抬眼见白庭玉在一旁看着自己微笑。周继戎也不知道自己是那根筋没搭对,脱口而出道“这个不算,你得给老子再画一幅单独的”

    白庭玉微微一愣,不过在这些细枝未节的小事上顺从他却是习惯了的,点头应了一声好。他收起被周继戎涂坏的那幅画,虽然只是随手放在一旁,动作间却是小心翼翼的,又重新铺了一张上去。

    做完这些,他才抬起头来,却看见周继戎皱着眉头摸着下巴偏着头看着自己,也不知心里都在想着些什么,心不在焉地道“你这样画不能把老子画得漂亮了,又要像老子,还要长得和老子哥哥一样威武俊朗”

    他和他兄长虽然是同一个老子娘生养的,可两人长相一个肖父一个肖母,实在是背道而驰的两种长相。白庭玉纵然是一向对他百依百顺,可今天他这要求实在有些难度,一时没有作声。皱眉想了一会,最终还是一笑点阔大。

    午时的阳光斜移,从满是新绿的枝头间洒下来,这时正好洒在白庭玉微垂着的侧脸和发梢上,竟显然得那个微笑越发的温柔恍惚起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周继戎却有些失神,仿佛那一瞬间听到了时光从两人之间悄悄流走的声音。他自诩是个粗人,这一刻却生出不刻有的文诌诌念头,觉得岁月静妤时光缠绵,心里说不出的宁静舒适。于是说完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半晌之后他才明白过来自己这要求自相矛盾,却有些舍不得打破眼前这宁静,对着白庭玉出了会儿神,这才转开话题讪讪道“方真他们人呢又偷懒跑到那儿去了”

    白庭玉道“方才你睡着了,怕他们在院子里吵了你。让他们出去街上逛逛。”

    周继戎哦了一声,突然又道“今天晚上吃什么”

    他思维向来跳跃,说着这件事,常常下一句话就扯到风马牛不相干的另一件事上,白庭玉见怪不怪,只好脾气地问“你想吃什么”

    “鱼圆。”周继戎道“老子去找方真,看看街上还有没有买鱼的。”他也不等白庭玉答话,跳起身就奔出院子外去。

    方真回到半路,遇到他家主子,被一把圈住了脖子拽得转了半个圈。

    只听他家主子木着一张看不出喜怒的脸,用难得一见的苦大仇深忧郁纠结心事重重的声音说着完全不相干的事“今晚上想吃鱼圆,陪老子买鱼去”

    方真觉得他家主子这应该貌似是莫名其妙的又炸毛了。

    、第80章

    他说是要买鱼,可最后却是拎了两把青菜回去的。

    白庭玉在院门口站着,见他手中无鱼,便问了一句“鱼呢”

    周继戎其实有点儿神游太虚,不过他这人心里有事时反而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一般人也不太看得出来。他这时听白庭玉问话,方才如梦方醒。他反应倒是快,立即镇定自若地信口雌黄睁眼说瞎话“哦,今天没见着卖鱼的。”他低头往自己手中看了看,又觉得这两把小青菜也不够自己一群人吃的,递给白庭玉的时候又道“这个专给方真吃,老子看他这两天有点上火。”

    白庭玉闻言便看了方真一眼,朝着他微微笑,没说什么就接过青菜进去了。

    方真等白庭玉走开了,这才小声嘀咕道“我没上火”

    周继戎转过头来瞪他一眼。

    方真也挺委屈“路上明明有几个鱼摊,我还拽了你几次袖子来着,可都被小侯爷你甩开了,你理都不理地直直就走过去了”

    周继戎强词夺理道“老子这不是没看见么”

    方真眨巴着眼,觉得甚是无言以对,他看着周继戎的脸色,又小心翼翼地道“小侯爷,你,你买菜的时候,还多给了钱”

    这下子周继戎算是被戳着了要害,他愣了一愣,不由得仔细回想了一番,似乎真是这样,但也不算是给错了的。他那时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往那白发苍苍的老妪手中大方地塞了一把铜钱,表示不用找了这般作派实在和他平时的精打细算的为人处世大相庭径。

    这在方真眼里看来是小侯爷的炸毛新姿势,只有他自己知道走神走成这样是为什么。不对,他自己也就是心烦意乱成一锅煮坏了的腊八粥,花花绿绿的黏糊成一团,他认为自家的小白不成亲不行,可是体贴周到成这样,不管是便宜了谁周继戎都觉得心里不对味,但不让人家成亲,他却也说不上个正儿八经的理由出来,而且小白还曾经有那个意思,他要暗中使绊子让小白一直就这么光棍下去,好像也不是人干的事。

    理智和私心一份天人交战,最终也没分出个胜负来,这滋味谁尝谁知道,能愁死个人。

    他沉默了半晌,最后悲愤地一声长叹。

    方真见他惆怅成这样,倒也算他有点儿为主子分忧的良心,讪讪地安慰他道“小侯爷,不就是几个铜钱么,大不了,我给你”

    周继戎愤愤道“你自己有钱么你的钱不都攒在老子这里,那是留着今后给你娶媳妇的”

    本来前面还说得正言辞,后面却不知又是那儿戳着他什么地方,自己悻悻地住了口,闷头走回去了。

    方真知道他不痛快,却又不知道到底那儿不痛快,只好老老实实地着脖子做人。

    好在晚饭的时候阎焕来了。今上的密信到了营中,袁老将军看过之后,又让阎焕送过来。

    他兄长的反应倒是和周继戎所料想的相差不几,信中提到匈奴的使臣议和之后又在京中逗留了几日,近日方才返程,依然还是取道泔潼,就在这几是,因此也就容他借寿宴之机在泔潼小住几日,对此加以留意,待匈奴使臣走后,立即起程前往江陵不得耽搁云云。至于劈头痛骂之类的,大约因为这信里还有给袁教参将军的旨意,不光是周继戎一个人看的,替他留着三分面子,信上只是略作申饬,大有留着日后算帐的意思。

    周继戎可不管这些,反正现在没挨骂,他就当没这回事,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当天留阎焕吃了晚饭,商量着定下了行程。

    原本袁将军也从不掺合靖国公的各种宴请集会,这次因为有周继戎一意孤行,如今又有了上意,于是让阎焕领一队人马走一趟泔潼,明里是代他道贺,实则负责周继戎这一路上的周全。

    他们这一路走得十分顺当,等到了泔潼,便有那前几日见过的靖国公的孙子已经备好了别院等侯了多日,这位自打知道了周继戎的身份,后悔当日轻佻,难免惶惶多日,偏偏周继戎又放出话来不见他,他也不敢冒然去打扰。

    如今周继戎到了泔潼,他便想要借着这机会一尽地主之谊。

    周继戎这人虽然臭脾气,却分得清轻重,知道自己是在对方的地盘上,该收敛的时候也做得到十分收敛。他看这位小柿子本来十分的不顺眼,可明面上也还表现得马马虎虎,倒不曾刻意和对方过不去。对方送来的礼他自然是照单全收,不过借口不愿太过招摇,不肯去住对方的院子。至于这位小柿子自告奋勇要带他在泔潼游玩,也被他一口拒绝了。

    这时离宴会之期还有几天,周继戎每日也就带了方真和阎焕两人上街去随意闲逛,看看泔潼的风土人情,一边也将其余人分散开来,三三两两地出去四下探查消息,他自己心里有些地方还在疙瘩着,这几日也都不动声色地尽量疏远了白庭玉一些。

    他这两日出门也不带上白庭玉,假惺惺地只道是这么多年辛苦了他,就当是放他个小假,让他自己出去闲逛闲逛,这地方虽然也是边塞,比不得江南湖广一带,但比寒州却要是强上了多少,听说小姑娘小媳妇的也还是挺漂亮的,让小白顺道好好看看,搞不好还能在这地方就遇到了他未来的媳妇。

    周继戎这最后一句是莫名其妙突然想起来的,尽管算不上是他自己的本心,却还是顺口说了,说完了都觉得自己说话时的微笑虚伪又牵强,假笑笑得脸酸。

    他本来话一出口就有些担心白庭玉听了这话会有所失态,可对方听完之后只是一言不发,就跟没有听到似的朝他点了个头就走开了。周继戎见他连句推辞之言都没有,心里隐隐失落,不知怎地却又不高兴了,忍不住就要想这小白难道是原本就想去趁机看一看街上的大姑娘,所以老子这么一说,他正中下怀,这才一点儿表示都没有这大街上随便抛头露面让男子看到的女人,就算长得漂亮,品性又那里能有什么好的

    他这时倒不去想这提议还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反而忿忿起来。

    、第81章

    他心里不痛快,偏巧老天爷也跟他作对似的,午后就渐渐变了天,随后浠浠淋淋地下起雨来,到得傍晚时分,这雨越下越大,并伴着隐隐的闷雷,大有一鼓作气下上一整夜的架势。

    白庭玉也不知是不是被这场雨阻住,晚饭也没有回来吃。

    周继戎本来想着这场雨落下来,街上就该没剩下几个人,更不会有多少女孩子吃饱了撑得还在外闲逛。可是直到晚饭时分也没见白庭玉回来,他便开始管不住自己要左思右想,觉得小白该不会是避雨避到了谁家房檐下面,正巧遇上这户人家有个妙龄女子,或者有一群妙龄少女,小白于是乐不思蜀了连饭也不回来吃简直混蛋

    他闲极无聊,甚至连几人之间如何一问一答一笑一回头都琢磨了一番,想像得活灵活现,简直就跟真的一般。

    他自己想入非非了一阵,硬生生把自己给气得不轻,饭后也没心思和别人闲聊,径自去了白庭玉的客房,恨恨地准备着等小白一回来他就要兴师问罪。

    小白却是入夜了方归,见到他在自已房间里绷着脸端坐着,明摆着一付大爷不高兴了你快过来认错的架势。

    但乍暖还寒的雨夜里有这么个人在灯下坐着等你,不去管他的最初目的如何的话,到底还是件很窝心的事。

    白庭玉忍不住就微微笑了笑,他在门口静静地站了片刻,不知怎么的就猜出了周继戎的大半来意他猜到了这位大爷是恼怒于自己的晚归,却没有想到这位已经想像出才子佳人雨中相识的数个版本。

    白庭玉轻声解释道“小侯爷,我今天遇到了钱管家,被他留着在外面吃了晚饭,他代程大庄主向您问好。”

    周继戎觉得钱总管一个半老头子,请小白吃个饭总不可能再叫个姑娘作陪什么的,可到底还是不放心,哦了一声之后,踱过去装作不经意似的往白庭玉身边挨过去,暗地里使劲嗅了嗅,除了一丝淡淡酒气,确实没闻到什么脂粉味,于是放下心来,无端地就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问别的“他就光嘴巴上问问好么没有给老子带别的”

    白庭玉纵然熟知他的本性,但听他还要强装作问得漫不经心,忍不住还是有些想笑,他扶着门框缓了口气,轻声道“程大庄子让人给你准备了几件新衣虽然知道你在泔潼,却没想到能遇上,钱总管不会随时带在身边,改天自然会给你送过来”

    与程潜的大方程度,周继戎虽是随口一问,想来也不会落空。只是他却没有想到竟是衣物,其实平素给他送礼的人也不算少,但按时按季地惦记着给他做时节衣物的,也就只有身边几个细心的侍卫随从以及他哥和刘贵妃等寥寥几人,他平素也不太讲究穿着打扮,对这些并不怎么在意,这次来了泔潼,也只是随意带了几套替换的衣物,也没留意新旧就这般来了。这时被不算太熟的人这般细心地照顾到了,他反而有点难以适从。

    周继戎不擅感激,半晌干巴巴地道“诶呀,老子表嫂对老子还真不错”

    白庭玉微诧“你表嫂”

    周继戎道“老子表嫂,唔,就是程潜,他和老子的阎素哥哥之前勾搭成奸了,不是老子的表嫂是什么他和阎素哥哥还要老子帮着去舅舅那儿说情呢,要不然你以为他没事送老子那么厚的礼当真是钱多了给烧的么不过这新衣服嘛,还是多亏他有心了”

    白庭玉轻轻哦了一声。

    周继戎说得顺口,猛然间想起来小白的心思和这位程大庄子也称得上是异曲同工,大约也是十分想给自己做媳妇的,只不过程大庄主那儿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自己这儿却不能让小白如愿,这时和他提这个,实在是有点不太妥当。

    想到这里周继戎便急忙住了口不再往下说。他担心小白听了这话心里难过,一边偷眼去看了小白一眼。

    这一看却吃了一惊。房间里只点着一盏油灯,光线并不十分明亮。他也没多在意,这时猛然间才发觉白庭玉的气色实在不太正常,脸上苍白得一丝血色也没有,竟像是得了场重病的人才会有的脸色,他额上也不知是方才淋的雨还是出的冷汗,细细密密的一层小水珠。

    周继戎一愣,突然就觉得有些揪心,瞧着白庭玉一时忘了要说什么。还是白庭玉发觉他半天没出声,诧异地道“小侯爷”

    周继戎回过神来,连忙拽着他要去灯下细看,越看越觉得他脸色不对,摸摸小白的手,也觉得凉得跟冰一样,不由得皱起眉头忧心忡忡道“你生病了么风寒发烧”

    他自己没生过什么大病,也就是偶尔着凉什么的,一时想得起来的就是风寒这些小病,当下也忘了自己曾决定过要与小白保持距离的事,伸手就去摸了摸小白的脑袋,又摸了摸自己的,可惜他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实在比较不出自己与他到底谁的体温更高一些。只好道“要不,小白你自己摸摸,看看到底发烧没有头晕么”

    白庭玉半晌才拉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自己额头上拉下来,勉强笑了笑,轻声道“我没事”

    周继戎仅凭自己是看不出他到底生的什么病,不过他又不瞎,就白庭玉那难看得跟鬼似的脸色,要说没事谁能信。甩开小白的手就想往外走,一边道;“看你这样子就不像没事人不行我去问问阎焕哥哥他手底下带着军医没有,再不然,让方真去找个大夫来。”他情急之下,却是连老子也忘了说。

    白庭玉听他提到阎焕,心下隐约就有些难爱。周继戎与阎焕相识不久,然而因为有他舅舅的那一层关系,已经熟捻得就跟相识了多年的老友似的。白庭玉知道这不能怪到阎焕头上,但在他坦然面对阎焕而心里没有一点点不自在的感觉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时他自然也不想去劳烦阎焕,至于出去找大夫什么的,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周继戎的身份摆在那里,纵然泔潼知道的人不多,但知道的毕竟也有那么几个,这客栈外头说不定也有什么人盯着,这么半夜冒雨出去请大夫的事,别人可不知道是给谁请的,只会平白猜测,无端地要生出不知多少事端。

    而且他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知道也不是什么大病,并不想兴师动众地惊扰别人。

    他看周继戎一付不依不饶的模样,只得以实想告,拉住他的苦笑道“只是有些胃疼罢了,你不必担心。”

    常年在外奔波打战的人,往往无法按时饮食,餐风露宿还在其次,饥一顿饱一顿也是常事,肠胃上有个毛病也是寻常。

    周继戎却不记得他从前有这个毛病,再想起小白这次再见,脸色就一直不大好看,人也消瘦了许多。他虽然注意到了,却因为刻意要与小白保持着点距离,有心不去在意罢了,却没想到小白瘦下来并非全是心情纠结的原因,居然还是真病了。

    他既后悔自己的漠视又十分的内疚,抿着嘴绷着脸一言不放地站在那里。

    白庭玉跟了他这么些年,只要不是周继戎突如其来的那些惊世骇俗的念头,一般一两眼就大致就能看出他心里的想法。这时连忙出声道“也没有多严重,这还是第一次不舒服,真的”

    周继戎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放屁你当老子没长眼睛不会自己看么你前几天就一直脸色不好,好像饭也没好好吃”他想来想去,发现自己居然是想不起小白这几天是怎么吃饭的,说这话时不得不加一个好像上去,不由得既是心虚又是过意不去,外强中干地怒道“就算老子没有顾得上问你,你自己不舒服,你自己长着嘴巴,又不是木头雕的泥巴塑的,不会说么”

    他虽然话说得十分不客气,其实十分忧虑,嘴里骂着人,手上却强硬地把还站着的白庭玉硬按回床上去坐着。他焦躁不安地在屋子里转了两个圈子,发现自己竟然想不出这时候该怎么照顾人,未了还得讪讪地来跟白庭玉这个病人讨主意“你又不看军医,又不让方真去找大夫,那怎么办你有药么”

    、第82章

    白庭玉看他咔嚓咔嚓地炸了一气的毛,神色里却又是掩饰不住的关切,纵然身上不适,仍是忍不住就有些欢喜。只是嘴角才微微一扬,就听周继戎抓狂怒道“你还笑笑个屁笑笑了就能不疼么你到底有药没有”

    他要不是顾忌着白庭玉此时是个病人,看那样子几乎都想上前来抓着白庭玉狠狠摇晃一番了。

    白庭玉只好收敛了笑容,坦然地摇了摇头道“没有。”他看着周继戎张牙舞爪地生气却又小心翼翼的模样,隐约觉得有趣。既然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就不遮掩了,扶着桌边的桌沿缓缓弯下腰来,疲倦又艰涩地长长吁出一口气来,本想要抬手按在胃上,转眼见周继戎一脸紧张地在一旁眼巴巴看着自己,又将手放了下来,顿了顿出声安慰他道“真的是第一次疼,从前都没有犯过,也就没准备什么药,不要紧的,忍一会儿就过去了”

    周继戎又不是没看见他的动作,既恼怒又不安,心里无端端堵成一团。他听小白说话的声音都低了几分,就算想要发作也不忍心在这个时候闹腾了,只冷了脸悻悻道“知道难受,你还去喝酒”

    小白吸着气,轻声轻气地对着他微微笑“也没有喝多少”

    周继戎看他这样总觉得难受,想了想总算找到点儿事做,站起来就道“你晚饭只怕也没有吃好,老子去看看厨房还有什么,你吃点儿东西,也许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泔潼地西南偏北,气候潮湿寒冷,当地饮食多半辛辣咸重以驱除寒气。白庭玉身上本就不适,这一顿饭除了却不过喝了几口酒,也没有吃下多少东西,这时正难受着,根本没有什么胃口,正要叫住周继戎,可那位大爷总算找到一件他认为能帮得上忙的地方,那里还给人置嘴的机会,兴冲冲地就出去了。

    白庭玉暗自叹了口气,这家客栈的正厅也兼做着饭馆的生意,只是格调并不高,到了夜间,就只有些馒头烙饼一类的粗粮干物。也不知周继戎拿来的会是什么,他不忍拂了对方一番好意,只好打算不论周继戎拿了什么过来,也只得勉强吃一些下去。

    周继戎去了半天,却是端了碗面回来向小白表功“老子做的你得全吃了”

    面对小白略微惊讶的目光,他有点儿心虚,却还嘴硬道“老子放的葱花和盐,就算是老子做的你快来尝尝”他心里已经盘算好了,若是好吃,那是他葱花和盐放得好,若是不好吃,那自然是煮面的人手艺差。

    白庭玉在小事上都依顺着他,自然不会和他争辩这面的来由,十分承情地接过来道了声谢,尝了一口,意外的便不难吃。

    周继戎一直盯着他的神色变化,见他并没有露出什么为难的脸色,这才松了一口气,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瞧着白庭玉的侧面开始出神。

    他一向看上去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却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谁是真心谁是虚情,他心里分得一清二楚。

    他虽然生下来就身份尊贵,但生不逢时,打小就没有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匈奴被打怕了还是这几年的事,最先几年匈奴在寒州各地出没,他也随着众人一道往各处支援四下征讨,可以说一年倒有大半年是宿在外头野地里的。

    寒州的条件就是那般,纵然他贵为王侯,也实在没法子有多讲究,且他年纪虽小却不娇气,又知道当时的时局艰难,向来是与旁人一般同吃同住,并没有多少特殊的待遇。但就是这么着的,周继戎仍被人想尽了办法照顾得很好,这么多年下来,除了他着凉容易发烧这一点是天生的体质问题之外,那些风湿寒痛的毛病一样也没有。

    可数年如一日的能把别人照顾得这般周全的人,却在短短数月里把自己折腾得如斯消瘦甚至弄出病来的,实在让周继戎既疼惜又愤懑。

    况且白庭玉也并非是存心折腾自己,只怕是情之所系身不由已。纵然他只字未提,周继戎也隐约能明白他为何憔悴下来,事关已身,就连想责怪他不爱惜自己的话了无从出口了。

    他无端恼怒之余,不无心虚地发现看见小白这模样,他心里更多的还是心疼和舍不得的,这情绪来得突兀而强烈,似乎和手足兄弟之情都不太一样,可要说是那儿不一样,他又有点儿说不大明白。

    周继戎坐在那儿像是十分专注地盯着小白瘦下去的侧脸,其实是眼神放空地发起呆来。

    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考虑起自己的终身大事来,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找不到能达到自己要求的小娘们儿,一直以来他见过的小姐千金们,都是这也不会做那也做不好,本身没多少脾气还不小,实在很讨厌的,偏偏一个个都自我中心,一旦成了亲就只会想着要把男人拘在家中那方寸之地,目光短浅胸无大志,担不起责任来。除了会生孩子这一点,别的还真没有多出众的。

    他又转过念头来仔细考虑了一下小白,当日虽然说要找个男人来凑合是一时气话,现在把这话拿出来仔细一琢磨,周继戎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也实在没错,真要找个男的,也有像小白这样仔细能干的会照顾人又有主意的,除了生不出孩子以外,日里陪他骑马打战,夜里暖床做宵夜,那一样不能做得比女人好。

    而且仔细想想,他对小白,其实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的情谊下面,论及情爱上面,也不是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如果真要找个男的,他心里不由自主地就把小白放在了首位来考虑。

    至于子嗣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担心的,他哥哥正年富力壮的,又给他找了那么多位嫂子,过些年只怕他侄子多到数不过来,他抱一两个回来养,把对方当成自己亲生的就是。

    他一向自个拿主意惯了,觉得这事大为可行,只不过断袖一事不比其它,不能声张不说,还不能操之过急,得一点点慢慢图谋。看来他得对阎素哥哥和程大庄主的事得多上点儿心,回头就去和舅舅提一提,就拿他先去试试深浅,也算是让他哥在心理上有个慢慢接受的过程。

    周继戎还对他哥哥借机教训小白的事情记忆犹新,如今纵然有所意动,在尚无十全的把握之前,他可不打算再把小白牵进来,反而现在该与小白保持距离,也不和别人太过亲近,这样就算他哥哥想找别人的晦气来杀一儆百,也要找得出对象来才得。

    他则一边洁身自好叫他哥哥拿不着把柄,一边纠缠不休让他哥哥答应了不强迫他娶女人,事成之后再把小白交代出来。

    至于他哥会不会暴怒掀桌的事,周继戎心虚地暂且不去考虑,反正这事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成,而且自己的心情还还需得时间来慢慢确定,也不必现在就叫小白知晓。

    他也算格外的沉得住气,心里打着这般骇人听闻的主意,在没有把握之前面上能够一点儿端倪也不透,只是主意拿定之后人便显得稳重了很多。

    见小白将面吃完,他忙伸手去接过碗来,动手就要把人按回床上去躺着,一边又要拿被子来把人裹得结结实实。

    白庭玉被他定定地盯了一阵,直看得心慌意乱惊疑不定起来。他本来就没有什么胃口,只是周继戎声称这面是他亲手所做那怕只是放了葱花和盐,也是难得。他一方面受宠若惊,另一方面不舍得违了他的好意。

    但这般吃完再睡,却实在是不舒服,他只得按住了周继戎的手,一在苦笑道“我又不是风寒,拿被子这般围着也没有用。”

    周继戎一想也是,于是也不强迫他再躺着,打量了他一会,觉得他气色似乎好转了一些,又道“你好些了”

    白庭玉之前和他说忍一会儿就好,倒也不全是骗他,忍过了最痛的那一阵,现在感觉已经慢慢缓和了很多,遂点了点头。

    周继戎还想说点什么,然而稍稍一踌躇,最后只是道“那你也早些休息吧。”

    他一转身拿了碗似乎就要走。白庭玉脱口而出道“小侯爷,你别走。”

    他难得有片刻的软弱,这话仿佛没过脑子一般就脱口而出,一说出来就连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周继戎动作略略一顿,转过头来看着他,脸上倒是一片沉静的表情。他平时或喜或怒总是形动于色,这样沉静如水的表情倒是少有,反而叫人看不出情绪来。

    白庭玉话已出了口,没了回旋的余地,只得尽量做出十分自然的语气往下接着道“属下今天与钱总管在酒楼里,遇到几位平时与钱总管有生意往来的客商,从他们口中听说一点风声,关于这些靖国公邀请”

    他话没有说完,被周继戎抬手打断。

    周继戎皱着眉道“这些事,等明日叫上阎焕哥哥一起商量,老子现在不想听这个”

    白庭玉本就尴尬,被他拿话一堵,顿时窘迫起来。

    周继戎虽然说不想听,却也并不急着要走,见他神色戚戚不安,叹口气道“你要是不难受了,就早些休息,喝了酒又要想这么多,难道头不疼么”他想了想又道“你要是还不舒服,实在睡不着,想要老子陪你坐坐,直说就是,何必找乱七八糟的理由,拿老子当什么外人了不成”

    周继戎这般说着别人,他自己倒是十分的不拿自己当外人,大马金刀地就在床沿坐了下来。

    、第83章

    他坐下之后想了想又道“老子只能陪你坐一会儿,等你不难受了老子就走,可不能像从前一样随便留宿。虽然姓刘的没跟来,可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老子哥哥的眼线没有,叫老子哥哥知道了,回头又要啰嗦得很”

    白庭玉方才也是一性头脑发热才叫住了周继戎,这时稍一冷静下来,顿时就觉得自己这番举动实在不妥。又听周继戎将话说得坦率,说他只能坐一会儿,要不然兄长知道了又得如何如何,白庭玉纵然他就是这么个性子,仍忍不住有些讪讪,强打着精神道“我确实无事了,你还是早点回去”

    周继戎皱眉扫了他一眼,不快道“婆婆妈妈的废什么话老子都坐下来了,又要老子回去老子坐一会儿自然就会走”

    白庭玉一方面觉得他留在这儿不太合适,另一方面却又打心眼里杀望能和他多外一会是一会,当下只好由着他,不再劝他回去。

    从前小白的心思没被挑破之前,两人也是能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交情,上至军事决策的紧要公务下至偷鸡摸狗的九流勾当,就没有不能和小白商量的。只是这层窗户纸一捅破,周继戎自己觉得尴尬,前段时间这才下意识地稍稍疏远了白庭玉一些。

    白庭玉心思敏悦,如何看不出这其中的前后差别,他自己也明白这也在情理之中,除了暗自伤神之外,面上还得努力做得若无其事,尽量不让周继戎觉得不自在。这其中的苦楚难捱之处,也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一时之间丙人各怀心事,房间里安静下来。

    周继戎倒还罢了,他向来极有主张和决断,既然有了决定,也就不再有诸多犹豫,只需一门心思地慢慢谋划便是。他这时还真就是单纯地陪白庭玉坐一坐,只是又想起方才小白的手冰凉得很,没有多想便拉过来捂在手心里,捂热了左手又去换右手。

    等两只手都握暖和了,周继戎算一算时辰,觉得自己也该走了。周继戎抬起头来刚想说要走,转眼却见白庭玉匆匆收回去的慌张视线。他脸上神色不太自然,呆呆怔怔既像是激动又像是难以置信,微微动了动嘴唇,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周继戎记起他方才还试图将手抽出去来着,只是自己硬拉着不放。当时他也没有去看白庭玉,这时见他这样,就自作主张地只当他是羞涩腼腆罢了,于是又挺得意地冲着白庭玉笑一笑,显示自己其实也还是能温和体贴人的。

    他心里想着,老子给你暖手这种区区小事就不用太放在心上了,日后有的是让你给老子暖被窝的时候

    可白庭玉显然没能领会他这番明示中的重要精髓,反而觉得他这笑容虽然明艳动人,可实在透着说不出的古怪与诡异,反而被他笑得越发局促紧张起来,有些惊疑不定地试着唤了一声“小侯爷”

    周继戎听他叫了这么多年的小侯爷,这时福至心灵,那根愚钝了多年的情弦终于在这时跳昭显存在,摆了摆手笑得越发亲近,轻声道“咱们什么样的交情了,还叫什么小侯爷,这也太见外了不是以后私底下没人的时候,你就叫老子叫我名字吧”

    白庭玉见他越发的反常,虽然也羡慕阎焕能亲昵地称呼他,在心里也曾默默地学着唤过他的名字无数次,反而迟疑着不敢应诺。

    周继戎那狗脾气向来是千变万化收放自如的,见他不痛不快的不答话,立即啪嗒一下搁脸子“怎么,你还敢不愿意”

    白庭玉哄他哄成了本能,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道“我没有不愿意”

    周继戎不依不饶,仿佛要强娶民女的恶霸一般道“既然没有不愿意,那你叫一声来给大爷听听呗”

    白庭玉无奈,只得在称谓上略略踌躇了一下。周继戎八岁时就离了兄长身边,没人拘着他于是就由着自己性子不爱读书,一直也没有取字,后来他兄长是要给他取的,他嫌麻烦也不肯用,也就是一个爹给取的大名周继戎和小名大宝儿。

    白庭玉看他两手撑着床沿,转过头来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完全是一付不肯善罢干休的模样。甚是让人觉得头疼无奈之余,倒像他从前半夜里折腾着让人给他做这做哪时的情形,不知不觉间这段时日以来的无形隔亥仿佛也随着烟消云散了去。

    白庭玉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他斟酌了片刻,周继戎身份尊贵,很少有人对着他直呼其名,白庭玉把他的名字在心里念了两遍,觉得不恭之余也实在有些拗口,想了想试探着道“大宝儿”

    周继戎满心期待,谁知等来这么一声,一口气险些呛在喉咙里,愤愤地拍着床板炸毛,怒道“谁让你学着刘大王八这么叫的老子最讨厌这小名了不许这么叫快换别的现在就换马上换”

    白庭玉被他催得急了,脱口而出道“戎戎”

    周继戎还是不太满意,不过想一想自己也很少听见有人对自己直呼其名,顶多就是有他兄长整天戎戎戎戎地唤他,戎戎这两个名字倒也比继戎叫起来顺耳些。其实他还琢磨着小白日后等同于自己媳妇,得让他叫自己一声戎哥哥来听听,不过白庭玉的年纪比他大了实实在在的四五岁,这算盘只能放在心里意1淫一番便作罢。

    他想来想去,觉得还算满意,当下一点头道“好罢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白庭玉还在细细回味着终于把戎戎这两个字从口中唤出去的滋味,隐约觉得他所谓的就这么说定了好像不是指这私底下的称谓这回事,却也没来得及细想。

    周继戎窥着他的气色好转了许多,起身道“那你休息吧,老子回去了。”

    他走出两步又觉得漏了点什么,又折回身来,在白庭玉不解的目光中将人硬按回床上去,拉过被子来将人盖得严严实实,木着脸警告了一句半夜不许踢被子。

    他做完这些事,自认为自己照着从前小白照顾人的做法学得有模有样,日后定然是一等一体贴家人的大丈夫。也不管白庭玉的惊诧,这才转身得意洋洋地走了。

    、第84章

    白庭玉昨日所遇那商人与钱总管相识,亦是泔潼此处一方富甲,据他言语所透露,这次他也接了靖国公府寿宴的贴子,这次靖国公府宴请了不少当地富商,似乎又有一笔生意要与众人介绍。听他话里的意思,这种事竟像不是第一次做。联想到在山庄中遇到的那一伙胆大包天的匪人,也不知这两者之间有无联系。

    他本来当晚就要向周继戎提起,可周继戎当时心不在焉的,只说等改日叫上阎焕一起商量,过后也不知他怎么想的,似乎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了。

    周绾戎可以大大咧咧的,但查缺补漏这种事本来就是他们这些近侍亲随该想着办妥当的,若是事事都要主子来操心,也不必要什么下属了。白庭玉不敢怠慢,第二日早上便借着早点的时间将阎焕找来,一同商谈此事。

    他说得很是慎重,可周继戎今日仍旧有些走神,等他说完了也没见有什么反应。他木着脸坐在那儿看上去一付正在深思熟虑的表情,但按照白庭玉对他的了解,早看出小侯爷两眼发直,分明是在走神。无奈之下,只好把看向阎焕“阎大人以为此事如何”

    阎焕为人稳重,认认真真听他把话说完,又因为周继戎也在一旁,只得细细解释道“此事我亦有耳闻。不过这般情形由来以早,如今这位国公用度奢华,国公府数代积累,到他这儿近乎挥霍一空,今上有意将他家架空荣养,削了他家不少职权势力,如今他们府上除了每岁封地的进贡之外更少了许多进项,偏偏这些功勋子弟又不得从商,亏得现在这位世子也算奇人,占着人脉还算灵通,朝廷每年有什么大项的采购,他总能先一步知道消息,每每暗地里透露些商机给大商户,或者是从中做些牵线搭桥的事宜,再收些好处,总算将国公府的开销支撑了下来。”

    阎焕顿了顿又道“这些事,今上也知情,他家是开国元勋,总不必逼人太甚,至今为止,他家也未沾染朝庭禁止的货物,也就暂且睁只眼闭只眼。国公世子总还知道要些脸面,但凡从前做这些事都十分低调,总是掩人耳目私底下悄悄地进行,从未摆到明面上来。靖国公爱热闹不假,但这般将商人请至家中,却是少有,尚且不知他们有什么打算。咱们多留份心,总是没错的。”

    他说了这么长一通话,周继戎依然是一句话也没有,这就有些奇怪了。阎焕只得伸手轻轻推了推周继戎支在桌上的胳膊,道“戎戎,你觉得如何”

    周继戎这才慢吞吞地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那表情简直就跟做梦还没醒似的。看了阎焕一眼“啊”把阎焕看得十分无言。

    好在他走神归走神,阎焕所说的话还是一字不拉地听在了耳朵里,这时不过花了点儿时间飞快地回想了一遍,并没有呆滞许久,立即就道“既然老子哥哥都知道,那他一定就有他探子安排在泔潼。咱们在泔潼反而没几个人手,如今不过得来一鳞半爪的消息,还不及我哥哥知道的多,留心着便是,不必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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