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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道 第9节

作者:千里孤陵 字数:29518 更新:2021-12-29 13:05:41

    周继戎不怕刀光剑影,却从来不知道自己耐不住这般情意绵绵的场景,这时晴天白日里一个寒颤。不论是阎素说话的表情还是语气还是那肉麻兮兮的内容,都能轻易让他激起一层又层鸡皮疙瘩,这几者三面夹击,把周继戎荼毒得快要死去活不已。

    他见阎素还要再说下去,他心道老子操你他娘的别又来了口中胡乱地应了一声,双眼四下乱转,见小白在旁边坐着怔怔地朝着自己这个方向张望,不防他转眼看去,视线一时来不及收回。

    周继戎也没留意他有什么异样,连忙叫了声小白,奔过去与他坐在一处,总算是不用再面对阎素那幅矫情死人的德性。

    、第69章

    一行人最终还是守在山庄里头吃了午饭。

    而傍晚时分,那位在周继戎心目当中合当是长了张铜钱脸的财神大庄主程越,终于一路兼程地赶到了。

    阎素避开了旁人尤其是他弟弟阎焕。偷偷摸摸地带了程越来与周继戎见个面。

    周继戎这一看,好么,居然还是个熟人

    当然他这个熟人的意思倒不是说他真认识程越,而是这人长得十分面熟,五官眉目与在他府中已经劈了月余柴火的小二有六七分相似。那小二也不知前世做过什么孽,倒了八辈子血霉,自从沦落在他手中,被周继戎接连数日一天三顿按饭点揍得眉眼不分哭爹喊娘,别的都招了却死也不肯说出自己来历。

    周继戎早就猜小二背后定然有不小的门派或是靠山,却万万没想到他这靠山竟是如此的财大气粗,忍不住就在心下痛骂小二真不是个东西,明明有个这般钱多的能当饭吃的亲戚,居然舍不得打点些银子来给自己赎身,要赖在府中吃了月余的白饭,着实是可恶。

    一边又想起小二被他揍得那狗都不理的衷样,周继戎没有半点大水冲了龙王庙的惭愧,也没有一丝可能揍了人家手足的不安,反而情不自禁把小二那张脸住这人身上套了套,觉得这情形甚是可乐,忍不住自个就古古怪怪地嘿嘿嘿嘿笑了起来。

    阎素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给他递了好几个眼角周继戎都只当没看见,出得出声提点,干咳了一声道“大宝儿弟弟,你笑什么”

    也不知那小二和程越是什么关系,这两人只是相貌上十分相似,气质几乎是天壤之别。

    小二的长相在周继戎眼里也就勉强算是个中人之质,程越与他相似,论起来也就是五官端正清秀而已,穿着也素净寻常,但他神韵沉稳内敛,隐隐有种沉岳停峙的大家风范,目中神彩非凡,一眼看上去也让人觉得堪称剑眉星目一表人材。

    周继戎的眼光自然能看出这人的气度不凡来,然而小二那付爹不亲娘不认的倒霉相实在太过深入人心,他明知二人可谓云泥之别,禁不住还是很想笑。忍了半天周继戎才勉强抿住嘴角,维持住略有异样的面无表情,平平道“没笑什么。”

    程越倒不像是斤斤计较的人,对着阎素一摆手表示并不在意,又朝着周继戎招了招手,和和气气地道“弟、弟。”

    此前阎素告知过周继戎,说程越由于天生的原因,说话有些不便,因而较为寡言。这时听他开口,吐字倒是清清楚楚,但弟弟区区两个字却是一字一顿半天才说完,听上去总显得不太自然。至于阎素说程越脾气有些不同常人,这片刻之间,周继戎除了觉得他看起来性情有些冷淡,别的不同寻常之处倒没看出什么来。

    程越说完这两个字就不再开口,阎素本就善谈,这时更跟只会说人话的长尾巴八哥似的,站在一旁呱呱咕咕地替他解释起来“来来,大宝儿弟弟,你这次来没赶上过年,咱们现在给你补个红包,这是程越哥哥给你的压岁钱。快来接着收起来你还同我们客气什么”

    其实他是多虑了,就算明知道这里头有贿赂的用心,但别人送上门的银子在周继戎这儿就从来没有不收的道理。何况他自认为已经答应了阎素替人消灾,那么受人钱财也就成了天经地义。至于人家过意不去非要再给他加点好处,他也犯不着往外推。

    于是周继戎嘴上说着“那怎么好意思。”眼光却一直落在和越掏出来的一个小荷包上,几乎就没怎么推拒,手脚麻利地顺水推舟接了焉下来。

    那小荷包简洁朴素,从外头看不出什么,周继戎暗自伸手捏了捏,从那软乎乎的面料里摸出有几个小小硬硬的东西,一时辨别不出来是什么。

    周继戎心想阎素嘴巴上讲得八哥似的好听,这里头可别是塞了什么俩铜钱仨碎银子的来糊弄老子。虽然大概知道程越有钱又不小气,这般猜测实在没多大可能。但他毕竟极为好奇程越会是什么手笔。当下也不管还当着另人的面,扯开荷包的封口就往里瞅了瞅。

    那硬硬小小的东西却是数颗碧绿通透的翡翠,另外旁边还塞着张银票。

    阎素在一旁替程越笑着解释道“程越祖上曾有先人喜好收集这些玩意儿,如今还零零碎碎剩得一些,这几个小石头,正好可以做几个戒面,就给大宝儿弟弟你拿去镶两个戒指玩玩。”

    周继戎可认得出那东西的好坏,那般的成色大小,放在小康之家都足以当作传家宝了,居然这般大方地眼也不眨就给了自己,当下两眼放光,嘴上胡乱嗯了一声。心里却想道,这么值老鼻子钱的东西,老子要拿去换银子买军备,你们这些缺心少肺外加没脑子的败家子才拿去镶戒指玩,能当饭吃么简直是不用当家不知柴米贵。

    他又把那银票打开来悄悄扫了一眼,待看清那上头的数目,一双眼睛顿时睁得溜圆。待他回地头来再看程越之时,在他眼里这那里还是个有鼻子眼睛长嘴巴会喘气说话的活人,简直就是一个明晃晃亮闪闪的金元宝端坐在那儿,还得是个镶满了珠宝的金元宝,之前那什么铜钱脸都不够规格,应该滚一边凉快去。

    这压岁钱之厚实委实出乎他的期待和想像,周继戎喜不自胜之余,居然难得地感觉自己只替人家说句话这样的小事实在太无足轻重微不足道了。

    他当即连老子都忘了说了,口不择言狗屁不通地向着阎素程越两人拍胸口保证道“放心放心,不就一句话的事儿么,就包在我身上,你们瞧好了就行我一定哄得舅舅开开心心,点头答应你们两成双成对,我,我一定要把你们凑成一堆送进洞房,让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儿女成双,子孙满堂”

    程越略显冷清的脸上露出微微莞尔的神情,侧过脸去淡淡一笑作罢。而阎素实在是听不下去他再扯什么早生贵子的屁话了,出声道“大宝儿弟弟,知道你有心了。你只要尽力而为便行了,至于别的么”说了不也是白说么。世间只有公鸡打呜母鸡抱窝,谁见过公鸡下蛋的早生贵子这话听下去倒像是打脸似的,让人怪碜得慌。

    他再看看周继戎那乌溜溜四下转动的眼睛,阎素咳了一声又道“这是第一次看到你,就算是见面礼加上之前几年的压岁钱的份了,你明年再来,可就只有压岁钱,不一定有别的了。”

    周继戎心思被他人看穿,他也不觉尴尬,心说有这银子跑一趟也值价了,当下挺不要脸地顺着他的话往下道“这样我也还来。”顿了顿又道“也不一定要等过年,有空了我就来”

    阎素没敢说他什么,转眼看向程越,见程越面不改色混不在意,当下便也摇头一笑作罢,这事便随周继戎的兴致好了。

    于是周继戎仍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这事要搁别人身上估计就得无以回报到了让他不得不用方真来以身相许钱债肉偿的地步了,不过程越阎素两人已然勾搭成奸,也是用不着他赔个人来自讨没趣了。

    周继戎想了想,总算想到个回报一二的方法,让人把小二给领过来。

    小二原本已经被他交接给了阎焕,这一路上倒是都带着。阎焕与阎素今天一见面就动上了手,话都没说得上几句,自然也不来及提起小二一呈。周继戎也不管现在小二已经不归自己了,把人领来亲自交给程越,就当是物归原主,算是回馈了对方那厚实之极的压岁钱了。

    小二进门时显然极不情愿,瞄见程越在正中坐着,更是显出畏惧来,只是也不敢行将,缩头缩脑地竟想着往周继戎身后躲。

    周继戎却不能体会他心里那怨声载道的叫苦边天,把他擒出来往程越面前一推,笑嘻嘻道“你躲什么,站过来我看看,你们长这么像,是亲戚不”

    小二一脸扭曲纠结,那表情就跟马上要咽气了似的,战战兢兢地叫了一声堂哥,居然让周继戎有种他在引颈就戮般惨烈错觉。

    程越眼睛微微一眯,倒是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又看向周继戎。

    周继戎知道他话少,也不等他开口发问,面对程越眼中询问之意,周继戎便主动分说一二,把他与小二兄弟如何因缘聚会萍水相逢的那点儿小过节轻描淡写地提了提。

    他说起这事倒不是为了告状。

    程越送他的那种银票实在丰厚,丰厚到即使周小王爷是个掉铜钱眼里就拨不出来的钱串子,都没好意思再想着再从小二身上要好处打秋风了。只是他那狗脾气的性子也不可能体贴到会替人遮丑掩饰的地步,这时只把小二如何如何犯事落在他手里,他又是如何如何收拾人家的那点儿小破事当作丰功伟绩来笑谈一番。

    程越不动声色地听着,一张端正的脸上一直平静得几乎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待周继戎说完了,他这才抬眼看向小二,轻轻道“程潜”他叫小二的名字倒是没有一字一顿,虽然还是拖得有些长,但好歹是连贯的。

    程越可谓金口难开,周继戎见了他这半天总共就听他说了四个字,于是兴致勃勃地等着下文,竖起耳朵来要听他打算如何发落小二。但程越那儿却又没话了。

    但此时被叫做程潜的小二这时目露惊恐,本能地就伸手去捂脑袋。可惜他平素没人盯着时便偷懒耍滑的时候居多,功夫练得稀疏平常。程越则是醉心武道心无旁鹜,此时身手如电地跳起来一巴掌结结实实拍在程潜脸上,此后噼噼啪啪几个耳光左右开工地照着程潜抽了过去,而程潜站在那儿呲牙咧嘴,除了最开始本能的捂了一下脸,后来竟是连躲也不敢躲。

    周继戎本身是个简单粗暴的性情,他自己也心知肚明,却也没试过这样一言不发上来就揍的手段,一时也吃了一惊。

    阎素在旁边向他悄声解释“这是咳,家法”

    周继戎一听是家法就不好插手了。他自己打人时心黑手狠,总把往死里揍挂在嘴边。这时看别人揍人,其中好歹有一点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于是居然有那么点儿难得一见的良心发现,讪讪道“打人不打脸”

    他后面的有话好说还没来得及出口。程越眸光流动,转过来看了周继戎一眼,倒是很给他面子,痛痛快快地住了手改为抬脚往程潜身上踹了

    、第70章

    周继戎算是明白阎焕为什么明白对程越不满意了。

    程越看起来面冷心冷,此前总一付八风不动的架式,谁知道他行事这般激烈。他言语不便,若让他骂人只怕一句话没说完先把自己给憋出内伤来,更别提还有对方强词夺理地狡辩几句的时候。于是他应对之法倒也洒脱直接,既然自己没法说得过别人,那索性就扬长避短看谁的拳头大,以武力强横镇压,果然省事儿省心。

    眼前一幕当真是不动则已,动如雷霆。周继戎还是第一次遇到比自己更简单粗暴完全不讲道理的人,简直惊得下巴都要合不上了。心想老子操,这程越看起来像是个文静人,怎么就能这样不讲道理呢。他也不想想自己还长得照水娇花一般,脾气却还跟狗似的,那里有什么立场点评别人。

    他在感叹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的同时,都有点不好意思再说自己是个粗人。比起程越那呼呼生风拳拳到肉的胖揍,他都觉得自己此前对付程潜的那些拳头都要沦落为花拳绣腿挠痒痒了。

    而程潜显然也是位身经百战的主了,难怪他落在周继戎手中被一揍再揍,虽然也哭爹喊娘,可既然能情比金坚地死咬住自己出身这一点不招,原来是练过的主,早就被收拾得皮糙肉厚,有深厚的抗揍底蕴。

    若是周继戎再往深处想一想,大约会觉得程潜那些哭爹喊娘服软求饶的表现里头有不易觉察的糊弄人的地方,幸而程越此番应对太过出乎他的应对,让他一时顾不上多想有的没的。

    “唉呀”周继看着小二被揍成个姹紫嫣红的裂口叉烧包,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半晌方才讪讪地道“别打了,再打下去要没气了唉呀唉呀唉呀”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看着那拳头落在程潜身上,被打的人还没怎么着,他便配音似的捧着脸替人叫唤。

    阎素在一旁袖手旁观,看了他一眼,低声道“程越自有分寸,你不用担心。”话虽如此,却还是对着程越道“不看僧面看佛面,今天大宝儿弟弟在这里,你住手吧。”

    程越果真从善如流地停了动作,探手将程潜拎麻袋似的拎好。

    阎越并极为默契地替他解释道“程越管教无方,让大宝儿弟弟见笑了。若还有难辞其咎的地方,程越定会严罚不饶。”

    对方将态度摆得这般鲜明直白了,周继戎看了看半死不活的程潜,竟多少有点同情这位居然能在程潜魔掌下苟延残喘了这些年。难得地不是趁人病要人命地犯小心眼,放缓了口气道“其实吧他也没真行刺成,老子也早已经揍他揍回本来了,不必如此。”

    阎素闻言,对着程潜道“小王爷不与你计较了,还不快谢过。”

    程潜此前果然是在装死,这时一眨眼又活泛过来,连忙连滚带爬地站直了。他心里有无怨气不得而知,至少明面上看起来是真心诚意地对着周继戎道“多谢小王爷”一边偷眼去瞄程越,大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周继戎害他不明不白挨了顿痛揍,此时木着脸任他道谢,干巴巴地道“不谢。”

    说过这句之后就有点无话可说,周继戎自己觉得有些无趣,又想想程家堂兄弟两人数月不见,想必还有许多话要说,当下便寻了借口走开,待得出得门来,这才想起那本是安置他的房间,要回避也该是那两兄弟另寻地儿或言语叙旧或肢体语言亲近去。

    但他都已经出来了,这时也不好得再折回头去赶人。好在这山庄里他走过几遍已经称得上熟悉,这时索性住后花园里走一走,一边破天荒地忧心起来。

    到现在他总算是明白阎焕所谓的不满意是什么意思了。老实说见识了程越这一言不语跳起来就抽人嘴巴的这一幕,他也隐隐认为阎素的余生堪忧。别看眼下两人倒是心意默契情意绵绵,如胶似漆得穿一条裤子都不嫌挤似的,可上下牙还有个磕碰的时候,更何况还是两个比起常人来都特有想法的大活人。

    阎素的工夫看起来虽然不错,奈何程越似乎更胜一筹,再加上那人一言不发就动起手来,可谓毫无预兆迅捷如风,家法又变态,动不动就抽人耳光。从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周继戎觉得阎素早晚逃不过和程潜一样被抽的下场他从前那些风流韵事也不知道程越知情不,万一有朝一日程越把这旧帐翻出来清算,阎素皆不是要糟糕

    周继戎无中生有杞人忧天地忧虑了一番将来阎素被扇巴掌的情形,一时迟疑着自己是不是该帮阎素这个忙。

    他多少有些舍不得每年厚实的压岁钱,一会儿又忧心阎素掉入火坑,心里头左右为难着,一边沿着院中小路漫无目的的乱逛。

    阎素从后面追了上来,叫了他一声大宝,与他并肩走着。

    周继戎往他身后看了看,见只是他一个人。

    阎素含笑道“程潜离家这么长时间,还有些事得向程越交代,一时半会不算完。”

    周继戎一听居然还没算完,心里默默地替小二上了一柱香,心思又转回阎素身上,见他还笑得甜密温存一脸蠢像,不由得微微发愁,心道亏你现在还笑得出来,勾搭谁不好呢,摊上程越这样的,日后你可别被他拆了骨头去当筷使。

    虽然吧程越样子也还凑合,又有钱又大方,人寡言能干不吵闹,看那身手拎刀杀人也一定十分利索。前面这些都让周继戎挺满意,不过动不动就跳起来抽人这一点,不光阎焕哥可忍弟也不能忍,就是周继戎也觉得够呛。若要冒着一个不好就要被人扇大嘴巴的风险,换作是自己,就算是给座金山银子大约也不愿干。

    他看着阎素,仿佛看到了阎素屁滚尿流的未来,令人十分惆怅感慨。大约是他怜悯地投向阎素的目光太过赤、裸,阎素先是一愣,随即倒是会过意来,他显然并不在乎,先就弯了眉毛微微笑了笑。

    不过大约是周继戎忧心的表情也让他颇为承情,这货便忘了眼前这尊也是个凶神,还真当自己是多有经验地过来人似的,端出一付做兄长的架势来,伸手摸了摸周继戎的头发,语重心长地感慨道“大宝儿,你还嫩着呢,感情这事见人见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正所谓是萝卜白菜各有所好”

    “爪子拿开”周继戎这会觉得会替他操心是否挨揍的自己简直也算是白瞎了,心道怎么个各有所好法,喜好被程越抽成个花花绿绿满地乱滚的陀螺么还是满地找牙很好玩儿他这般想着,随口也就问出来了。

    阎素干咳了一声,轻笑道“程越他性子是急了些,可他心里什么道理都明白,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动手。”

    周继戎嗤之以鼻“是哦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动手阎素哥哥,老子怎么听钱总管说你为人不怎么老实,从前的风流艳史可不少吧这笔债程大庄主和你清算完了么若是按着饭点一天三顿地料理你,哦对了,还可以加上宵夜,个月能算完么照他那家法,不知到时你完好的骨头还能剩几根你那张脸我舅舅还能不能认得出来”

    他以牙尖齿利刻薄尖酸的方式描述完臆想中阎素可能的下场之后,又一脸正色地用老子是为你好的语气道“阎素哥哥,老子觉得你是不是再三思三思真想好了这般日子你要过一辈子真要老子去舅舅面前替你说项先说好,就算你改主意了,你送老子的那是见面礼,老子可不退”

    阎素却是想也不想,十分光棍地道“若是程越揍我,那一定是我有做错了的地方,打就让他打吧只要能和阿越一起,这般日子过一辈子那里够,我还想生生世世”

    前面的话已经够让周继戎哑口无言的了,后面的话更是成功地激起他全身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周继戎突然觉得手有些痒痒,认为自己现在很能体会阎焕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了。因为他现在也很想抽阎素一顿不为别的,这家伙太能恶心人了。

    他忍了半晌,终于还是忍无可忍,于是翻过脸来冷森森地道“哦,你乐意就好你既然选定了程大财主,那以后就不能再朝三暮四勾三搭四始乱终弃,不然老子先揍死你老子最讨厌用情不专三心二意的人了”心想道,活该你被程越拿家法收拾一辈子,自个找的

    阎素道“我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自然不会再糊涂。若是我再有错,又何必劳烦大宝儿弟弟动手,程越第一个就饶不了我。我又怎么会明知故犯,难道活腻烦了么”

    他这样说着,脸上却是温情款款的笑意,显然十分的乐在其中。又朝周继戎笑道“你不知道,我和程越他”看那样子便要喋喋地与周继戎详谈一番。

    周继戎再看他那笑模样简直觉得自己狗眼都要被闪瞎了,此时身上的小疙瘩正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看是抚不平了,正碜得不行,那里有心思再听他和程越那黏黏乎乎的小破事。心想老子这是干嘛,看着这么个拎不清的王八蛋自个爱作死,老子管他这么多,恶心自己好玩儿么

    当下掉头不理阎素,自己气呼呼地走了。

    程家兄弟两也不知从他屋子里出来了没有,他这时却也不太想回去与那两人照面。便沿着回廊小径随意乱走。

    这般晃晃悠悠的,一抬头却是走到一个小院前。

    钱总管除了心思不正之外,做事十分干练周到,颇让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几人虽是只暂住一晚,却也招待得妥帖周到,半点也不曾怠慢。这庄子里房间还算宽余,就算他们一下子来了十几余人,一人安排一间厢房也还绰绰有余,至于阎焕白庭玉等几个带头的,更是十分周到地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小院。

    周继戎想了想,记得住在这个方向的似乎是白庭玉,当下也没有多想,门也不敲地抬脚就走了进去。

    白庭玉正坐在桌边,抬眼朝门口看来,脸上是略带怔忡的惊诧。

    其实他如何不记得财继戎的脚步声,只是自从上次的变故之后,周继戎也稍稍留意了一些,有意无意间多少有些回避着他。此番小别重聚,虽然周继戎的态度有所转变,又同他略微亲近起来,

    但若说还能像从前一般的亲密无间,白庭玉也明白这大约是一心痴望,连自己也不敢相信。

    这时听到周继戎的脚步声,他几乎要疑心是自己日有所思都要出现了幻觉,直到看见周继戎当真从门口蹦遘之才敢确定,这一看清楚是他,心中欣喜微微鼓噪之后,便又立即变为微妙的不知所措起来。

    周继戎没有留意他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大大咧咧地奔进门来往旁边凳子上扑嗵一坐,捂着脸哇哇叫道“唉呀不好了小白,老子恐怕要长针眼啦”心想阎素哥哥这倒霉玩意儿快恶心死老子了。

    白庭玉不明就里,一听他这么说,立即就担心起来,连忙过来将他捂脸的手拿开,托起他的脸打量,一边着急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周继戎从前便习惯了被他关怀备至,这时也不觉得别扭,任由着白庭玉捧着自己的脸仔细端详,一边哼哼道“阎素哥哥那货,没治啦”

    没头没绪的白庭玉那里听得出阎素有治没治和他长针眼有什么关系,心里一头雾水,又看不出他眼睛有什么不妥,只好又问道“眼睛痛么”

    周继戎不可避免地同他四目相对。白庭玉的眼睛略显得狭长而清秀,不像他那般一眼便让人有种惊艳之感,然而眼梢微微地上翘,看人之时总带出别样的温柔。白庭玉半蹲在他面前,心焦之下又凑得靠近,他居高临下,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对方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专注而担忧,仿佛除了他再无其它能入眼。

    他原本还想要数落一下阎素这般对于欠揍分外情有独钟的行径,看清白庭玉的眼睛,突然就怔了一怔,仿佛一根羽毛在心头上轻轻拂过,又像是被一根柔软的小刺轻轻地扎了一下,一时也说不上是痒还是疼。

    周继戎原本就要滔滔不绝长篇大论的出口诋毁阎素,一时间卡了壳。

    他猛然间想到,自己早先岁那几年,无父无母兄长又不在身边,他简直就是只风雨飘摇中无依无靠的小野狗,胎毛都还未退尽,却一半因为形势一半因为骨子里那点不肯服软的顽强血性,非要撑起一付小豹子似的嚣张爪牙示人。那时他心思聪慧又敏感,性子暴躁又要强,半点儿亏也不能吃,整天球似的炸着一身绒毛刺,将任性霸道和逆我者亡发扬到了极致,简直丧心病狂到了一言不合就捕谁咬谁的地步。

    偏偏那时候还是少年的白庭玉总是喜欢契而不舍地靠过来,便是被他拳脚相向也不曾退缩过,撵与撵不走。周继戎下手最不知轻重的一次,似乎让白庭玉足足躺了半个多月才好转。别看一众侍卫里他同白庭玉最为亲近,但小白却也是众人里当年挨他的打挨得最多的那个。

    一念及此,周继戎突然就有点往事不堪细思量的惶恐。虽然因为当时他年纪小底蕴不足才更注重外在的张牙舞爪,别人也没怎么和他计较过,但他心里还是明白自己有些时候不一定占着全部的理,至少在对待白庭玉的态度上,他有些事是做得过份了的。

    可就算是这样,这个人还是一直不离不弃地追随在他身边,仿佛他少不更事时的那些蛮横刁难都甘之如饴,从无一点怨恨之意。

    换作是周继戎,纵然自己有错在先,但要是被谁这般对待还能矢志不移,他自问做不到小白所容忍的地步,绝对是要扑上去玩儿命去的。小白这般犯傻,就算是比走如今阎素的心甘情愿往火坑里头跳,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至少程越虽然那般脾气,可两人正是情意相投的时候,阎素大约还没有来得及挨过揍。

    他又记起了白庭玉受伤醒来的那个晚上,当日的种种情怀本来已经被他努力忘到了脑后,偏偏在这个时候又从记忆的旮旯里蹦哒了出来。

    小白说我仰慕侯爷,很久以前就不可自拨。小白又说你什么都好。

    清晰得历历在目

    于是周继戎像是猛然间醍醐灌顶,有那么一根愚钝而纤细的多年一直生长不良的神经冒出头来,轻轻地被拨动了一下,恍恍惚惚像是明白了点什么,又懵懵懂懂似乎什么也没能明白。

    他虽然当着兄长的面大放厥词说要找个男的过日子算了,可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从来也没有想过从自己的身边人里挑选,更加上兄长明里暗里的一番警告和提点,总算不是劳而无功,让他潜意思的觉得不该和小白有什么瓜葛。便是这时或许清楚那人是在将一片真心捧予自己任凭采撷,反而让他觉得忐忑不安,更生出些避之不及的念头。

    这些暂且不提,可现下他要是当着小白的面数落阎素的种种劣绩,岂不是有点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意思

    他自问一生辩才无碍,一张嘴尖利刻薄,若是懒得动手将对手胖揍到六亲不认的,也足可以凭一张利嘴将人埋汰到七窍生烟,与程越相提并论也还要胜出一筹,是足够他沾沾自喜的资本。这时面对着小白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心意,他竟史无前例地觉得满心空白茫然,伶牙俐齿仿佛全拌饭给吃了,一时无言以对。

    他动了这许多的念头,却也不过片刻间的工夫。他自认为自己明面上还是做到了面不改色的。

    于是他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把他贴在自己脸上的手拉开。摇摇头道“也没什么,没事。”

    虽然将小白的手拉开之后他就松了手,但这一触之间他仍觉得对方连手腕都像是细了一些,他还摸到对方微微突起的腕骨,心里不着边际地想着,自己之前没有看错,小白这些日子确实是瘦了,他日前是带着伤出京,到现在也不知好利索了没有。

    若是从前,他有这担心也就顺口问出来了,这时却莫名地觉得扭扭捏捏不好开口。见小白还一付忧心忡忡的模样,生怕他再追问什么,只好突兀地转开话题道“小白,我饿了。”

    这时晚饭吃了才不到小半个时辰,便是头猪也没有饿得这般快的。不过白庭玉听了什么也没说,想了想温顺地道“小王爷想吃什么我去借一借他们的厨房”

    从前便是这样,周继戎半夜里偶尔兴起,闹着要吃工序繁复的点心,卓问等人若是摊上了,定然要百般地找借口推脱或是想法让他打消了主意,也只有小白二话不说地就去忙碌,竟是半点也不曾嫌过他麻烦。

    周继戎之前对这些半点也不曾放在心上,这时却不敢再视作理所当然,见白庭玉仍像从前一样要为他亲自去做这些琐事,他反而心惊肉跳起来。连忙道“不用你老子过会儿自己会去找食吃。老子就是随便走走,正巧到你这儿走累了,所以进来坐一坐老子这就回去啦哈哈哈你坐着吧坐着吧,不用送”

    说着便和他来时一样,起身一阵风似地溜了出去。

    、第71章

    他逃也似的从屋子里出来,直到拐过院墙感受不到白庭玉目送着他的视线,周继戎方才能够长出了一口大气。

    他只觉得这一晚上阎素的事都已经快要愁死他了。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小白来让他头疼。

    唉,小白周继戎不无忧伤地想,小白那么体贴周到的一个人,善解人意包容大度,从来都是他将别人照应得妥妥贴贴,不需要别人替他操半点心。谁知道原来是不呜则已一呜惊人,小白竟然有让他为难到死的这么一天。

    他觉得自己也是运道背,就那么一手数个过来的亲戚,和数目也有限的发小同伴,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省心,这日子水深火热得简直快没法活了。

    周继戎一整天多半是冷着张漂漂亮亮的脸,但若是和相熟的人在一起,其实他还颇有点儿话唠的潜质。今天为着阎素的那点儿破事让他憋了一肚子的话要寻人诉说,小白体贴温柔善解人意,本来无疑是最好的听众,可周继戎被自己方才的领悟给吓了一大跳,觉得自己暂时是没法装作混然无事地和小白胡聊乱侃了。

    他不好得去寻阎焕火上浇油,只能拿方真凑合着滥竽充数,将今天在程越那儿开的眼界描眉画眼地给方真说了一气。

    只是他嘴上说着阎素程越如何如何,却似乎总有白庭玉一双忧虑而专注的温柔眼睛在眼前晃动,时不时就难免有点心不在焉的,偶尔有那么一两句话便颠三倒四起来。

    方真正听得津津有味,见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前言不搭后语,终于忍不住责问道“小侯爷,到底是谁把谁打了你怎么一会说程大庄主打人打得狠一会又是阎大哥打人的都不一样”

    周继戎道“打人的当然是程大庄主。老子说了是阎素打人么那一定是你听错了。不过他们这么打来打去,谁把谁打了也是早晚的事”说到这儿醒悟过来,往方真脑袋上拍了一记,怒道“老子这儿说正经事,你没看老子正愁着呢你小子难道是当故事听的你倒是来说说,这烂摊子该怎么料理”

    方真缩了缩脖子,抿着嘴腼腆地笑一笑,装乖卖傻地不作声。他隐约觉得今天的周继戎和平时有点儿不太一样,至于是那儿古怪他却又说不上来。他也不敢说自己就是把周继戎说的这事当故事听,平时有时未辰卓问老蒋一干人在,出主意这种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他只要照着吩咐做事就好。

    偏偏这时那些满肚坏水满脑馊主意的家伙一个都不在跟前,方真突如其来地被委与重任,弄宠若惊之下只好努力作深思状拼命地绞尽脑汁。主张他是没有的,想来想去倒是记起不是还有白庭玉也在这儿么。

    当下他用眼前一亮的欣喜道“我想到了。小侯爷,这件事你怎么不去找小白商量商量”

    周继戎还以为他莫非今天难得地出息起来,真有什么主意,正想凑合着听听,突然听他提到小白,眼角便是一阵跳动。

    他忍了又忍,最终为着掩饰自己那点没由来的心虚,一声不吭地往方真脑门上又拍了一下,这才恨铁不成钢地咬牙怒道“找个屁老子怎么就不能找你商量老子今天就要和你商量平时又不见你比别人少吃两碗饭凭什么一遇到事情你脑子里全变成豆渣了哪儿来那么多推三阻四的废话快想老子就坐在这儿等着你想想不出来你就别睡觉了”

    方真如何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论打架他或许不比别人差,可说到动脑子他似乎天生少长了一根名为奸诈狡猾的弦。他心里委委屈屈地想着,还说什么程大庄主六亲不认喜怒无常得令人发指,想揍人就捧人。小侯爷你这翻脸不认人的地步也快和程大庄主差不多了。

    当然这番话他识相地没有问周继戎,也不敢提他家主子今天炸毛炸得莫名其妙,跟个叫人给踩了尾巴的猫似的。

    他捂着头委委屈屈地道“别打啦,再打就笨了。我接着想就是了”

    “你本来就笨老子打你是为你好,你说你这么半点心也不长的,以后出去叫人卖了还给人银子怎么办”周继戎强词夺理道,他心里堵着一团不知从何解起的线结,这般焦躁不安的滋味实在让他无所适从,多少有点儿迁怒到方真头上。横竖他那狗脾气是老子不痛快了就见不得别人痛快,于是跟条恶狗的对着方真虎视眈眈,预备着也要给方真找点儿不自在。

    方真被他盯得后背发毛,偏偏把眼睛眉毛皱得快打结也没想出办法来,眼看周继戎就要按捺不住动手,连忙哼哼唧唧地道“这个,小侯爷,船到桥头自然直,阎家大哥他都一把年纪了,实在用不着你来替他操心,随他爱咋样咋样去,真要被程大庄主揍得受不了,他自己长着腿,当然会跑”

    周继戎问得虽是阎素的事,却忍不住总往白庭玉身上想,方真这话倒算是歪打正着了一部分。

    船到桥头自然直。他忐忑不安地想着,小白这船也不知道歪到什么地儿去了,等到了桥头真还能他自己再直回来么,这桥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到。至于揍到他受不了自己跑了这条路,这么多年他作威作福作死作活都没能把小白给作跑,到如今白庭玉远比少年时心思坚定果决,这招更是没什么用了,而且知道了小白心意真挚,再要他寻衅找岔毫无理由地对这样一个人动手,他是心黑手狠却又不是彻底没良心,还真有那么点儿下不去手。

    周继戎一会儿觉得船到桥头自然直这话有理,一会儿又觉得放着不管这法子实在不靠谱,忽忧忽喜地变幻了好几个喜怒无常的脸色,最后愁眉苦脸地叹着气对方真道“小真,你是不知道,就怕有些人一把年纪全活到了狗身上,偏要犯起糊涂来,谁也没辙阎素是学剑的,他们讲究什么人剑合一,这练着练着就合成了贱人,可小白明明没练剑”

    方真一脸懵懂地听他发牢骚,听得是一头雾水不明就里,偏偏不该他听的他听见了,打断了周继戎的长篇大论,好奇问道“这里有小白的什么事”

    周继戎恼羞成怒,欲盖弥张地跳起来道“谁说小白了有他什么事你耳朵有毛病了么,你就不能学着长聪明点年纪本来就不大,也学着他们再活到狗身上去可怎么办唉哟愁死老子啦”

    方真无辜之极地被殃及池鱼,摸头不着脑地听着他家主子扒拉扒拉地对着自己莫名其妙地数落了一番,感觉他家小候爷今次炸毛非同凡响,仅凭自己是没那个本事给顺得过来了。

    莫名炸毛的小候爷其实心里苦,自觉对着个木愣子加二百五的方真简直没法和他说人话,对牛弹琴好生可恨。于是跳完脚骂完人之后,咔嚓咔嚓地炸着一身毛气冲冲地再次甩门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了各位,我忘记了这章在存稿箱里放着,所以发重了一章,大家先不要点下一章,是同样的。

    点了的也不要紧,我明天或者后天替换过来,

    今天坐车跑了一天,扑床去了,晚安。

    、第72章

    他逃也似的从屋子里出来,直到拐过院墙感受不到白庭玉目送着他的视线,周继戎方才能够长出了一口大气。

    他只觉得这一晚上阎素的事都已经快要愁死他了。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小白来让他头疼。

    唉,小白周继戎不无忧伤地想,小白那么体贴周到的一个人,善解人意包容大度,从来都是他将别人照应得妥妥贴贴,不需要别人替他操半点心。谁知道原来是不呜则已一呜惊人,小白竟然有让他为难到死的这么一天。

    他觉得自己也是运道背,就那么一手数个过来的亲戚,和数目也有限的发小同伴,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省心,这日子水深火热得简直快没法活了。

    周继戎一整天多半是冷着张漂漂亮亮的脸,但若是和相熟的人在一起,其实他还颇有点儿话唠的潜质。今天为着阎素的那点儿破事让他憋了一肚子的话要寻人诉说,小白体贴温柔善解人意,本来无疑是最好的听众,可周继戎被自己方才的领悟给吓了一大跳,觉得自己暂时是没法装作混然无事地和小白胡聊乱侃了。

    他不好得去寻阎焕火上浇油,只能拿方真凑合着滥竽充数,将今天在程越那儿开的眼界描眉画眼地给方真说了一气。

    只是他嘴上说着阎素程越如何如何,却似乎总有白庭玉一双忧虑而专注的温柔眼睛在眼前晃动,时不时就难免有点心不在焉的,偶尔有那么一两句话便颠三倒四起来。

    方真正听得津津有味,见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前言不搭后语,终于忍不住责问道“小侯爷,到底是谁把谁打了你怎么一会说程大庄主打人打得狠一会又是阎大哥打人的都不一样”

    周继戎道“打人的当然是程大庄主。老子说了是阎素打人么那一定是你听错了。不过他们这么打来打去,谁把谁打了也是早晚的事”说到这儿醒悟过来,往方真脑袋上拍了一记,怒道“老子这儿说正经事,你没看老子正愁着呢你小子难道是当故事听的你倒是来说说,这烂摊子该怎么料理”

    方真缩了缩脖子,抿着嘴腼腆地笑一笑,装乖卖傻地不作声。他隐约觉得今天的周继戎和平时有点儿不太一样,至于是那儿古怪他却又说不上来。他也不敢说自己就是把周继戎说的这事当故事听,平时有时未辰卓问老蒋一干人在,出主意这种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他只要照着吩咐做事就好。

    偏偏这时那些满肚坏水满脑馊主意的家伙一个都不在跟前,方真突如其来地被委与重任,弄宠若惊之下只好努力作深思状拼命地绞尽脑汁。主张他是没有的,想来想去倒是记起不是还有白庭玉也在这儿么。

    当下他用眼前一亮的欣喜道“我想到了。小侯爷,这件事你怎么不去找小白商量商量”

    周继戎还以为他莫非今天难得地出息起来,真有什么主意,正想凑合着听听,突然听他提到小白,眼角便是一阵跳动。

    他忍了又忍,最终为着掩饰自己那点没由来的心虚,一声不吭地往方真脑门上又拍了一下,这才恨铁不成钢地咬牙怒道“找个屁老子怎么就不能找你商量老子今天就要和你商量平时又不见你比别人少吃两碗饭凭什么一遇到事情你脑子里全变成豆渣了哪儿来那么多推三阻四的废话快想老子就坐在这儿等着你想想不出来你就别睡觉了”

    方真如何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论打架他或许不比别人差,可说到动脑子他似乎天生少长了一根名为奸诈狡猾的弦。他心里委委屈屈地想着,还说什么程大庄主六亲不认喜怒无常得令人发指,想揍人就捧人。小侯爷你这翻脸不认人的地步也快和程大庄主差不多了。

    当然这番话他识相地没有问周继戎,也不敢提他家主子今天炸毛炸得莫名其妙,跟个叫人给踩了尾巴的猫似的。

    他捂着头委委屈屈地道“别打啦,再打就笨了。我接着想就是了”

    “你本来就笨老子打你是为你好,你说你这么半点心也不长的,以后出去叫人卖了还给人银子怎么办”周继戎强词夺理道,他心里堵着一团不知从何解起的线结,这般焦躁不安的滋味实在让他无所适从,多少有点儿迁怒到方真头上。横竖他那狗脾气是老子不痛快了就见不得别人痛快,于是跟条恶狗的对着方真虎视眈眈,预备着也要给方真找点儿不自在。

    方真被他盯得后背发毛,偏偏把眼睛眉毛皱得快打结也没想出办法来,眼看周继戎就要按捺不住动手,连忙哼哼唧唧地道“这个,小侯爷,船到桥头自然直,阎家大哥他都一把年纪了,实在用不着你来替他操心,随他爱咋样咋样去,真要被程大庄主揍得受不了,他自己长着腿,当然会跑”

    周继戎问得虽是阎素的事,却忍不住总往白庭玉身上想,方真这话倒算是歪打正着了一部分。

    船到桥头自然直。他忐忑不安地想着,小白这船也不知道歪到什么地儿去了,等到了桥头真还能他自己再直回来么,这桥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到。至于揍到他受不了自己跑了这条路,这么多年他作威作福作死作活都没能把小白给作跑,到如今白庭玉远比少年时心思坚定果决,这招更是没什么用了,而且知道了小白心意真挚,再要他寻衅找岔毫无理由地对这样一个人动手,他是心黑手狠却又不是彻底没良心,还真有那么点儿下不去手。

    周继戎一会儿觉得船到桥头自然直这话有理,一会儿又觉得放着不管这法子实在不靠谱,忽忧忽喜地变幻了好几个喜怒无常的脸色,最后愁眉苦脸地叹着气对方真道“小真,你是不知道,就怕有些人一把年纪全活到了狗身上,偏要犯起糊涂来,谁也没辙阎素是学剑的,他们讲究什么人剑合一,这练着练着就合成了贱人,可小白明明没练剑”

    方真一脸懵懂地听他发牢骚,听得是一头雾水不明就里,偏偏不该他听的他听见了,打断了周继戎的长篇大论,好奇问道“这里有小白的什么事”

    周继戎恼羞成怒,欲盖弥张地跳起来道“谁说小白了有他什么事你耳朵有毛病了么,你就不能学着长聪明点年纪本来就不大,也学着他们再活到狗身上去可怎么办唉哟愁死老子啦”

    方真无辜之极地被殃及池鱼,摸头不着脑地听着他家主子扒拉扒拉地对着自己莫名其妙地数落了一番,感觉他家小候爷今次炸毛非同凡响,仅凭自己是没那个本事给顺得过来了。

    莫名炸毛的小候爷其实心里苦,自觉对着个木愣子加二百五的方真简直没法和他说人话,对牛弹琴好生可恨。于是跳完脚骂完人之后,咔嚓咔嚓地炸着一身毛气冲冲地再次甩门走了。

    、第73章

    这顿饭吃到亥初时分,阎焕说要巡营,先行告退出去。

    周继戎出门在外,倒也颇为自持,不敢再陪着袁老将军喝到醉,急忙借口说也想跟着去看看,追在阎焕身后一路出去。

    因着方才的事,阎焕沉着脸不太想理睬这团名为小王爷的玩意儿,也不管他要不要跟上来,埋着头在前边一路地走。

    周继戎跟着他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道“阎焕哥哥,你走、走那么快干什么,走慢点儿等、等等老子”

    阎焕装作没听见,还不动声色地加快了一些脚步,着实指望他跟不上就自己转回去了。

    可周继戎却是个脸皮厚的,索性小跑了两步追了上来,抱住他胳膊道“阎焕哥哥,老子走不动了,咱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巡什么营,你原本归期不定,今天才刚回来,怎么会这么巧就到你轮值,你当老子不知道么你巡营,那他们是干什么的”说着话抬手指着远处刚刚过去的校尉一行人。

    阎焕今天确实不当值,只是他外出这几日,总要在营里亲自看一遍才放心。他也不和周继戎争辩,更觉得他抱着自己手臂这架式不太好看,不远处守着营中菁火的士兵对着这儿探头探脑,若不是他平时为人严肃,规矩极严,只怕都要过来打听了。

    阎焕无可奈何,只得耐着性子道“如此,小王爷,你先放手,我带你到旁边去坐。”

    周继戎隐约只觉得眼下这般情形十分眼熟,从前只要他说一句走不动,似乎就有人好言好语地哄着他,将他背回去。

    他于是突如其来的怔忡,放开了阎焕的手臂,改为往他肩膀上一挂,理所当然地道“老子是真走不动了,随便你怎么着,想个法子把老子弄走吧”

    阎焕不知道他这是要人背又不肯直言,当然两人之间的熟悉程度也没到那个地步。左右看了看,只好先将他拎到最近的箐火旁边坐着,一又去边叫过一名巡逻的小兵,让他去弄碗茶水过来。

    虽然已是初春时分,但夜里还是会有寒露降下,周继戎被他弄到一块冷冰冰的石头上坐着,也没有人怕他着了凉而脱下自己的衣服给他垫着坐,被那石头的寒气冻得一个激凌,本来就是借酒意兴风作浪,又不是真醉了,被这么一冻,仅有的一点醉意也烟消云散。

    他心里一边埋怨着冻死老子了,一边无端生出两分惆怅,抱着膝发了会儿呆,又扭头看了看袁将军的营帐,从这儿看去,只能看见营门口风灯昏黄的光芒在夜色中摇摇晃晃,袁将军难得有今日这般高兴,借着酒兴放声高歌一曲,然而等夜风断断续续地卷着他的声音悠悠地打着转飘过来,听起来别有一番悲壮苍凉。

    壮志未酬,却已英雄迟暮。

    阎焕交代完小兵,走过来照看周继戎,见他在石上坐直了身子,眼神清亮凌厉,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他一时正经起来的时候,气质便为之一变,仿佛出鞘的刀剑,平空多了一股无匹的锐气。

    阎焕促不及防,竟被他无形中的气势迫得微微一窒,本要问他是否还好的话语便忘了出口,随着他侧耳听了听隐隐约约的歌声,再看着他微皱的眉锋,莫名地生出些凝重与敬畏。

    周继戎看到他走过来,侧过头正要说话,先出口的却是一声哈啾。

    阎焕与他面面相觑,看着周继戎粗鲁地扯过袖子去揉鼻头,顿时觉得方才还威风凛凛的小王爷只是自己错觉,前后反差如此之大,简直要令人无所适从。一时也无话可说,盯了周继戎半晌,看他模样委实觉得可乐,却是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周继戎自己也没觉得打个喷嚏有什么大不了,身后黑暗里却有人忍不住。

    周继戎只觉得身后有人走近,接着身上一暖,肩头已经披上了一件厚厚的衣服。有人低声道“天寒露重,王爷小心着凉。”

    周继戎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谁,仰起脸刚刚要给他个笑脸,突然又记起自己得和他保持适当的距离,好早早断了他的一腔妄念。只得又硬生生地将上扬的嘴角扯了下来,木着脸干巴巴地道“是你。”

    白庭玉微微迟疑了一下,轻声道“我见小候爷又久久不归,于是替你拿件衣服过来。”实则他方才跟在周继戎后面就出了帐来,一直远远跟着。

    周继戎也猜他其实是早就跟在后面的。他倒是想过把衣服往地上一摔,借题发挥地责怪白庭玉偷听他和阎焕说话,可那衣服披在身上实在暖和,他有些舍不得,到底没有发作得起来,反而裹紧了衣服站了起来。他思来想去告诉自己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于是心安理得大大咧咧地道“老子走不动啦,阎焕哥哥倒是省事儿,把老子丢在这儿吹冷风就算完你来得正好,背老子回去”

    阎焕那里知道他的走不动是这个意思,无端端地受了一番指责,正自无语。一旁白庭玉却当真顺从地府身将他背了起来,又对着阎焕客客气气地点头道“有劳阎将军照顾我家小候爷。”

    阎焕听得出他平淡口气下的不满。眉头微微一皱,那边周继戎懒洋洋地趴在白庭玉背上,眉开眼笑地朝着阎焕挥了挥手“老子回去啦你巡营去吧去吧去吧”

    阎焕虽然心中隐约明白他与白庭玉如此亲近大违今上的用意,实在是极为不妥,但看他笑得眉眼舒畅,不知怎地就有点不忍多说什么,这么一迟疑的工夫,也就失去说话的机会了。

    阎焕皱着眉头,心想比较起来自己反而是个外人,再者当着白庭玉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等明日私下里再寻个机会,提醒周继戎一二。只是想到那人四六不通的性情和装聋作哑的本事,这差事委实想一想就令人望而生畏。

    这边周继戎伏在白庭玉背上,倒是沉默了好一会儿不出声。

    白庭玉怕他睡着了着凉,轻声道“候爷可别睡,一会儿就到了。”

    周继戎半晌才嗯了一声。他倒不是真要睡,只是突然想到白庭玉这般体贴周到,日后却是要对着别人好去了,虽然知道理所应当,心里却总不太是滋味,但他隐约也明白这是单纯的舍不得便宜了别人的心理在做怪,并非自己有什么想法。

    他很是纠结了一会,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他从小白背上跳下来,拍着他的肩道“小白,你年纪也不小,也该让你爹留意着给你说门亲事了。再不然,老子亲自替你挑一个你这样好脾气的一个人,总得挑个温顺体贴的姑娘,别娶了个母老虎回来,以后叫她骑你头上”他觉查到小白的肩膀微微地一僵,但开了口总要把话说完,只得继续扯下去道“不过她要实在欺负你了,老子替你揍她,老子可没有你们那种不打女人的破讲究”

    白庭玉转过头来望着他。

    他神色间倒还算平静,周继戎不知为何就心虚起来,强词夺理地道“你干嘛这样看着老子难道老子说错了么”

    白庭玉沉默了片刻,也不答他的话,只是道“给小候爷准备的营帐就在前面,小候爷自己回去吧,早点休息,”说罢匆匆转身就走了。

    周继戎还是第一次被他这样晾着,没有周到地把自己送回帐中铺好床烘好被子倒好热水准备好宵夜再叮嘱两句,硬是愣了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干站了一会,觉得自己甚是没趣,心里酸溜溜地想,这还没娶媳妇呢,就这么对老子了,老子都冻着了打喷嚏了,他居然连问都没问一句果然是、果然是他果然是了半天,到底也没想出个合适的词来,有心想骂一声操来壮一壮气势,再一想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于是嘴里干巴巴地也出不了声了。

    然而再一转念,又觉得白庭玉也没说什么,这成亲的事他到底是答应了呢还是没答应呢老子到底要替他挑媳妇呢还是不用替他挑媳妇呢

    、第74章

    但这些问题眼下都没有人来回答他。周纪戎自己琢磨了一会,觉得小白不答应也得答应,等自己去江陵的时候得替他留心着。

    他半道上被白庭玉冷落,却还得替他操心操肝,想想也是憋屈。要换作是别人的事他就搁脸子搭撒手不管了,可对方是小白,他也就不得不多包容一些。

    因此在夜风里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自己愤愤又郁郁地转回去了。

    原本他在洒席上趁着袁老将军酒意上头的机会,凭着一番伶牙俐齿已经说动了对方借他些人手。可没成想袁将军睡一觉酒醒了,脑子明白过来,就推脱是洒后失言,不肯兑现昨夜答应他的事了。

    袁将军半辈子磨砺下来,经验老道暂且不说,脸皮也并不比周继戎薄上几许,这翻脸不认帐的本领也着实是炉火纯青,不管周继戎是掀桌佯怒还是耐着性子难得地好言相骗,他都是一幅油盐不进的加热,耷拉着眼皮总是那么一句“要兵可以,拿今上的旨意来。”

    他算是周继戎屈指可数的还称得上敬重的长辈之一,周继戎怒归怒,却没法像对付其余闲杂人等一般祭出他百试不爽的法宝往死里揍就连骂也不能畅所欲言。

    周继戎只有像只炸着毛的猫般跳着脚恼怒,恨恨道“老子是钦差钦差你懂不懂见到老子如同见到老子哥哥你懂不懂还要个屁的圣旨,那玩意能看着能下饭吃么”

    袁将军也不在意他话中的出言无状,只把耷拉的眼皮微微一抬,仍是那句“你是钦差,那圣旨呢”

    圣旨在出京之时当然有,不过他和时未辰等人分道扬镳之时,交给老时带到江陵去扯虎皮做大旗,去刮当地大户的油水去了。

    这时袁将军一口咬住了要圣旨,他当然是拿不出来。

    他瞪着袁老头儿,心下怒火熊熊,简直想把眼前这老货沾上酱油生吃了。

    大约是他目光中的怨气太重的缘故,袁将军被他盯了一会,也觉得背上长毛全身发凉,只好咳了一声抬起头来,一脸和气地笑道“小王爷,人也不是一个都不能给你,你要是闷得慌了想在附近林子里打个猎,我倒是可以给你一队人手,你去找阎焕,让他拨”袁将军伸出手比划来比划去,最后道“十个人给你。老夫保证没二话”

    亏他还说得一脸慷慨,跟有多大方似的,周继戎难得也有被人气得几乎倒仰的时候,铁青着脸色对人这番盛情表示“呸屁滚”

    袁将军混不介意地哈哈大笑,笑过之后神色一整,道:“小王爷,你要这么多人手做什么”

    周继戎早已编过无数的理由来要人,这时不耐烦地随便挑出一个道“老子早说过了,这榆岭里不太平,匪寇横行,老子都亲自遇上了,那里能不管向你借些人手,做平寇之用老子那儿缺人手,正好把这些歹人捉去做苦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里头本来也有你的职责吧老子还没找你算帐呢现在把事都替你做了,也不用太感谢老子”

    袁老将军不为所动,摇头道“小王爷,就算你一方好意要替老夫分担这平寇的责任,有耽搁的这几天,大可以将你自己的人手调到这儿来,想必小王爷也不会有招人微词的顾忌,可你那几位手下,却都是悄悄过来的。你非要动用我西北驻军的人手,到底是个什么打算三百人马虽然不多,可你若是不说实施,老夫是一个也不敢给你的。”

    见他一付王八吃称砣的模样。周继戎低头琢磨了一会,再抬起头来,脸上神色平静下来,反而多了几分肃杀意味,他压着声音道:“那匈奴的使者回国,不敢走寒州,大约还得从泔潼这边回去,老子跟他们打来打去都打成老相识了,老子的人这不是不方便动用么老子这要是算计得好了,不光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净,还可以把泔漳也套进去,哼哼,靖国公他们家享用着丰厚的食邑,这么多年了,几时见他们主动和匈奴打过一场硬战,龟缩着不肯出力也就算了,还在下头小动作不断,当老子眼是瞎的么他们不是不想打么,老子把祸水东引,到时匈奴找上泔潼,老子看他们到时怎么收场”

    袁将军微微一愣,他人虽老了却便不糊涂,稍稍一想,便明白西北大营之么多年按兵不动,大约这位小王爷也是有所不满的,他没有说出来的话里,大约也有把西北兵营拖下水的意思,可西北军营多年毫无动静,却也有动不得的顾虑。

    袁将军惊骇之下,却是苦笑道“小王爷,你这也太乱来了,今上与匈奴和谈,这也是一时权宜之计。你这般做,一个不好,会坏了今上的一番考量计划的”

    “坏个屁”周继戎怒气冲冲,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也说是权宜之计。这对匈奴同样是权宜之计,匈奴人生活在草原荒漠上,那地方条件恶劣,造就他们世世代代垂涎中原的狼子野心,一旦让他们缓过劲恢复过来,必定要撕破脸皮卷土重来。可看看中原多少人都存着苟且偷生的心思。人家在休养生息全力备战,咱们在歌舞升平安逸享乐,过个十年二十年孰强孰弱高下立见”

    袁将军道“这话虽然没错,可是中原早先经历多年动荡,几乎将多年的基业耗尽了,好不容易在今上手上有点起色,百姓确实也极待休养,若是和匈奴举国开战,实在是支撑不起了。今上也有不少的顾虑,还请小王爷体谅一二。”

    周继戎沉默了片刻,哼了一声道“老子当然知道。可我哥是我哥,老子是老子”

    言下之意,大有铁了心胡作非为的企图。

    袁将军还要再劝,周戎看了看他,倒是放缓了口气“老子明白你们的意思,不过是想经徐徐图之,可是拖得久了,未必就对我们有利寒州的将士当年都有父母亲属在匈奴进犯中丧生,如今十年生息,凭着同仇敌忾将匈奴打得击击退败,无匹锐气正是堪用之时,再过得些年,他们各自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有了家业牵挂,心肠也便硬不起来,再要像如今一般能够将生死置之度外,谈何容易”

    他说得不无道理,便是没有道理,也能找出一番歪理来扯得头头是道。袁将军知道这一点,也不搭这话,只是道“小王爷既然是这番想法,何不向圣上说去。”

    周继戎心想这和老子哥说个屁,寒州的底细他又不是不知道,偏偏就知道惦记着叫老子娶媳妇,老子娶了媳妇学他一样陷在温柔乡里玩物丧志么,那谁来替他守着咽喉要道镇着这这万里江山简直是叫猪油蒙了心了。

    不过他到底知道亲疏有别,没当着袁将军的话埋怨这许多。只是顿了顿又道“便是老子,难道就是天生好杀人的么老子不杀匈奴,匈奴就要杀了老子,再杀这中原百姓。老子也不想打一辈子战,就用前半辈子杀光匈奴,再拿后半辈子来过一过安生日子。人生七十古来稀,老子就算能活到七十岁,一半就是三十五年,老子今年就要满十八了,如今半辈子还有十七年,再这么拖下去来得及么老子可不想像你这样一把年纪毛都白了还在带兵,还在谋算着什么徐徐图之”

    他仰着脸看着袁将军,淡淡地道“袁将军,你们这般慢吞吞图来图去的,你保证老子能有后半辈子平安喜乐的日子可过么”

    这孩子说话向来不中听,可袁将军看着他顶着一脸年轻艳丽的脸,却无尽苍桑地问着他有没有平安喜乐的后半辈子,滑稽之余,却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悲凉意味,一时怔了怔没有说话。

    周继戎见他神色变幻,趁机道“所以说,拨三百人手给老子呗”

    袁将军那脑袋瓜几乎就要点下去了,猛然间又清醒过来“没圣旨一切都免谈”

    周继戎“操”

    他白费了一番口舌,却徒劳而无功,愤愤地摔帘出去。遇上迎面而来的白庭一也不理,闷着头就往后营处走。

    白庭玉看他神色不对,迟疑了一下还是追上前去低声问道“小侯爷,你到哪里去”

    周继戎头也不抬地气哼哼道“老子不就是找他要点儿人手么那老袁棍烦死了,就知道嘀嘀咕咕的念叨着圣旨,跟个抱窝老母鸡似的一点儿也不利索老子三岁认字时,就是老子哥哥握着手一笔笔教出来,后来描红也是照着他的字学的,仿个字迹有个屁难的他不是要圣旨么老子这就给他写一份,老子先去伙房那个找个萝卜要么白菜梆子刻个章”

    、第75章

    他这想法要真成了那就是假传圣旨,这罪名要换了别人搁谁身上都得够呛,搞不好全家老小都得全赔进去。但周继戎平时随心所欲为所欲为惯了,自恃自己哥哥事后知道了也顶多责备两句,并不会真把他怎么样。至于朝臣言官背后的叽叽歪歪,他才懒得放在心上呢,还真就打算这么干的。

    不过一旁的白庭玉却知道轻重,别的事任他使性子怎么痛快怎么来也就罢了,真正关系重大的事情上总不能看着他胡来。当下忙跟了上去,一路试图岔开话题,想让他打消了这不着调的念头。

    周继戎任他跟在旁边絮絮地说话,木着脸一声不吭,其实心里却是挺解气。心想你昨天不是不理老子么不是把老子给晾半路么没想到这么快就风水轮流转了吧有你缠着老子说话的时候老子偏不理会你

    这般想着,其实白庭玉的目的倒也达成了大半,至少周继戎不再全付心思都放在找萝卜刻个玉玺伪造圣旨上了。

    而且西北军营的布局略有些不同,周继戎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没看见伙房所在。他也不心急,溜溜哒哒地就在营地里转起圈来,眼角的余光瞥见小白低眉顺眼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五步处,一边还得好言好语地寻着话题来和他搭话。

    午时的春光正好,阳光柔和温暖,晒得人全身骨头都舒坦。周继戎心里得意,懒洋洋地眯着眼,权当走这一圈是出来晒太阳。倒是把圣旨一事先放在了一边。

    他觉得白庭玉这态度还算凑合,终于打算开一开恩,勉强原谅他昨夜把大爷晒在半路上不闻不问的罪过。于是回过头去,总算是给了小白一个浅浅的笑脸。

    他正要开口说话,却见一名小校尉引着几人正朝这边走过来。这几人明显不是营中将士,为首是一名贵公子打扮的二十四五岁的青年人,五官原本还算清秀,可惜略带浮肿脚步轻浮,一看就是被洒色掏空了身子。而他身边的几名待从也是一身华服,一行人可谓鲜衣怒马,派头倒是挺足。

    周继戎不过是客居此地,虽然生来脾性不好,和自己不相干的事也不会去多生事端,他不是好奇心过胜到什么都要打听的地步,又尤其对这种富家公子特别的不对盘,简直快到了狭路相逢分外眼红的地步。不过眼下人是阎焕领着来的,他不去寻对方的麻烦已是看在阎焕的面上。

    他只随便扫了对方两眼,随即就不再对几人感兴趣,便打算掉头要走。

    只是这一个照面的工夫,对方自然也看见了他,准确来说是看到了他给白庭玉的那个笑容。

    他容色咤丽五官精致,这一笑发自内心,有如春冰乍破风光潋滟,若不是见惯的人,当真能看得头晕目眩不辩东西。

    这人大约是见过的场面颇多,只呆怔了一时便醒过神来,就在周继戎转身要走的时候脱口而出道“好俊俏的小公子”

    周继戎脚步顿住,再次转过头去看了说话之人一眼,那人目光轻慢涣散,正把周继戎上下打量,此外没再说什么。

    他这模样虽显得轻浮了些,到底也不曾做出多出格的举动来。

    周继戎见多了旁人的目光,相比之下他这样的也不算什么,总不能因为别人一句还称得上是夸赞的话就把人打一顿,加之他现在心情不错,于是高抬贵手地不予计较了,只是拿看苍蝇蚊子臭虫的目光鄙视了这人一眼,啐道“老子俊不俊关你屁事滚蛋”当下转头就走。

    以他的脾气来说这已经算是轻描淡定了,但对方显然平日里受人尊崇吹捧惯了,那里被人骂过滚字,当即就变了脸色。他旁边自有狗脚子查颜观色,当即跳出来汪汪道“你是何人竟敢这么和我们家主子说话军营重地,闲人不得擅入你不知道么”

    那小校尉看这架势显然要掐起来,他人微言轻,当真是两头都插不进话去。当下拉又不敢拉劝也没法劝,只急得满头大汗。他倒也急中生智,撒脚搬救兵去了。

    周继戎就当没听见似的,负着手慢悠悠作闲庭漫步。

    那人还想追上来,白庭玉回过身来拦住这名还想上前的跟班,他彬彬有礼道“对不住,我家小主子从来不喜欢和乱咬人的野狗打交道。”

    他一付文静谦虚的样子,说话却冷硬尖锐毫不客气,那人一时不能适从,怔得一怔,领悟他话里的意思,一时脸涨得通红,不由得便要发作。

    阎焰在此时赶来,白庭玉的话他自然也是听到了,倒是没料到白庭玉这人看起来斯文端庄的样子,竟也有这么尖锐的一面,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白庭玉看见他过来,也不再言语,向阎焕轻轻颔首示意,低头退到周继戎身边。周戎对阎焕分处亲近,于是他在面对阎焕时,总有种近乎畏缩似的卑微退让,不由自主便屏息凝气,尽力收敛起自己的存在感。

    阎焕显然是认得这一行人,他对两边人之前的纷争只作不知,向领头青年沉声道“袁将军事务繁杂,百忙里抽出空来,正在中军帐内侯着,几位这就请吧”

    周继戎一见阎焕出面,倒也不忙着走了,他就跟没自己什么事似的,回过身来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瞧热闹。

    来者是客,又自恃身份不低,本应受三分礼让。但阎焕只字未提地息事宁人,非但对白庭玉二人置之不理,转而搬出袁将军来,隐隐有压制的意味。阎焕这般态度,两边人份量孰轻孰重自不待言。这若是聪明些的人难免能揣摩出点端倪,不会再就此纠缠。

    但怪只怪周继戎那事不关已地在一旁看猴戏似的模样委实气人,

    这青年人心中顿时不忿,倒也嘴上不说什么,对着妆阎焕拱手笑道:“这便走。”却给先前出声的随从递了个眼色。

    这随从显然没有长多少弯弯绕绕的肠子,收到他主子的暗示,压根就没多想,立即咋咋乎乎地跳起来叫道“刚才这小子骂人来着,难道就这么算了”

    原本一直不作声的白庭玉瞬时抬起头来扫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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