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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初照人 第1节

作者:白唇小狗 字数:29220 更新:2021-12-29 12:52:31

    江月初照人作者白唇小狗

    、第一章 上

    第一章

    大宝十七年,南方水患,浸田漫地,百姓失所,贫困交加。江平城郊外的临时收容所,一日之内便收留难民数百人。

    地势略高处的空地上临时搭建了草棚,下面支著简易的炉火装置,此时巨大的铁锅中正熬煮著米粥,锅盖缝隙间挤出白白的热气。空地东面搭著简陋的草棚架子,在此避难的人便在草棚下铺了薄毯,勉强度日。

    此时正是炎暑时节,天气燠热,人们挤在草棚下,更是热不可耐。蝉声时近时远,愈发惹得燥热。空地南面一株柳树下,围著树根蹲坐著一圈人,互相叹息诉苦。一个衣衫褴褛的男童独自蹲在不远处,手中抓著根断枝,垂头在地上描画著。过了片刻,有人喊开饭。那男童抬起头来,看似年约十三四,脸上几道黑泥印子,画花了整张脸。男童扔掉断枝,抬手在额上抹了把汗,脸上立即又添了几道泥印。

    人们朝铁锅旁围聚过去,早已有几名穿著相同的男人过来维持秩序,很快人们排成了条线,每人手中分了一副碗筷。男童夹在队伍之间,跟著队伍一步步朝前挪动。後面紧跟著名妇人,手中紧紧攥著个男孩子,看到男童孤零一人,暗自疼惜,也不挤他,随之慢慢移动。

    领了饭的,一手端著米粥,一手捏著馒头,散在院子四周,三三两两聚坐一堆,埋头吃著。一时众人吃罢,便有人组织收容所内的女子们齐到河边洗碗。她们卷起袖口,露出手臂,就著河水熟练的洗刷起来,同时闲聊著。莺语笑声传到空地,若一丝轻风,略减了燥烦之感。

    方才那男童这时仍独自一人,倚在树下,手里抓著条柳枝,在半空中抡著,仰头望著天上出神。这男童叫袁子湛,家在通州渠县,因受了水灾,无计生存,和家人一同离家到北方来谋生。怎奈半路之上与家人走散,边走边寻,来到江平。因听说了此地办有收容所,心想或许家人也在此处,便找了来。及至不见家人,又想著在此相等,或许哪日便可相见也未可知。

    就在他发呆之际,大门外涌进来一批流民,引起一阵喧哗。袁子湛忙跑向前,一脸紧张,眼也不眨盯著来人,挨个的看了个遍,最终也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垂著头转过身,怏怏走开。恰巧刚才排在他身後的妇人回来,看到他这样子,心中酸涩,走过去拉住他,弯下腰望著他安慰道“孩子,别灰心,你的父母一定也在找你,总有相见的时候。”

    袁子湛回望著她,心中一暖,重重点了个头。

    妇人笑道“孩子,你叫什麽”

    袁子湛道“袁子湛。”

    不远处一个七八岁的男童望著二人,一脸疑色,也不敢走进。妇人挥手唤来那男童,男童一跑过来,就亲昵的偎进妇人怀中,一只手臂环住了妇人的脖子。妇人指著袁子湛对他道“阿富,这是子湛哥哥,以後便和你作个伴。要喊哥哥,知道吗”

    阿富脸埋在妇人颈中,偷偷打量著袁子湛,怯生生的道“嗯,知道了。”

    孤零漂泊多日,突逢关怀,袁子湛心中立时涌上一股热意,眼眶发热,咬住嘴唇,冲妇人慢慢点了个头,哽咽著道“谢谢。”

    刚才新来那批难民,已有人在忙著安置,待到一切妥当,已过了少半个时辰。不知是谁慨叹了一句感谢官府的话,便有人纠正道哪里是官府,这收容所是祥王设的。这一句,又引出一阵议论。

    各地报灾的奏折雪片似的飞进京城,皇帝会同诸臣连夜商讨出决策,便命中书省拟写诏书。祥王设置收容所一事,已有人写了折子递了上来,皇帝阅後,龙颜大悦,当著众臣的面,很是夸赞了一番。

    中书侍郎王磊闻听此事,觑了空闲,匆匆去了太子府。通报之後,被人领至後院太子书房中。这屋子装饰的华贵异常,南墙下的乌木五足圆花几上摆了盆文竹,在这富丽堂皇的屋子中,倒也别致。安坐上茶之後,不足片刻,太子萧思文就走了进来,笑道“侍郎今日倒得了空闲,突然来我这里。”萧思文中等身材,却生了张瘦长脸,一对眉毛如女子般纤细,衬得一双凤眼愈加细长。

    王磊一见他进来,就忙站起身,满脸含笑,拜道“臣中书侍郎见过太子。”

    萧思文摆手道“坐吧。”说著走进屋子,在王磊右边坐下。立即便有仆人端上一杯茶,轻轻放在他手边。萧思文见他落座,打趣道“最近朝中上下都忙做一团,你倒是悠闲。”

    王磊微微一笑,又道“太子您说笑了。”他顿了顿,又道,“太子可知道祥王设置收容所一事。”

    萧思文闻言,笑容略僵,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放下之後道“昨儿个已经看到折子了。”末了又加了一句,“是父皇特意嘱咐了我要看的。”萧思文为了这事,心里烦难了许久。在他之下还有四个皇子,二皇子荣王萧思贤和三皇子祥王萧思话不论才学还是声望都远胜於他。近年来,父皇渐露出对他这个太子的不满,反倒对二皇子三皇子多有称赞。

    王磊接道“今个儿皇上当著众臣的面也夸了一遍,说若是世间多些这般慷慨仁厚之人,那天下何愁不安乐。”

    萧思文听他口气,知道他话里有文章,不满道“你就为了这几句话,巴巴的往我这跑一趟。”

    王磊见他面露烦色,反眯眼一笑,不慌不忙道“太子莫急,我来就是为了这事,不过可不是为了说这句话。”

    萧思文拿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王磊领会,故作神秘,笑悠悠道“这事是好是坏,端看你从哪个方面看了。说它缓了百姓急难,自是一桩大好的善事。可若是居心不良之人,聚集流民,意图何为再者看管不力,引起暴乱,这责任”他说到这里,双唇一闭,拿右手小指在桌面上一按,笑吟吟瞧著萧思文,不再言语。

    萧思文闻言,脸色渐舒展开,往後靠在椅背上,双手一拍扶手,看著王磊就笑,指著他道“好你个王磊,真真是个人精”

    当日萧思文便命中丞李斯晋按照此意写了折子,递了上去。皇上看了折子,心中不乐,御笔亲批了折子。两日後发往各地的邸报上,便对祥王设置收容所一事简略提及了一番。以难民聚集,易生暴乱为由,不予提倡。

    邸报到祥王府之前,京中已传来信件,祥王心中无奈,有苦难言。管家徐桂见他一脸郁色,有意劝慰几句,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作罢。将茶水点心放下,背过身暗地里叹口气,默默离开了。徐桂刚一出门,就瞧见丫鬟香蕊站在廊檐下朝他招手,便大步走过去,轻声问道“什麽事”

    香蕊见他这样,也压低了声音回道“徐管家,城东的严老爷派人来请王爷去赴宴,说是前个儿约好了的,人这会就在门房里等著。”

    徐桂听了,愣怔片刻,将手中托盘塞到香蕊怀里,道“我去打发了他。”香蕊抱住托盘,见徐桂大步朝外走去,立即小跑著跟上去,问道“王爷今日还不大好吗”徐桂没回话,胡乱摆了摆手。香蕊见他眉间挤出数条横纹,心里也跟著愁闷,低头长叹了一声。

    萧思话隐约听到外头有人说话,无心理会,斜靠在黄花梨雕云藤心榻上,穿著浅青色薄绸衫,手里捏著把白竹扇骨泥金山水画折扇,却许久不动一下,只是望著半空出神。萧思话今年十九,体态微富,面色白皙。此刻剑眉微蹙,黑眸少了平日的光彩,像蒙了尘的墨珠。

    这榻正在窗下,蝉鸣刚落下,立即又像涨潮般涌上来,吵得他有些心烦,不解为何今日这蝉声竟意外的聒噪。於是放下折扇,坐直身子,端起茶杯一口灌了下去。当时设收容所,不过是不忍见百姓饿死路旁,哪曾料到会被人安上如此严重的罪名。他短叹一声,复拿起折扇,徐徐扇著,带著那白玉双鸟扇坠在空中摇荡著,心里默默盘算著如何妥善关掉收容所。

    徐桂送走了严府的人,看到门外石狮下蹲著个陌生的孩子,也未在意,径直进了大门,往里走了。那孩子正是袁子湛,自清晨起便在此等著了,但被当成了流民,加之年纪尚幼,无人理会。

    天色逐渐变暗,一轮红日像熟透的柿子挂在远处的房顶上。他将手伸进怀里摸摸,确定那草蚱蜢还在,放心的抽出手,又在胸口拍了两下。突然肚子里咕噜叫了几声,一天未进食,此时饿得极了,便站起身准备回去,临走又盯著祥王府的大门看了许久。

    他一回到收容所,就见到阿富一脸期待的朝他跑来,一边大声喊道“子湛哥哥,子湛哥哥,你把我编的草虫送给王爷了吗”

    袁子湛一把搂住撞进他怀中的小人,歉笑道“对不起,我今天没有见到王爷。”

    阿富听了,兴头稍减,伸著小手就去袁子湛胸中把草虫抓出来,又小心放回去,一本正经的叮嘱道“子湛哥哥,明天你一定要亲手把它交给王爷,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袁子湛摸摸他的头顶,笑道“放心吧。”

    end

    、第一章 下

    第二日清晨袁子湛早早便起身,往祥王府去了。今日的太阳比昨日还毒,像个闹脾气的孩子,厉害极了。袁子湛虽然寻了阴凉处站著,可额上的汗珠仍不断顺著两鬓向下流。到了午时,腹中饥饿,犹豫许久是否先回去吃完饭再过来继续等,转而想到阿富编草虫时认真的样子,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

    门房见这孩子连著两日在外头待著,几次向外张望,都看到他在街对面的墙根下站著,心中起疑,遂过去相问。袁子湛见门房突然朝自己走来,登时紧张起来,担心被当做了坏人,慌忙搜肠刮肚的找话来解释。那门房是个慈善之人,心中存了几分怜悯,怕吓著袁子湛,故温和的笑著询问道“小娃娃,你有什麽事吗”

    袁子湛没想到对方这般和善,反而一愣,无措起来。门房又笑著追问道“小娃娃,你来这里是为了什麽事”袁子湛这才缓过神来,急忙从怀中掏出草虫,捧在手心,憋红了一张脸,道“这是这是送给王爷的礼物。”他使劲咽下一口口水,又继续说道,“谢谢王爷的救命救命之恩”

    门房闻言,满脸笑容舒展开来,点头道“谢谢你呀,小娃娃,我替你交给王爷。”他说著就要去袁子湛手中拿那草虫,袁子湛见状,急忙缩回手,两只小手拢成个小包,将那草虫紧紧护在中间,一脸倔强道“不行我要亲手交给王爷这是阿富很用心编的”

    门房一听,倒犯起难来。王爷这几日身体不适,已经回绝了许多贵客的邀请,又怎会见这个小孩子呢。他斟酌著道“小娃娃,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保证一定帮你把这个交给王爷。否则我就是小狗。”

    袁子湛不依,将草虫藏进怀中,撅嘴道“不我必须亲手交给王爷”门房闻言,一时没了主意。袁子湛见状,愈发坚定的道“我不用你帮忙,我就在门外等著,不管等多久,我都要亲手把这个送给王爷。”门房见他小小年纪,却是个极有主意的,生了帮他的心思,於是叮嘱道“行,你在这等会,别走开,我进去问问,看王爷肯不肯见你。”袁子湛一听,立即面露惊喜之色,重重点头道“嗯我就在这等著你”

    门房转念一想,拉著袁子湛一边走一边道“小娃娃,阳光这麽毒,你还是来屋子里等吧。”袁子湛任他拉著向前走,同时仰著头冲他道“嗯,谢谢”门房将袁子湛带进屋中安置好,又叮嘱他不要四处乱跑,才匆匆离开。袁子湛哪里坐得住,门房一走,他便跟著追到门边,掀开竹帘,倚著门框朝门房去的方向张望著。

    门房找到徐桂,将袁子湛的事情讲了。徐桂听完,也不立即回他话,沈下眼皮思忖片刻,方道“你把人带进来吧。”这结果大出门房意料,他本以为管家会拒绝,立时心中一喜,忙道“哎,那娃娃就在我屋里,我这就去带他过来。”

    门房很快就带著袁子湛返来,徐桂见了,一双眼睛钉在袁子湛身上,见他个子虽不高,又极瘦,一身衣服破破烂烂,可是却有著一股子要强的劲头。待他走到身边,低头问道“你叫什麽”同时也不看门房,朝他摆了摆手。门房见了,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袁子湛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顺利,心中不由得狂喜难抑,一股子劲憋了许久,一时激动,大声喊道“我叫袁子湛,通州渠县人,今天来这里是想感谢王爷的救命之恩。阿富亲手编了草虫,让我一定要亲手交给王爷”

    本来一脸严肃之色的徐桂见他这般,不觉露出笑容,点头道“好,你跟我来。”他说完,转身就走,袁子湛急忙跟了上去。徐桂原意是见萧思话近日来心情不佳,想著给他找些趣子,才答应了门房的请求。虽觉袁子湛是有趣的紧,但也不忘了告诫他“你记著,王爷身子有恙,你见了王爷,把东西送了就走,不要多话,劳王爷费神。”袁子湛用心记下了,肯定道“嗯,我知道了。你放心,我送了东西就走。”

    袁子湛紧紧跟在徐桂身後,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漂亮的房屋和园子,可他一心系著送草虫一事,也无暇欣赏。二人到了一间屋子外面,徐桂突然停下,转身吩咐了一句,就独自进了屋子。袁子湛向里张望,见正冲著门口摆著桌椅,桌後的墙上挂了副山林画。再朝两边看,只能看到西边的一架屏风,上面描了仙鹤图,一看便知极其贵重。

    不消片刻,徐桂便出来,唤他一同进去。袁子湛此时反倒镇定下来,默默告诫自己机灵些。二人转过屏风,便见萧思话站在书桌後面,手中捉著毛笔,正认真描画著什麽。袁子湛见他个子极高,大半个身子都露在书桌上面,一身贵气,面目和善。徐桂在他背上轻轻一拍,袁子湛猛醒地一颤,忽然想起什麽,跪下恭敬道“草民袁子湛见过王爷。”

    萧思话勾完最後一笔,抬头朝他道“起来吧。”

    徐桂一旁道“王爷,这小孩子有东西要送给你,是个叫阿富的亲手编的草虫。”

    袁子湛急忙从怀里掏出那草虫,递给徐桂,徐桂接过,走过去放在萧思话桌上。萧思话见那草虫通体翠绿,栩栩如生,喜道“真是好手艺”

    袁子湛见了这王府的富贵之气,才猛然觉得自己这礼物显得寒酸许多,甚至有些不敢拿出来。此时见祥王不仅没有一丝嫌弃之意,反而十分喜欢,如同受了鼓舞般,高兴道“是阿富亲手编的他可用心了,他说,若不是王爷设了收容所,他和他母亲说不准早就已经死了。所以他编了这草虫送给王爷,感谢王爷的救命之恩。”

    萧思话因收容所一事,多日郁气难舒,这时体会到这孩子的真诚之心,顿觉胸口轻松一些,向袁子湛笑道“这件礼物我收下了,替我谢谢阿富,就说我很喜欢。”说完,转脸向徐桂吩咐道,“带这孩子下去,赏他些东西。”

    徐桂轻轻一推袁子湛,提醒道“还不快谢谢王爷的赏赐。”袁子湛急忙跪下道“多谢王爷赏赐。”徐桂带著袁子湛出了屋子,直接进了西侧的一间耳房,屋子当中的乌木圆桌前坐著位十六七岁的少女,正在专心绣花。少女听到动静,一抬头露出一张鹅蛋脸,嵌著对晶亮的眸子,看到徐桂,立即笑了出来,下一刻瞥到袁子湛,方惊讶道“徐管家,这孩子是哪来的”

    徐桂把袁子湛拉到身前,将送草虫一事讲了,又道“香蕊,你给他找身干净的衣服换上。”香蕊急忙放下帕子针线,绕过桌子,走向前朝徐桂笑道“知道了,你就把他交给我吧。”徐桂嘱道“换了衣服就找个人送他回去。”香蕊当即点头应了。

    不等徐桂离开,香蕊便牵起袁子湛的手,问道“小弟弟,你叫什麽”

    袁子湛回道“我叫袁子湛。姐姐叫什麽”

    香蕊道“你喊我香蕊姐就是了。”又问,“你今年多大了哪里人”袁子湛一一回答了她。

    香蕊见他这般乖巧可爱,遂心生爱意,让他在桌前坐了,从铁梨木六门圆柜里端出几盘点心,一一摆在桌上,朝袁子湛道“子湛,你稍等片刻,吃些点心,我去给你借身衣裳来。”袁子湛见那洁白的磁盘里盛著花白红绿的点心,都是从未见过的,肚中又是饥饿,可又拘谨的不敢去拿。香蕊见状,拎起一块荷叶饼一下子塞进他嘴里,道“吃著”

    袁子湛嘴里咬著一半荷叶饼,瞪著一对大眼睛,愣在了那里。香蕊嘻嘻笑道“你乖乖在这等著啊。”袁子湛慌忙把整个荷叶饼吞进嘴里,双颊立即被撑起两个小包,又使劲冲香蕊点点头。香蕊临走前又给他倒了杯茶水,放在他面前。

    那荷叶饼甜甜的,又带丝淡淡的清香,十分美味。袁子湛用力嚼了几下,吞了下去。眼睛将桌上的点心扫了一遍,抓起一块仙桃包塞进嘴里,同时另一只手又拿起一个绿色的方糕,一会的功夫就将这些点心一样吃了一块。

    香蕊很快就回来了,怀里抱著叠衣裳,一进来就过去拉起袁子湛,见到他身上掉了许多点心渣,一边给他拍掉,一边笑道“小东西,饿成什麽样了。”她说著就要去脱袁子湛的衣服。袁子湛意识到後,急忙护住衣服,向後猛退了几步,红著脸道“我自己来。”

    香蕊扑哧一声笑出来,拿起衣裳扔到他怀里,朝里头努努嘴,嗔道“去里头换吧。”

    一时袁子湛换了衣服出来,香蕊又给他擦了擦脸,看他这时俊俏可爱之貌,较之方才,简直判若二人。於是瞅著他赞道“好俊的小公子”袁子湛被她一夸,有些害羞,挠著头嘿嘿傻笑两声。

    香蕊愈发欢喜他,倒有些不舍得,却也只得狠下心送他走。袁子湛有话要说,可又羞於张口,唯有盯著香蕊瞧。香蕊催问道“还有事吗”袁子湛心中计较许久,终於鼓起勇气,指著桌上的点心,怯怯问道“香蕊姐,我能带几块点心回去吗”他方才已经吃了不少,实在不好意思再开口要,可是这麽美味的点心,很想带几块回去给阿富尝尝。

    香蕊一听原来是这件事,遂笑道“这有什麽不行的。”说著就去找来一块干净的帕子,包了十来块点心,把帕子系好了,递给袁子湛,道“拿著。以後想吃了,就过来找我。”

    袁子湛接过来,小心抱在怀中,也不敢用力,怕把酥软的点心挤碎了。他感激的道“谢谢香蕊姐,你真好”香蕊拉起他的手,道“快别这麽夸我,不然我就不放你走了。”

    香蕊要找人送他回去,袁子湛拒绝了,香蕊只好作罢。袁子湛告别了香蕊,小心翼翼抱著那包点心,急急的往回赶。路上满心想著待会见到阿富,一定要把自己今天遇到的事情,从头到尾好好的讲给他听。给他说漂亮的王府,美味的点心,还有一点也不会让人感到害怕的王爷。想起之前两个人猜测祥王会是个什麽样的人,猜来猜去,偏偏没有猜到祥王如此和善。

    他想著想著,越发心急,虽然已跑的气喘吁吁,也不觉得累。待终於回了收容所,急唤阿富,不见人应声,四下里找了个遍,也不见人,心里开始发慌。呆站在院中,朝周围仔细望了一圈,这才发现这里的人突然少了许多。心中忽然涌上一丝不安,忙找人询问,原来下午时阿富母亲已经带著他由官府遣送回家乡了。

    end

    、第二章 上

    第二章

    收容所内的人两三天的时间就全走光了,只剩下不知何去何从的袁子湛。他虽动过回家的念头,可很快又放弃了。吃完最後一块点心,他终於下定决心,将那包点心的帕子仔细叠好,收在怀中,前去祥王府找香蕊,打算求她给自己在王府中找些事做。到了祥王府,门房认得他,与他玩笑道“小娃娃,这次又要送什麽礼物给我们王爷呀”

    袁子湛道“我是来找香蕊姐的,你能帮我叫一下吗”门房有些意外,却也没多问,只道“行,你在这等会吧。”门房走了没多久就返来,袁子湛一见他一人过来,心里一下子慌了,急忙跑上前问道“香蕊姐呢不肯见我吗”

    门房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到一个甜翠的嗓音大声道“谁说我不肯见你了”袁子湛循著声音看去,见香蕊从照壁後转出来,正远远的冲他笑。袁子湛松了口气,忙迎过去,叫了声“香蕊姐。”香蕊这几日正时常想起他来,今天一听说他来了,便急忙将手上的活交给别人,亲自来接他。

    香蕊见他的脸上印著两条泥印,关切道“怎麽又把脸弄脏了。”袁子湛一听,急忙拿手去脸上乱抹一气,没想到反而弄得更花。香蕊笑著拉开他的手,道“瞧你,越弄越脏。一会给你拿湿手巾好好擦擦。”袁子湛使劲点个头,“嗯”

    香蕊牵起他的手,领著他往里去了,路上问他“怎麽今个儿想起来看我了。”袁子湛正不知该如何跟她开口,正好趁她问的机会求道“香蕊姐,收容所已经撤了,我无处可去,能不能让我在王府里做事我什麽都能做,砍柴挑水都做得来”他说完,仿佛又怕香蕊不信,急抽出自己的手,两只手握在一起,做出握著斧头的样子,使出全身力气照著半空劈了下去。

    香蕊见他这样,乐道“多大的事,我跟徐管家说一声就是。”袁子湛一听,大喜道“太好了谢谢香蕊姐”

    香蕊不知为何,觉得和这孩子十分亲近,心里也觉得高兴,打趣道“你莫捧我了今後你若做错事,我可也不会饶你”袁子湛一本正经道“做错事就该受罚我会努力不做错事”香蕊见他这般懂事,愈发爱他,笑道“我看你这般聪明,一定不会做错事的。”

    香蕊带著他去找徐桂,徐桂初始不大愿意,踌躇许久,香蕊见状,撒娇道“徐伯,你若不答应,他就只能流落街头,你可忍心不拘什麽工作,你随便给他安排一个就是,我保证他一定干得好好的。”

    徐桂没办法,双眉皱起,看向袁子湛,见他站得笔直,正一脸期冀望著自己,才不情不愿道“好吧,就让他留下来吧。”

    二人闻言,同时高兴的叫了出来,香蕊忙催袁子湛道谢。袁子湛尽量压抑内心的狂喜,恭恭敬敬的向徐桂道了声谢。香蕊带著他从徐桂那一出来,就开始张罗他的使用,袁子湛跟在後面帮忙。

    香蕊从自己房里抱了一床干净的被褥,袁子湛忙接过来,二人一块往袁子湛住的地方去,路上恰遇到萧思话,见了他们俩,奇道“这是做什麽”他认出面前这孩子正是那日送草虫的人,心中更觉纳闷。

    香蕊抓住袁子湛双肩,将他推到萧思话面前,道“王爷,从今日开始,这孩子就在咱们府里做事了。”

    袁子湛一时紧张,竟脱口而出道“王爷,王爷还喜欢那草虫吗”他声音未落,香蕊便笑了出来。袁子湛登时窘得红了整张脸,偷眼去看萧思话,见他嘴角竟也挂著一丝笑意。

    萧思话望著他笑道“自然,自然还喜欢。”

    袁子湛懊恼极了,急的一张脸更红了几分,心中暗骂自己嘴笨。香蕊急忙替他解围,向萧思话道“王爷,您忙您的去吧,我们还有好多事做呢。”说完,就拉著袁子湛匆匆走了。

    二人来到袁子湛的屋子,香蕊让袁子湛将被子放到床上,就弯著腰铺起床来。袁子湛站她身後,冲她背影问道“香蕊姐,怎麽王府里人这麽少那戏里唱的王府可热闹了,还有好多带刀的士兵。”香蕊闻言,动作忽的一滞,随口答道“你个小孩子操这些闲心做什麽,那戏里唱的东西怎能当真。”她直起身来,仔细检查一遍,又弯腰扯了扯褥角,这才满意的拍拍手,道“好了。”

    袁子湛便在这王府中住了下来,众人念他年幼,也不与他重活去做。袁子湛无事时便跑到香蕊房中玩耍,日子过的倒也惬意。一日午後袁子湛正在院中汲水,香蕊走过来,站在廊下冲他喊道“子湛,一会去我房里一趟,你的衣服我已经补好了。”袁子湛手上动作不停,一抬头道“好。”香蕊这才笑著去了。

    袁子湛将最後一桶水倒进大黑瓷水缸中,抓住搭在颈上的手巾抹了把汗,然後将木桶放到墙角,收拾妥当才去找香蕊。香蕊一看到他,就立即将前几日袁子湛托她补的衣服拿出来,道“喏,你的衣服,拿去吧。”袁子湛接过来,道了声谢。

    香蕊正要开口说话,忽然窗户外面有人唤道“香蕊,快来看看,我这朵花怎麽也绣不好。”话音未落,便看到一张圆脸出现在窗外,袁子湛认得来人,是徐桂的养女,徐娇怜。徐娇怜一看袁子湛也在屋里,“呀”了一声,才笑道“你也在这呢。”

    袁子湛冲她一笑,又对香蕊道“你既有事,那我就先走了。”香蕊点头道“走吧。”袁子湛向二女道了再见,转身跑出了屋子,听到身後二女唧咕几句,接著一块叽叽咯咯笑了起来。

    袁子湛从萧思话屋子的窗外走过,瞥到他正斜靠在窗下的榻上打盹,脑袋没有支点,正向下滑去,眼见著就要磕在靠背上,心中一急,就见他的头“咚”的一声撞了上去,同时手中的扇子也掉到了榻上。袁子湛当即立在了当地,见他惊醒过来,发了会呆,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何事。

    萧思话看到斜对面的窗外露著张小脸,一脸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心中尴尬,轻咳一声,也顾不得去揉痛处,朝袁子湛道“你进来吧。”袁子湛急忙从窗前溜走,嘴角立时就大大咧开,又强忍著不笑出声。他一到门前,又装出一脸郑重。

    萧思话从榻上坐起来,看著他走进屋子,对他道“给我倒杯凉茶。”袁子湛将衣服放下,倒了一杯凉茶,给萧思话送了过去。萧思话接过茶杯,看著站在面前的袁子湛问道“今年多大了”袁子湛回道“十四了。”萧思话闻言,打量了他许久,有些不信的道“怎麽这麽小的个子。”袁子湛解释道“家里穷,吃不饱。”萧思话听了,沈默了片刻,又问道“可会认字”袁子湛摇头道“不认得。”萧思话看他一副机灵聪明的样子,一时动了师人的念头,便对他道“今後空闲的时候,就过来,我教你认字。”

    袁子湛一听,起初不敢相信,一脸惊讶的望著他,见他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样子,这才喜道“谢谢王爷”

    萧思话见他这样开心,站起身来,对他道“这会先教你几个字。”袁子湛见他朝书桌走去,急忙跟了过去。萧思话站在桌前,拿起毛笔,在铺好的纸上写了两个字。袁子湛凑过去脑袋,认真的看他写每一笔。萧思话写完,将毛笔搁在象牙雕卧仙者笔架上,指著宣纸正中的两个楷字说“这个念国,国家之国。这个是家。”

    袁子湛用心记下,跟著念道“国,家。”

    萧思话道“对,国家。家国天下,民为本,帝为长。”

    袁子湛虽听不懂他後一句话的意思,可听他的口气,觉得这一定是句很好的话,跟著默念了一遍。

    萧思话将笔递给他,先教给他握笔的姿势,然後抓著他的手,带著他又写了一遍,同时道“写字,既要注意结构笔法,还讲究精神气韵。一个人胸中有天地,字便大气凛然。若是风流多情,字便飘逸轻灵。”写完後松开手,吩咐道“照著写十遍,下次我要考你。”袁子湛认真道“嗯”於是屏息静气,一笔一划临摹起来。

    时光荏苒,夏过秋去,又是寒冬。萧思话屋中的铜炉里碳火正旺,时不时爆出劈啪声。香蕊蹲在炉前,正在用小铜铲翻动炭块。厚重的棉帘将寒冷拒在了门外,窗外寒风呼啸,屋内却温暖如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袁子湛一边练字,一边跟著诵读。萧思话站在旁边,手里把玩著玉球,一双眼睛紧跟著笔尖走。待袁子湛写完,萧思话立即赞道“你这字如今是大有长进了。”

    香蕊听到,也忙凑过来,伸著脖子去看,看了半天,笑道“我看著也好。横是横,竖是竖,撇是撇,捺是捺,勾是勾。不像王爷写的那些,全部绞在一起,笔划也分不清楚。

    萧思话听了,微笑起来,对她道“这是楷书,自然端正。”

    袁子湛也道“香蕊姐,你说错了,王爷的字很漂亮。”袁子湛个子长了许多,已经和香蕊一般高。

    香蕊瞪他一眼,佯怒道“我是夸你,你反教训起我来了”

    袁子湛如今搬到了香蕊房间的临屋中。原本这院子里只住著萧思话和香蕊,现在又添了袁子湛。次日一早,袁子湛起来後,发现外面一片雪白,原来昨夜不知何时竟下了一场大雪。他出了屋子,到北墙角下拿了扫帚,开始扫起雪来。

    萧思话一掀帘子走了出来,恰巧香蕊也推开窗户探出头来,他便朝香蕊吩咐道“去前面叫个人来帮忙。”香蕊应了一声,一闪身退进屋子,片刻之後又从门口出来,一边系扣子,一边对袁子湛道“你等著,我去找人来帮你一块扫。”

    袁子湛将扫帚竖在地上,看著香蕊道“我自己来就好。”他正说著话,就见徐桂领著孟大壮走进院子来。香蕊忙笑道“还是徐管家有心,这下不用我再跑一趟了。”

    萧思话这时已进了屋子,听到香蕊的声音,知道徐桂来了,就大声叫道“徐桂,进来。”徐桂朝屋里应了一声,就踏著雪从院子里穿了过去。到了台阶上,使劲跺了跺脚,将鞋上的雪都震落之後,才掀帘进去。

    萧思话对他道“徐桂,今年各地的租金收上来几成了”徐桂回道“目前一共收上来七八成。”萧思话听了,点头道“嗯,今年光景不错,应能收上七八成。”徐桂道“按往例,歉收的地方就免了租税。”萧思话赞同道“嗯,这是定例。”他说完站起来,走到铜炉前,弯腰添了几块碳,又道“又到年底了,该准备什麽你看著办就是了。”徐桂道“是。”

    萧思话站起身拍拍手,对徐桂道“行了,没其它的事了,你下去吧。”徐桂道“是。”徐桂走到门前,忽然萧思话又叫他,他就转过身来,问道“王爷,您还有什麽吩咐”萧思话道“子湛个子长得很快,你找个裁缝,给他做几套衣服,顺便再做两件棉袄。”徐桂道“是。”说完,等了片刻,见萧思话不再说话,就道,“王爷,那我先走了。”萧思话道“去吧。”

    end

    、第二章 下

    徐桂走後,萧思话拿了本书,斜倚在短榻上,挨著铜炉看起书来。正看的入神,忽然听到院子里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不觉垂下手,侧耳细听。听到在一阵簌簌声中香蕊喊道“下雪了下雪了你再使劲晃呀”萧思话猜一定是袁子湛在晃院子里的盘槐。又听到袁子湛叫道“香蕊姐,小心你头上”接著“啪”的一声,似是雪块砸到地上的声音。香蕊又哈哈笑道“幸好我闪的快,否则就砸我头上了”萧思话又猜是那檐上的雪掉了下来。

    萧思话轻笑出来,暗骂他们二人淘气,再举起书来,却是没有看的心思了。眼睛在书页上飘过,竟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只好又把书放下。他走出屋子,见从院门到屋门前已经扫出了一条路。又看到院子一角的槐树枝上已无积雪,便知自己刚才猜对了,不觉间笑了出来。

    香蕊见他出来,又见他忽然无端的露出笑容,便问道“王爷,您一个人乐什麽呢”

    萧思话见他们二人因著这话都直直盯著自己,随口道“没什麽。”

    袁子湛站在雪中,头上肩上落著一层白白的雪花,萧思话见了,就道“小心著凉。”袁子湛拍掉身上的落雪,一步跨到到干净的地面上,道“没事。”香蕊佯作不乐道“王爷偏心,这冰天雪地的,难道就他会著凉,独我是铜筋铁骨,不会著凉吗”

    萧思话笑道“淘气”

    转眼到了除夕,城中一片喜气,祥王府中也是一团过节的乐气。院子里的槐树上挂了大红灯笼,屋门院门上贴了红纸泥金字的春联。

    袁子湛穿著新衣服,高兴坏了,一刻不得闲,忽而跑到街上看别家门上的春联,忽而跟在香蕊後面帮她准备糖果点心。

    萧思话见他这样,便叫他道“子湛,你瞎忙什麽,过来练字吧。”袁子湛一听,头次露出不愿的表情来,香蕊替他解围道“王爷,小孩子就是这样,您就别管他了。”萧思话许也是受了这欢乐的气氛的影响,脸上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道“算了,随你去吧。”

    到了晚间,遥空挂明月,爆竹声四起,愈发显得喜庆。这王府中分了两桌,萧思话三人和徐桂一起在院子里吃年夜饭,其他人在外院。吃罢饭,袁子湛便催著徐桂快些放炮。他听著别家的爆竹声十分热闹,早忍不住想要在院子里也放一鞭了。

    四人一同来到院子里,徐桂将爆竹挂在树上,袁子湛自告奋勇点火。徐桂便嘱咐他道“你小心些,燃著了快些跑开,别炸著身上。”袁子湛回道“我知道了。”萧思话不放心,又叮嘱道“你注意点。”袁子湛扭头冲他笑道“我知道了,王爷。”

    袁子湛点著炮芯,便迅速跑开,他刚站住,就听到身後传来响脆的炮声,立即捂住耳朵转过身来。萧思话他们三人站在台阶上,只有香蕊一人捂住了耳朵。袁子湛向他们跑过去,香蕊朝他伸出手,袁子湛紧紧抓住,二人站在一处,一块高兴的笑了起来。

    等放完炮,四人相继进了屋子。香蕊突然提议道“徐管家,给大家吹首曲子吧。”萧思话也劝道“徐桂,给大家吹一首。”徐桂兴致也很好,便爽快的答应了。他站起身道“我回屋里拿笛子。”袁子湛急忙站起来,边往门边跑边道“我去,我去”他也不管徐桂是否同意,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香蕊又扭头看向萧思话,求道“王爷,徐管家吹笛,你唱歌,可好”萧思话心情难得很好,一口答应下来。等袁子湛返来,听说萧思话要唱歌,高兴极了。香蕊向他夸道“你可要仔细的听了,王爷唱的好极了。只是很少唱,算你运气好呢。我跟在王爷身边五年,也一共才听过两次。”袁子湛闻言,更是兴奋,急忙端端正正坐好。

    萧思话与徐桂商量好曲子,徐桂便将笛子放在嘴边,专心吹了起来,悦耳的笛声开始在屋中飘扬。萧思话和著唱道

    “终南何有

    有条有梅。

    君子至止,

    锦衣狐裘。

    颜如渥丹,

    其君也哉

    终南何有

    有纪有堂。

    君子至止,

    黻衣绣裳。

    佩玉将将,

    寿考不忘。”

    他平日说话,嗓音低沈,此时放喉而歌,高亢响亮,铿锵有力,若金石相撞之音,直透人心。袁子湛不觉听得痴了。他凝望著萧思话,见他闭了眼,微抬著脸,身後的青铜连体灯上数朵烛光闪耀,照得他身後一片明亮。平日白皙的肤色,此时微透出红润,闭起的眼睛勾勒出一条微曲的线条,双唇开合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平时尊贵的气质转而变成潇洒公子风流貌。

    一曲虽罢,余韵未尽,回味无穷。

    四人直闹到夜半才各自回房休息。翌日,袁子湛兴头不减,一大早干完活,就跑到街上去玩。他这半年来学了不少字,有意考考自己,就挨家挨户去读春联,遇到不认得的字,就仔细的记在心中。一回到王府,就钻进房中,将还能想起的字一一写在纸上。写完之後,先跑去香蕊屋里,问道“香蕊姐,王爷起来了吗”

    香蕊见他兴致冲冲,好奇道“早起来了,你有什麽好事,这麽急切”

    袁子湛便道“我有不认得的字想请教王爷。”

    香蕊一听,立即道“那你快去吧。王爷刚才吃完早饭,这会正在房里看书呢。”

    袁子湛点头道“嗯我这就去。”他说完转身就跑,香蕊看他这样,不禁笑了出来。

    袁子湛到了萧思话屋外,掀开帘子,将脑袋伸进去,四下张望,见萧思话正斜靠在炉火旁的短榻上看书,轻声叫道“王爷,我能打扰您一会吗”

    萧思话放下手中的书,冲他点头道“进来吧。”又问“有事”

    袁子湛将写满生字的纸呈到他面前,道“我不认得这些字,王爷能教我吗”

    萧思话笑道“当然可以。”他说完坐起身,又拍拍短榻,让袁子湛在他旁边坐下。袁子湛起初不敢,摇头道“我站著就好了。”萧思话扯住他,把他拉到身边,命令道“坐。”袁子湛犹豫片刻,这才小心翼翼的坐了下去。

    萧思话将宣纸撑在膝盖上,先迅速的看了一遍,好奇他是从哪里找来这些字的,便问他。袁子湛回道“刚才去街上读别人家贴的春联,发现有很多不认得的字,就记了下来。”萧思话见他这样好学,赞赏道“很好,你很勤奋,也很用心。”

    他说完,就开始逐字的教他认,袁子湛认真的学著。不知不觉就到了用午饭的时候,香蕊过来叫他们,萧思话对她道“等一会吧。”香蕊只好离开。过了一会,香蕊心里估计著时间差不多了,又来催他们,萧思话又道“再过一会。”香蕊笑著走了。

    还剩最後一个字,萧思话用手指著教他。袁子湛这时饿的极了,有些分心,看著黑字,注意力却集中到萧思话的手上。萧思话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的光整干净。左手食指根处带了枚翡翠圆戒,翠色衬得他的手更加白皙。

    耳边是他略带磁性的低沈嗓音,袁子湛不知为何,心里忽然升起股异样的感觉,若失若得,不能言明。

    突然袁子湛腹中咕噜响了一声,二人坐的极近,萧思话听得清晰,不由得笑道“好了,吃饭吧。”袁子湛有些发窘,讪讪笑道“我早晨就没有吃饭。”

    萧思话将纸折好,递给袁子湛,站起身道“走吧。那些字回去之後多读几遍,若忘了哪个,就来问我。”

    袁子湛急忙站起来,紧跑几步跟上去,点头道“是。”

    萧思话抬手摸摸他的头,笑道“你现在已能认得不少字了,过几天我给你一本书,回去好好读。”

    袁子湛一听萧思话说他可以开始读书了,兴奋道“嗯我知道了谢谢王爷”

    香蕊听到萧思话唤她上饭,忙从屋里跑出来,说道“终於知道饿了吗你们先等一会,我去厨房将饭菜热热,再给你们送去。”

    end

    、第三章 上

    第三章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於至善。大学之道”

    袁子湛一早做完活,就将萧思话交给他的书展开在桌上,摇头晃脑有模有样的朗诵起来。香蕊去给萧思话送早饭时经过他房前,探头朝里一望,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袁子湛听到,回头一看,见她一手捂嘴,一对秋水瞳状弯月,立即急道“你笑我”

    香蕊笑道“你读就好好读,一颗小脑袋晃来晃去做什麽仔细一会头晕,找不著南北。”袁子湛竭力解释道“那戏里头唱的读书人都这样读书。”他说著,又将脑袋晃了一圈。香蕊又笑“那个我不与你争,只是我倒从未见过咱们王爷这样子读书。”袁子湛好奇问道“那王爷是怎麽读的”

    香蕊抿著嘴“嗯“了一声,歪著脸,边想边道”咱们王爷呀,总是手里拿著书,斜靠在榻上,认认真真安安静静的看。偶尔喝茶,不吃点心。每次我去收拾的时候,总看到端去的点心一块也不少。“

    袁子湛听了,沈默半晌,忽然问道“王爷为什麽不爱说话”香蕊立即住了笑,又立即笑出来,揶揄他道“哪有爱不爱说话这一说,你当大家都同你一样是话篓子吗”袁子湛不服道“我才不是话篓子你和徐娇怜才是”香蕊轻笑一声,道“好了,我走了,还要去给王爷送饭,你好好读书吧。”袁子湛点头道“嗯。”

    香蕊刚转身迈了一步,又突然停下,扭过头来玩笑道“小心别晕的从椅上跌下来”袁子湛气得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冲她大声叫道“不会绝不会”香蕊见他这样子,高兴地笑著走了。

    萧思话见她进屋时一脸笑意,遂道“一大早就这麽高兴。”香蕊经他这一问,立即笑出声来,便将刚才的事情讲了,特别详细的描述了袁子湛摇头晃脑读书的样子。萧思话听完,轻轻笑道“这孩子倒可爱的很。”香蕊赞同道“可不是,我总感觉他就像是我的亲弟弟。”萧思话淡淡一笑,却没说话。

    香蕊将粥菜在桌上一一摆好,直起腰来对萧思话道“王爷,这孩子和咱们这般合来,也算有缘。我看王爷也很喜爱他,不如帮他一把,他也能有个好前程。”萧思话在桌前坐下,拿起玉箸,道“也好,过一阵就让他跟著徐桂吧。”香蕊乐道“我替子湛谢谢王爷了”

    到了正月十四,城里各处都挂上了花灯,还有游行的舞灯队,到了夜间,热闹极了。香蕊和徐娇怜早就约好晚上出去看灯,早上就觑了空向萧思话请示,萧思话立即就答应了。袁子湛知道了,央求香蕊带他一块去,香蕊就去问萧思话,也得到了许可。吃完晚饭,袁子湛便催著二女快些出门。

    二女藏在屋中,兴头十足的互相打扮,完全不理会袁子湛的叫声。袁子湛直等的不耐烦了,二女才搀著手嬉笑著从屋里出来。袁子湛瞬时看呆了,不禁赞道“二位姐姐真美”

    二人闻言,又见他一脸呆样,对视一眼,同时含羞而笑。徐娇怜昂头得意道“那自是当然”

    萧思话在屋中听著外面的响动,知道他们马上就要出去,大声喊道“街上人多,要小心些。”三人同声答道“是,王爷。”

    三人一出门,就看到整条街都是人影,头顶上到处挂著花灯,式样各异,颜色万种,映得处处光彩。

    袁子湛从门前台阶上蹦下来,高兴道“快点快点”徐娇怜拉著香蕊跑下来,袁子湛见了,转身就走。三人说说笑笑,不觉已走过了三四条街,却也不觉得累。袁子湛见前方有个卖小荷花灯笼的摊子,突然想要买一盏回去挂在屋中,和二女说了一声,就朝那摊子挤了过去。二女见状,也跟了过去。

    袁子湛凑近一看,见那荷花灯做的十分精致,粉白可爱,像是真的一般。就向老板问道“这灯怎麽卖”老板一脸笑容,张开右手,道“五文一个。”二女恰巧走进,香蕊就道“老板给算便宜点吧。”袁子湛接著就道“我多买几个,给我算便宜些。”老板摇头笑道“五文一个,不还价。”

    袁子湛见他态度这样坚决,无奈只好道“算了,五文就五文吧,给我四个。”香蕊急忙拦道“你疯了吗,这麽贵你还一次就买四个”袁子湛数够钱递给摊主,一边随意道“没关系,反正我平时也不怎样花钱。”

    袁子湛将花灯分出两个,递给二女一人一盏,笑道“美人提灯,娇花偕放。”二女经他这样一夸,露出羞颜,抿唇同笑,一人接过一盏,提在手中。

    “人间美景,俱在此间。”

    拥挤的人流中忽然响起一个朗朗的声音,三人一愣,四下寻找,只见不远处一位锦衣公子正笑冉冉望著二女。二女相视一笑,拉著手钻进人流之中,身影很快就被淹没。袁子湛急忙跟过去,却瞥到那锦衣公子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望著二女消失的方向,似是痴了。

    袁子湛终於追上二女,正要埋怨她们几句,却见她们你挠我,我推你,闹在了一处,叽叽咯咯笑得直喘,双颊飞红,真个与手中的花灯相互映衬。

    袁子湛一回到王府,看到萧思话屋中还有灯光,穿过院子跑过去,掀开帘子朝屋里道“王爷,我回来了。”萧思话正靠在榻上,手中捏著一颗棋子,望著棋盘出神。他抬头看到袁子湛兴冲冲的走进来,就朝他招手道“过来。”

    袁子湛小跑几步赶过去,将藏在身後的荷花灯拿出来,举著向萧思话道“王爷,我看这花灯做得很精致,就给你也买了一盏。外面可漂亮了,街上到处都挂著漂亮的花灯,到处都是人。你没有和我们一起出去,真是太可惜了”

    萧思话微笑著望著他,等他说完,才道“是吗,玩的高兴就好。”他从袁子湛手中接过花灯,提在空中,转著圈看了看,然後递回去,并吩咐道“挂在那架子上。”袁子湛应道“哎”他个子低,伸长手臂还差一点,就搬来一把凳子,踩上去将花灯挂好。

    萧思话看著他,等他从凳子上蹦下来,才道“去火边烤一会,脸都冻红了。”袁子湛双手捂住脸,笑道“不冷,一点也不冷。”

    萧思话将棋桌搬开,让袁子湛坐下,道“给我讲讲你们今晚都做了些什麽。”袁子湛点头应了一声,然後坐到榻上,偏著头想了片刻,就开始讲起来。待讲到陌生男子那里,二人背著香蕊她们玩笑了几句,一块开心的笑了出来。

    烛心微微一晃,带著墙上的影子也跟著摇动。夜已深了,万籁俱静,袁子湛说得累了,竟不知不觉趴在榻上睡著了。萧思话轻轻下了地,正巧香蕊掀帘起来,手里提著个铜壶,正要说话,见状忙闭了口。萧思话轻声道“去找条被子来。”香蕊轻应一声,放下铜壶,转身出去了,不消片刻就回来了。

    她径直走到榻边,将被子盖在袁子湛身上,又走到炉前,向里头添了几块碳,站起身道“王爷,天晚了,您也休息吧。还有其它吩咐吗”

    萧思话道“没事了,你也回去睡吧。”香蕊道“哎,那我走了。铜壶在炉上温著。”萧思话道“嗯,好。”香蕊吹熄了几盏灯,只留下一盏灯亮著,走时又仔细的关严了门。

    萧思话看那荷花灯挂在空中,在昏暗的屋子里,发出柔和的光来,心中莫名的宁和。

    袁子湛玩得累了,夜里睡得极熟。半夜时做了个梦,梦到和家人一起看花灯,可是忽然之间,身边的人全不见了,他急忙四下寻找,却只看到满街的人影穿梭,心中又怕又急,猛然间醒了过来。发了会呆,这才发现没有睡在自己房中,正疑惑间,忽听得里屋传来一阵咳声。他四下一看,想起昨晚的事,才意识到自己竟睡在萧思话屋里。

    里屋的人咳了好一会才停下,接著传来一阵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袁子湛反应过来,急忙跳下木榻,胡乱蹬上鞋,跑进里屋,看到萧思话正要下床,冲过去问道“王爷,你不舒服吗”

    萧思话轻轻咳了两声,喘了片刻,才道“倒杯水。”袁子湛转身就去,萧思话又道,“水壶在炉上温著。”袁子湛答应一声,迅速的倒了一杯水,给萧思话送来。萧思话接过杯子,吹了几下,才抿了几口水。袁子湛见状,急忙又去倒了一杯水,另拿一个茶杯,来回倒著。待水温了,递给萧思话,道“喝这杯,不烫了。”

    萧思话冲他一笑,道“好。”

    袁子湛站在旁边,一脸担心,轻轻问道“王爷,还要水吗”萧思话道“不用了,你回去睡吧。”袁子湛不放心,踌躇著不走。萧思话道“没事了,回去睡吧。”袁子湛这才慢慢走了。躺回榻上,他却没了睡意,一闭上眼满脑子全是萧思话虚弱的面色。屏息听去,里屋却很静,一丝声响也没有,心里莫名的一阵发痛。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又睡著了。

    第二日萧思话起来,又同平日一样,丝毫看不出昨夜曾不适的样子来。他不放心,问道“王爷是不是病了,要不要我去叫大夫”萧思话道“不用,老毛病,不妨事。”

    虽然他这样说,可袁子湛心中却总惦记著,找机会同香蕊讲了。香蕊正在缝香囊,听了,手上动作僵住,愣了片刻,叹口气道“又犯了吗。”她见袁子湛十分担心,便劝道“是老毛病了,白日里倒无事,只是夜间偶尔发作。”

    袁子湛问道“听说宫里的太医都很厉害,不能治这病吗”

    香蕊又叹口气,道“这是心病。”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望著前方出了会神,才又道,“王爷的事情,你现在还不懂,等以後大了,慢慢就懂了。他虽贵为王爷,却实在不如生在寻常人家。”

    袁子湛自然听不懂,不解为何尊贵的皇子竟然不如寻常人家的孩子。可他听香蕊的口气,无奈之中又夹杂著痛惜,不由得怅怅然了。

    end

    、第三章 下

    他不觉也悠悠叹口气,香蕊立即取笑道“你小小年纪懂什麽,也跟著叹气。”袁子湛不服气,辩解道“我已经十五了,在我们家乡,好多男孩子这个年纪都娶老婆了。”

    香蕊闻言,瞅著他笑道“原来我们小子湛想老婆了”袁子湛登时红了脸,气道“你胡说我才没有”香蕊见他反应如此激烈,反倒开解道“这也不丢人,你急什麽。男欢女爱,人间常情。你早晚是要娶老婆的。”

    袁子湛灵机一动,打趣道“听你的口气,原来是你动了情心了。”香蕊闻言,瞬间羞红了脸,把香囊攥在手心,扭过身子道“满嘴胡话”袁子湛见状,发现自己竟然猜中了。站起身绕到香蕊面前,满面带笑,盯著她逼问道“快说是谁”

    香蕊故意反问道“谁是谁”袁子湛得意道“自然是你心里的那个人了。”香蕊一听,急道“你别胡说我哪有哪有心上”

    袁子湛拍手笑道“你还敢骗我。你看你面带桃花,眼波传情,不是动情是什麽”香蕊见骗不了他,扭捏半晌,才小声道“是,是孟公子。”

    袁子湛一听,立即兴奋的追问道“哪位孟公子”香蕊道“不是本地人。他是从京城来的,到此地看望朋友。你也见过的,就是逛灯会那晚遇到的人。”袁子湛稍一回想,便想起那晚的事来,不禁感叹道“真是一段情子美人的佳话。”

    香蕊接著正了脸色,认真嘱托他道“这事儿千万别跟王爷说。”袁子湛奇道“为什麽难道王爷还会骂你不成。”香蕊道“总之你不要说就是了。”袁子湛见她态度这样坚决,只好道“我答应你。”说完,又一脸好奇的凑过去,问道“他是做什麽的”香蕊忽然双手推开他,道“你问这麽多做什麽。去,去,一边去,别烦我。”

    袁子湛见她不想说,只好作罢,无趣道“不问就不问。我走了。”

    因为萧思话让他跟在徐桂身边帮忙,就少了时间读书。徐桂揣摩著萧思话的心思,似乎打算今後让袁子湛接替自己,便更加用心教他。

    春过夏至,天气又热起来。院中花木葱茏,绿荫咋地,鸟声啁啾,蝉声又起。前几日刚下过一场大雨,院中的地上生出一层苔藓,青翠可爱。

    袁子湛从外走进来,他个子已成人般高,虽未褪尽稚气,却已隐约有了股成熟的气魄。香蕊刚从萧思话房中出来,看到他,便笑道“回来的倒巧,王爷刚才还问到你呢。”

    此时已近黄昏,暑气稍减,却仍闷热。袁子湛见香蕊一脸清爽,不禁羡道“你看著倒是很凉快,我快热死了。”香蕊笑道“快进去吧。刚换了盆冰,屋里凉快著呢。”萧思话也唤道“子湛,进来。”

    袁子湛应了一声,大步跑进了屋子。香蕊看著他进去,心下感慨万千,都说小孩子一旦长起来,就快得不得了。袁子湛来王府不过才一年,当时到她耳下,如今竟已超出她半头。

    他一进去,萧思话就道“过来。”袁子湛见他面前摆了一套茶具,正在洗茶,茶炉上的紫砂茶壶口正朝外冒著热气。桌上还摆了青釉敞口碗,里面盛著松子,莲子。

    萧思话看他双唇发干,便道“坐下喝杯茶吧。”以前萧思话让他坐时,他总是忐忑不决,如今却已是习惯了,当即便在萧思话对面盘腿坐下。一坐下就端起一杯茶灌进了喉咙,哪想到茶水入口,却苦不堪言。立即皱起一张脸,吐出舌头,叹道“好苦”萧思话不由得笑出来,道“这是霍山黄芽,味道是浓厚了些。”

    萧思话问了问他今日都做了些什麽,听他讲完,道“徐桂那日说你不仅聪明,且勤奋好学,这阵子进步很大。”

    袁子湛闻言,立即说道“可他经常骂我。”萧思话道“做错了自然要挨骂。”袁子湛讪讪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萧思话道“我明白,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袁子湛傻笑两声,又道“徐管家可真厉害,简直无所不晓。与他相比,我觉得自己笨死了。”萧思话道“徐管家经历比你丰富,自然比你懂得多。等你到了他那个年纪,不会比他差。”袁子湛便道“以後有机会,我也要出去历练历练。”

    萧思话忽然转了话题,问道“最近是不是很少读书了”袁子湛干笑两声,道“是。”萧思话缓缓道“多读些书总是有益的。”袁子湛道“嗯,我知道了,王爷。”

    袁子湛从萧思话屋里出来,见香蕊正在井边洗头发,突然起了作弄之心。他轻轻溜到墙根下的花池前,找到铲土的小铁铲,在土里挖出一条蚯蚓来,用手指尖捏住,又蹑手蹑脚的走到香蕊身後,道“香蕊姐,我送你件东西。”

    香蕊好奇道“是什麽”袁子湛道“你自己看。”香蕊便道“稍等一下。”她撩起水将头发上的皂角油洗掉,将头发团起攥在手心,站起身转过来问道“是什麽”袁子湛见她正盯著自己瞧,猛地抬起手将蚯蚓放到她脸前,叫道“这个”

    香蕊一见眼前一条细长的暗红色虫子正来回扭动,吓得大叫了一声,又连退数步。袁子湛诡计得逞,高兴的大笑起来。香蕊脸色涨得通红,气道“你作弄我”

    萧思话听到香蕊的惊叫,急忙出来一看,发现是袁子湛的恶作剧,於是笑著骂道“淘气”袁子湛转身朝他道“王爷,你不知道,香蕊姐刚才蹦的可高呢。”香蕊上去照著他就打,一边骂道“小混蛋竟然敢吓我”袁子湛忙跑开,香蕊又追上去,萧思话看著,也起劲叫道“好,打得好使劲打”

    袁子湛埋怨道“王爷,你偏心”

    香蕊得意道“哼看我今天怎麽教训你”

    当晚袁子湛起夜时看到香蕊房中灯光闪亮,窗上映著一个纤瘦的人影,像贴在窗上的剪纸,竟一动不动。袁子湛觉得奇怪,就去敲门问道“香蕊姐,你还没休息吗”香蕊在屋里大声回道“这就睡了。”袁子湛也未多想,嗯了一声便走了。

    过了几日,袁子湛突然撞见香蕊和徐娇怜凑在一起悄声嘀咕著什麽,便走过去问道“你们在说什麽呢这麽认真。”二女被他一吓,噤了声,徐娇怜道“要你管,这是我和香蕊姐的秘密。”袁子湛笑道“你说给我听,我还不要听呢。”他说完,也不管她回什麽,径直进了自己的屋子。

    袁子湛隐隐觉得香蕊似有什麽烦恼,追问了几次,都被她敷衍过去了。後来倒自己安慰自己,大概是她们女孩子那些难以启齿的事情,遂不再问了。一日晚间,他正在萧思话房中,听萧思话讲书,香蕊突然进来,一脸凝重,对二人道“王爷,子湛,我有话要说。”

    二人俱觉诧异,一同望向她。萧思话道“你有话便说吧。”

    香蕊见二人都盯著自己看,心中发虚,将脸别开,轻声道“我,我遇到一个好人。”

    萧思话听了,笑道“这是好事,是个什麽样的人。”袁子湛看香蕊脸色僵硬,猛然想起当初香蕊曾郑重告诫他不要将此事告诉萧思话,心中立即涌上一股不安。

    香蕊沈默许久,终於鼓起勇气,道“他姓孟,叫孟童恩。”

    萧思话听到“孟”字,脸色微变,及至听到最後,突然勃然大怒,站起身厉声道“不许你再见他”

    袁子湛闻言,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香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中噙泪,求道“王爷,我爱他”

    萧思话冷冷道“不许你再和他见面”

    香蕊哭道“王爷,求您成全我们吧”

    袁子湛一头雾水,不知为何事情竟会变成这样。他也试著向萧思话求道“王爷”

    萧思话打断他,质问香蕊道“你知不知道他是丞相的儿子”

    香蕊点头道“我知道。”

    萧思话冷笑道“那你一定也知道他们孟家和太子的关系。你是我的人,我不许你和太子的人有任何牵扯他们孟家权贵势大,你一个婢女,他们怎会容你进门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end

    、第四章 上

    第四章

    香蕊听了萧思话这番话,顿时淌下泪水来。袁子湛见她满脸痛苦之色,心中难受,替她求道“王爷,求你成全他们吧”萧思话见状,脸色更白了几分。他强忍住怒意,没有理他,只是对香蕊冷言吩咐“回你屋里去,从此刻开始哪也不许去,何时想明白了何时再来见我。”

    香蕊闻言,却不说话,只是垂著眼皮望著地面发呆。萧思话见她许久不动,不耐道“还在这愣著做什麽回你屋里去”

    袁子湛急忙过去搀起她,劝道“香蕊姐,你先回去吧。”香蕊推开袁子湛的手,朝萧思话磕了个头,道“王爷心里头苦,香蕊知道。香蕊不能帮您解忧,还给您心里添堵,香蕊有过。可香蕊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只想和自己所爱之人相识相守,还望王爷成全”

    萧思话闻言,顿时怒不可遏,他朝袁子湛吼道“去,把她给我锁起来”袁子湛见他右手握拳,垂在身侧,微微颤抖,手背上青筋暴起,心中也起了惧意,便忙去劝香蕊道“香蕊姐,你快回去吧,有什麽事以後慢慢商量。”香蕊却缓缓摇了摇头。

    萧思话见状,竟自己大步走过去,将香蕊从地上提起来,强行把她带回她自己屋中,又重重关上门,完全不顾朝门边冲来的香蕊。袁子湛从未见他发过这麽大的火,初时竟吓得呆了,待反应过来追上去时,只见萧思话朝他命令道“去拿把锁”

    袁子湛有些怪他,却又不敢说,见他正在气头上,突然有了主意,急忙跑出去找徐桂。“徐管家”他一边跑一边喊,徐桂在屋里听到,急忙出来,见他神色惊慌,心中涌上不安,迎过去问道“怎麽了”袁子湛将刚才的事情讲了,徐桂脸色逐渐变得僵硬,待他讲完,便道“走。”他刚迈出一步,忽又停下,道,“等我一会。”他说完立即跑回房中,袁子湛听到徐娇怜的声音问道“爹,出什麽事了”徐桂一边往外走一边回道“没事,你继续睡吧。”袁子湛见他出来时,手里拿著把锁,也顾不上多想,慌忙拽著他往回赶。

    二人到了小院时,只见香蕊屋子的门敞开著,屋里空无一人。二人心中同时涌上不祥之感,忽然听到萧思话房里传来声响,便立即跑了过去。萧思话独自坐在屋里,一脸失落,望著空中发呆。徐桂走过去轻轻叫了一声,“王爷”,萧思话见二人进来,自嘲般的轻笑,喃喃道“我为了他自贬江平,不要官,不求权,王府中不蓄一兵一卒,这还不够吗。如今连我身边亲近之人也要抢去,他到底还想要我怎样。”

    徐桂听了,怅然叹气,劝道“王爷,看开些吧。”袁子湛一心记挂香蕊,又不见她身影,担心的问道“王爷,香蕊姐呢”萧思话道“走了。”袁子湛一听,心中立即慌了,转身就要去追人,萧思话喊住他,命令道“不许去”袁子湛本来就对他有些不满,怪他不通情理,想到今後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香蕊,咬牙狠心道“我去送送她。”说完,怕萧思话再拦他,转身头也不回的跑了。

    他跑到院中,忽然听到屋中传来剧烈的咳声,又听到徐桂担忧惊慌的叫声,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可转念一想,最终还是去追香蕊了。他一出大门,就见一个人影站在不远处的墙边,辨那身形,似乎就是香蕊。那人影听到动静,也朝王府门口看来。王府大门上挂著灯笼,照得袁子湛分明,那人影便从暗处走出来,正是香蕊。

    袁子湛急忙跑过去,问道“香蕊姐,你真的要走吗”香蕊一脸坚决,点头道“嗯。”一时静默,香蕊先开口道“子湛,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王爷。”袁子湛闻言,微一错愕,不情愿的应了一声。香蕊反而劝道“你不要怪王爷,王爷他心中很苦,你现在还不懂,以後总会明白的。”袁子湛急道“我不懂,你可以跟我讲。为什麽总说这种让人越听越糊涂的话”

    香蕊一怔,袁子湛发现自己有些冲动,忙道歉“对不起,我我”香蕊苦笑道“不用道歉,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是我太自私了。”

    香蕊又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追来,我只有这最後一个请求,就是希望你能好好照顾王爷。”袁子湛见她恳求般的望著自己,只好点头道“我答应你就是了。”香蕊笑道“那我就放心了。你回去吧,我要走了。”袁子湛心中万般不舍,可知道决计留不下她了,只好道“我送你一段路。”香蕊一想到今後也许再无机会相见,便点头道“好吧。”

    二人一前一後,走了许久,却谁也不说话。终於香蕊道“好了,回去吧,王爷该担心你了。也许还以为我把你也拐跑了。”袁子湛强自扯出一个笑容来,道“嗯。”

    他目送香蕊走远,直至不见,才回王府。进了院子,见香蕊的屋子敞著门,里面漆黑一片,心像被那黑暗吸过去一样,直向下沈。他进了萧思话的屋子,外间却不见人影,便朝里屋走。

    徐桂听到脚步声,扭头看到他进来,便弯下腰对躺在床上的萧思话轻声道“王爷,子湛回来了。”袁子湛朝床边走去,见萧思话闭著双目,一脸憔悴,轻轻叫道“王爷。”萧思话这才慢慢睁开眼睛,看了袁子湛一眼,问道“她走了”袁子湛听他嗓音发哑,心中一酸,点头道“嗯。”

    站在一旁的徐桂轻声叹了口气,道“王爷,我先走了,一会再来看您。您好好休息。”萧思话道“去吧。”徐桂走时,在袁子湛肩上轻拍了一下。

    萧思话闭上眼,叹口气道“你一定怨我太狠心。”袁子湛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沈默以对。萧思话苦笑道“我是狠心,可我还不够狠心。不然,我堂堂一个王爷,也不会落得今日这步田地。”袁子湛想起香蕊常说的那些话,便道“香蕊姐也说过类似的话。”萧思话忽然睁开眼,盯著他问“她说什麽”袁子湛道“她说你虽是王爷,却实在不如生在寻常百姓家中。”

    萧思话听了,轻笑一声,慨叹道“她说的对,说的很对。”袁子湛不解道“可我不明白。”萧思话道“有些事情,你还是不明白的好。”袁子湛不满道“你也这麽说。香蕊姐让我不要怪你,说你有苦衷,我说我不懂,她说我以後会懂的。王爷你也不肯告诉我。”

    萧思话轻叹一声,闭上眼,一脸疲惫道“我累了,你走吧。”袁子湛只好道“嗯。”他走到门口,突然又改了主意,走回去对萧思话道“王爷,我今晚睡在外面,有事叫我。”他说完,等了片刻却不见萧思话回答,就轻轻退了出去。

    躺到榻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有太多事不懂,不明白,想来想去,心里越来越乱。好不容易有了困意,朦朦胧胧间却听到屋里响起咳声,急忙跳下地,倒了杯水送了进去。萧思话喝过水,躺回床上,轻喘了片刻,才对站在床边的袁子湛道“出去吧。”

    夜里萧思话发作了两三次,袁子湛一夜未睡安稳。翌日一早,他一起来就进了里屋,见萧思话还睡著,忙退了出来。萧思话听到响声,却醒了过来,问道“子湛吗”袁子湛忙朝床边走去,见他一脸病色,比昨日更虚弱,担心的问道“王爷,你哪里不舒服”萧思话想要坐起来,袁子湛急忙去扶他,又道“找大夫来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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