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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相思 第20节

作者:陈小菜 字数:21250 更新:2021-12-29 12:50:59

    一时水沸茶香,唐丑见他所用茶具无一不是精品,衣袖中露出的一只手更是形若兰而色泽如玉,不由得赞道“明公子当真雅士。”

    越栖见看着青瓷盏中清翠明澈的茶水,道“唐兄难得来趟江南,我亦有俗务缠身,这便直说了在下明西,乃割天楼之主,愿助唐兄一臂之力。”

    唐丑手中茶盏一晃,茶水溅出,脸色更是惨变“原来公子竟是割天楼主只不过唐家与割天楼素无往来,唐某更不曾求助于楼主这一臂之力,免了罢”

    越栖见抬了抬手,何雨师即禀道“去年六月十七,唐大少曾言,唐家堡三百年声望,区区唐拙哪里担得起,八月初八,唐大少道,老爷子糊涂,一个死了大半的妖人,也值得花费这些珍奇药材十月二十,唐大少醉酒,道老爷子有意立二弟为少主,唐拙是个什么东西,除了暗器功夫好些,腆着脸尽拍老爷子马屁,为人处世,哪及得上我唐丑分毫老爷子莫不是妖人的迷魂汤吃得多了十一月初四”

    唐丑额头冷汗只流得满脸发黯。

    越栖见瞥他一眼,打断何雨师,道“言语无罪,这些也没什么,你只说唐兄做过些什么罢”

    唐丑冷笑,事到如今,反而激起了世家子的硬脾气“不必做戏了我做过的事我自己记得,唐某不受要挟”

    越栖见淡淡一笑“是么唐兄当真记得,还是以为我当真不知晓唐家那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唐兄没少孝敬许诺吧唐棠唐棣唐凤唐豹那几个杰出的兄弟,唐兄没少拉拢示好吧我只是不懂,唐家少主已立,唐兄这种种作为是想弑父呢还是想杀弟”

    唐丑一张端正的脸完全扭曲“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越栖见声音一转而变柔和,自有安抚宁定的力量“不平则鸣,有怨必有欲唐兄,在下只想帮你如愿以偿。”

    唐丑心乱如麻“有些话,我只在只在”

    越栖见柔声道“只在尊夫人丁幼盈面前说起过,是么”

    把玩手中茶盏,似笑似叹“无论是朋友还是盟友,贵乎一个诚字,我不妨直言告诉唐兄,丁幼盈是我割天楼的人,其父丁老侠大器晚成,靠的不是厚积薄发水滴石穿,而是割天楼。只不过丁姑娘既嫁与唐兄,自然凡事以夫君为重,便是灵鹫寺一行,亦是丁氏夫人一手促成,她这么做,完全是在帮唐兄成就生平之志啊”

    他言辞恳切,推心置腹,风姿态度更是优雅如谪仙人,足以使得任何人都生不出抗拒之念。

    唐丑沉默良久,声音像是挤压出来的干涩暗哑,道“我身边除了阿盈”

    越栖见笑道“唐兄放心,割天楼既然鼎力相助,又怎会吝惜人手”

    话说得一团和气谦如春风,蕴意却是铜墙铁壁枪林剑雨。

    唐丑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心悸,身不由己已问道“那楼主要唐某做些什么我又能得到什么”

    又一条鱼儿咬上了钩,意料之中,亦是自己所愿,却让人说不出的厌烦失落,越栖见睫毛垂下,遮住眸中的讥诮怜悯,悠然道“求与予本为一体,咱们里应外合,五年之内,助唐兄夺得唐家掌门之位,从此唐家堡与割天楼成兄弟之盟,通力合作,互为倚仗。”

    唐丑听着,点了点头,却低声道“三弟正在屋内,恐怕已听得尽够。”

    越栖见抬起眼,眸子里精光一闪,一张平淡无奇的面容,登时显得可惊可怖的怨毒与冷厉“唐兄此行为我带来唐离,实是绝大的意外之喜为表诚意,唐家堡与割天楼以唐离之血订盟,可好”

    唐丑只笑不言语,慢慢饮完一盏紫笋茶,口颊清芬,心神涤净,一时道“楼主费心与唐丑结交,至今已赠在下满堂红的鸡血石印一件、孤舟蓑笠翁的围屏一座、玉镂雕双狮一件、越窑云龙三现的观音瓶一尊件件都是珍品、精品。”

    越栖见目光微动,道“这等微末之物,不足挂齿。”

    唐丑颔首,道“跟唐家堡三百年的声望基业相较,的确不足挂齿。”

    越栖见眉梢一挑,笑容更深切了几分“唐兄何意”

    唐丑淡淡道“今日杀了唐离,我就绝了回头之路,来日夺位再杀老爷子和拙弟,自此万劫不复,楼主的里应外合,就是唐家堡内先来一出自相残杀分崩离析的好戏,是么到时唐家堡纵然在我手中,亦不过割天楼一条狗罢了”

    越栖见不怒反喜,笑道“唐兄一席话,令本座刮目相看。”

    唐丑不卑不亢,道“唐某自视过高却气量狭窄,处事圆滑平稳却少见魄力心胸,难怪楼主慧眼,挑中在下行这等吃里扒外引狼入室之事但唐某再如何品行低劣,终不敢忘了自己姓唐,乃是唐门中人。”

    越栖见微微一笑,吩咐道“撤了茶,换烈酒唐兄气概,使人襟怀顿如长空,非酒中须眉烧刀子不足相配”

    唐丑颇有雅量,生意不成仁义在的客套“唐某贪小,不敢图大,自问没有楼主的凌云壮志,倒让楼主失望了,着实抱愧。”

    一坛烧刀子送到,斟满两个粗陶大碗,越栖见端起一只碗,一仰脖先干为敬,道“唐兄耐着性子说这么多,无非是想拖延时间让唐离逃脱报信,你也太小觑我了本座掌中,他逃不脱”

    话音未落,身若流云,已掠至屋门,袖中银光一闪,一柄奇形弯刀握于手中。

    弯刀一出,唐丑心念电转“越栖见”

    随之脸色惨变,飞身扑上,十指如挥琵琶,振起一团青白光弧,小重山出手,四组刀钩针镖,分作七五三七射出。

    小重山是苦练二十年的压箱底的绝技,唐丑却甫一照面就祭出,越栖见既敢亮凤鸣刀,露双重身份,自然是下了十成十的决心要将自己与唐离诛杀当场

    为今之计,唯有以死相拼,觑机而遁。

    小重山一出,何雨师等三人登时退后躲避,不敢撄其锋芒,便是越栖见,虽仍在屋门处,却也不得不回身迎敌,亟待反扑。

    唐丑咬牙,心中暗怒唐离为何毫无动静,这一轮小重山虽暂且逼退强敌,但暗器总会告罄,越栖见总会出手,到时便是自己兄弟二人的丧命之时。

    越栖见嘴角微挑,弯刀一振,凤唳声清越妖美。

    场中已是弓满弦绷,粗陶大碗迸出细纹,悄无声息的碎裂。

    就在此刻,砰的一声响,屋门洞开,一个低沉的声音淡淡道“住手。”

    这时机把握得极刁极狠,功力最浅的一人忍不住一口血吐出,已受内伤。

    越栖见也是气血微浮,一阵难受,转眼定睛看去,见一人背对而坐,两鬓如雪,白衣如鹤羽,只一个坐姿背影,气势便如神兵錾血群山巍峨。

    越栖见的呼吸渐深,目光凝注于他左手握着的一柄乌鞘长刀,百年来江湖中绝无异议的第一刀,刀中的帝王与魔神。

    “长安刀”

    那人苍白修长如玉石雕琢的一只手,衬着刀却显出一种强悍到近乎破坏的力量,手指微动,嗡的一声,刀锋轻颤出鞘,划出一声冷彻心肺的清啸,光华璀璨,满室生辉。

    单这一拔刀的技巧与刀意,天心顿开,万物感应,浑然大宗师之境。

    此人刀术,不光如今的自己,便是全盛时的苏错刀,亦是难以望其项背。

    越栖见眼光一向精准,不由得叹了口气“谢前辈既已拂衣而去,自有林泉清风相伴,为何捋袖揎拳,又入这江湖波诡云谲”

    心中知晓,今日之事,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也只得折戟铩羽而回,谢天璧这种级数的高手,除非千军万马,否则人再多,不过徒增刀下亡魂而已。

    这就是苏错刀曾说过的硬碰硬实打实的超绝武力,堂堂正正,泰山压顶。

    越栖见一瞬间想起了苏错刀,他若肯好生和自己在一起,让自己治好他的经络,不用他操心杂务若干年后,他必然也有如此成就。

    一念至此,顿觉一阵酸楚苦涩,只听谢天璧道“受人之托。”

    越栖见颔首,指向一扇将房间隔成内外的紫檀屏风,道“谢前辈受人之托,托的应该只是唐家罢里面这位唐离,却是我七星湖的叶鸩离总管,还请前辈赐还,必有相报。”

    谢天璧答得异常简单而蛮横“不。”

    他握刀的左手略往外拓,刀尖微露,长安刀刹那间光芒大盛,簌簌明亮,一股不加控制的煞气直迫眉睫,越栖见不禁心神震动,双足亦不知不觉后移数步。

    、第七十八章

    何雨师闪身近前,毅然道“楼主,属下拼死”

    越栖见当断则断,一笑风波定“你不必拼死,谢前辈若想杀我,早已动手不是么”

    谢天璧不耐烦,低喝道“走”

    越栖见拱手,道“晚辈多问一句,谢前辈出山,只为难晚辈这一次呢还是往后都要与本座为敌”

    谢天璧静默片刻,冷冷道“谢某已归隐。”

    越栖见会意,笑道“如今世事难说,江湖间只余残照,不存明月,举眼滔滔,竟无一个英雄无一个豪杰前辈不生这眼前气,再好不过。”

    言罢躬身为礼,素袖垂落,刚巧罩在唐丑方才使小重山射出的一支青峰钩上,随后挥手领着众人退出屋内。

    他即便退却,章法不失,神色更没有半分挫败沮丧。

    走出灵鹫寺,越栖见停住脚步,伸出手,何雨师递上一方雪白的丝帕,却迟疑道“楼主”

    “怕什么”越栖见慢慢拭去手指上的些许酒渍污痕,淡淡道“唐家堡是得罪定了,铁砂雷震子一炸,三丈方圆内断无存活之理,唐丑唐离的命就看天意罢。”

    何雨师道“楼主,属下直言,雷震子根本取不了谢天璧的命。”

    越栖见眸中满是决绝狠戾之色,笑道“那又如何谢天璧还能为唐家二子向我寻仇莫忘了,他的苏小缺欠我一家人的性命便是他要杀我,咱们难道没有一拼之力”

    苏错刀侧耳听得步履声远去,又静候了半晌,方轻吁一口气,整个人瘫倒在地。

    不眠不休千里奔走,终究不曾再错过。

    不远处唐离浅浅的呼吸声中,时光的河流潺潺曲折,倒流回到脚下。

    真好,还有无数的,大把的,充沛的时间,可以让他懵懂纯稚,让他无理取闹。

    此一番对峙不过短短盏茶时分,苏错刀已觉油尽灯枯五内皆虚,衰弱到了极点。

    原本经络就未痊愈,内力修为也不足以震慑越栖见,苏错刀干脆奇经八脉锁其六,只余任督二脉使得内力激冲,强行催发出每一分潜力。

    心中更是无比感激谢天璧,若不是他曾以太一心经中气如潮汐至,汪洋汇聚来的要诀指点相传,此一番极端搏命式的强逼真气,早使得丹田若涸泽,周身真息尽成无源之水。

    一时也不敢妄动,凝神体悟这真息似竭未竭,然泉源仍在的奇妙感受,这个临界点似虚而实,新力断而又续,几乎能听到一丝丝一道道汩汩再生的声音,周流不息。

    唐离嗖的从榻上跃起,直奔到苏错刀身边,伸脚踢了踢“喂,你死了没”

    苏错刀有气无力,却很高兴,道“没死死了你踢谁去”

    唐离不屑道“现成的丑哥我踢不得快把衣服还给我”

    苏错刀实在懒得动,见他嘴角这么一撇,上嘴唇轻挑出一个生动鲜亮的弧线,下嘴唇却有些肉嘟嘟的,唇色又是粉嫩嫩的樱色,一丝儿纹路都没有的光润水泽,心神登时就是那一池春水里的柳树叶儿,只摇曳晃荡得不能自主了,道“你伺候我脱罢。”

    唐离斜着眼睛呸的一声,却迟疑的伸手过去,当真帮着宽衣解带了。

    他穿着苏错刀的黑色丝袍,着实宽大了些,袖边卷起两道,露出的手腕冰肌玉骨,被黑袍一衬,其上数道红痕愈显刺目戮心。

    苏错刀情难自己,心中更是痛不可抑,突然低下头,嘴唇颤抖着,在他伤痕上轻轻一吻。

    火热的气息直拂上肌肤,唐离敏感得一个激灵,连头皮都酥麻了一片,忙避让开,赌气道“你就穿着吧,我不要了”

    唐丑看不下去,指点道“这娃凶哦,阿离你个憨包要雄起哈再不然唐家的脸让你丢光了你就不会让他自己脱么”

    唐离恼羞成怒“晓得老丑哥你惊风火扯的做啥子”

    悻悻然又转了话题“越栖见当真是厉害我方才扣了满把的暗器,竟寻不出半点儿可出手的机会。丑哥,你也别哭丧脸了,你虽吃里扒外,但也只扒了一半,好歹还算是吃得硬饭拉硬屎的唐家汉子阿爹多半不会打死你,最多打断你的肋巴骨,让你安逸安逸来个半死。”

    唐丑不觉黯然,低声道“是我的错身为兄长,竟对拙弟一意妒忌,这才惹来越栖见的算计。”

    说着无颜再看唐离,弯腰去捡散落在地的青峰钩、三棱针等暗器。

    唐门暗器冠绝天下,一是手法超绝,二来则是暗器本身。

    出自唐家的每件暗器,必然精心打造,务求处处精细,将暗器本身的威力发挥到极致,从而也极为珍贵,好比唐飞熊的断魂砂,双倍重的黄金都换不到。

    因此战后但凡能收回,断不会弃之不要。

    唐离警惕的看了苏错刀半晌,发觉他没有再非礼自己的狗胆,想来是自己对付唐丑的泼天豪气将他震住了,当下得意洋洋的蹲在他身前,撩拨的捅了捅他的胸膛,道“你快把我衣衫撑裂了不过你扮谢天璧扮得还真像,难怪越栖见连个照面都不敢打,就兔子也似红着眼睛四脚扑朔的跑了。”

    苏错刀有些出神“他可不是兔子。”

    唐丑正堪堪将要触到一枚青峰钩,那支钩的所在正是越栖见临走一揖袖子垂落的地方。

    苏错刀脑子里突的亮起一点火花,灵光乍现

    世上若还有人能略微懂得越栖见的行事手段、心性意志,这人必是苏错刀,而这份儿知音妙赏亦是死生滚了一遭才略悟得那么分。

    当下厉声断喝“别动”

    呛的一声长安刀出鞘飞斩,此一瞬间,唐丑指尖碰到青峰钩,一声微响犹如绷紧的发丝断裂。

    长安刀将青峰钩连同隐于钩下的一粒极小的圆球一并带起,化为一道锐利的破空之响,直飞向屋外。

    与之同时,青峰钩上咚的一声闷响,爆裂炸开,空中登时火光铁砂迸发喷溅,方圆三丈尽皆炎流黑雾。

    惊变如击石火如闪电光,苏错刀只来得及飞身扑上,将唐离死死覆在身下。

    紫檀屏风在气流中晃得一晃,沉重的砸上苏错刀的背,随后又被剧烈的震荡狂飙炸作无数碎片。

    苏错刀闷哼一声“阿离”

    有滚烫的血从背后流下,沁入唐离的衣衫肌肤。

    唐离疼得活生生被烫死了一般,茫然看去,只见空气激荡扭曲得如同湖面波纹,更透着一层绿莹莹的诡异暗光,,一瞬间头颅如被巨兽爪牙撕开,竟恍惚回到了身体绽裂跌落湖中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无意识的嘶声尖叫。

    苏错刀用尽了浑身力气,方压制住唐离的挣扎扭动,脸颊紧贴着他的脸,只觉一片濡湿,心口涌上从未有过的温柔,反复的喃喃道“阿离不要哭,有我在”

    青峰钩下连着的铁砂雷震子一被触及,唐丑本该首当其冲的被炸成肉糜,但长安刀飞斩而过,已扯开一个空隙,唐丑动若脱兔,纵身往相反的方向横窜出去,只觉耳边轰然眼前一黑,摔落在地时,一条胳膊齐肩而碎,待气浪平息,浑身已不知着了多少铁砂,好在性命倒是无忧。

    一片狼藉惨烈中回过神来,唐丑咬牙封住穴道止血,喘了几口气,却见苏错刀与唐离叠作一堆,悄无声息,没半点动静。

    忙趔趄走近前去,道“你们你们怎么样”

    等待良久,只听唐离问道“错刀,你死了么”

    虽有哽咽之音,却是静而宁定的柔和。

    想来苏错刀已脱了力,唐离很容易的就把手臂伸出来,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脸,牙齿轻轻衔住他的耳垂,感觉有些凉,便小心翼翼的呵了呵热气,小声又问“你死了么”

    、第七十九章

    唐丑一旁看着,无端的感觉心酸,正要温言劝解,苏错刀的声音突然沙哑而微弱的传出“没有。”

    唐离睁大眼睛,猛的抽身跳起,怒道“那你还不起来压着我好生舒坦么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重我舌头都被你压得吐出来了我看你就是想趁机一逞淫欲”

    话说得太快,一不小心咬破了舌头,痛得眼泪哗哗直流,越想越是生气,蹲下来狠狠抽了苏错刀一记耳光,苏错刀抬起漆黑的眼睛,无可奈何的看了看他,又慢慢阖上。

    眼看着唐离暴跳如雷却不敢去看一眼苏错刀的伤势,外强中干如纸糊的老虎一戳就破,唐丑摇了摇头,将唐离扯到一边,但见苏错刀的背后一片血肉模糊,一层皮尽被揭掉,更有铁砂深扎入肉,一时也瞧不真切到底伤势如何,心中略感沉重,待伸手搭上他的脉,又探了探鼻息,唐丑不禁露出一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道“他睡着了。”

    唐离不敢置信“啊啊”

    唐丑苦笑,再也无力支撑,坐倒在地,勉强撕下一幅衣衫草草裹了肩臂之伤,道“他没什么大碍大概就是太累太倦。”

    唐离怀疑的看着唐丑“丑哥你没骗我”

    话音未落,却不信也得信了,原因无他,苏错刀干脆打起了鼾。

    唐离愤怒的踢了他一脚,却避开后背伤处,嘟囔道“小声些丢人”

    唐丑闭目想了想,道“如今雷震子一炸,越栖见会不会去而复返”

    唐离道“越栖见行事谨慎,又爱惜自身,便是回来,也不会急于一时三刻。”

    他执掌七星湖内堂数年,临危之际,远比唐丑能谋能断,略一思忖,便道“丑哥,你胳膊断了,错刀暂时也爬不起来,我既不是越栖见的对手,亦不愿跟他拼命如今江南一带,越栖见势大,咱们逃是逃不远的,倒不如固守待援,就等拙哥赶来。”

    唐丑斟酌不定,道“越栖见把苏错刀认作谢天璧,想必一时不敢擅动,但灵鹫寺耳目众多,终究瞒不了多久”

    唐离淡然道“能瞒多久是多久,拙哥若来得快,咱们就活,拙哥来晚一步,以死相拼也无甚要紧,技不如人便不算冤屈,越栖见又不欠咱们只当瓦罐不离井边破,不过提头走江湖罢了。”

    看唐丑满脸愁容悲戚,笑道“倒忘了恭喜丑哥。”

    唐丑一愣“什么”

    一片废墟中,唐离的笑容清爽又明亮“你为了救我断了臂膀,这引来外敌之罪,阿爹或许就可以高抬轻放,家法必然也动得轻些,你屁股最多一朵石榴花,不至于变成石榴果,难道还不是堪比洞房花烛夜的大喜事”

    唐丑万料不到他至此境地还能玩笑,更想着在唐一星面前替自己减轻过错,心中只觉十分愧疚,道“阿离,丑哥以前待你颇为冷淡,没半点手足情分,是我的不对”

    唐离笑嘻嘻的打断道“待回了唐家堡,你多半还是不喜欢我的,咱们天生不投缘,但这又有什么打紧你总归还是我的丑哥再说了,亲生的父子兄弟还有亲疏喜恶呢,我也喜欢拙哥多过喜欢你,拙哥比你有趣,比你聪明,暗器使得比你好,连饭都吃得比你多”

    越栖见散发半躺在一张锦榻上,看着天光渐渐黯淡,心中莫名其妙,满溢着一种诡异的不安与失落,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些极重要的东西,脑中影影绰绰,尽是那个孤高挺拔的白衣背影。

    而握着长安刀的那只手,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让人不得安宁,心神纷乱如丝。

    门口闪出何雨师的身影,手中捏着一方短笺,神色颇为焦急疑惑。

    越栖见以手支颌,眉宇间不掩寂寞沉郁之色“又有什么事”

    何雨师低声道“宫主,天馋君空图来报,苏错刀得传长安刀,七日前进了唐家堡。”

    越栖见听罢,整个身体僵硬住了,良久不能动弹。

    何雨师略一犹豫,道“那今日寺中的谢天璧可苏错刀内力尽失,怎会有如此气势”

    越栖见神色如常,手指却在袖中握紧了凤鸣刀,冷冷道“狗急跳墙。激发内力的法子有的是,不过伤身罢了但我要杀他的阿离,他就是浑身骨头被打断了,也站得起来他哪里需要我替他日日忧心。”

    霍然长身而起,道“七天空图为何不再等个七年才把消息送过来”

    何雨师道“唐家堡外松内紧,消息传递颇有为难之处空图也想打探得清楚周详一些,这才误了时日。”

    越栖见道“撤了空图,让龙爪去守唐家堡,龙爪也不行的话,你亲自去蜀中”

    随即疾步而行,道“调出十人,随本座再上灵鹫寺”

    晚星初挑,清风拂面,越栖见却是五内如焚,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苏错刀真是长进了,居然还敢骗自己他肝肠百炼心如铁石,给尽了自己尖风薄雪残杯冷炙,明明是越栖见放了情债,他却偿还给叶鸩离世上岂有这样的道理自己岂能容忍这样的偏疼不公

    何雨师提起十二分的功力,还是跟不上越栖见的速度,只觉越栖见行止大异于往日,颇感提心吊胆,待赶到前面,却见越栖见停住了脚步,似喟叹了一声,轻声道“听到马蹄声了么猜猜是谁到了”

    何雨师侧耳倾听,果然蹄声如雷,由远及近,心中隐约有所感,却不敢接话。

    越栖见声音显得单薄而空洞,道“善长途,耐劳苦,登山越岭,逐电尔云,是川中良种马唐家的人赶到了。”

    果然一柱香后,官道上驰来马队,足足三十骑,一色的短衫劲装,腰悬鹿皮囊,袖藏短弩,个个精挑细选,尽是蜀中英秀唐门剽悍。

    三十骑卷尘而去,扬起的细土使得越栖见捂着嘴低咳不已。

    何雨师忙上前扶了一把“宫主你要不要紧”

    越栖见咳得双颊绯红,眼神却亮得异乎寻常,如饥饿将死之人,被夺走唯一的一口食物,放下手掌,掌心已有一团殷红血迹,正是真气逆冲岔了内息。

    笑着伸手,拇指食指轻轻张开寸余之距,低声道“就差这么一点点,就差这么几个时辰功亏一篑啊”

    何雨师单膝跪倒,道“属下这就处死空图,只求宫主保重身子”

    越栖见意兴阑珊“杀空图又有何益贼老天助他苏错刀,非人之过。”

    又咳得几声,心绪已平定下来,轻抚凤鸣刀,吩咐道“还是速将江南的事了结罢唐家这头庞然巨兽既已招惹了,就得时刻提防,不能有丝毫懈怠。”

    何雨师道“是。宫主,还是遣人去趟少室山和武当罢,只说咱们与唐家不过一场误会,让他们说合说合毕竟唐家势大,咱们不急着撕破脸。”

    越栖见沉吟片刻,眉梢微挑“好,那两家就愿意看到别的门派去求告哭诉,再干那牙婆马泊六的营生七星湖给他们这个脸面,只望唐家也给他们些面子才是。”

    少林武当都是方外之人,江湖一有争端,他们总能促使大多数门派团结一致的去揍某个不讨喜的门派,而若白道几大派势均力敌的即将互殴,他们就捻着佛珠挥着拂尘,尽力去粉饰太平和稀泥,实在镇不住战火,便严守中立各方都递上几块干粮烧饼几块擦汗帕子,因此多年来口碑极好,都说最可亲最公平的还是和尚道士们。

    越栖见深谙个中之道,几番切磋来往,游走平衡,只把少林武当充作了七星湖的专使、幌子以及粉刷匠人。

    唐拙夜上灵鹫寺,唐离远远瞧见了,欢呼雀跃的扑上前去,一把抱住“拙哥”

    唐拙见他无恙,心头一松,也是欢喜无比,待见得断壁颓垣一地狼藉,忙又问道“丑哥呢”

    苏错刀早已醒来,紧随着唐离过去,亦是一声“拙哥。”

    他叫得自然而然,唐拙却有些经受不起,道“苏兄,此番亏得有你,多谢了”

    苏错刀道“该是我多谢拙哥来得及时才对丑哥胳膊断了,正在昏睡,咱们先启程回唐家堡,路上我再详细告诉你灵鹫寺之事。”

    唐拙不过唐家少主,到底拼不过七星湖前任宫主的气场,一下就被夺了权篡了位,任由着苏错刀一手拉着自家三弟,一边安排回程路途。

    眼看唐离被牵得直打转,还一脸不知羞的洋洋得意,不觉一阵气苦,心道这小傻子多半又犯病了,奈何小姑姑不在,可怎生是好

    唐家精锐一出,一路自是无忧,因唐丑苏错刀都带着伤,一行人也走得不甚快,权当游山玩水,大家伙儿都挺乐意,唯独唐拙,却是满脸的不高兴,很不高兴

    头天晚上住店,饭还没吃完,苏错刀就表示背后伤口痛极,急需治疗,不治就要死。

    诸弟子中有唐凤擅医且有仁心,苏错刀却大摇其头,拒不接纳,又有唐棠手指最巧动作最轻,苏错刀仍是面露不悦,悍然不睬,便是唐拙以少主之尊,愿意亲自为之宽衣解带,挑尽铁砂敷上药膏,苏错刀还是唉声叹气,企图借伤纳福,眼睛眨也不眨,只盯着唐离。

    事后唐凤言道“那崽儿的眼神霸道嘛把阿离的衣服都扒光了也似,太难看了”

    唐离终于心领神会“你要我啊”

    苏错刀点头。

    唐离眉开眼笑“那你不早说,我生怕我手重把你伤口弄疼了呢”

    苏错刀也笑,柔声道“我不怕疼,只要是你,再疼我也欢喜的。”

    心中暗忖,你把我后背弄疼了,改日压你在身子底下,不管如何下手轻,你必定还是要疼一遭的,就当扯平了,将来你就是被做到哭,也不能委屈不肯。

    唐离哪知道他心里想得这般狂野只乐得二话不说就扔下筷子,两人携着手开开心心钻进了房间。

    唐拙愁眉苦脸“小姑姑要是知道了”

    唐凤唐棠等齐齐摇头众口一致“跟我们无关,你卖弟求荣,小姑姑要骂人也是骂你”

    唐拙捂着脸默默的哭了,唐凤等人纷纷啐他一口,作鸟兽散。

    第八十章

    屋里唐离剔亮了灯盏,用一支银针慢慢将苏错刀背上的铁砂一粒粒挑出。

    他背肌漂亮流畅,映着些汗水血珠,偶尔轻轻一颤,一匹绸缎流淌也似,既有种男性的阳刚魅力,又是说不出的诱人心魂,唐离挑罢铁砂,忍不住贴上去,叭的亲了一口,道“好啦”

    挑铁砂时,苏错刀一声不吭,这一吻之下,却死鬼回了魂,猛的转过身来“你这次是嘴痒么”

    唐离只顾着笑,也不知道说话。

    他半傻不傻,随心所欲,比孩童更天真无拘,所作所为皆是出自本心,谁也不忍心认真去责怪追究。

    苏错刀轻轻搂过他,将他放到自己膝上面对面坐着,靠过去,与他额头相抵,唐离瞳孔清浅,却似蒙着一层看不见的纱,与苏错刀目光纠缠如同拥抱。

    苏错刀情不自禁,哑声道“阿离,你都想起来,好不好”

    唐离嗯的一声“想起你么还是想起以前的事”

    苏错刀道“全部所有,好的,不好的,我都要你记得。”

    唐离摇了摇头“我很难才活过来,错刀你都不知道有多痛。”

    苏错刀抿着嘴,脸色发白,他轮廓原本极为深刻,甚至有种侵略性的强悍华丽,但此刻烛火光影中,却显出一种近乎悲伤的柔和,气势一瞬间剥落殆尽。

    唐离已悄声言道“听小姑姑说,去年中秋,就那么一夜,我汗湿得透了三床被褥,拙哥都看不下去,躲起来偷偷哭错刀,你说我要是全都记起来了,会不会就恨你”

    苏错刀闭上眼,睫毛抖得厉害,沉默片刻,道“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一直是我的小傻子,我的阿离。”

    唐离突然从他腿上跳下,撤身后退,神色异常的严肃“苏错刀,我想问你一件事。”

    苏错刀心中一凛,料定他必是要问自己越栖见之事,想了想,不待唐离开口,便道“没错,我是把内力和七星湖都给了越栖见,你被逼得天魔解体,亦是我的错。但做过就是做过,我也不会多解释阿离,不管你愿不愿意,总之我要待你好。”

    他说得既理直气壮斩钉截铁,又毫无愧色干脆霸道。

    唐离怔了怔,随即嫌弃的看他一眼,道“越栖见关我什么事我只是想问你到底几天没洗澡啦你闻起来就像臭水沟里捞出来的鱼,又曝晒了三天,再不扒肠子不刮鳞用韭花蒜泥生拌过。”

    苏错刀大笑,目光中尽是不掩饰的宠爱与惬意“从唐家堡出来就没洗过那又怎么样,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你那时候怎么不嫌你心里早就从了我,是么”

    唐离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脚踩在他的脚趾上。

    苏错刀嘶的一声“阿离你胆子变大了,真有趣。”

    一边纵容的笑言,却一把捉住唐离的足踝,因为背后受伤有些发烧,他掌心的热度非常高,藏着一枚火炭一般,丝丝的热侵入足踝薄而细致的皮肤,活物般流窜全身,唐离一瞬间就失了力气,略略一挣,已被不容抗拒的拉到膝上,苏错刀道“不许跑,就坐这儿。”

    唐离伸手摸了摸,笑得狡黠天真“真大,硬得咯手不过都这样了,还怎么坐坐得折断了我可不会接,便是接得起来,也不好使啦”

    苏错刀按住他的手,漆黑的眼睛里欲望亟待燃烧,咬着牙哄道“好不好使的你要不要试试”

    唐离柳枝也似的腰身绷紧,秋水眼朦胧如醉,神色间有些不知所措,些微的恐惧着,却又不知死活的跃跃欲试。

    像是一只初出茅庐的幼猫,见到一条大得不对劲的鱼,绕着直转圈,却本能的知道害怕,鱼腹里根本还藏着一只能吃了自己的猛兽呢,只能竖着尾巴炸着毛,爪子伸出去又缩回来,恋恋不舍,踯躅不定。

    苏错刀不疾不徐,一只手掌顺着他的足踝慢慢往上抚摸,一点点热乎乎的探索过去,这样的摸法,像是要把他融化在自己的掌心一般。

    唐离足趾蜷起,腰绷得更紧张,想让他停手,却更有一种奇特的渴盼,更进一步更深切的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正纠缠得不可开交之际,砰砰有人急惊风也似的敲门。

    苏错刀不愿理会,敲门便成了砸门。

    唐离忍不住哈哈的笑了,鼻尖蹭了蹭苏错刀的鼻尖,跳下地来,去拉开门。

    两个眉眼灵活的小伙计抬进一个巨大的木桶,又有热水皂角毛巾等物,前面的那个赔笑道“有位唐二少爷让小的给客官送洗澡水。”

    苏错刀冷着脸“多谢。”

    唐离心情大好,道“我二哥还说什么啦”

    小伙计道“唐二少爷请三少爷回房,他等您有话说。”

    唐离机灵无比的看了苏错刀一眼,畅快的笑“看,拙哥防着你这臭淫贼呢。”

    唐拙压力很大,感觉自己掰着狼嘴,楞从两排森森狼牙间往外夺一块又香又嫩的鲜肉。

    第二日住店,唐拙亲自送唐离进了房间,这才松口气自去休息。

    一盏茶后,窗棂格的一声,苏错刀翻身而入。

    唐离正吸溜吸溜的吃着一笼灌汤肉包,苏错刀对面坐下,拿了一个也吃起来。

    唐离眼珠子翻上去,狠狠瞪了他一眼“臭淫贼。”

    苏错刀道“刚洗过澡才来的,不臭。”

    唐离凑过去,在他颈侧嗅了嗅,却道“没有汤包香哎,你要醋和姜丝么”

    苏错刀道“不用,我就吃八个。”

    唐离数了一遍,气道“就只剩八个”

    忙又挑一个饱满发亮的塞嘴里,汤包团团一个,到口却难吞,当即就烫了舌头,眼泪一下涌出来,嘴里呜呜的直捶桌子。

    苏错刀轻轻抬起他的下颌,又是诱哄又是动情,道“来,张嘴,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他吃东西不擦嘴,嘴唇沾了汤汁,亮晶晶的湿润,苏错刀没办法不打心眼儿里喜欢。

    唐离摇头,坚持把汤包吞下去,张嘴却喊“拙哥”

    话音刚落地,唐拙已獒犬也似,衣衫不整的直扑进房来。

    唐离指着苏错刀“拙哥,他要睡我”

    唐拙之前虽对苏错刀颇有不满,但此次若不是他警醒决断,长兄幼弟尽折江南,而此刻苏错刀黑袍如夜,气度凛然,手里还拿着个包子,完全没有要睡人的样子,一时很不好意思,道“苏兄弟,阿离他可能犯了傻病,你别计较不过这么晚了,你为什么在阿离的房间”

    苏错刀随手把汤包扔唐拙手里,凝视唐离,正色道“我是要睡你但不在今晚。”

    唐拙一口口水噎住了,咳咳咳的咳个不住。

    唐离奇道“为什么不是今晚”

    苏错刀神色自若,道“我背后伤口疼,使不上力气。”

    唐离很有格物致知不耻下问的劲头“要多使力啊你睡人还是杀人”

    苏错刀嘴角挑起,这一笑邪气逼人“反正不能省力气你现在还不懂,小傻子。”

    唐拙觉得自己的耳朵已经被睡了,再也听不得这两个冤孽说下去,红着脸拽着唐离掩面疾奔而去。

    出得屋门方才想起那房间该是唐离的,竟这样就被鸠占鹊巢了

    第三晚住店,唐拙默默给了唐离一把牛耳尖刀“懂么”

    唐离其实不太懂,但看唐拙面目憔悴眼神凌乱,有些要疯的样子,不禁心疼自家二哥,便乖乖点了点头。

    这晚唐离早早吹熄了灯,怀揣着刀等苏错刀,心想他没傻,或许能懂拙哥的深意,一会儿不妨问问他。

    果然准准的一盏茶后,苏错刀翻窗而入,直接登床上榻,唐离半坐起身,分了一半衾枕与他,然后亮出了刀“你”

    苏错刀嘘的一声,握住他的手腕,眸光深沉,慢慢近前,要去亲吻他的嘴唇。

    刀抵着咽喉,苏错刀恍若不觉,仍靠将过去,刀刃锋利,刚一贴上皮肤,就在咽喉处迸出一道血线。

    苏错刀的呼吸就在耳边,唐离手指没有了力气,骤然松开,刀悄无声息的落在枕边。

    莫名的感觉到委屈,一滴泪顺着眼角沁出,渗入发间。

    记忆不复,本能犹存,自己就是他的阿离,自己就是死一百遍,又怎可能去恨他哪怕一星半点怎舍得他流一滴血有一点点的痛

    苏错刀五指缠上,与唐离的手指交错握住,温热的唇贴上去,唐离唇瓣微启,露出一点点糯米白的牙齿,黑暗里如玉如贝般亮泽,身子后仰,手臂渐渐撑不住,慢慢后移再曲起,整个人软倒在床褥之间。

    他退,他就进,他破绽一出,他就置之死地的咬上去,他是猎物,他却是被猎物迷惑住又征服了的猎手。

    两个人的舌尖,像是一对鸟雀挤挤挨挨的锻炼着翅膀,缠绵追逐拆解不开。

    苏错刀的手压着唐离的手腕,有些颤抖的一道道抚过那些红色丝线也似的伤痕,细致的,深刻的。冰裂纹生于龙泉青瓷,天魔解体却镂刻在心,每一道都是自己险些的失去与已犯的辜负。

    苏错刀勾出唐离小巧的尖尖的舌,用一种能吃掉他的力道,吮吸榨取,唐离模模糊糊的呻吟,鼻端发出哭泣般的喘息声,拼命的回应着,一条修长纤美的腿从苏错刀身下抬起,压在他的腰后,让他更嵌入了自己。

    热吻渐渐浓密,依次盛开像是完整的一个春天。

    第八十一章

    苏错刀睁开眼睛,却见不知从何时起,唐离已落了满脸的泪,浓密的长睫毛哆哆嗦嗦的,颤得苏错刀心里既慌且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用嘴唇一下下蜻蜓点水般亲昵的安抚着“阿离,阿离别哭啊”

    唐离摇头道“其实我是开心的。”

    苏错刀的手轻轻按在他的胸口,他说的都是真的,就算一只小鸟被捧在掌心,心跳也没有这样的轻快甜蜜,一时心荡神驰,舌尖抵着唐离的耳蜗,呼进一口热气“阿离,我们联手,把你拙哥制住罢”

    唐离稍转清醒,凝神听了听,果然窗下伏有高手,但那高手呼吸急促粗重像是拉风箱,多半是被气到了。

    当下冲苏错刀笑了笑,却立马翻脸,带着哭腔喊道“拙哥”

    唐拙闻声则动,从窗口嗖的一步就跨了进来,面沉似水,口嚼精钢。

    他是世家子,又得给自家弟弟留个脸面,唐离不叫,自己就不能破门坏窗强盗也似杀将进去,天可怜见,唐二少爷何时做过听墙角这等见不得人的丑事

    唐离从苏错刀身下爬出来,衣衫凌乱,一双眼流波欲醉,就是三月的春湖,满游着野鸳鸯,端着这幅形象,他还敢仰起脸来告状“拙哥,苏错刀咬我的嘴,瞧,都肿了”

    唐拙只瞄了一眼他的嘴唇,便扭过脸去不敢再看,口中默念空空色色,心中暗道回了唐家堡自己就要赶紧娶亲。

    唐离耐着性子等了片刻,没等到理所应当的护短,登时急了“拙哥”

    撑着手臂要站起身,不小心却按到了苏错刀的大腿,苏错刀趁机低下头在他颈侧啄了一口,唐离忍不住又笑又躲,却隔着薄薄的衣衫悄悄捏了一把大腿内侧。

    唐拙着实不想再看他们的淫乱模样,一时怒火攻心“唐离你不告状会死么你暗器白学了么你不会自己揍他我给你的刀呢”

    唐离自进唐家堡,唐拙便是个甜糍粑好二哥,再想不到糍粑里竟敢长出硬骨头来,微微一怔,便有恃无恐的冷笑“好,我回家就告诉阿爹,你伙同苏错刀欺负我,眼光光的看着他淫辱我还帮忙脱裤子。”

    六月飞雪,凭空一记千古奇冤,唐拙惊怒交加,只急得嘴唇一张一合愣是说不出话来,已忆起一件惨烈往事,立时怕得脸色发白。

    唐离最小偏怜,又倾注了几乎全家人的心力才活过来,唐一星最恨的就是有人胆敢得罪他的心肝宝贝小儿子。

    正月里吃火锅,唐一星领着唐飞熊,再加上唐拙唐棠几个出色的后辈,团团坐了一圆桌。

    唐离那时伤已好得七七八八,穿着一身白狐裘,乖巧的坐在唐飞熊身侧,紧挨着唐拙,重伤初愈之下,下巴尖尖的,玉盏也似,眼神清得彻底,瞳孔中却有一点氤氲的幽暗。

    他很明显的犯了傻病,盯着碗碟里几片刚涮好的薄薄的羊肉,嗯嗯啊啊的说个不休。

    唐拙很用心的听了半晌,他说的却是什么大半夜的湖边烤青蛙烤山鸡的无聊琐事,他似乎对那些玩意儿怀有深刻的不能忘怀的感情,力图用最华丽美好的辞藻来修饰,奈何文盲小傻子,颠三倒四,搜肠刮肚,说来说去就是好吃呀好吃呀真好吃之类的。

    唐家规矩大,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饭桌上若是长辈有话,大伙儿都得搁下筷子洗耳恭听。

    此时唐一星纵着唐离废话连篇,桌上其余人等便一个也吃不得饭,个个止箸,面露痛苦的微笑,作倾听状,唐凤做戏技巧最高明,还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得十分专心用神,唐度目光茫然的抠手指甲,唐棠便偷偷踹了他一脚。

    唐拙身为少主,很有先众兄弟之忧而忧的情操,再说刚才放进去一盘牛肚丝,肚丝进火锅,最多数到七,就得捞起来进嘴,不然就老韧得嚼不动,但眼下都数到快七百了,捞上来能当猴皮筋使,这可怎么得了

    唐拙被猴皮筋牛肚丝蒙了眼,忍不住开口“阿离乖,好生吃羊肉哈,莫要多话”

    唐离正冥思苦想到了一个形容美味的词,被他一打断顿时就忘了,抬起头,惶然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嘴角下撇,可怜得不行。

    唐一星当即勃然大怒,但怕惊到唐离,竟能保持笑意不敛,温和而慢条斯理的训斥唐拙,道“你爪子你爪子阿离拦了你的话了费了你的口舌了花了你的精神了做哥哥的不懂得爱惜幺弟狗都不如还唐门少主呢知不知羞,啊阿离要吃烤青蛙,你不说想法子捉些青蛙来,让幺弟高兴一下,就知道说风凉话”

    言罢喝令大棍子打出去,不许唐拙吃了,道“爱说风凉话,就让你风凉风凉,站墙角去,脑壳吹得清楚了,或许正月里能捉到青蛙”

    还微笑着安抚唐离“幺儿莫怕,你二哥给你想法子捉青蛙去,来,阿爹给你烫块羊肉,吃了暖和”

    没天理了

    给唐拙三尺白绫,唐拙能让自己一腔颈血泼溅上去

    但没有白绫,只有墙根处风呼呼的悍匪般杀过来杀过去,唐拙在黑夜的天,寒冷的天,孤单单一个人被罚站在屋外,鼻端闻到的是酒池肉林,扭头但见一堂欢声笑语,唐拙不由自主,潸然泪下。

    唐飞熊还不解恨,特意出来咚咚咚的敲头,咬牙切齿“没出息的瓜娃子吃个肚丝馋成那样阿离都快被你吓哭了”

    冻得一肚子鼻涕回房,唐拙心里不是没有丝毫的委屈,多少会觉得阿爹有些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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