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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相思 第19节

作者:陈小菜 字数:19834 更新:2021-12-29 12:50:58

    何雨师道“爱不释手,但玩了两日,却又送回,且缄口不问这方印的由来。”

    越栖见沉吟道“唐丑毕竟是世家大少不急,过三个月,再往那儿递一面海兽葡萄纹镜。”

    他声音没半分烟火味,姿态俯仰自得,独有一种让人舒服却又敬畏的气质,而七星湖在江南势若破竹的连战连捷,白道诸派却不置一词甚至与七星湖来往愈发密切,如此长袖善舞,谈笑间霸业雏形已现,越栖见宫主位稳若泰山。

    可越栖见却是日复一日的索然无味,只觉天地无春,尽皆黄尘。

    十八天馋君重组,消息灵通一如往昔,已确凿知晓叶鸩离身在唐家,虽未活,却也未死,苏错刀则不知所踪。

    该死的不死,该留的留不住,衣袂襟袖传来一品沉水香细腻优雅的气息,心却不得安宁沉静。

    人的心就是那么古怪,再多的权势,再高的武功,翻覆江湖的展布与痛快,都填补不了因情而缺的空洞,其实只要苏错刀在身边,哪怕他根本不爱自己,只要让自己一回头就能看到,或者不回头也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就已经足够。

    人生本就不成模样,只能自己去赋予,想登楼便画天上梯,要满江明月便自乘扁舟一叶。

    只愿纠缠一世,不畏、不惧、不放手、不成全、不看破、不死不休。

    苏小缺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手指间数支细若牛毛的银针倏忽隐现,凝神静气,全力施为。。

    谢天璧一旁立着,随时帮他取用针具药物。

    苏小缺武功虽废,甚至性情都被打磨得似乎全无棱角方峭,但这一刻,他却是定生死夺造化的神明,熠熠生辉,莫可逼视。

    炉间铁草抽成细丝,将经络断处密密缝结起来,再辅以银针和灵药,慢慢便能使得经络沿着铁草丝重新生长,渐渐完好如初天衣无缝,而一年后铁草丝自然融入经络,使之更为强韧灵活。

    只不过这门功夫需得毫微处极尽通神之妙,饶是苏小缺一双冠绝天下的巧手,芥子芝麻可建亭台楼阁,也直到入秋,才将炉间铁草陆续植入经络。

    这天午后,最后一根铁草丝整齐的接续上经络,苏小缺累到了极点,视野亦是一片模糊,再也熬不住,身子一歪,便靠上了谢天璧,闭上眼睛低声道“可算是好了”

    苏错刀动了动手腕,修长五指抄起手边一柄小小银刀,刷的一声扬手出刀,但见刀气横空,只映得脸颊一片霜冷玉寒。

    谢天璧眉梢一扬,道“刀谱没白看。”

    苏错刀亦是一笑,却起身拜倒,恭谨而感激“多谢苏师疗伤之恩。”

    他执礼极恪,无可挑剔,苏小缺却有些难受,叹了口气,温言道“你何必跟我这样生疏客气”

    苏错刀很认真的问道“苏师要弟子怎么做”

    苏小缺心头一堵,他年轻时伶牙俐齿,如今虽大有收敛,但也绝非口拙之人,独独对上苏错刀,常有一嘴啃上石墙之感。

    苏错刀已直言道“苏师对弟子恩重如山,但我早已不是三尺幼童,年岁渐长,与苏师的性子也愈发不投缘,如何亲近得起来”

    苏小缺涩然道“你是怨恨我”

    “不恨更不怨。”苏错刀淡淡道“幼时或许有过害怕惶恐,但后来就知道我只能靠自己,世上的事,不存侥幸,更没有谁能一辈子依仗着谁,苏师只是提早让我懂得这个道理。”

    抬头凝视苏小缺,道“原本我要捉你回七星湖应誓,但现在看到谢师与你两情相悦你既从未真心归属过七星湖,那你的尸体也不必葬于宫主墓群,待我重掌七星湖,就将苏小缺的名字从历代宫主里抹去罢。”

    他这话说得令人无法招架的直而冷,却尽是成全有情之意。

    苏小缺听得怔住,谢天璧却是心中暗喜,转而赞道“错刀,你守白鹿山之约,却又不入白鹿山门下,这件事我很瞧得起我谢某的弟子,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很好。”

    苏错刀看他一眼,明晃晃的一记我懂你的眼神。

    苏小缺猛的想起一事,道“错刀,孟叔叔有意让你继承白鹿山,那么”

    “不,七星湖是我的家。”苏错刀轻声道“我至亲至爱之人,也死在七星湖,我必须回去陪他。”

    低头想了想,道“阿离一个人在地下他会哭的。”

    苏小缺听他这话说得十分孩子气的傻,登时一阵心酸,顿了顿,却道“你放过越栖见,可好”

    苏错刀眼神陡然锋利,道“不。”

    苏小缺劝道“他身世堪怜与你也脱不了干系。”

    苏错刀点漆双眸冷若冰石,一字字道“阿离死了。”

    短短四个字出口,苏错刀整个人就被一种情绪排山倒海也似吞没,便是沙漠的正午,也不会这般的荒凉火炽,另一种悸动却又如一尾鱼倏然跃离水面,身不由己,道“谢师,借长安刀一用”

    谢天璧摘下刀便递了过去,苏错刀当即拔刀出鞘。

    初秋午后,天高而云淡。

    长安刀光华璀璨,夺尽秋阳之烈。

    苏错刀一出手,却大异于江湖中任何一套刀法。

    无起承转合,无层次无余韵,打破所有攻守进退,处处惊蛇入壑,天马行空。

    刀中只有情。

    时光虽一去不复返,却仿佛打起了褶皱,苏错刀一刀刀将褶皱斩开,平白就多了很多停留不去的光阴。然后心里筑一间小小的房子,把泥土销骨的叶鸩离藏在里面,只要他一睁开眼,便是阳光蓬松,满树花开,清风荏苒,幽鸟相逐。

    落叶簌簌中,苏错刀收刀,恰巧十二式。

    十二式,一式一年,祭奠与叶鸩离同生共长濡沫相泽的十二年。

    谢天璧轻吁了一口气,眸光深邃闪烁。

    苏错刀双手捧着刀,送到他面前,衣衫被汗湿透,眉睫漆黑“请谢师指点。”

    谢天璧轻抚长安刀,道“长安刀已认你为主,莫要还我了至于这套刀法,情性天成,没有再可雕琢修改之处。”

    苏错刀道“是。”

    当下悬刀于腰侧,告退而去。

    谢天璧袍袖舒展,笑道“我喜欢这个孩子,天赋既高,更懂得用心,愈经挫折,愈显强悍,真正的不怨不恨,襟怀如长空像我,是个男人。”

    他收得佳弟子,苏小缺替他高兴,却忍不住驳道“江湖中除了几个女子居多的门派,大抵都是男人扎堆儿厮杀,怎么像你才是男人了”

    谢天璧冷笑一声“江湖中高手虽多,男人却少”

    走到苏错刀方才使刀的树下,瞧了瞧刀气痕迹,道“错刀并非无情,但这情却不致颓废迷妄,而是融于技,入乎道。他的气象之大,非你能了悟你居然敢把他当沈墨钩养,小缺,你的眼光”

    苏小缺沉下脸,收拾了银针药物,打断道“你昨天说要吃的栗子粥和桂花糖糕没有了。”

    新鲜的板栗,新鲜的桂花只这个季节有,一年也就吃几回

    谢天璧年轻时并不馋,归隐后硬是被苏小缺养刁了嘴,从此破绽就有了两个,食色性也。

    当下一愣,忙跟了上去,轻声求道“我要吃”

    苏小缺傲慢的拒绝“不给。”

    谢天璧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脸色,自知有错,开口坦诚道“我错了。”

    苏小缺心思灵动一如当年“错了就更不该吃了。”

    谢天璧不死心“我已认错了。”

    “你只配吃栗子皮。”

    到得晚间,饭桌上一人一碗粥,中间摆着两个菜,虽然没有栗子皮,却是一碟子黄瓜皮,一碟子萝卜皮,另有一只咸鸭蛋,苏小缺一半,苏错刀一半。

    苏错刀没眼力见儿,自顾闷不出声的就着鸭蛋喝粥。

    苏小缺手艺极好,鸭蛋金红流油,蛋白也只香不咸,就是半颗着实少了些,苏小缺疼苏错刀,便将自己的半颗蛋也给了他,苏错刀谢过之后,高高兴兴的吃了个精光。

    一抬头,却发现谢天璧瞪着自己目光森冷,忙自省片刻,仔仔细细剥了一头蒜,递给谢师。

    第二日谢天璧几乎没把苏错刀操死。

    、第七十四章

    传他刀法中缠滑滞醇四字,不遗余力的亲自喂招,从日出练到日暮,渴了喝白水,饿了吃秋风,练足六个时辰。

    谢天璧太一心经数十年的功力,苏错刀廿八星经刚废新练,便是刀术跟得上,内力也是不继,但谢天璧就这么黑心肠的,冷酷霸道的,生生逼他釜中生鱼平地抠饼。

    苏错刀心里既已认定谢天璧为武道之师,便任由搓扁捏圆,你喂招,我便接招,你不留手,我亦全力相抗。

    无数次的真气耗尽,但每每到那一个枯涸将死的点,谢天璧便以太一真气渡入。

    这股真气虽精纯却只有一点。

    但就这一点,如一滴水珠从竹叶尖缓缓滚落,入经络,过脏腑,在空荡荡的丹田内回响蒸腾,活泼泼的滚动牵引,激发出澎湃生机新发真息。

    回环反复,生来死去。

    所有精微奥妙都不复存在,只是丹田里一口气,云蒸霞蔚,淋漓自在。

    在谢天璧惨无人道的压榨和不动声色的庇助下,苏错刀枝节贯通,意与神会,一次次将廿八星经的修行领悟推至极限的巅峰,心无旁骛,浑若无我。

    苏小缺吃完早点,看了看后院中的花木,瞥了一眼师徒二人,睡了个午觉醒来,又过来溜达一圈,却见开得正好的几株木槿已歪头耷脑,显然生机已被破坏,想想不远处自己视若珍宝的药圃,思忖良久,叹了口气冲进厨房。

    晚间谢天璧如愿以偿吃到了栗子粥和桂花糕。

    苏错刀十分尊师,吃完咸鸭蛋,又给他剥了一头蒜。

    豆子镇的日子就这么平淡无奇的过了下去。

    苏错刀好端端的吃饭睡觉,习武做事,从不叫人操心费神。

    苏小缺原想养一条大狗,现在也不想了。

    但中秋将至,苏错刀却明显的古怪起来。

    葫芦坊的生意不好不坏,一般时候,无质无相二人前面忙活也就尽够,两位掌柜的隔天戴上苏小缺精工巧制的面具,去翻翻账簿或是招呼几声熟客。

    自苏错刀来了,便说是远房侄儿来投奔,俩掌柜也不浪费饭食,不厚道的直接就当伙计使唤,他下酒窖搬酒坛,算账写账,斟茶倒酒上菜,什么活儿都干得利索。

    葫芦坊里陈设简单,方桌长条凳,粗瓷碗壶,酒也并非佳酿,只是寻常村醪,苏小缺还尽指使苏错刀往里羼水。

    这天一瘦小汉子喝得微醉,拍桌怒道“这酒里有水”

    若是苏小缺,一定笑眯眯的说道“怎么会我这青囊大补酒就是这样的,温脾胃通经络,保肝护体,延年益寿,还能治不孕不育养肾安胎就是入口淡些,你打个嗝儿就闻到酒味了”

    若是谢天璧,必然走上去,随便轻拍一拍那些致晕致睡的穴位“这位客官喝多了。”

    若是苏错刀平日,多半一言不发的充聋子,但今日却莫名的火大,冷冷的便是一句“酒里没水那还是酒么你识字么会写酒字么”

    苏小缺匆匆赶到,撵鸭子也似把苏错刀撵到后面去,陪着笑解释“欠了他上个月的工钱脾气就大了,对不住您,来,再给这位上一壶,小店送的”

    到得晚间,熄了灯还特意在枕边给谢天璧学了一遍,问道“你这几日会不会把他操练得忒狠了些”

    谢天璧摸了摸他的头发,道“没有,应该是其他的缘故。”

    “那你明天问问”

    “不问。”

    苏小缺威胁道“回头他练刀就不专心。”

    谢天璧不假思索“那我就揍他。”

    苏小缺气结,睡梦里抽了谢天璧好几记大耳光。

    但过了几天便深觉后悔,那几个耳光应该赏给苏错刀才对。

    苏小缺闲来无事,便一门心思的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有趣有情,中秋团圆日,自己做月饼酿桂花酒。

    到十三这天,馅儿也制得了,面粉兑好糖浆蛋液揉得筋道,一个个包好准备上炭炉,一回身,却见苏错刀悄无声息的弯着腰蹲那儿,狗熊掰棒子也似,把好端端的成了型的月饼掰开来,看一眼又丢下,再去掰另一只,一边掰,一边还满脸的不高兴。

    苏小缺闭上眼睛,调匀呼吸,足足一炷香时间,方把一口恶气咽了下去,道“错刀你在挖坟啊,还是掘墓啊,还是自掘坟墓啊”

    苏错刀头也不抬“为什么没有鸡枞的”

    这话问得轻松,直把苏小缺问得愣了,再看一眼月饼们山河破碎满目疮痍的惨烈,不禁心疼,冷笑道“鸡枞月饼苏宫主,你可真会挑稀罕玩意儿鸡枞又不是大葱,哪能到处都是便是京城里的达官显要,也极少吃得到鲜鸡枞。”

    闻声而来的谢天璧听了片刻,道“豆子镇没有鸡枞月饼,二百里外的江渚城里或许能买到。”

    苏小缺大摇其头“未必有照我说还得去玉州城,那里有家老字号的采薇斋与京城的信源斋齐名,咱们前年在那儿买过不少点心,我记得有鲜花鸡枞饼,是么”

    谢天璧若有所思,道“玉州城太远,距此地近千里。”

    苏错刀静静听罢,也不收拾一大摊子分崩离析的饼皮馅料,转身出门。

    苏小缺若还是年轻时候的脾气,早辣块妈妈王八蛋的一顿海骂了,饶是如此,也不禁气歪了鼻子,怒道“五百钱分两堆,你们师徒一对儿二百五”

    谢天璧躺着中箭,但身处庖厨,就没敢吭气,默默的帮他把月饼重新团起来,奈何手艺太潮,捏出来的跟羊粪蛋没什么区别。

    八月十三,苏错刀夜奔,一夜疾驰二百里,天明至江渚城,寻遍大街小巷各个糕点铺子大酒楼,均没有鸡枞月饼。

    当下策马往玉州城方向而行,一个镇子又复一个城的走下去,浑然忘了日升月落身遭万物,这天日暮前,终于赶到玉州城内,问了路,直奔采薇斋。

    有小伙计殷勤招呼,苏错刀直问道“鸡枞月饼有么”

    小伙计忍不住嗤的一声笑,没什么恶意,却也有些好奇,他又是个话唠碎嘴子,当下滴沥咕噜就是一串“客官,今日已是八月十八,中秋早过啦,谁家还卖月饼买月饼这月饼可是应节令的什么时节做什么事,老天爷早定好了,您开了春找雪,入了秋看柳,可不乱了时节么您瞧,本店的鸡枞月饼那是名扬天下,您不早早儿的抢着买了,现如今可悔了吧”

    苏错刀一双星眸本已血丝遍布,闻得此言,更透出几近凄厉的绝望之色。

    老掌柜慈眉善目,又是阅事无数,见这年轻人风尘仆仆,嘴唇尽是干裂开的血口子,必是狠赶了远路,知其中定有缘故,忙喝止小伙计,温言道“这位小哥你若喜欢鸡枞口味,小店另有些鸡枞鲜花、鸡枞火腿的糕点,倒也不比月饼滋味差。”

    苏错刀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多谢。”

    出了采薇斋,阳光炫目,但毕竟过了中秋,有些白森森的冷意了。

    苏错刀闭了闭眼睛,错过了

    回到豆子镇已是半夜,苏错刀十日几乎未曾下马,推门一进院中,人已倒了下来,小腿内侧一片火辣辣的湿腻,皮尽磨掉了,血把裤腿都粘到了肉里。

    徒儿失踪十日,回来一副山里下过煤窑码头扛过大件儿的惨状,谢天璧却眼睛也不多眨一下,道“明日别忘了起早,咱们练练八方藏刀式。”

    苏错刀应道“是。”

    苏小缺还有几分良心,走近瞧了瞧,但见月光正照在他脸颊上,两痕湿亮。

    苏小缺心中一软,正要好生细问了劝解安慰一番。

    苏错刀已哑声道“是汗。”

    这人当真是没心没肺狗一样的脾气,苏小缺踢了他一脚,回去睡觉了。

    苏错刀看着窗纸上朦胧映出两个人影成双,再看天上明月已缺了一半,提不起力气回房,就在后院地上睡了一夜。

    秋夜虽寒凉,奈何苏错刀身子精铁打就,第二日醒来,除了脏了点儿臭了点儿,没事人一般。

    苏小缺叹为观止,看着谢天璧与他站在一处,都是又高又瘦,那股骨子里的力道和气势,竟是一个模子拓下来的。

    一时心中五味陈杂,盐中求雪,磨砖为镜,却忘了人有面貌相似,但终究不能魂魄重归。

    苏错刀只是苏错刀。

    而七星湖的那株山茶,凋了就是凋了,纵然来年再开,亦非当年那一枝。

    、第七十五章

    转眼冬去春来,豆子镇仿佛一夜间冰消雪融,吹面不寒杨柳风。

    苏错刀搬着一坛酒从酒窖出来,一打眼看到院子里桃花竟已开了好几朵,颤巍巍的很单薄,颜色却娇嫩新鲜得让人眼前一亮。

    苏错刀站着看住了,只觉一阵恍惚,春来得如此之早,多少年岁已这么追也追不回的悄然流过。

    大半年来,江湖大事无非两件,一是七星湖崛起之势不可挡,杀得江南两门三帮七派只余一帮三派风雨飘摇岌岌可危,居然还有余力出一支奇兵偏师,转手绝了邪道罂城一脉,越栖见却尚有闲暇少林礼佛武当论黄庭,风神秀彻,见者无不心折。

    这位七星湖的新任宫主,似正似邪,却又隐隐超脱于正邪之外,含着一抹氤氲如雾的微笑。

    悲悯与冷酷,优雅与血腥,在他身上完美融合毫不生硬,行的是雷轰电掣所向披靡之事,一双青藤鞋却一尘不染,一语一笑温雅蕴藉。

    越栖见几乎已是江湖第一人。

    第二件大事则在唐家堡。

    正月里唐家掌门唐一星正式立次子唐拙为少主,同时收一义子,唐丑唐拙后有了唐家三少唐离。

    原本江湖中前辈对晚辈动了爱才提携之心,或收为徒,或认螟蛉,都算不得稀罕,但唐一星这义子却收得出奇,一板一眼郑重其事,竟是开了宗祠记入族谱,而这位唐离,更是无人得知其身世、武功、师承乃至相貌,一时哗然纷扰,传言若沸,种种揣测,不一而足。

    唯独越栖见漫不经意的听何雨师禀罢,侧身看池中一群锦鲤团团唼喋,笑了一笑,道“阿离就是这样得天独厚的幸运,旁人再怎么羡慕,也是羡慕不来的。”

    何雨师思忖道“属下还打听到,唐离既未剜目,亦不曾神智尽失,甚至容貌不损,难道唐家竟能解碧萝瘴之毒”

    越栖见淡淡道“碧萝瘴唯独换血,否则无法可解,偏偏天魔解体又以抽干自身血肉为要旨,正巧缓解毒性却不知是谁换了一身的血给他”

    说着将手里的鱼食都撒进水里,看了看自己白玉般明净的掌心,轻笑道“反正总有人愿意救他的但有人愿意,必有人不愿意,是么”

    听无相告知唐家此事,苏小缺当即瞄了谢天璧一眼“长安刀无论刀法亦或刀意,你已尽数传了错刀,叶鸩离未死之事你还打算瞒他多久”

    谢天璧略一沉吟,问道“他经络恢复得如何”

    苏小缺扬了扬眉,笑道“这孩子体格禽兽也似,跟你一般无二,早已没什么大碍了,再有小半年,铁草丝便能完全融入经络,到时只会比以往更强韧灵活。”

    谢天璧看了看窗外黄鹂翠树,道“小缺可有兴致同我远游,去看看蜀中春色”

    苏小缺笑不可遏,却板着脸喝道“说人话。”

    谢天璧忍着笑,搂住他的腰,在他耳边低沉而霸道的说道“我们把苏错刀这个拖油瓶扔去唐门,让他吃唐家的饭,抢唐家的儿子去”

    苏小缺一针见血“欺门夺子小心唐家扭送你去衙门。”

    谢天璧镇定的反驳“不,我们是送婿上门。”

    于是苏错刀睁着眼睛,一路被诱拐进了唐家堡。

    说诱拐也不合适,事实上谢天璧只道一声“错刀,跟我们出去一趟。”

    苏错刀就不多问,收拾了些简单的行李,携长安刀便上了马。

    到得唐家堡外,苏小缺还特意上下打量了他好几遍,但见身材颀长挺拔,若临风玉树,露出的手臂线条却是凝练结实,一张脸就更不必说了,华美绝艳,人神共愤,放眼整个江湖,算上他唐一星,脸摞着脸的搁一堆也比不过。

    不禁又是骄傲又是不平的心中暗忖,如此耐看且经用的大好有为年轻人,打着灯笼都没地儿找去,唐一星若是瞧不上,可真愧对他暗器大师的眼力。

    贵客再度盈门,唐一星不能再避之不见,只得将他们肃入厅堂,冷着脸的令上茶待客。

    以唐一星的声名地位,完全可以喜怒形于色,当下一边喝茶一边就摆了脸子。

    只不过对面三人,谢天璧是从不看别人脸色,苏小缺从不在意别人脸色,苏错刀则立于谢天璧身后,手抚长安刀,神游天外,压根儿没瞧他的脸色,心中只是莫名的慌,隐约的惶恐,似三九寒天忽而近春,却更怕一阵倒春寒,料峭冻杀。

    唐拙站立一旁,礼数周全,甚至对苏错刀都微微而笑。

    谢天璧随手放下茶盏,道“听闻唐兄收得义子,特意来见一见。”

    唐一星眼皮也不抬的拒绝“犬子病体未愈,不便见客。”

    谢天璧笑了笑,道“病体未愈那再好不过,小缺医术高明,愿为三少诊一诊脉。”

    苏小缺见唐一星眸光转冷,忙温言道“唐二哥我们并非恶意。”

    唐一星看他一眼,神色略柔和了些,叹了口气,道“你是我唐家血脉,但你既无心认祖归宗,唐家族谱里也就不曾有你,如今阿离虽非我亲生,但族谱中有他,他就是唐家人唐家堡素来护短,断断没有为了外人,让家人受委屈的道理小缺,你可懂得”

    听得阿离二字,苏错刀紧抿的嘴唇倏的褪去血色,眼睛却亮得可怕,极小声的问道“你说阿离”

    问罢不闻回答,便看向谢天璧,颇为疑惑的求助道“谢师,他说的是阿离,你也听到了,是么”

    谢天璧不加理会,淡淡道“唐家堡好生威风只不过唐兄不让三少见人,三少未必不愿见人。”

    唐一星目光扫过,突然一笑“是么”

    谢苏二人心中一咯噔,隐知不对。

    唐一星已吩咐唐拙,道“去把唐离叫来,见见两位前辈高人。”

    言语之中,视苏错刀若无物。

    锦堂晴暖,檐下有燕子啄泥叽叽喳喳声,苏错刀手心后背尽是汗水。

    唐离唐离是谁谁是唐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影从春日的阳光里走了进来。

    轻衫如雪,步履轻捷,双足似踏过一段流水,眉目渐渐清晰。

    这是唐离

    不,去他的唐离,这明明就是自己的叶鸩离

    没有半点改变的一双眼,眼睛里住着不肯长大的孩童,有着小动物般年幼天真的质感。露珠也似的剔透容颜,呵气即融,他是自己永远的阿离,野生野长,造化钟灵,一辈子只一个模样的阿离。

    苏错刀七情六欲齐齐涌上,哑声唤道“阿离”

    语气小心翼翼的珍惜到了极处,听起来反而尽是绝处求生的凶狠狰狞之意。

    唐离秋水眼流转顾盼,睫毛上粘着阳光的碎屑,毛茸茸的闪亮着,眼神清澈透明,眼白甚至有些淡淡的鸭蛋青色,苏错刀一时不能呼吸,只听唐离问道“你是谁”

    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掉进心里,苏错刀的眼神一瞬间破碎。

    谢天璧忍不住笑出了声,拊掌欣然“唐兄收得好儿子,好一个唐家三少真有趣”

    苏小缺却是恻然不忍,问道“三少有失忆之症”

    唐离坦然道“是啊,我中过碧萝瘴,不光失忆,还时不时的痴傻。”

    唐拙一旁补充道“阿离自小在毒虫堆里厮混惯了的,对毒药比常人多些抵御能力,又服了唐家避毒丹,因此毒伤虽拖得久了些,好在未曾神智尽损,也不必剜目求活。”

    苏小缺点了点头“也是,天魔解体刚好流尽了毒血,却不知是谁换了一身的血给三少”

    唐离兴致盎然,道“你猜”

    苏小缺苦笑“猜不出。”

    唐离笑眯眯的说道“那就别喝茶啦,站起来,出门回家,一路走一路慢慢猜罢”

    谢天璧笑道“三少是在逐客”

    唐离针锋相对“前辈是在撒野”

    谢天璧目光闪动,突然直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本是七星湖的叶鸩离么”

    唐拙的笑容礼貌而冷淡,回护道“舍弟之症,与前辈无关。”

    唐离却扯了扯他的衣袖,正色道“我都记不起来了只知道醒来后自己就是唐离。”

    说着绽开一个笑颜“我喜欢做唐离,有阿爹,有兄长,有亲人,有家做叶鸩离,除了天魔解体,还有什么”

    他有意无意,总避开苏错刀的眸光。

    谢天璧微微一笑,长身而起,把苏错刀推了过去“你有他。”

    说罢一拱手,道“唐兄,错刀交给唐家堡处置,我和小缺就先告辞了。”

    唐一星吓了一跳,冷着脸悍然拒绝“唐家堡与这位苏公子并无瓜葛,不敢处置,还请两位带走。”

    谢天璧道“一经送出,概不退还,唐兄不处置的话,那便安置罢。”

    唐一星气道“你好歹也曾是一派宗主,总该讲些道理”

    “谢某跟唐兄,数十年神交,可谓熟不拘礼。”

    苏小缺任由他们交锋,将苏错刀拉到一边,悄声嘱咐道“你与叶鸩离险些生死相隔,如今他虽忘了你,可你若真喜欢他,就不要再伤他骗他,他便是心里想当唐离,你也莫要强他迫他,铸下大错将来你若能夺回七星湖,不要杀越家的孩子送到我身边,让我来管束照顾罢。”

    苏错刀默然听着,看见叶鸩离的颈子手背上,几道细细的血色伤痕纵横交错,心中只是想,阿离一向怕疼,当时怎么熬过来的

    耳边又听谢天璧传音“不要理小缺胡说喜欢阿离,就别计较手段,抢也好骗也好,反正他半傻不傻的,总得让他心甘情愿从了你,莫忘了,你可是谢某的弟子,长安刀的传人。”

    苏错刀眸光一动,转向谢天璧,却见他一手搂过苏小缺,衣袂轻飞,已飘然而去。

    回身看到叶鸩离近在数尺之间,好端端的站着,蓦的只觉心神凝定,道“多谢唐师伯收留照拂我住哪儿”

    有无赖厚颜的师父,必然有泼皮无耻的徒弟,唐一星气极反笑“苏贤侄想住哪儿”

    苏错刀还矜持的想了想“阿离住哪儿,我就住哪儿。”

    唐一星以手抚额,淡淡吩咐道“带他去最偏远的客房。”

    、第七十六章

    唐拙唐离亦行礼退下,出得厅堂,沉默良久的唐离突然伸手拽住唐拙的衣袖“拙哥”

    唐拙转目而视,只见他脸色透白,手指微微发颤,忙问道“怎么了”

    唐离指了指苏错刀的背影,声音低弱,眸中有痛楚之色“我不能看到这个人,他伤心的模样叫我心里也难受得很。”

    唐拙叹了口气,柔声道“他毕竟是老爷子的故交弟子,总不好就这样赶走,我让小姑姑看着他,不许他随意乱走动便是尤其不许他进你住的同笑居。”

    唐离默然,直到苏错刀绕过一道墙消失不见,方低声道“好生奇怪我武功半点儿也不曾忘记,以前在七星湖的事,影影绰绰也能记得一些,记得泄雪清溪,记得月翼湖,记得精舍,还记得一个叫苍横笛的”

    “可为什么独独他,独独苏错刀,好像从未见过,从未有过这个人”

    唐拙见他神色恍惚,有怔忡之状,忙道“碧萝瘴毒性诡异,虽有华兄弟以自身的血来救你,但肯定不比从前你刚醒过来那几日,可跟个小傻子没什么区别,如今能说能笑,也不呆也不笨,小姑姑开心得都去烧香拜菩萨了。”

    正说着,只觉身后风声轻动,一回头,唐飞熊一张俏生生的面孔直映入眼,唐拙吓了一大跳“小姑姑你从哪儿冒出来的,你不是去看大嫂了么”

    唐飞熊抬手就在他脑袋上狠敲了一记,没好气道“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唐离乖觉,见她一抬手,当即不要脸的猛烈的赞道“小姑姑头发乌溜溜的,小姑姑脸蛋白粉粉的,小姑姑腰身像是杨柳枝,小姑姑连裙子都青翠欲滴”

    唐飞熊笑得花枝乱颤,听得最后一句,笑容却僵了一瞬,自己的裙子分明是浅浅的藕荷色。

    一时柔声道“阿离,明日阿丑要启程去江南灵鹫寺敬香祈福,他家婆娘近日身子不好,又是江南嫁过来的,自小在灵鹫寺供了佛灯你陪阿丑一道去,好不好”

    唐离想了想,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鸳鸯禅房中”

    唐飞熊当即被雷劈了一记,怔立当场,嘴张得圆圆的,大失常态。

    唐拙将来要执掌唐家,到底沉得住气,挥手就把泰山崩给拂一边儿去,道“小姑姑让你去,你就去罢,你不去,她又要打我。”

    唐离笑着应了,却道“小姑姑,你是不是要调虎离山,趁我不在就把苏错刀从唐家堡撵走”

    “小傻子”唐飞熊被戳穿心中所想,忍不住笑着掐他的脸“你要真完全傻了,我倒安心”

    唐离不敢躲,却软语求道“小姑姑别撵他走,他七星湖被别人夺去,武功也被废了,多可怜”

    唐飞熊细长的眼睛猛的睁大“他可怜你别看他经络断过内力失过,让你拙哥跟他打一场,阿拙多半得死他刀下”

    唐拙苦笑“小姑姑你未免太小瞧了自家人。”

    唐离唇角笑意如一湖涟漪,薄薄的飘忽不定,眼神里却有一种近乎本能的锐利的恶意“那越栖见呢他如今杀得了越栖见么”

    唐飞熊悚然而惊,与唐拙交换了个眼色。

    唐离安安静静的笑道“我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有时候也不傻。”

    他原本一双脚已站上了三生石,硬生生从阎王殿拽回人间,活蹦乱跳似毫无异样,唐家这几人却知这番死而复生,终究留了后患,不单眼前时常有一层绿雾遮笼,更偶犯痴迷之症,无法根治。

    但他的确不傻,唐离抬起眼眸,如寒月洞彻,逼人的清醒灵动。

    徘徊过生与死的界限,谁也捉摸不透他到底是梦是醒。

    但无论梦或醒,即便是混沌错乱的痴妄,亦有种近乎神秘的心智超常,锋芒夺目令人招架不住。

    半晌唐拙叹了口气“放心罢,阿离,苏错刀是当世人杰,唐家堡有这个心胸,足以容得下他。”

    唐离粲然一笑“那我就去灵鹫寺,替你上香求菩萨给你个婆娘”

    言罢还有些不放心,又央道“小姑姑,你别太为难苏错刀啊,他以前是一派之主,总有些傲气,这个人你捅他十七八刀他都不叫唤,但毕竟还是会疼的”

    唐飞熊无可奈何,只能磨着牙掐唐离的脸“你个不争气的瓜娃子”

    唐拙深觉自己命苦,刚送走瘟神唐离不到三天,就得面对恶煞苏错刀。

    “阿离去哪儿了”苏错刀腰悬长安刀,神色颇为紧张。

    唐拙皱着眉,想了想还是答道“阿离和丑哥去灵鹫寺拜佛谢前辈既将你托给唐家照顾,你还是安心静养的好。”

    苏错刀脸色登时变了,手指搭在刀上,苍白如纸“灵鹫寺江南的灵鹫寺”

    黑衣轻拂,转身就走,唐拙心中一动,追上前去,急问道“你去哪儿”

    “去灵鹫寺”

    唐拙闪身拦住,沉声道“唐离不是叶鸩离你管不着他。”

    人与人的缘分,既奇妙却也简单,若叶鸩离一直是七星湖的总管,纵然深得唐一星的好感推许,自己与之再怎样亲近结交,终究还是待外人的那份儿好,有情却也关乎利,是势均力等的互相激赏帮衬。

    如今的唐离,却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从死到生的一刻刻一起熬过来的,看着他数度垂危,看着他挣扎求生,经历过他昏迷时孩子一样攥着自己的手指不放松,经历过他第一次睁开眼时恍若刚出壳的雏鸟迷茫而稚弱,唐拙心中早把他当成了自己真正的亲弟弟,血脉至亲之人,哪容得苏错刀肆意欺负横加挟持

    唐拙英朗的面容凝重肃然“苏错刀,我的漫天花雨,不惧长安刀。”

    “唐拙”苏错刀漆黑的眼睛里冒着火“七星湖现在正扑杀江南各派越栖见人必在江南,他的手段,你根本不曾见识过他要颠覆江湖,必不会放过唐门,依他的心机,必从唐丑着手哪个寺庙没有菩萨金刚唐丑为何偏偏要去江南”

    唐拙一点即明,却疑道“你是说丑哥与越栖见私会”

    随即断然道“丑哥不会,唐家出不了如此愚蠢的弟子,老爷子也教不出这样悖逆的儿子”

    苏错刀漠然道“唐丑如何我不知晓,我只知晓越栖见,此人洞悉人性世情,无孔不入防不胜防,当日一身三脚猫的武功,都能让我痛失阿离与七星湖我要是你,就先抽调唐家精锐弟子去一趟江南,便是虚惊一场,也好过追悔莫及。”

    说罢再不多言,直奔马厩。

    唐拙极有决断,略一思忖,当即去见唐一星,心中已在斟酌此行江南的人选。

    灵鹫寺虽是佛门,亦有武僧,多少沾些江湖的边儿,唐家大少亲临,大和尚四大皆空之余,亦颇感面子光鲜,当下收拾出后院最好的客房,恭请唐丑唐离等小住。

    院中一围苦竹,玲珑石山,另种些文殊兰、黄姜花和兰草等物,十分清幽雅致。

    唐家一行人日暮而至,唐离长途跋涉早已困顿不堪,进得房间,便一头扑到竹藤床榻上,扯过薄衾,好一通蒙头大睡。

    待天光大亮辰时过半,方懒洋洋起身,刚穿好衣衫,便听到院外隐约有人声笑语,随即另一侧的绿纱窗轻轻一响,一个黑衣人影轻烟也似飘入,扑入耳畔的气息熟悉而陌生“阿离”

    唐离定睛一看,却是满身风尘的苏错刀,刚要开口,已被一把捂住了嘴“悄声我知道你随身带着蛊虫,快给我僵蚕蛊”

    唐离只觉他手掌温热,虎口指下布满刀茧,掌心又有棱起的一道,想来是马缰勒出的印记,一时鬼使神差身不由己,竟伸出舌尖,软软的在掌心舔了一下。

    苏错刀嘶的一声撤开手掌,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又惊又喜“你你记起我了”

    唐离自己也吃了一惊,却满脸无辜“我舌头痒。”

    说着也不犹豫更不多问,从枕头下取出一个木制小盒,打开只见十来个暗格,捉出一只豆粒大的雪白虫子“只这么一个,够么”

    苏错刀接过,两指一用力,将蛊虫捏开,虫液涂上两鬓,登时发如霜雪,道“够了。”

    唐离似有所悟,双手抱膝坐着摇晃,秋水眼潋滟空濛,微微含笑。

    苏错刀盯着他,令道“脱衣服”

    一手已将自己的黑色丝袍解开脱了扔在榻上。

    唐离目光毫不掩饰的在他赤裸的上身扫来扫去,胸膛、腰腹,双臂,无一遗漏,他穿着衣服时稍显瘦长削薄,但一脱之下,只见身形修美,线条异常流畅紧实,如顶级玉匠的行云流水之作,不必触摸,便能感知那惊人的弹性与爆发力。

    唯一的缺憾便是胸口一个狰狞突出的伤疤,唐离注目于上,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疼么”

    苏错刀一怔摇头“不疼你快脱。”

    唐离便放下心来,干脆顺手在他胸膛摸来摸去,恨不得苏错刀原地转一圈儿把后背也瞧个清楚,最好再盘杠子耍石锁蹬坛子拉硬弓,把肌肉都好生绷出来,当下笑嘻嘻的说道“你脱了裤子我再脱。”

    苏错刀侧耳听得人声已在院中,又好气又好笑,低声斥道“别没轻没重快脱然后上床”

    、第七十七章

    院子里越栖见先赏玩了一番开得婉约舒展的黄姜花,微笑道“唐兄,这黄姜花是佛祖座前五树六花之一,素来开在夏末秋初,不想灵鹫寺竟有莳花妙手,使得花开暮春,着实令人眼前一亮啊。”

    唐丑话语里多有绵里藏针之意“久仰明西公子大名,亦多蒙指点切磋金石古玩的门道,一直未曾有缘相见,今日巧遇,如梦初醒,方知明公子竟是江湖大豪,着实失敬。”

    越栖见笑道“唐家大少面前,谁人敢担一个江湖大豪之名”

    唐丑淡淡道“明公子身后这三位,只要出手,唐某今日就断乎不能全身而退,何况院外的十数随从明公子本人更是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就连易容术之精妙,在下也是生平仅见。”

    越栖见极诚挚的凝视着他,轻叹道“我与唐兄倾心相交,为何要说这等煞风景又伤交情的话便是遮掩真容,亦有不得已的苦衷”

    说着径自直往室内而行“在下携阳羡紫笋一小盒,正配这灵鹫寺外的山泉水唐兄可愿同赏一壶清茶”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笑脸人万一翻脸,只怕比鬼还难缠,唐丑迟疑片刻,随越栖见等人入得正堂厅中,自有小沙弥奉上茶炉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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