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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相思 第17节

作者:陈小菜 字数:21316 更新:2021-12-29 12:50:56

    宋无叛懂得,一只皮毛华美的山中兽王沦为猎物,染着血奄奄一息却还抹不去骨子里的气势与骄傲,这样的猎物,自然格外的令人血气翻涌精气激荡。

    当下颔首“若一个勾栏院的婊子长这一张脸,花些银子嫖也就嫖了,可苏宫主不一样。”

    两人心领神会,喜笑颜开,执手相望,相逢恨晚,弹着琵琶跳井,越谈越深。

    随后鞠千江彬彬有礼的掏出那物“宋老弟介意么”

    宋无叛大方的侧身谦让“鞠兄请。”

    、第六十五章

    鞠千江也不客套,满满的连根都直抵了进去,一时如饮醇酒,仰着脖子微微闭目,钻筋入骨的爽利抽送数十下,却放缓了动作,奇道“老弟为何干站着啊”

    宋无叛一愣,鞠千江已道“老弟太过忠厚老实啦,同穴之雅口舌之鲜,莫非还不曾尝过滋味”

    宋无叛还真不知竟有这等玩法,他自出世便背负家丑,对自己严苛无比,只一心殚精竭虑经营声名,便有采补,也是不问皮相颜色,一概只以练功计,此时惊闻妙音醍醐灌顶,只觉身陷一个最荒唐却又最痛快的梦境里,心头怦怦大跳,深感死前的断头饭里能有这一味,也算是额外惊喜天意不薄。

    何况男人之间总有些撒尿都要比远的攀比心,操这等大事,更要暗地里使力气,拼个谁举而坚坚而久久而能射高潮迭起一夜七次郎。

    当下忙撸了两把,道“妙极”

    鞠千江目光在越栖见身上一盘旋,却低声道“且慢老弟,愚兄倒有良言相劝,这位越楼主,三言两语哄得我迷了心窍也似,来了这趟七星湖,这也不必说了,总是我身在局中不免贪心的缘故但此人纵然伤重,却智计无双,手段更是狠辣,防不胜防啊”

    “长夜虽寂寞,却有苏宫主作陪,照我说干脆将越楼主杀了,岂不是玩也玩得后顾无忧”

    宋无叛一蹙眉头,稍有迟疑,他原意是要将越栖见痛加折磨再残杀,死前一段待死无望的时间,自然拖得越久越好,但鞠千江的话极有道理,此人不能以常理揣测,否则区区一个越家遗孤,怎能行至一肩既担割天楼,一手又掌七星湖的地步若自己一时大意,釜中鱼肉翻了身,便是黄泉路上也犹有余恨了,当即道“好但我得先将他弄醒,若不是他这番好算计,他的心肝儿苏宫主何至于此何况他对苏宫主情根深种,总得让他亲眼瞧上一场再死才好。”

    宋无叛赤身裸体,窜至越栖见身边,轻轻一掌拍向他百会穴。

    真气甫一灌入,越栖见即扬手一掌,啵的一声,正中宋无叛。

    越栖见神色如夜空优雅深沉,目光里哪有半分昏迷初醒的迷惘散乱但见清亮无边,通达明澈,一掌之下,力挟千斤而无一丝外泄,尽数击在宋无叛膻中要穴。

    骨骼碎响,五脏爆裂,宋无叛双目圆睁,嘴里吐出最后一声似悲似笑的叹息,仰面栽倒,倒是一副人死鸟朝天的壮烈死相。

    越栖见一掌击出,不做半点停滞,身未起而形已动,燕子穿帘,转瞬即至鞠千江身侧,五指箕张,生挖向他的胸口。

    惊变眼前,鞠千江忙从苏错刀体内抽身而出,仓促一掌架于胸前,咔嚓一声,臂骨折断,一股蓬勃强悍的真气直冲奇经八脉,登时半身酥麻,但另一手却抵上了苏错刀的命门穴。

    危境之中,鞠千江举止不复风度翩翩,白面变绿脸,凤目成了斗鸡眼“楼主做个交易”

    越栖见收手,白衣素袖,菩提树也似端秀妙姿,柔声道“好。”

    鞠千江多年养尊处优声色犬马,猛然吃得这一记亏,只痛得额头冷汗直流,却不敢丝毫懈怠“敢请楼主先下山去”

    话音未落,突感心脏一个缩胀,浑身骨肉登时一轻,飘飘然羽化登仙了也似,迷惑的低头看去,但见一簇橘色火苗钻入腹中,湮灭无迹。

    却是越栖见袖中做了乾坤,将火折子引燃,携一股廿八真气,化作滔滔火线,螺旋也似取气海穴,气化为质,俨然一柄利刃贯腹而过,而刃上所带劲气,早将五脏彻底绞碎。

    昔日苏错刀予他一句胜在格局眼界,如今看来,越栖见临机而动之处,亦毫不逊色叶鸩离,此时若设身处地换作叶鸩离,也不会有比这更妙手天成的一击。

    鞠千江一死,越栖见再撑不住,双手哆嗦得几乎解不开捆着苏错刀的银链,苏错刀低声道“砍断”

    凤鸣刀过处,苏错刀整个人直瘫软了下来,一片叶子也似落入越栖见怀里,浑身血迹脏污,不忍目睹,越栖见却不嫌弃,轻轻抚摸着他湿透的黑发,哽咽道“你当真是头畜生没知没觉么连疼都不知道喊”

    苏错刀失血过多,眼白作淡淡的青蓝色,语气却波澜不惊“喊疼没有用。”

    越栖见一滞“你怪我么”

    方才苏错刀受辱,自己晕了片刻随即醒来,但体内真息虽猛涨却多有窒碍,浑身气机脉络淤塞,心知若再全无理智的诸多叫嚣废话,定会惹得宋无叛杀之而后快,只得默默闭目忍耐,以期争夺时机,翻覆局势。

    对廿八星经的领悟,当世除却苏错刀,便以自己为最,当下不顾炉火未青融之未纯,强行一脉一脉突破打通。

    待宋无叛过来时,只剩百会神庭至膻中这一路尚存死结,宋无叛轻击一掌,正是助人为快乐之本,别人杀他他褪毛,黄瓜跳到了案板上。

    越栖见当即功德圆满,立毙宋无叛以作谢礼报答。

    苏错刀明白如镜,却道“不怪,若我是你说不准也会装晕。”

    越栖见道“不,我不是单指这个我是说”

    苏错刀声音低弱,却极为冷静的打断道“不必说了,我也骗过你,也夺过你的内力,也强上过崇光宫主栖见,我说过,这世上的事都公平得很。”

    越栖见看着他,一时无言以对。

    苏错刀是真的不在乎,不需要他的负罪感,更不需要什么无聊的怜悯与怜惜。

    至于常人最难忍受最难启齿的强暴,于他只是一种肉制兵刃在一个无关要害的部分造成了些许疼痛和皮肉之伤而已,不伤筋不动骨,不毁经络不坏根基,除却脏了点儿,着实连提都不必提。

    哪怕被轮暴一百次,他还是苏错刀。

    因此他即便折翼沦落,也没有半分崩溃之相,他杀人如麻,他作恶多端,但别人也一般无二的待他时,他若无力反抗,便天经地义的接受,坦坦荡荡,更不放在心里,这个人野草一样。

    跌倒了就爬起来,被火烧了就来年再绿。

    越栖见忍不住微微而笑,心里痒酥酥的,仿佛雨后柔软丰沃的原野,有细密的草在滋生疯长,即便已是废人的苏错刀,也值得自己心甘情愿,自己对他的爱意,永不枯竭,愈长愈盛。

    但这棵野草却抬起头来,道“你答应过我会放过阿离,无论割天楼主,还是七星湖宫主,都该是枭雄人物,答允过的事一诺千金,是么”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有了作为人的种种情绪,脆弱与不安溢于言表。

    越栖见甚至感觉到他已跪倒在尘土里,全副身心的恳求着自己。

    心里那片暮春的草原被厚厚的积雪取代,心如荒岛,孤独屹立。

    “不。”越栖见轻柔的说道“我不愿意也没必要再骗你,我就是要杀叶鸩离。”

    “错刀,我走到这一步着实不易,以往种种,我所做所虑,称一句算无遗策并不过分,唯独此次七星湖之变,我竟犯下大错,险些功亏一篑,让宋无叛这枚棋子翻了盘砸了局归根到底,还是太过执着于叶鸩离,心浮气躁,岂有不败之理叶鸩离是我的心魔,他不死,我此生难安。”

    苏错刀的目光倏然冰冷而坚硬,更透出一种桀骜惨烈的气息“你一定要杀阿离”

    被他逼得几欲落泪,越栖见心中凄然,却口衔精钢,道“苏错刀,我不是敢做不敢认的人,越栖见要杀叶鸩离,还会当着你的面杀,光明磊落的杀,你若恨我,就恨足一世罢”

    牙龈咬得发酸,立誓一般,满是狠毒的温柔“但这一世,你只能跟我在一起,你也只有我”

    苏错刀的眼眸里有无数细微而晶亮的火焰奋力点燃“那么栖见我告诉你一件事。”

    似有大劫悬于头顶,越栖见顿时心慌意乱。

    本能的拦住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仓促道“错刀,嗯你知道为什么你内息陡然散去么”

    “早在月牙峰上,我传你一苇心法,你在崖边入定时,我就在凤鸣刀上下了东风散你们去白鹿山,我特意让析木去传信,便是算准了他不堪大用,必然露出破绽,你也定会斩杀他,他血里有荼蘼菌,与刀上东风散一混合,便成为慢性奇毒你又时刻刀不离身,待回到七星湖,便已浑然不觉毒沁体内,只欠一味毒引就能发作而我衣衫上沾的正是毒引相思瘦,你半个时辰内,真气便有十息不能动用”

    “你看,我落毒都得费尽心机,一则摸不准你的戒心深浅,二来叶鸩离在你身边,他也懂蛊毒之术,我很害怕他瞧出来其实下东风散时,我也不知将来要作何用处,但布局中必得埋有闲子,以作奇兵之用苏小缺始作俑者害我全家,不过给了我青囊药书,倒要多谢他”

    越栖见语无伦次的说着,小心翼翼的打量苏错刀的脸色,又道“我知道你不会怪我你喜欢聪明人是不是”

    苏错刀眼神淡漠得令人心悸,越栖见所有的努力在这样的眼神下,只是尘埃草芥,无足轻重,连螳臂当车蚍蜉撼树都算不上。

    他眼神里,根本没有他,没有他的喜怒哀乐,也看不到他的鲜血与伤口。

    苏错刀终究亮出了刀“越家灭门,是我告密于崇光宫主,我是你的死仇,十余年前就是。”

    “你杀什么叶鸩离你该杀了我。”

    劫数已至。

    一把生锈的剪刀就这么插进了头颅心脏,越栖见被切割得破碎不堪。

    、第六十六章

    强者就是强者,苏错刀手中无刀,却能活生生摘心取肝,血流成河,他是缓步倘徉其中的在世神魔。

    纵然他内力尽失,经络尽毁,甚至被人轮流施暴,但只要他一息尚存,还是能随意操控拨弄着自己,欲生则生,欲死则死。

    在苏错刀面前,自己永远是那个瑟瑟发抖的无助孩童,期待着他大发慈悲的救赎,没办法,自幼年起就一直依赖着这唯一一束能击碎黑暗的光亮,得以存活得以生长。

    未谙世事,已动孽情,此人早与自己的魂魄盘根错节,剜去了他,如今的越栖见也就不复存在,怎生是好

    不知过了多久,越栖见才恍恍惚惚的开口,话语中有明显的求饶意味“错刀,不是你一定是叶鸩离,我知道的,你骗不了我”

    苏错刀漠然看着他,道“是我。”

    一只夜鸟孤独的站着树枝上啼叫,越栖见飞身一把捏碎,花开阴阳,佛魔双面。

    寒气一路冻结血脉,活剐了皮肉,剔净了骨头,越栖见牙齿嗒嗒撞击着,却笑出了声“你是在提前为叶鸩离复仇么”

    苏错刀安静的凝视着他,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能恨你唯独阿离,不行。”

    越栖见心中只觉奇怪,自己然连他的残酷都爱伸出手,冰凉的抚摸着苏错刀的脸颊“错刀,你又骗我你发誓说不会再骗我,但为了叶鸩离,你骗我两次逐空大哥死在他手里,你说不是,如今为了他,你连灭门的罪都担,你傻不傻”

    “他哪里值得我哪里及不上他”越栖见说着,失态得像个无理取闹的孩童,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却还是中了邪一般滔滔不绝“便是他生得好看,你喜欢他那张脸我也会易容,我可以你,你这个你这个瞎了眼的大傻瓜”

    越栖见长身而起,浑身一阵冷又一阵热,道“苏错刀,你别忘了,你如今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你千万不要再惹我生气,否则我对你也用碧萝瘴”

    胡乱说罢,再也忍不住,转身便欲下山。

    他方寸大乱,拔足之时甚至被地上的凤鸣刀绊着摔了一跤,跌破了嘴唇,满口的咸涩苦腥,却随手捡起凤鸣刀握在掌中,将苏错刀独自撇下,自顾疾奔下得西一峰头。

    他们旁若无人,他们自成欢颜,他们快活似神仙,却不让自己踏足那方天地,越栖见活该孑然一身茕茕前行在那条没有尽头的路上

    得,他命里,失,我不甘。

    杀了叶鸩离,自己必能取而代之,逆天改命。

    杀了叶鸩离,自己心魔尽去,从容颠覆整个江湖,再不现半分愚手破绽

    唐一星半躺在一张青竹椅上,在一丛龙鳞竹边芭蕉叶下喝茶纳凉,手里一柄老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一身山林逸气若隐者,意极悠雅。

    唐家上下都知晓,老爷子此刻的闲适自得,不允有人打扰。

    但唐拙偏偏就在此时走近前来,轻衫薄靴,腰悬鹿皮囊,背负一顶竹笠“老爷子,我想去趟南疆七星湖。”

    唐一星半眯着眼,并不做声。

    唐拙便很有耐心的静静候着,偶尔手指轻弹,牛毛细针射出,一只只钉死路过的小蚜虫,见缝插针练眼力,练准头,练力道。

    良久,唐一星淡淡道“唐丑行事无魄力,暗器也颇有拘谨之处,继承不得唐家堡,你不必刻意讨我欢心。”

    唐拙笑了笑,十分开朗明快,道“老爷子,丑哥四平八稳,虽没什么不好,我却从来没觉得他能担起唐家堡,咱们唐家不是白鹿山,老爷子更不是孟自在我唐拙也不是任尽望。”

    任尽望架空病重的孟自在,暗中卷入七星湖内乱越俎代庖,唐家知情者颇有不齿,需知当年孟自在武功不入宗师境而能执掌白鹿山,江湖中人人服膺,一则因为聂十三余威犹存,二来也是孟自在做人处事着实出挑,既圆滑又不失气度。

    如今任尽望一味沉溺于权衡谋算,却是目迷五色大失章法,有如田间地头屋檐下,笼袖缩脖算佃租的小财主。

    而唐家与白鹿山则大不相同,唐家三百年威震江湖屹立不倒,不是因为一代两代的神级高手,而是一种厚重的累积与传承,历代家主掌门,个个都是当之无愧数一数二的暗器大师。

    这一代弟子中,唐拙天资出色勤而不迂,不拘小节却自有坚操,的确是家族上下明里暗里看好的继承人,不需要再出别的花招另辟蹊径。

    唐一星长眉微扬,含笑道“那你为了什么不怕白道非议”

    唐拙道“江湖中有勾心斗角,亦有快意恩仇,阿离既叫我拙师叔,如今七星湖内乱,我去看一看师侄,有何不能唐家子弟,不惹事,亦不怕事。”

    唐一星颔首道“很好,是我唐家的孩子。”

    “我待阿离好,是我自己愿意,我跟他投缘心疼他,也不是因为老爷子”说到此地,唐拙忍不住笑道“不过老爷子难道放心得下阿离我这也是替父分忧,很尽了一番孝心。”

    唐一星挥了挥手“要去就快些滚快马加鞭,或许能赶上你小姑姑和华却邪。”

    唐拙立即目露恐惧,道“小姑姑”

    他口中的小姑姑却是唐家最小也最泼辣的姑奶奶,芳名唐飞熊,雅擅红油抄手和断魂砂,尤其爱捏叶鸩离的脸以及殴打唐拙。

    唐飞熊比唐拙大不了几岁,唐拙幼时不懂事,奶声奶气叫一声阿熊姑,被捶得活像一头刚偷完蜂蜜就被一整个蜂巢的蜜蜂痛加蹂躏后的小熊,还飞上了树杈。

    唐一星忍俊不禁,道“三日前华少侠正巧身在蜀中,又听闻七星湖巨变,我便让阿熊同他一起去瞧瞧。”

    他说得若无其事,唐拙却心中大定,笑道“老爷子当真是老奸而弥辣。”

    唐一星微笑道“老奸巨猾也并非坏事。”

    唐拙恭恭敬敬的受教“是,老爷子老奸巨猾。”

    叶鸩离听着路,避着人,步步而行。

    入夜了,虫鸣振作,鸟雀声倦,清风徐来,除却血腥味,另有夏夜独特的草木葱茏清爽之气,庄生蛊虫十分不适,只在心头一拱一拱,微弱却不间断的相连着西一峰头的另一只。

    叶鸩离握着刀,突的脚下一停,被一丛脂醉花绊得一个趔趄,似欲摔倒,但身子半俯之际,袖底三支白骨针悄无声息激射而出。

    果然不远处一声痛呼“叶总管”

    叶鸩离听音辨位,飞掠而近,喝问道“驼风”

    驼风龇牙咧嘴,拔下腿上的三支针,低声道“属下并无恶意”

    叶鸩离冷笑道“否则你以为本座只用这不淬毒的白骨针还只招呼你的肥胖大腿你轻功也不知怎么练的狗熊偷糖的步子也比你轻巧些”

    驼风登时无语凝咽。

    他位列天馋君第九,精藏匿,擅打探消息,熟谙世事能言善道,百行百业乃至酒色财气无有不通,各地语言甚至东瀛海外诸般番话都能应答如流,绰号千面人,昔日在苍横笛手下颇为得用,但武功的的确确只能忝十八天馋君之末,连轻功都透着市井油烟气,叶鸩离精明似鬼,早有所察,因此假装摔倒,一举将他逼出。

    一时追问道“你一路偷偷跟着本座做什么”

    驼风静了静,道“属下身受苍首座大恩,不认什么越首座越总管越宫主的苍首座战前曾交代属下,务必要护得叶总管周全若有危险,就陪总管出湖隐匿人海,属下别的不成,三教九流都混得开,绝不会让总管受苦。”

    “横笛好啰嗦”叶鸩离低头眨了眨眼睛,几滴眼泪滴落衣襟,却微笑道“不过还真是知人善用,驴粪蛋在他手里都能发光但本座绝不离开七星湖,我要去西一峰。”

    驴粪蛋驼风大急,劝道“可七星湖已落入越栖见之手,再说姓越的爱慕宫主,宫主不会有事的”

    叶鸩离摇头“不,你不知道,错刀性子恶劣,有时候又笨得九头牛都拉不回说不准就能气得越栖见一刀把他给宰了。”

    说着一把扣住驼风寸关“带我去西一峰”

    驼风被他扯得手腕剧痛,却迟疑道“总管,可你的眼睛”

    叶鸩离不耐烦道“不打紧,过会儿就好了你快些莫要只顾着斑蝥放屁蜈蚣脚忙穿鞋”

    驼风纵然心中忧虑,也只得赶羊也似被他撵着,却又一手紧紧牵着他,取道湖边,抄近路前往西一峰。

    两人俱是机警灵便之人,趁着夜色渐浓,有惊无险,已至湖边石矶处。

    叶鸩离却轻嘘一口气,道“坏了。”

    驼风停住脚步,将他护在身后。

    但见松油火把接连亮起,十数人影纷至沓来,当先一人银丝拂尘猩红道袍,正是须弥堂主黄吟冲。

    火光中黄吟冲面貌终现老态,完全没了昔日精干倜傥之色,眉心嘴角,皆有愁苦深刻的纹路。

    驼风目光四顾,见都是七星湖旧人,黄吟冲身边立着的更是南箕,与自己同为天馋君,交情亦不坏,心想未必没有转圜余地,当下行礼如常,道“天馋君驼风,见过黄堂主。”

    黄吟冲神色中说不出的疲累,道“驼风,你擅离内堂,必要受罚的先退下罢”

    叶鸩离令道“驼风是本座的人黄吟冲,让开一条路”

    黄吟冲身形不动,却传音入耳,道“阿离,左掠三丈七尺,藏有铁舷小舟,离开七星湖快走快走”

    叶鸩离耳朵尖轻轻动了动,微闻远处传来衣衫猎猎之声,当下冷笑一声,喝道“臭老道,捅你家越宫主的腚沟子去罢给本座滚开”

    一个温柔至极的声音倏忽而近,笑道“阿离莫生气”

    火光闪动,越栖见犹如夜半一抹寻不着归路的孤魂,轻飘飘落于黄吟冲身侧“阿离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好不好”

    第六十七章

    黄吟冲侧目而视,顿觉心头发冷,眼前的越栖见,躯壳无异,已夺舍脱胎,内敛如渊,却又随时汪洋溃决。

    他似乎已把自己的血肉撕碎抽净,肌骨曝晒风干,一呼一吸之间,只剩下一股漠视一切的煞气,九蒸九煮的积压发酵后,恰如岩浆冷凝,却亟不可待,欲再度汹汹爆发。

    昨日已糜,前路无望,越栖见却固执的把自己当做一把药,自投炉罐,慢慢熬,熬成渣,也绝不低头写下降表。

    定睛打量着叶鸩离,越栖见笑了笑“好漂亮的小瞎子,真是我见犹怜。”

    叶鸩离凝神倾听,不闻有苏错刀的动静,料他已逃脱越栖见掌中,心中只无忧无怖,道“我瞎了傻了错刀也会喜欢的”

    浓密的睫毛扑簌簌扇了扇,绝色的蝴蝶也似,有花开的气息“而且会更心疼,往后得把我含在嘴里惯着。”

    说着仰头想了想,似乎在提前回味苏错刀含着自己的快活。

    越栖见着实听不得他说话,脏乱差,咸湿糙,只不过从前尚得忍耐,眼下却再也不必克制,于是闪身逼近,抬手便是一刀,弯刀发出凤鸣清音,横斩驼风。

    叶鸩离听得刀气破空声,匕首刷的伸展而出,欲架刀锋。

    叮的一声响,匕首立折,叶鸩离如遭雷殛,一条手臂已酸麻得动弹不了,越栖见刀中灌注的真气,竟醇厚强悍如此,却又熟悉得叫人不敢置信

    失声叫道“你的武功”

    刀锋似慢实快,不可阻挡的割断驼风的咽喉,血溅得叶鸩离半张脸上一片濡湿腥气,越栖见悠然收刀,道“错刀把他的内力全给了我,七星湖也交给了我,至于你他想给我,我却不想要。”

    叶鸩离伸出手,仿佛要抓住什么,指缝间却只有空荡荡的风。

    他摸索着往后退,微微歪着头,眼睛用力睁得很大,嘴唇紧抿,很坚强的模样,眸子里却黯淡朦胧,遮掩不得的害怕与脆弱。

    他只得一个人,面对的却是十数高手。

    越栖见不做声的看,舍不得放过他任何一丝神情,如六月天喝了一盏沁凉的蜜水,此刻的叶鸩离,终于是一个真正的无助的瞎子了

    啪的一声,叶鸩离一脚踩入水中,忙提起脚时,鞋袜已湿透。

    越栖见不动声色,只见他一足微抬,腰身欹侧,双腿长得能打六道盘长结,而腰细则如初发灞陵柳。

    的确是副好皮囊,越栖见心中暗忖,难怪苏错刀会为色相所迷,替他担下自家的血海深仇,当下漠然问道“昔年越家灭门,是你告密庄崇光”

    叶鸩离一愣,随即恍然,这电光石火的一刻,无需铺垫与提点,叶鸩离与苏错刀,然奇迹也似,榫头对上了榫眼,榫卯啮合,严丝合缝。

    霎时间,狂喜、心痛、温柔、激荡,嗔痴爱恨,悲喜无尽,尽数充溢心胸,苏错刀这个笨蛋

    他笨,自己却也蠢,俩傻瓜面面相觑朝夕相守,如痴如呆天长日久,守着一个巢,互相梳理羽毛,却莫名其妙啄出几口血来,他便痛揍他的不懂事,他就翻白眼气他的狠心,平白辜负了无数的好辰光。

    只怪倾心太早,懂情太晚。

    叶鸩离一瞬间长大,眼睛被碧萝瘴所遮,心却从未有过的照彻洞透,静默片刻,微笑着说道“错刀说是他告的密害死你全家,是么没错,就是他。”

    越栖见一震,万料不到他竟能一语中的“你”

    一转念,只替苏错刀不值,讽道“阿离竟如此贪生怕死事到如今,还想赖到错刀身上”

    叶鸩离盲了的双目,在火光中烟水晶也似透明而幽深,道“赖与不赖,你都不会让我活着去见他哪怕最后一面。越栖见,我早看透了你。”

    越栖见眼睫微垂,如翻开生死簿,肃穆,且有一种天意般的宽容“阿离,不是我不让你活,而是你早就该死。”

    “所以啊,我根本不必赖,真的就是他,苏错刀怎么会骗你呢”说到此处,叶鸩离忍不住放声大笑“对啦,我杀何逐空那痨病秧子,也是错刀授意,他跟你说了么”

    明知一派胡言,越栖见还是不愿再听,轻叱一声,身若电闪,持刀扑向叶鸩离。

    叶鸩离早有所料正中下怀,先一步飞身掠起,袖中二十七支奇形薄刃呼啸盘旋而出,虽是暗器,手法竟出奇的斩钉截铁,力透纸背,化血鸩羽出手

    凤鸣刀银链早被削断,只剩一柄尺于长的弯刀,越栖见却不避让,以硬接实,银光如飞练,将二十七支暗器尽皆打落,已趋身逼近叶鸩离三丈之内。

    两人于湖面兔起鹘落,若谪仙人月下对舞,顾盼回旋之际,身法俱是飞雪流云。

    越栖见刀刀进逼,但见满纸云烟,酣畅淋漓,叶鸩离虽变幻精妙灵气逼人,终究吃亏目不能视,堪堪拆解三十招,从肩到腰,已被刀尖划伤,深几刻骨,一泓血幕斜斜抛洒湖中。

    越栖见的轻笑声紧贴耳畔“阿离,我不辱你,我只杀你”

    就在此刻

    叶鸩离身形急变,衣衫鼓风也似陡然膨胀翻卷,一线诡魅妖异的漆黑细线从咽喉处骤然乍现,迅速穿梭蔓延开,一道分三路,三路再分九,纵横交织,一张渔网般顷刻遍布全身。

    叶鸩离肌肤本是如春雪,如新荔,如剥壳的半熟鸡蛋,此时却是盐块入水,无可阻挡的破碎消融,纷纷扬扬身遭丈内,血雾满塞,整一团凄厉浓烈的红莲业火。

    血雨密密匝匝,一点一滴俱是死气剧毒,挟带来自地府的恶鬼怨灵,森森然迸射着汹涌溅落。

    天魔解体。

    咫尺内的越栖见怎能逃得过

    错刀你看,快用心看看我多厉害,即便瞎了,还是能帮你杀了他

    错刀,你要好好的,记得阿离,若是敢忘了我,我就哭给你看

    叶鸩离如一朵盛开的血花,几乎染红照亮了整个暗夜,随后陨落,归于沉寂。

    一只轮廓虚简却传神的鸩鸟从他掌心钻出,羽毛碧绿目色如血,投入夜色,不知所终。

    两声沉重的闷响,叶鸩离与天馋君南箕,血肉模糊的双双坠入湖中。

    越栖见静立石矶,眼神疏淡,些微的怔忡,嘴角却含着一抹雕刻般的笑意。

    方才引得叶鸩离施展天魔,瞬息间早无声无息的将南箕点了穴抛近,瞎子眼皮下活生生演一出李代桃僵,果然满堂红。

    想那南箕落水前,浑身已被铁筛子滤过也似,只觉心有余悸,笑道“幸好本座不敢有丝毫怠慢,这天魔解体的确邪门得紧只不过眼睛瞎了看不准,还是不要轻易使了,黄堂主,本座所言可有道理”

    那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笑起来好像天大的馅饼都砸到了他头上,一哭就是用粗盐粒子揉搓你的心的阿离,就这么去了黄吟冲喉咙里堵着血,嘴唇干枯,眼窝中亦是干涸,木然道“宫主所言极是。”

    越栖见素白的衣袖上不知何时沾了几滴血,皱了皱眉头,道“错刀不舍得我亲手杀他,喏,黄堂主你也瞧见了,是他自己求死,跟本座可没有半分干系,是么”

    黄吟冲低头应道“是。”

    越栖见负手凝视湖面,随意道“黄堂主昔日曾言,本座只配为叶鸩离臂助。”

    黄吟冲叹道“贫道老眼昏花,一时失言,还请宫主恕罪。”

    越栖见并不轻易放过,略一沉吟,开门见山“黄堂主,本座有一事不解。”

    “苍横笛等都已杀身殉主,你今年六十有三,便是战死,亦不为短寿,却为何要担个晚节不保老而不忠之名

    黄吟冲白眉一轩,正色道“属下忠的,不是宫主,而是七星湖。越宫主是属下尊奉的第五任宫主,属下只要还活着,守着七星湖,或许还能等到第六任宫主六代元老,岂非江湖上的一段佳话”

    越栖见凝望他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温言笑道“既如此须弥堂之事还得托付黄堂主费心了。”

    说话间,湖面咕嘟一声,浮上来一只半透明的琉璃瓶。

    越栖见明显的一恍神,随即飞身取回,见瓶口塞着的一团布料已浸湿,瓶壁里挂着几行水迹,倒似瓶子落泪一般,但瓶中白色蜡丸一粒不少。

    越栖见握着,眸光闪动,五指突然用力,啪的一声,琉璃瓶连同药丸,均化为齑粉,随风而散“错刀敢骗我,便让他的腿疼一疼罢。”

    说着淡淡吩咐道“留几个人,把尸首打捞上来。”

    随即飞身赶回西一峰。

    一路疾奔,夜风如浸水的羽衣,清凉柔软的拍过脸颊眼角,心头一片空明澄澈,沉渣尽去,已回复为那个手挥五弦目送飞鸿的越栖见。

    湖边远远的传来黄吟冲苍老的歌声,哀雅而悲凉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反反复复只这几句,却道尽了人生几何譬如朝露之伤。

    越栖见停住脚步,垂首听得半晌,轻叹了口气,逝者如斯。

    生命短暂而苦难,因此那些美好的情与感、神与思,如亲人、密友、挚爱,以及尊严、悲悯、善良,乃至山水、妙赏、深情,都格外值得珍惜不容亵渎,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刻,都应该如天空开阔明亮,如流水多情善感奈何这江湖腥风血雨,总有人毫不珍惜的去挥霍去毁灭,剥夺了自己原本充沛丰美的人生与心境,逼得自己无法烟云水气,只存一腔仇恨满腹伤绝,这诸多门派,冷漠粗鲁,庸俗而世故,着实可憎可厌,无一有存在于世的资格

    生平最憎杀戮,却不得不执凶刀施辣手,向整个江湖复仇,去行这最肃穆的黑暗与恶,以杀止杀,以破而立,于一片荒芜废墟中,求一个桃花源。

    却不知苏错刀,知不知晓自己的苦心孤诣所欲所求能否真正的无限的靠近自己的灵魂,潜进去,再嵌入拥抱

    罢了,他便是不懂,也还是自己的苏错刀,自己唯一仅剩的爱,心甘情愿,只寄于他一人之身。

    只要他是苏错刀,没有什么不可以,没有什么不能迁就。

    到得西一峰顶,但见崖高而危,月将西沉,苏错刀却已不见踪影。

    树下一双青木屐,染着血,沾着脏污,地上有人爬过的一道痕迹,艰难却不犹豫,直延至崖边,戛然而止。

    越栖见摇摇晃晃的立于绝崖,衣袖当风,有飘飘欲仙之姿,四顾而看,但山林寂寂,当真是杳无人迹。

    深崖下巨大壑口,如野兽张开的狰狞巨吻,莫说苏错刀内力全无四肢尽废,便是自己万一失足,也断无生机。

    越栖见身不由己,手遮着眼睛,往后踉跄退了几步。

    第六十八章

    苏错刀斜靠着洞壁,一身的重伤便是铁人也早该失去意识了,但他却一直苦苦支持,不知在等着什么。

    庄生蛊的感应由强而弱,再时断时续渐渐无踪无迹,蓦的心头一悸,如被一支细不可察的冰针穿透而过,体内的蛊虫略一扑腾,化血而湮逝,再不复存。

    苏错刀的目光跳了跳,随即如灰如烬,睫毛像是风雨里仓皇凌乱的一对翅膀“阿离”

    仿佛最凶悍不屈的野兽,终于遭到了致命一击,连舔伤口的力气都完全丧失。

    偏偏此际,一只小巧的鸩鸟骤然从虚空中浮出,像是飞得太累,轮廓都有些模糊了,但血睛翠羽仍依稀能见,它停落苏错刀的手背,恋恋不舍的啄了啄,又俏皮机灵的歪了歪头。

    苏错刀嘴角微翘,拼命抬起手,要去摸上一摸,鸩鸟却已消弭散去,倏忽归于虚无,整个过程只在弹指之间,短促美丽如一闪念的情生缘起。

    阿离你是在跟我道别么

    你总是这样,把所有的天赋和聪明劲儿,都放在这些无用又孩子气的事情上,让人愁得牙髓都痒,却又不忍心认真责怪。

    我曾跟你说过,七星湖有一位宫主,以武功尽废之身,施蛊幻之术乱心迷神,困死白道十数位顶尖高手,那才是真正的幻术你这个小废物,临死之际,最后的幻术,却还是只顾着给我报个活灵活现妙趣横生的死信。

    你可真是死都死得不让人省心。

    苏错刀慢慢闭上眼睛。

    孤身缩在山洞里,苏错刀昏睡中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过去的一寸寸时光并未消失,只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埃,静静凝固着,风一吹尘灰就会散去,那并排而行的两双脚印就又清晰的,绵绵不绝的一直延伸下去。

    意识如在水中,忽沉忽浮,在梦境与遐想中徘徊不舍,总觉得叶鸩离就在身边,从年幼到如今,头一直搁在自己胸口,长发一荡一荡,呼吸细细的,像是怕冷的猫,却均匀悠长。

    苏错刀第一次见叶鸩离,是庄崇光亲自牵着叶鸩离的手,在内堂露了一面。

    小小的叶鸩离,清入肌骨,一尊剔透的玉娃娃也似,骨头都是冰雪捏成的,苏错刀远远看了一眼,便低头去想刚学的一式刀法,但不知怎的,呼吸间就有些小心翼翼。

    七天后,叶鸩离袖子里藏着他的金钱蛇,牵着一条抢来的卷毛叭儿狗,威风凛凛的,张牙舞爪的,打响了首次内堂称霸之战。

    其时苏小缺还在,隔三差五会亲自指点苏错刀琴棋画诗酒茶等雅事,因此苏错刀未能躬逢盛况,在硝烟将散之际才赶回来,只被叭儿狗追着吼了几声聊表不满。

    半年后,内堂称霸战告一段落,叶鸩离登顶加冕,从此爱打谁打谁,爱怎么打怎么打。

    原本庄崇光对他的偏疼宠爱就有目共睹,他得天独厚的就该是内堂之首,但叶鸩离却不要这唾手可得的馅儿饼,从不求庄崇光插手帮忙,甚至几颗乳牙被人用石块砸掉了也绝不告状。

    他只凭借他自己,狠心辣手的,无所不为的,得到了螃蟹横行的地位,并且坦坦荡荡问心无愧,恶狠狠的宣布“我,建此功业,没卖屁股也没卖笑”

    虽然那时候他还不懂得什么叫卖屁股。

    内堂里总是险若鳄潭。

    苏错刀曾亲眼见到两个比叶鸩离高出半个身子去的大孩子,一个拽着他的脑袋就往黑檀木的桌角撞过去,另一个握着根铁棍,直劈向他的脊椎骨。

    叭儿狗只在一旁又激动又风骚的嗷嗷直叫。

    苏错刀不假思索,飞身赶上,一脚将桌子往后一踹,刷的拔出短刀,去削那持铁棍的手腕。

    叶鸩离脑袋撞了个空,命一捡回来,他的反扑便敏捷而歹毒,一记膝撞跳着顶出去,正中一颗蛋蛋,一边直起腰来,抄起桌上的花瓶,砍上那孩子钵盂也似的额头,那孩子硕通一声就栽倒在地晕了。

    与之同时,铛的铁棍落地,另一孩子抱着血淋淋的手腕撒腿而逃,一路惨叫声比杀猪还难听。

    叶鸩离甩着手,小鼻子里咻咻的气喘吁吁。

    苏错刀上前一步,想扶他一把。

    叶鸩离警惕的一眼瞪过去,双脚一蹦,跳上晕过去的孩子的肚皮,指着苏错刀,喝道“土司,咬他”

    他那便宜老爹是土司,他的狗就以土司为名。

    苏错刀看着他鼓鼓的腮帮子,踢了一脚色厉内荏的土司,没说话,转身走了。

    苏错刀大了叶鸩离四岁,叶鸩离乳牙还没换完,苏错刀已准备着抽条拔高,因此晚上总是肚子饿,但厨房却是徐荆二州乃兵家必争之地,晚上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扎堆在里面豺狗一般的打架抢食。

    苏错刀不喜欢馒头蘸着脑浆子吃,便一人担了巡夜的活儿,顺手捉些鸟儿青蛙烤着吃。

    这晚走到月翼湖边,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架起火来,几只鸟雀处理干净,又刷上盐巴,一会儿便烤得熟透,正待取下撕巴撕巴的啃了,不远处的玲珑石后突然绕出个细细的身影“我也要吃。”

    说着袖子抹了抹嘴边的口水,却是叶鸩离。

    这尊雪玉娃娃,不笑时只觉得精致清冷,笑起来却是大把的砂糖撒在大罐的鲜奶里,苏错刀就着火光看得有些出神,这样的笑容,配上烤得微作焦黄的鸟,正好入口。

    于是说道“叫我。”

    叶鸩离便坐到苏错刀身边,仰着头,笑眯眯甜蜜蜜的喊道“错刀哥哥”

    苏小缺此时已极少身处宫中,庄崇光一人独大,他不喜苏错刀,内堂诸人自然也跟着从无善待,苏错刀日益艰难,叶鸩离月下一声哥哥,喊得苏错刀即刻掏出刀来,直接帮他把鸟骨头都剔净了,完整的一块肉捧到面前。

    叶鸩离牙不齐全,吃东西还挺快,咔擦咔嚓的吞完“还要”

    苏错刀便接着给。

    吃完只,叶鸩离打个饱嗝儿,嘴边鼻尖却沾了些肉渣,可他那样的一张脸,怎么能怎么可以任由油渍刺眼且无耻的身其上苏错刀着实容忍不得,抬手就去给他拭擦。

    手指刚刚触及,叶鸩离便是一愣,随即一蹦三尺高,远远的跳了开去,挥舞着拳头,骂道“做什么碰我你敢碰我大爷再漂亮,也不是给你摸来摸去泄淫欲的崇光那个老兔子偷偷摸我也就罢了你是个什么狗东西”

    其实小时候的叶鸩离并不十分文盲,还会用淫欲这个词,长大了却只会说操啊干了,都怪庄崇光不许他读,苏错刀因此在心里很是给庄宫主记了个大过。

    劈头盖脸挨了一顿狠骂,苏错刀却只是凝视叶鸩离的眼睛,他一双秋水眼会说话,虽霸气侧漏的凶狠嚣张,却透着戒心深重,随时准备嚎啕大哭也似,这孩子骨子里害怕得厉害。

    “胆小鬼。”苏错刀淡淡道“阿离是个胆小鬼。”

    叶鸩离白日见鬼也似呆住了。

    苏错刀自顾将火堆踩灭,道“还没杀过人吧用不着多久,内堂所有人都会看出来你不敢崇光总管也护不得你。”

    叶鸩离落荒而逃,第一次去找庄崇光告黑状“苏错刀摸我的嘴,还要我舔他”

    庄崇光二话没说,天没亮就当着整个内堂,赏了苏错刀十记重鞭。

    用的是蛇骨犀皮鞭,伤口深可见骨,全抽在削薄的背上,苏错刀疼得昏过去又醒过来,却一声痛呼都不敢,不能示弱,周围全是闻到血腥味就蠢蠢欲动的恶狼秃鹫。

    叶鸩离眼睁睁看着苏错刀被抽,脸上笑得恶毒,心里却莫名的难受,更怕内堂有人会趁机去要他的命,但提心提神的逡巡戒备了整整三天,却发现根本找不着他的踪影。

    三天后,苏错刀回到内堂,一张脸苍白瘦削,但伤似乎已经好得利索了,叶鸩离啧啧称奇之余,心里轻飘飘的像放着纸鸢,半夜又溜到月翼湖畔,远远的蹲着看苏错刀烤青蛙。

    待香味散出,叶鸩离笑嘻嘻的就跑过去,直接伸手拿一只烤得最焦黄的嚓嚓啃完,啐了苏错刀一脸碎骨头,再笑嘻嘻的跑开,小孩子玩火也似,明知危险却忍不住,心惊胆战又欢乐开怀。

    苏错刀盯着他,不动声色,道“欠收拾。”

    第三次叶鸩离又来,苏错刀烤的是一整只小雉鸡,还特意从厨房偷了油盐酱醋,香味熏得叶鸩离眼睛直眯成了月牙儿。

    苏错刀也笑“过来吃。”

    叶鸩离迟疑了片刻,很抖机灵的问“你不打我”

    苏错刀严肃的说道“当然不打你。”

    叶鸩离就放心了,高高兴兴的跑过来抓鸡腿。

    苏错刀出手如电,封住穴道,拉脱四肢,一气呵成,把他给扔进了水里。

    叶鸩离当即破口大骂,嘴一张,呜呜噜噜,整个人就是灌汤小笼包。

    以为自己要被淹死的时候,陡然吸到一口空气,却是一根空心芦杆塞到了嘴里,登时死死含住再也不放,若他是只小猫崽,以这个劲头去抢奶喝,猫妈妈别的孩子们都得饿死。

    叶鸩离拼命呼吸着,愤怒得毛都偧起来,一心一意盘算着出来后怎么搞死苏错刀,十鞭子是肯定不足以解气的,一定要让土司咬死他,土司咬也不够解恨,还是得自己亲自咬,只可惜昨天刚又掉了一颗牙,当真是世事多舛人生多艰

    过不了多久,耳朵渐渐进水,鼻子也进水,越来越难受,骨气只得暂且抛到九霄云外,叶鸩离开始琢磨该怎么求饶。

    但身在水中,动弹不得,开口不得,威胁不得,连求饶都不可得,活脱脱要急死人了

    叶鸩离嘴抿着芦苇杆,不敢有丝毫放松,牙齿嘴唇舌头都又酸又疼,时间拖得越久越是难熬,这可真是活地狱

    苏错刀不急不慌,好整以暇,把一整只烤鸡都吃了,只留两条大腿仔细的用芭蕉叶包好,又躺在火堆边眯了半个时辰,这才神清气爽的把叶鸩离湿漉漉的提出水来。

    叶鸩离叼着芦杆呜呜的哭,牙关都松不开了,苏错刀揉了揉他的脸,捏开嘴,取出芦杆,道“叫错刀哥哥。”

    叶鸩离乖乖的喊道“错刀哥哥”

    苏错刀便把鸡腿给他,鸡腿烤得浓香味足,又添了芭蕉叶的清香,叶鸩离一边意犹未尽的抽噎,一边吃得眉飞色舞的欢快,红润润的小嘴一张一合,苏错刀看着就觉得心里喜欢。

    叶鸩离注意到他的目光,抬头额外附送了两声甜的“好哥哥,亲哥哥。”

    他声音清脆,发音方式却软糯,又哭得鼻子囔住了,亲和情分不清,苏错刀还以为他叫的是情哥哥,吓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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