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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相思 第16节

作者:陈小菜 字数:20998 更新:2021-12-29 12:50:55

    苏错刀打断道“我必须去。”

    于情于理,无论是七星湖之主还是情人苏错刀,都必须去见越栖见,陪他哪怕演最后一场相亲相爱的戏,只要这是他要的。

    七星湖不能就此四分五裂崩如冰山,越栖见既能将七星湖置于此境,自然也能一手翻转乾坤,何况自己亏欠了他,自己对他动的真心亦做不得假。

    叶鸩离突然问道“错刀,他就算毁了这里你也不会怪他么”

    苏错刀不答话,只远远看着西一峰,明丽光影中山峦叠翠如聚,起伏的弧度却温柔如水滴流过,一指峰头突兀的直插青天,又一巨大壑口,旁生出一横山脉,上接云气,下临绝崖,孤悬空中如鹰飞。

    半虚半实,巍巍渺渺,苏错刀如闻清钟,一瞬间脑中纠缠已久的滞碍难题,倏然松解洞明,失声道“阿离”

    叶鸩离一惊,随即唇角绽开一个笑,既期待又有几分紧张的看向他。

    “天魔大法我想到了”苏错刀双目湛湛如剑出鞘“似虚似实,亦虚亦实,天魔大法并非完全的邪术,自有奇诡精巧之处,只不过自百会到膻中再转手三阴三阳却是错了,其中讲究一个质气相转与发散,如此便不至经脉淤塞,进而有神智沦丧之祸”

    叶鸩离垮着脸,转身划出一道落叶也似的弧线,飞掠而去。

    身后遥遥传来苏错刀的声音“阿离,形势若不可挽,你不许犯倔,四峰五山自己找地方藏好等我”

    一句等我,叶鸩离行走于满地鲜血残骸中,亦心怀花开岁新,前路迢迢而地久天长,虽惊魂却无惧。

    直到看到了苍横笛。

    确切的说,叶鸩离看到的,只是整整齐齐半个苍横笛,另一半已是白骨。

    但他居然还活着,活着与阴烛龙对峙。

    一只眼珠吊在眼眶里,黑白分明,依稀能见往日细长上挑时的古雅风流,但此刻即便没了眼皮眉毛,颤巍巍的伶仃着,也一点儿都不难看。

    叶鸩离哭了。

    苍横笛笑了,柔声道“公子,别过来啊,这里布下了蛊阵。”

    不忍见他流泪,忙岔开话题分他的心,又道“阴师与楚绿腰,有了孩子”

    不管怎样的谋划布局,夺七星湖的位还是要有摧枯拉朽的实力,越栖见做到了在最佳的时机,调动出最合适的人才,出现在最该出现的地方,图的是以多胜少,以强敌弱,以未雨绸缪攻其不备。

    但登顶前的最后一步,需要人命来铺垫。

    欲抵彼岸,横尸为舟。

    就像阴烛龙携一个重回正道妻子团圆的梦想,也需要通过绞杀无漏堂之主自己的亲传弟子苍横笛来实现。

    宫中一乱,苍横笛便知道会有一场苦战,待见得内堂、绛宫堂众人,再远远瞧见一些或闻名或见面的高手乃至杀手,便知这根本就是一场死战。

    叶鸩离提前布下的防备,终究还是太单薄太脆弱。

    阴烛龙面对苍横笛没有说一句话,便祭出了阴阳蛊童阵,乳白的雾气升腾中,苍横笛有十息的时间可以逃离。

    阴烛龙生性冷淡阴暗,对苍横笛却是倾囊相授,苍横笛亦极尊师重道,学艺时日日煮水奉茶,任天馋君首座后虽事务缠身,隔三差五,也还会去绛宫堂求见问安,因此师徒情分虽淡,却真真切切的有那么几分。

    阴阳蛊童阵号称蛊阵之王,一入阵中,神仙难逃,但苍横笛出自阴师门下,自然知晓阵势初起时的逃命之机。

    阴烛龙有心放过自己。

    可阴烛龙放不过无漏堂,放不过七星湖。

    偏偏自己以性命向叶鸩离担保过,担保直到他回来,七星湖风和日丽一切安好。

    此刻若自己临阵脱逃,再无人能与阴烛龙一敌,无漏堂的弟子死劫难逃,七星湖局势愈发糜烂。

    可若自己不逃公子,属下还能见到你笑么

    苍横笛犹豫了足足十息,终是做了决定,自己这一生,对叶鸩离从未违拗,如此要紧关头,更没有食言的道理。

    他目光清明,衣如鹤羽“阴师,请指教。”

    于是自蹈死地。

    阴烛龙再没有手下留情,双手一扬,身形如陀螺转动不休,袖底嗤嗤连声,空中雾气变幻,而阴阳蛊童一对小小的身躯如飞梭如箭矢,往来穿插,所过之处,一切生灵避退三舍,苍横笛飞身纵起,浑身覆上一层淡淡的荧光,却是护身蛊虫凝就,半空中软鞭出手,灵蛇也似,卷向阴烛龙。

    这两人一交上手,方圆数丈皆无人能入。

    阴阳蛊童名不虚传,阵一结成,成百上千种毒素便如鬼火般汩汩流动,空气被拉扯得近乎粘稠,苍横笛清楚的感觉到无数蛊虫沁入肌肤,混入经脉,体内真气流动渐而淤浊成泥水,内脏更是剧痛如火灼。

    待三招使罢,双足落地时,苍横笛喘着气,一条右臂血肉已尽皆抽干化尽。

    阴烛龙一张近乎腐烂的脸上毫无表情,声音浑浊“大好材料,耽误了。”

    苍横笛苦笑。

    自知自家事,自己天资算得上出色,但自进内堂协助叶鸩离,便多分心宫中事务,少了对武学蛊术的专注,自然远非阴烛龙之敌。

    手臂之后,便是足、腿、肚腹、胸膛

    最后阴烛龙举起手,一条笔直的碧绿光焰从中劈开,苍横笛的右脸迅速消融烂去,骨骼染着血,人却仍是站着,垂死挣扎的打出一道道稀薄的蛊气。

    阴烛龙停住手,大惑不解。

    苍横笛伤势早已致命自不必说,单单蛊毒腐肉之痛,也足够十七八个铁打的汉子直接拿头撞墙撞到死,这一向不存傲气不见傲骨、最喜欢把日子过得精致安逸的徒儿,到底还有什么力量支撑着他咬碎了牙也要苟延残喘不肯就死

    苍横笛勉强抬起头,用半张脸丑陋而痛苦的笑了笑“阴师,这阵你也走不出去了。”

    阴烛龙心中一凛,遽然惊觉,方才苍横笛发出的似无章法的蛊气已融入阵中,阴阳蛊童阵竟一变而成俱静俱灭之相

    只短短一瞬,蛊毒浸透躯体肌骨,阴烛龙仓皇失措“你你竟会改阵”

    苍横笛开口,一半牙齿森森的露着,声音模糊破哑“阴师不是夸过弟子于蛊术极有天赋么阴阳蛊童阵弟子破不了,但早在三年前就偶得这改阵之法于生死两门分别注入金翅蛊与胎藏蛊,阴阳蛊童便成阴阳二火,阵中一切寂灭。”

    “阴师,弟子素来以己度人,总愿意把人往最坏处去想,因此改阵之法不曾让师父知晓,私心里也只盼着永远用不上这一招,如今弟子服侍你一起上路罢。”

    阴烛龙恨毒了苍横笛,恨毒了上苍天意。

    自己前半生已毁,尚未步入的后半生却摸得着的阳光明媚,这暗与光的一线交界,原本轻轻松松即可跨越,却被苍横笛硬生生撕作了弱水万里。

    楚绿腰和孩子怎么办

    苍横笛却感激涕零,因为看到叶鸩离正飞身掠至清透纯美,玻璃樽里一滴露珠也似的阿离,自己垂死之际竟还能再看上一眼,上天厚待,莫以为甚

    叶鸩离亦通蛊术,眼前情境一看便知,当下含泪厉声道“阴烛龙你且放心的去楚绿腰那淫妇,本座会让她生下你们的贱种制成蛊人烧给你再找千八百个最脏最臭的男人,不够的话还有驴七马八骡子九,一刻也不让她闲着,替你好生照顾她一辈子”

    苍横笛的神色只剩下微笑,心想公子说话还是这么粗俗不堪,着实太难听了,却真心诚意且包容的赞道“公子高见。”

    阴烛龙发了疯,啊啊嘶吼着拼命要出阵杀了叶鸩离,满脸是泪,手脚却在蛊气中一段段干枯腐烂。

    叶鸩离毫不理会他,取一把匕首割破手腕,鲜血满刃,随匕首破入阵中。

    嗤嗤声响,蛊毒燃尽了刃上血,但终究还剩下小小的一滴,这滴血落于苍横笛眉心,一半沁入皮肤,一半没入白骨,叶鸩离笑意流光溢彩,银河倾天堑的泼洒而来“横笛,快投胎转世,等你长大了凭这颗眉心痣,我就跟你双修”

    一只蛊虫从阴烛龙口中咻的直射入苍横笛体内,撬开一条血路,一点点嚼碎他的心脏。

    但一点儿也不疼,反而甜丝丝的暖,苍横笛微笑,道“多谢公子公子去相助黄老罢,待我歇息一下。”

    歇息一下,很快的黄泉一个轮回而已,孟婆汤我却不会喝,公子,到时候横笛回来,或许可以看到你满头白发的笑啊笑,多么美,多么好。

    、第六十二章

    似乎只是眨了眨眼,七星湖外三堂之主,已去其二。

    看着苍横笛尸骨化净,叶鸩离恍惚中,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嘶喊“黄堂主降啦须弥堂愿辅越宫主”

    大势已去,面目全非。

    仿佛有巨灵之掌在七星湖砸开了一道深幽的缝隙,无声无息的吞噬人命与安宁。

    叶鸩离身形微晃,心中一片不真实的迷茫。

    措手不及的失去栖身之巢,风雨凄惶中,该往何处去

    怔立片刻光景,叶鸩离目光即复澄清透亮,自己绝不能死,必须寻一安全的所在,等着苏错刀,再一起重夺七星湖。

    而在此之前,得先去杀一个人。

    苍横笛生不曾相负而死无全尸,自己怎能让他心有怨念,误了转世的时辰

    苏错刀体内真气运转如滚珠流波,速度臻于极限,西一峰虽为最远峰头,也只顿饭工夫便已赶到。

    手在袖中,反手握刀柄,强敌巨危当前,不退反进,愿欣然一战。

    崖顶云生处,自有寥寥长风,内堂湖中的兵刃声惨叫声倏忽之间远去不可闻。

    越栖见倚树半坐半卧,神色萎顿,显然身负内伤,神素剑折断成两截,却就在身边。

    另有三人或静或动,各有不同。

    宋无叛身姿挺直,一身劲装结束,面色沉峻,眼睛里却烧着异样的光亮,如倾家荡产的赌徒,压上了自己的性命,做最后的孤注一掷,兴奋得有了凶残疯狂的意味。

    罂城之主鞠千江年近四十,嘴角一抹笃定雍容的笑意,颇为潇洒的负手缓缓踱步,见着苏错刀,眉梢微微一扬,似有惊讶欣赏之色,颔首问好“不想苏宫主竟有如此绝世风采。”

    最后一人在树影下似站似蹲,整个人蛰伏于光线最暗的地方,气息几不可察,面容平淡不起眼,目光似睡似醒,散乱无焦距,但一眼看过来,光芒如针,锐利无匹。

    此人无宗主相,却命带幽冥血池,应为江湖中最顶尖的杀手。

    果然鞠千江一指那人,正色道“这位是割天楼的豹尾,一颗头颅要价千金,此次只要出手,已有人许了万金之数。”

    宋无叛冷冷一笑“苏宫主,温柔乡里躺了这些时日,不知刀还可用否”

    苏错刀径自走向越栖见,俯身搭手,一股醇厚的真气丝丝流入,为他梳理经络气脉,问道“怎么回事”

    越栖见坦然道“错刀,我做错了事。”

    苏错刀凝视着他,道“果然是你么”

    越栖见道“是。”

    两人目光相接,简单两句问答,所有疑问似一层薄薄的蛛丝,轻轻一抹便不复存在。

    苏错刀点了点头“夺位没什么,我不怪你,但勾结外敌自伤臂膀,使得七星湖内乱受创更何况引恶蛟入湖,自己却没有屠龙手段,栖见,你还配不上宫主之位。”

    越栖见紧抿着唇,目中满是意义不明的恐惧与执拗,周身气息却一贯的清雅如茶“我大错铸成,你你恨我么你还要我么”

    苏错刀略一沉吟,道“恨,也要。你是我的人,要打要罚,别人还轮不着。”

    越栖见声音微颤,透着如释重负的喜悦“真的”

    旋即怕他后悔也似,忙道“错刀,我信你的我也是走投无路,早已知悔了,我很害怕阿离你,你若是肯护着我能有他的一半,我根本就不会想要宫主之位,只求在你身边,当个老老实实的越总管”

    他两个旁若无人,就差耳鬓厮磨了,宋无叛杀意外涌,按捺不住,喝道“姓苏的你战是不战这般拖拖拉拉,七星湖的宫主,都是娘们儿投的胎么”

    苏错刀转身,漠然道“你们一起么”

    鞠千江甚是客气“苏宫主刀术通神,怀龙山一战天下惊动,瀚海无回派翻手而灭,鞠某怎敢孤身试刀不得不以多胜少,还请宫主见谅。”

    苏错刀眼眸漆黑,瞳孔深处却蓬勃燃起两簇火焰“倚多则已,胜少未必。”

    “你们闯我的湖,伤我的人留下性命给本座赔罪罢。”

    话音落得干脆坚定,崖顶若有山压,气氛陡然凝重萧杀。

    苏错刀要么不说话,一说话词锋竟不弱叶鸩离,只不过叶鸩离是漫天花雨万点桃红,他却是直叩重关一刀毙命。

    鞠千江笑容略显僵硬,正欲开口,铮的一声清音,凤鸣春晓刀已脱袖而出。

    银月也似的弯刀,空中划过一道宛如实质的光弧,第一招便同时袭向三人。

    鞠千江抽身退步,双手虚虚握定一根三尺短棍,宋无叛大喝一声,正面硬接,豹尾则是不断变幻方位,身法如泥鳅浸透了油。

    苏错刀手腕微振,刀势行云流水,撕开宋无叛的拳风,刀光飒然冷澈,与鞠千江的短棍一碰,廿八真气随之轰然迸发,鞠千江再退,双手压着一翻,刀棍一触即分,凤鸣刀呼啸而回,荡开豹尾悄无声息从背后刺来的一柄匕首。

    只一招,宋无叛前襟已被割裂,鞠千江手心发麻神色凝重,唯有豹尾,又伏进了树影下,如一截朽木,一双眼睛却暗光闪闪似足兽眸。

    苏错刀轻而悠长的呼吸,三名敌手中,武功鞠千江最强,宋无叛最弱,豹尾最险,但宋无叛胜在拼命,鞠千江厚重求稳,豹尾则是倏忽来去寻隙精准,三人的路数一经配合,竟是说不出的相得益彰,高屋再建瓴。

    这三人,有攻有守,有垒有锋,有武道亦有杀戮之术。

    这应该是自己遇过的最可怕的一战。

    苏错刀神敛目凝,再无他顾,清喝声中,凤鸣刀紧缀着风,斩向鞠千江。

    这一刀至简至犀,锋发韵流,刀势一以贯之,绝无半分转折迂回,竟是要先毙罂城之主于一刀之下

    苏错刀不愧是百年一遇的武学奇才,一个照面便已认定鞠千江才是三人中最重要的一环,他这环一断开,三人立散,豹尾恐怕立即遁逃,宋无叛又岂是苏错刀之敌

    破敌于最坚处,其胆略气魄亦属罕见,越栖见仰头看着,伸手握住半截神素剑,心神俱醉。

    鞠千江短棍拧开,嗤嗤两声,棍头棍尾俱弹出尺余长的两刃尖刀,所练的空虹真气一个胀缩汪洋,棍划如滞,守势如海。

    刀棍相交,竟深寂如死水。

    豹尾一旁觑机扑出,手中却换了一柄泼风刀,劈向苏错刀身侧。

    一瞬间苏错刀嘴角微挑,随即人影闪动,寒刃如练。

    此一招后,鞠千江脸色突的一阵通红又复苍白,内息已被撼动不稳。

    豹尾却伤得最险,额头横绽开一道伤口,差一点儿就是穿颅透骨之伤,血涔涔而下,批面如幕布。

    苏错刀临机而变,一刀杀不得鞠千江,刀中杀意自然而然投向豹尾,豹尾又扑击太深,失了后退余地,几乎抽身不得,幸得宋无叛一拳从空档中直冲而至,恰如穿针引线,补上了衣衫的裂缝。

    苏错刀收刀,飘身旁落。

    他全力一击未能奏效,却神采飞扬峭拔,点漆眼眸如见了糖果的孩童,纯净的惊喜之色无边无涯,正手握刀,略一停顿,凤鸣清唳再起。

    半个时辰后,日光渐暗,鞠千江的心也愈来愈凉,若不出意外,再有一顿饭的工夫,必败。

    风过处,后背与衣衫间滑腻腻的一层重汗,一时颇有悔意,自己虽与瀚海无回派交好,更有联手扼七星湖咽喉之想,但万不料苏错刀武功如此惊人,战意更如焚原之火。瀚海无回派已一败无回,自己身为罂城宗主,为何还要亲身犯险,做这履春冰踩虎尾,提着脆黄瓜去砸人家精钢门窗的蠢事

    罂城中尚有妻妾共计十八钗,正好凑个十八摸,叫自己如何割舍得下鞠千江退意既生,短棍风雨不透的守势便露出一丝破绽。

    足够了。

    转瞬即逝的一线时机,刀光从容不迫的切入,银月也似的光芒与虚空浑然一体,首当其冲的正是豹尾。

    杀手修的并非武道,而是杀人之技,与死亡接近如并肩,目标既为猎物,自己亦如鼎鱼幕燕,终日游走于死活之间,豹尾这一刻终被亡灵牢牢攫住,眼前一蓬血雾洒开,想翻身后纵,却发现动弹不得,竭力垂首看去,格的一声,颈骨碎裂如一堆沙,立毙。

    凤鸣刀余意不尽,去势不绝,锋刃滴着血,挡者披靡,袭向鞠千江的胸口。

    这一刀,便是刀术至烈,便是杀。

    刃入左胸第五肋间隙,再进一分,便能触及心脏,再有一刹那,该剖心而出,而后提手转腕,只需轻轻一扯开,便能顺畅自如的斩开宋无叛的肚腹身躯。

    鞠千江已闭目待死,但这势若破竹的一刀却骤然一滞,鞠千江皮肉顿成铜墙铁壁。

    苏错刀力道所至,便是真正的铜墙铁壁也能穿透,而眼下血肉之躯却切切实实阻住了吹毛断发的凤鸣刀

    原因无他,苏错刀浑身真息劲力在这一刻莫名其妙的散了。

    如沙漠正午时空气中的一滴水,波涛汹涌时水中的一粒沙,应该还存在,却不见踪影,更捉摸不着的散了。

    苏错刀手腕一颤,弯刀脱手,同时背脊窜上一线冰寒,寒意撕裂肌肤血肉,一截断剑贴着脊椎刺穿了胸膛。

    剑芒洁白,剑气高华。

    神素剑。

    苏错刀回头,看向越栖见。

    越栖见含着笑,慢慢抽出神素剑,剑上鲜血淋漓,更衬得他手指如透水白的独山玉,他神色怡然自在,春风欲度,麋鹿一般无辜的眼睛里更是深情无限“错刀莫怕,你内力还在,只不过十息之间不能动用罢了,我是真喜欢你,怎会忍心伤你可你太强,不得不先制住”

    一言未尽,奇变又生

    宋无叛悄然踏步上前,一拳击出,这一拳蓄力已久神完气足,禀风雷之威,倾江海之力,正中越栖见腰侧。

    越栖见闷哼一声,一大口血滚热的吐在苏错刀衣襟上,身子一晃。

    宋无叛冷冷一哂,一足抄起落地的凤鸣刀,银光飞舞,转眼之间,将苏错刀体内手三阴三阳、足三阴三阳等十二经络一一割断,下手之利落狠辣,只看得死里逃生惊魂乍定的鞠千江后颈皮都粒粒乍起,心中直发冷,暗道江湖这年轻一代,果然个个都小觑不得。

    至此,苏错刀杀豹尾、伤鞠千江,越栖见随即重创苏错刀,宋无叛则异军突起奇兵陡出,一举伤越栖见、毁苏错刀,整个西一峰顶的生杀予夺,已尽在这位昔日的北斗盟主之手。

    、第六十三章

    时至今日,宋无叛胸中一口恶气出尽,端整肃然的一张脸上,笑容舒展,眸光却有疯魔之意“鞠城主,这两位与宋某的仇,三江四海深,你怎么说”

    鞠千江嘴里含着苦瓜,眉毛滴着苦胆汁,心里塞满了苦黄连,一时只得苦笑。

    满心想拔足这滩浑水,奈何胸口凤鸣刀之伤虽只深七分,但刀上劲气已伤及心脉,没有一昼夜的调息休整,根本无力下山离去。

    当下放软了身段,笑道“宋盟主的事,与罂城无关,宋盟主后起翘楚,行事自有道理,鞠某不敢置喙。”

    说罢退开几步,坐倒树下自顾疗伤吐纳。

    血泊中苏错刀与越栖见倒作一处。

    越栖见咳着血,眼神中无以言诉的悲凉与疲倦,下意识的看向苏错刀时,却乍现出一丝雪亮的求助之色,恍若还是十余年前,那个藏身黑暗衣柜中惊恐欲绝的孩童。

    纵然苏错刀已是废人,但绝境之下,还是忍不住要从他那里汲取索求,像是夹缝中苦苦挣扎的一株植物,柔弱而贫瘠,却竭尽全力贪得无厌的去咬住去占有阳光。

    苏错刀四肢轻微的抽搐着,剧痛之下,一双眼却不变的墨沉光敛,深透而晶莹。

    十息已过,内力恢复,但经络尽断,坐拥宝山而不能为,鹰折翼,龙剔筋,纵有翻天覆地的手段,却兜头一座五行山。

    眸光交汇,别无选择,苏错刀轻声道“答应我。”

    他的声音有镇定人心的力量,越栖见恍然回神,问道“什么”

    苏错刀眼神透出最后的锋利,光芒如正在西沉的太阳“管好七星湖放过阿离。”

    越栖见不知为何,笑了,听见自己清晰的答允“好。”

    廿八星经的最末两篇,通心贯脉、寄神转体。

    心意互通则骨络一体,真气牵引往返绝无窒碍,苏错刀十二奇经已断,越栖见手掌便直贴于他的丹田气府,气机关窍一经触发,仅仅一呼一吸之际,如此轻易,亦如此干脆,苏错刀一身内力,尽数寄转与越栖见。

    绵绵泊泊的真气入体,内辟天地,云蒸霞蔚。

    越栖见直到此刻方知苏错刀的真正实力,身不由己哆嗦了一下,只觉芒刺在心,不敢再看他哪怕一眼,自己这一局,竟赢得这般险过剃头,如有神助的侥幸之至

    但再难再险,穷尽心血精力,无数次的压上性命赔净灵魂,终究还是做到了。

    自此,手握七星湖这把快刀,拥有与当世任一高手一战的强悍武力,可以呼啸恣肆,从容挥斥,无需暗涌,只需汹涌,无需沟壑,只需狂飙,去倾覆、去砸碎

    好生痛快

    何况还得到了苏错刀。

    完完全全的得到。

    越栖见唇角不禁含了一抹悠然神往的笑,只要再过几个时辰,待内力完全吸纳融合,再回湖中控制大局,顺理成章的接掌宫主位,杀了应该已经被宋无叛玩成破烂的叶鸩离。

    往后自己一定会待苏错刀好,时时刻刻厮守在一起,为他疗伤,让他心无旁骛的专注武学。

    情性所至,可挨着靠着云窗同坐,看着笑着用枕双歌,可执花烹茶,听琴画书,日日看青山,夜夜如梭。

    宋无叛缓步走近,笑容略有几分古怪“楼主,你答应属下的叶鸩离呢”

    越栖见坐起身来,笑道“宋大侠能有今日之举,本座还以为你耐心大有长进却不想还是这等毛毛躁躁,区区一个叶鸩离,本座允了自然少不了你的,何必这样心急火燎”

    叶鸩离也不知阴烛龙与楚绿腰会不会让自己失望

    听得楼主二字,苏错刀天灵盖掀起,一桶雪水淋下,直到这一刻,才真正的彻底崩溃,脸色瞬间惨变,与死人无异,低不可闻的呻吟一声,声音里有浓烈的恳求之意“割天楼你不会伤阿离,是么”

    越栖见语气轻巧如水面涟漪,起头暖尾音凉,柔声道“错刀,你伤太重啦,别操心一切有我。”

    宋无叛伸出脚,漫不经心踩住苏错刀溢血的手腕,看着越栖见,眼神里有说不出的淫邪之意“在下就是等不及,要不楼主先陪宋某一场”

    越栖见冷冷道“拿开你的脚”

    心中咯噔一下,这宋无叛唱到此处,红脸白脸唱念做打得很是辛苦,也算满堂生辉,该抹抹脸自行下场等着打赏,怎还赖在台上曲中走板步下差池

    宋无叛扬了扬眉,狞笑一声“楼主当真不肯自己脱么”

    他原本一手创下北斗盟时,抱负远大,颇有豪迈英气,虽有弑师采补之恶,但掩藏得极好,又一心以江湖正道之兴为己任,此生若能一帆风顺得报家仇,或许直到坟头长草,都还是人人拇指一挑的宋盟主宋大侠。

    奈何七星湖割天楼欺人太甚,这些时日更是不见光的被人操控如提线木偶,因此一直压抑的阴暗卑劣,乃至龌龊暴虐,如剧毒的汁液,从每个毛孔都渗了出来。

    越栖见深觉此人恶心劣质,更蠢笨不堪,当下避开他黏腻的眼神,冷笑道“你廿八星经练得不对,我的内力你采不了。”

    宋无叛舔了舔嘴唇,道“采你越楼主,我只是想辱你而已。”

    越栖见心念电转,道“好啊,你若碰了我,廿八星经、你每天离不得的补气益体的山君丸,宋大侠却要往哪里去求”

    又温言安抚道“宋大侠,性命最要紧,不是么留得命在,什么委屈都有洗净的一日我也可以忘了你方才的不敬之过。”

    宋无叛笑得几乎流下眼泪“你当我还贪那个淫贱不堪的廿八星经当我还愿意受制于药不人不鬼的苟活我爹一念之差贪生怕死,方惹来宋家的污名狼藉,我早被你害得身败名裂,如今亦已看到七星湖一片血海,得报大仇就在眼前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牵挂”

    眼中疯狂之色泛滥决堤“楼主啊,你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物,你让我偷袭你,让我斩断苏错刀的经络,我根本都懒得细问究竟可你机关算尽,可曾算到自己竟是被我活生生奸死的么”

    越栖见读心用人从无失手,名利权势,武功灵药,乃至恩仇信义,七情六欲,无不信手拈来,对症下药,可此时此刻昏暗天色中的宋无叛,只是一个日暮途穷误入人间的鬼怪,早使得事态荒腔走板全无道理,自己终非神仙,何来的符咒法宝,将他镇住重锁

    一时遽然僵住,眼睁睁看着宋无叛伸手过来一把撕开自己的衣衫,竟只存惊骇而束手无策。

    苏错刀冷眼而观,突然开口“宋无叛,你要干这贱货”

    宋无叛既有猫捉老鼠之心,更不急于一时,只玩味的笑道“苏宫主有何见教”

    苏错刀重伤而废,神态却不失从容,依然群魔之首一派宗主,道“他容色平庸,床笫之间没滋没味,在七星湖不过最普通的一个淫奴,是个人便能上你就不嫌脏么”

    宋无叛桀桀怪笑,道“人说七星湖宫主代代情种,我原本已经不信了,不想今日苏宫主却令我大开眼界他伤你害你算计你,你居然还绕着弯想救他”

    越栖见轻轻握住苏错刀的手“错刀”

    苏错刀无力挣脱,却看也不看他一眼。

    宋无叛斟酌片刻,忍不住笑道“再说了,我放过了他,难道宫主会以身相抵”

    苏错刀坦坦荡荡的抬眼直视“有何不可”

    “宋大侠既要泄欲,本座身为七星湖之主,难道还比不得这么个货色”

    宋无叛是生炒鹅卵石,油盐不进。苏错刀这一出却是大石砸死蟹,雷霆万钧。

    宋无叛彻底愣住了。

    上了苏错刀

    这个闪烁着天才与神经病之光的奇思妙想,恐怕寻遍江湖也没人能稍有触及。

    怕他、憎他,或是敬他,服他,都不稀奇,可苏错刀是能上的么

    的确,苏错刀容貌绝美,生平仅见,但他这美却如寒芒闪闪的兵器,莫敢逼视,令人根本无法生出肉欲之念,无论是交欢还是折辱。

    谁会去操一把刀哪怕这把刀再华美再名贵

    宋无叛想笑想呵斥,却发现自己竟已呼吸粗重,喉咙唇舌干燥得发涩,亢阳鼓荡而血脉贲张,有种毛趾悚然的刺激感,而下身的欲望,早在不知不觉间,硬得如火如荼的生疼。

    苏错刀毕竟还是人,废了经脉,身受重伤,那层刀一样的外壳自然脱落,便露出一个活生生的人来,这个人,有折刀之美,更有高高在上的炫目光环,纵使落难,亦不凋零减色。

    宋无叛咬牙切齿,一把扯住他的头发,拖了开去。

    上了苏错刀

    苏错刀看越栖见一眼,这一眼亮得可怕,日照霜雪,明晃晃的,尽是锐利的施恩市惠。

    越栖见懂他,也一向自得于此,尤其比着叶鸩离与他鸡同鸭讲急得又哭又跳脚,更有种说不出的优越感,但此刻却恨极了自己为何这般懂他。

    他知道自己受不得这样的奸辱,但他以身相替却根本不是为了自己。

    他为的是叶鸩离。

    他失了武功,没了权势,就想用这样不容拒绝的施恩市惠,来求自己,求自己放过叶鸩离。

    多么可笑可悲多么愚蠢拙劣

    却又多么弥足珍贵,可望而不可得

    越栖见一颗心本如一根丝线悬着的慌不着地,一触及这个目光,崩的一声,丝线断裂,心直坠落下去,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整个人都呆了,直到宋无叛用凤鸣刀上的银链将苏错刀双手捆住吊在树上,方反应过来,嘶声叫道“你你不许碰他”

    宋无叛血红着眼睛,撕开苏错刀的衣衫,气喘吁吁的笑“有趣真他妈的有趣碰你他不让,碰他你又不乐意,老子就这么吃香七星湖的妖孽就这么求着被人干”

    说着拧过苏错刀的脸,却发现他双目紧闭,已全无知觉,不由得大感败兴,忙忙的给他几处伤口止血敷药。

    举屌而忙之际,小头还不小心蹭到了树,好一阵火辣辣的激痛,龇牙咧嘴托着捂着蹦跶了两下,倒暂时镇住了直冲上脑的精虫。

    想了一想,从怀里取出一只药瓶来,将所剩药丸一倒而空,五粒火红的药丸滴溜溜在手心一转,笑道“这可是楼主赐予在下的山君丸,药性虽霸道,对伤势却颇有好处,服下去定然挨得过在下的杀威棒说来说去,还得多谢越楼主啊”

    越栖见哀叫一声,声音之惨之伤,不忍耳闻,他深知这山君丸的厉害,一粒便能压服伤势,续命救急,但药性极邪,损经伤脉如饮鸩止渴,何况宋无叛根本不顾死活的一口气给喂了五粒

    情急之下,只想速速将真气吸纳融合,孰料欲速则不达,苏错刀的真气如大海潮汐,自己本该小心翼翼的操舟于上,徐徐引水入壑,这一慌一躁,登时真息大乱,四肢百骸,似有无数带火的虫子疯狂冲突,灼热难忍。

    药丸入口即化,苏错刀醒来只觉一股热气暖烘烘的流过全身,精气神大有恢复,宋无叛大喜,直挺挺活突突撅着那物颇为骄傲,还恬不知耻的用窑子里学来的套话问道“满意你看到的么”

    苏错刀不禁皱眉,直言道“很难看钉头鼠尾,冬虫夏草。”

    话音未落,身后密处便是一阵刀戳斧劈也似的剧痛,苏错刀一声未吭,睫毛却颤抖得厉害,脸颊已扭曲了。

    宋无叛甫一进入,越栖见便晕了过去,耳边兀自清晰的听到一声血肉撕裂的声音,听到银链窸窸窣窣的一阵细响,不知道苏错刀痛到何等地步,但自己只会比他更痛更屈辱。

    痛得只能用昏迷来逃避。

    叶鸩离从不逃避。

    心中不是不害怕,但即便怕得会哭,却也不会想逃,从小就是这样,长大了亦不曾改变。

    或藏迹潜行或杀出血路,叶鸩离一路行来,直掠过山岩藤萝,到得医舍,十来间竹屋里,敏锐的觉察出楚绿腰的踪迹,一脚踹开门,手中长刀挥出,劲气四射,转瞬之间,竹屋四壁皆碎,哗啦啦屋舍倾倒,废墟中楚绿腰脸色比衣裳更显苍白,她孤身端坐桌边,桌上燃着两支白蜡烛。

    叶鸩离笑眯眯的喊道“楚姑姑,恭喜你,你守寡啦”

    、第六十四章

    楚绿腰垂眸问道“阴烛龙死了”

    叶鸩离冷笑,袖中嗖嗖飞出两颗铁莲子,将烛焰打熄“蜡中下毒姑姑,你这点儿小伎俩,本座七岁就会了。”

    危境中叶鸩离愈加谨慎而冷静,先打破屋壁,便无需忧心有人设伏,更死死盯着楚绿腰一举一动,不容丝毫异处。

    楚绿腰却漫不着意,又问道“阴烛龙真的死了”

    叶鸩离心中愈狠毒,笑容愈显纯稚,道“是啊,死得很惨,为了你和你肚子里的活王八种。”

    “我骗他的。”楚绿腰淡然道“我怎会为仇人生孩子阴烛龙叛宫,本就是阿西和我算计他设下的圈套。一步错步步错,他既走了邪路,难道还能回头阴烛龙此人,糊涂了一辈子,也讨人厌了一辈子,如今他死了,我也就安心啦。”

    叹了口气,道“这许多年真难熬啊阴烛龙杀我全家,辱我如犬豕,你们也从未把我当人看七星湖死绝了才好。”

    叶鸩离听得直犯恶心,只觉阴烛龙就是个狗娘养的,楚绿腰更贱,是被狗娘养的日了又日的,一时揉了揉耳朵,只道“错刀待姑姑不薄,他腿疾要用的药,姑姑可都炼成了都给了阿离好不好”

    那日怀龙山,自己跃入水潭,将一瓶夜未莲炼制的药丸尽数捡回,但用了这些时日,业已告罄,越栖见入湖后,又从雪鹄派求来了些旧年的夜未莲,让楚绿腰炼制成丸,上次自己来帮黄吟冲取药,见她已磨好了药粉,却不知如今制成没有。

    楚绿腰自然是要杀的,但这些药得先弄到手,叶鸩离沉吟片刻,笑吟吟的劝道“楚姑姑,当阿离求你了,错刀的腿筋是你抽的,他可从未怪过你半分,你主管医舍,仁心仁术,总不能看着错刀腿疼得直哭吧”

    楚绿腰微微一笑“阿离,你是来杀我的。”

    叶鸩离持刀而笑“是啊,楚姑姑看着我长大,猜得一点都不错只不过,给了我药,我就给姑姑一个痛快,否则,姑姑会儿女满堂相公也满堂,活足一百岁长命无绝衰。”

    他杀人如拜寿,楚绿腰摇了摇头“天性残忍刻毒,阿离你以为错刀有了阿西,还会喜欢你这样的恶鬼夜叉”

    叶鸩离气坏了,二话不说,一掌便掴了下去,这一掌之重,楚绿腰脸骨当即裂开,鼻梁折断,登时满面批血,一张清丽的面孔已不成人形。

    身形踉跄几步,正要摔倒在地,已被叶鸩离一把拎起。

    叶鸩离气哼哼的笑道“姑姑小心些脸已毁了,再摔成个瘸子跛子,不扮何仙姑,改扮铁拐李么还是干脆演那张果老的毛驴被人骑”

    楚绿腰不作理会,慢慢走过去,从一小柜中取出一只三寸来高的琉璃瓶,一手递过去,嘴里尽是血,话音便有些含糊“阿西助我得偿心愿,他又对错刀用情至深,这瓶药,就当是给阿西的谢礼罢。”

    药瓶白色琉璃所制,里面清清楚楚大半瓶米粒丸药,再听楚绿腰言语,想是别无玄机,叶鸩离伸手便接,嘴边笑容恰如初引桐叶上的清露闪烁。

    手指刚触到药瓶,桌下地板里,突有人影爆起,一片刀光卷出,如精亮的闪电,直斫叶鸩离

    这一刀完全是杀人之技,更迥异于中原武功。

    此人出自东瀛,名唤百地猿飞,他只为每次杀人的那一刻而存在,平日戒酒、戒色、戒荤腥、戒一切享乐,比苦行僧更无求无欲,因此能使得所有的精力元气乃至三魂七魄,尽于刺敌的一刀中淋漓释放。

    如无防备,叶鸩离必死。

    但叶鸩离却早有防备。

    百地猿飞精研忍术,忘生忘死无念无意,本已在地下伏了整整一日,神鬼莫觉,但偏偏时值夏日,偏偏他遇上的又是叶鸩离。

    他忘生忘死,蚊子却忘不了吸血的挚爱本职。

    他无念无意,叶鸩离却是意念直觉如林中兽。

    叶鸩离一边与楚绿腰言语往来,早竖着耳朵听见地板下的蚊子细弱却密集的嗡嗡声。

    百地猿飞在等待时机,叶鸩离却也在等他自投罗网。

    就在刀光已现而劲力未达这一微妙至极的时隙中,叶鸩离手中长刀径直劈出,刀尖未抵而刀气已厉,似后而实先,一刀致命。

    只差毫厘一线,百地猿飞的刀就会斩断叶鸩离的颈子,奈何命已衰竭,眉心到胸口一道细细的血痕骤然裂开,整个人仰天倒下。

    几乎是同一瞬间,药瓶交接,楚绿腰一松手,瓶塞即刻激射而起,空中炸开,一蓬杨柳也似的绿烟腾然四散。

    这一刻危机刚过强敌横尸,正是叶鸩离最松懈的时候。

    而方才那闪电厉魂也似的一刀,只不过是为这出其不意的一刻做铺垫题跋。

    叶鸩离反应极快。

    可就在反应的一刹那,心头蓦的一动,庄生蛊突有所感,不由得浑身一僵,蛊虫在心头的气息,竟是从未有过的迟滞而微弱,错刀有险

    身不由己的微微一个恍神中,绿烟已氤氲缭绕开,方圆数丈的空气如海绵扔到了水里,迅速浸透为绿色,人便如身处一方滑腻温软的碧水之中。

    叶鸩离眼睛一酸,忙闭目飞身急退

    他身法奇妙迅捷,这一倒纵,后背如被巨力拉扯着,一手兀自牢牢攥着琉璃瓶,另一手不忘将长刀掷出,锋刃过处,楚绿腰猝不及防,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未及展开,头颅已落地。

    叶鸩离直掠出药圃之外,到得溪水边,方离了毒烟所覆之地,双足落地,正要鞠一捧溪水洗洗眼睛,但睁开眼时,已是一片绿成油的碧色。

    叶鸩离心乱如麻,心跳如擂硬生生砸在肋骨上,还模模糊糊的奇怪着,天色怎么会发青活似要给本座戴绿帽也似

    无意识的伸手就去揉眼睛,手指刚碰到眼皮,眼珠就刀割也似的锐痛,心中一道闪电狰狞,猛然惊觉,是碧萝瘴,自己中的竟是碧萝瘴。

    碧萝瘴并非最绝最致命的毒,却是用心最险恶的毒,烟瘴遇气即融触肌而入,首当其冲便是眼睛,烟一碰眼即刻目盲,目盲三日后,毒气进脑,从此或痴或傻沦为牲畜,若三日内壮士断腕将眼珠挖掉,毒气却滞留面部,腐蚀容貌,从此不人不鬼。

    用这味毒药来对付叶鸩离,正是八月十五送月饼,宝马饰金鞍,不问可知,必是越栖见的手笔。

    叶鸩离跌跌撞撞行得两步,险些撞上一棵树,有些茫然的侧过头,难道真的瞎了么

    可错刀又遇上什么事了身受重伤性命垂危

    无论如何,水里火里,自己都得去找他、救他,和他在一起。

    叶鸩离仰头,把眼泪忍了回去,瞎了有什么要紧七星湖就是自己的家,就算看不见,也不会在家里迷路。

    摸索着撕下一块衣袖塞住瓶口,将药瓶小心放在怀里,握着一柄短匕,循着路,往西一峰而行。

    苏错刀脸色惨白,嘴唇干燥毫无血色,连一向黑如点漆的眼眸,也仿佛宣纸上的墨泡到了雨水里,黑得有些破败而浅淡了,但即便脸痛得抽搐,因容貌太美,反而更增一种妖异残忍的诱惑力。

    鞠千江内息运转一个周天后,便起身负手,在一旁兴味盎然的静静看着,见宋无叛只一副叫花子吃死蟹的猴急发狠模样儿,眼珠通红雏儿也似只知埋头打桩,一下下怒捣硬操,不禁有暴殄天物之憾。

    半晌熬不住技痒,伸出手摸了上去,一根保养得十分光滑细腻的手指,在股间慢慢滑过,延至两具身体相连的所在,抵住轻探而入,旋转着配合宋无叛的进退,一点一点插入进去,冷嘶了一口气,喃喃道“七星湖之主别有洞天人间佳境啊。”

    苏错刀因陡然加重的疼痛抖得厉害,浑身虚汗淌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虽然痛,但比起经脉之伤,咬咬牙也忍得过去。

    宋无叛却忍不过去了,突如其来的咬合紧缩使得他整个人舒服得直打冷战,发出一声既爽且不甘的闷哼,在苏错刀体内一泄如注。

    鞠千江手指却不收回,指尖勾起,邪恶而无微不至的抚摸受创的内壁,笑道“宋大侠龙精虎猛,鞠某好生艳羡哪。”

    宋无叛好比个从没吃过好饭食的乞儿,原本只想来俩白面馒头蘸蘸糖,结果从天而降鲍参翅肚四大件,吃完了吧唧一下嘴,肚子倒是饱了,心犹未足。

    一时很有几分愿意与这位花丛前辈交心详谈,擦了擦额头辛勤的汗水,客套道“哪里哪里,久闻鞠城主御女有术,城中宠妾号称十八学士,俱有倾城之貌。”

    鞠千江含笑叹气“年岁大了,不及宋老弟勇猛精进啊鞠某的十八学士算什么与苏宫主一比,尽是粪土瓦砾之流。”

    略一斟酌,别有意味的笑道“若单论容色,倒也有一两个能给苏宫主提鞋着衫,但她们可没一个是七星湖的宫主,老弟可懂其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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