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苏错刀的话,一点都不刻薄,只是恰如其分,甚至偏于温柔敦厚至少叶鸩离也是这样想的。
叶鸩离得苏错刀相助,自身真气跟着运行一个周天,已无甚大碍,却一直低着头伏在苏错刀胸前,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苏错刀在他肩头轻轻一推,冷冷道“下去”
转眼凝视明德真人,道“七星湖认输一场,真人且去换把剑来,本座领教。”
明德最是直性子,早憋了一肚皮的火气,一手接过弟子捧上来的青钢长剑,一边暴喝道“不必认输我这场若不能胜,武当一席直接让与你们七星湖”
群雄闻言纷纷失色,任尽望眉头紧皱,却不知该说什么才打得圆这形势,空证气息不畅,咳咳咳的涮嗓子。
明德话一出口已觉失言,但他这等身份,说出来的话,落地便生根,再反悔就得剥下脸皮来撬。
苏错刀一双漆黑的眼睛静若寒潭,半晌方悠然道“真人说笑了,便是本座侥幸,也不敢取武当而代之。”
明德呼的松了一口气,空证大师好像吞下了一口蜂蜜炖雪梨,嗓子也清了,气色也好了许多。
苏错刀反手握着刀,立于下首,薄薄的刀尖轻颤,银光中似有血色流淌。明德对他不敢有半分小觑,平平举剑,一个太极起手式,意在剑先“苏宫主,请”
此战堪称今日的压轴之战,圆台上另两场都暂且停手,春色坞数千眼睛,尽集于这一道一魔之间。
十招之后,空证大师低声叹道“可惜,着实可惜”
任尽望亦不由得心悸,白鹿山上自己曾看过苏错刀与许约红的比试,却不想短短半年,苏错刀的武功竟又有突进,江上过白帆,自在当如是也。
这等不世出的人才,却非白道弟子,也难怪空证大师俗念大动的唉声叹气。
唐一星道“苏宫主这手刀法,无论技巧火候,都足以与当年谢天璧比肩。”
已坐稳一席的峨眉掌门神水妙目中神色复杂,道“七星湖会不会又是一个为祸二十余年的赤尊峰”
众人皆是一静,很明显是被七星湖展示出来的肌肉吓到了。
任尽望想了想,笑道“苏宫主既来怀龙山,便是有弃暗投明之心,若能列位七席,有各位前辈爱护指点,想来也不会重蹈赤尊峰覆辙。”
空证大师佛理通明,当下微微点头,其余诸派掌门多半却是大摇其头,心道也就大和尚菩萨心肠脑子勾芡,岂不知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想要七星湖改邪归正,何其难哉
任尽望沉吟片刻,轻声道“诸位,江湖之和气,重在一个容字,容得久了,便是融。”
场外闲话,场中二人已斗到深处,明德将武当功夫的“以柔克刚,后发制人,辩位于尺寸毫厘,制敌于擒扑封闭”的奥义发挥到了巅峰,长剑由粘而虚,随空而明,虽无一招是攻,但剑气密不透风的交织牵引,在苏错刀周身横亘覆盖出一张大网。
苏错刀身形受剑气催动,如轻烟如薄雾,进退来去,飘忽趋神,毫无实体之感。
而手中凤鸣春晓刀则无一招是守,锋利磅礴万物辟易,却又精雕细镂,于宏大处见入微。
剑网虽密,却困不住行云流水,更抵不得雷霆霹雳。
叶鸩离靠在苍横笛身上,嘴角的笑容几乎要闪瞎一切花花草草,苍横笛担忧的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只恨不得让他骑着自己休息才好。
叶鸩离秋水眼四处扫了扫,蓦的一凝,低声道“横笛,北斗盟为什么还不出手”
叶总管天生直觉,嘴犯乌鸦,话音还未落地,北斗盟便出了手。
冯佑之与北斗盟另一弟子大概是一言不合,突然双双拔剑,叮叮当当交起手来,剑光中叶鸩离瞧得分明,冯佑之掌中握的一物直飞了出去,无巧不巧,落往明德与苏错刀的战圈之中。
两大高手正全力以赴,真气的鼓荡冲击何等充沛那物登时被激得飞射而起,苏错刀身形陡然一顿,不顾肩背处空门大露于明德一招三环套月之下,却紧随那物蹑足而上,空中一手牢牢接住。
叶鸩离仰头而看,脸色白得几近透明。
他目力十丈内可观蚁足,更有过目不忘之能,早看清楚了那是何物。
心口登时钻入一种强烈的不安恐惧,无法抑制,更无从捉摸,一时之间只觉浑身恶寒,哆哆嗦嗦的靠入苍横笛怀中。
苍横笛不明就里,只惊得连声问道“公子,怎么了是不是内息又有不对”
叶鸩离摇了摇头,眸中血气氤氲,却柔声道“孔雀那小婊子让他洗干净自个儿的三个洞,滚到鼎炉所当淫奴应誓去罢”
苏错刀攥入手心的,是一截尾指。
尾指根处骨肉参差,应该是活生生拽下来的,这截手指莹白如玉,修长优美,关节却有一紫黑瘢痕,是严重的冻伤留下的痕迹。
这截断指是越栖见的。
抬眼一瞧,天边竟已是夕阳余晖,暮色如暗锦。
与明德真人这等级数的宗师砥砺一战,苏错刀期待已久,原本心境通透满目明光,诸般杂念亦寂灭不生,此刻一截断指在手,完美的刀术乃至气机中,枝节横生,异常突兀的多了一个越栖见。
他的手,他的脸,他凝望时的眼神,他衣衫除尽的洁净躯体,骤然清晰如月映于窗,恍若立在触手可及之处,一语一笑,水影阳春,栩栩就在眼前。
一恍神的瞬间,后肩一凉,剑锋已透体而过,鲜血激涌。
、第三十八章
苏错刀轻吁一口气,凤鸣刀从肘底翻出,若有意若随心,虚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刀刃破空时,心底深处积压多日的亦思亦忘情苗欲种竟也随刀一泄而出,隐然妙化天成,浑若无迹,这一刀刺出,明德的青钢剑顿时成了一头自蹈死地的兽,莫名其妙以最柔软的肚皮迎上刀锋。
凤鸣刀发出一声清音,以锐破柔,以薄入厚,青钢剑棉絮般被扯得粉碎,明德再次失剑。
苏错刀动作更没有半分滞碍,刀势一气呵成,明德的护体真气如一层薄绢被轻易撕开,刀尖凝着一点光,静静停在咽喉处,没有流一滴血,明德一身功力却已溃不成军。
这一刀大江流日月,技近乎道,更高的武学层次向苏错刀悄然打开一道缝隙。虽然这只是灵光一现的神来之笔,年之内,苏错刀再使不出来,但只要曾出现过,必然留了一条线索,只需抓住,就能抵达,好比越青冥高天,有了羽翼,渡碧水波澜,有了舟筏。
明德面如死灰,勉力平复散乱的气脉,面容一下子显得格外苍老“苏宫主的刀法,贫道不能及。”
怀龙山第一日战罢,峨眉派先得一席,而七星湖连胜八场,技惊四座,更力压武当一头,离功德圆满只剩一步之遥,而且这一步若无意外,想来和跨过一条小水沟全无区别。
叶鸩离心中狂喜,见苏错刀肩头鲜血兀自啪嗒啪嗒的滴落地面,又是心痛之极,忙拿着伤药上前敷治,苏错刀道“皮肉伤罢了。”
叶鸩离小心翼翼的打量他的神色,却什么也看不出来,问道“咱们七星湖几十年来,总算有这扬眉吐气的一刻错刀,你开心么”
苏错刀手心里的断指已捂得有了温度“还没到扬眉吐气的时候。”
漆黑眼眸暗沉沉的看着叶鸩离,眸光深邃华美,却暗藏冷酷“孔雀呢斩经所的惊蛰、小满还有立夏又去哪儿了”
叶鸩离无言以对,更不敢多说一个字。
苏错刀冷笑“杀个内力尽失的废人,还漏到北斗盟的网里阿离,你哪来的脸面统率内堂哪来的底气说什么扬眉吐气”
话说得极重,苍横笛听得明白,不由得又是恐惧又是羞愧。孔雀自辰州被宋无叛所伤后,一直一蹶不振,数月前去了趟割天楼,回来更似魂灵都丢了七成,此次狙杀越栖见,本不想用她,但她主动请缨,更立下毒誓越栖见不死则自愿为淫奴,苍横笛斟酌再三,不忍让一个大好的天馋君就此无用废弃,不料孔雀当真颓成了野鸡,此行无功有罪不说,还连累到叶鸩离。
叶鸩离却惊喜过望,道“你不怪我擅自做主去杀越栖见”
他一下就抓准了苏错刀言下之意,即刻起死回生神采焕然,跃跃乎有这次杀得太差,但下次一定好好杀的热情洋溢。
苏错刀眉眼不禁含了笑意,抬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罢了,越栖见也算是七星湖的人,不必为他再费心思嗯,看在明蝉女的份上,他又替咱们补全了廿八星经,还轮不到北斗盟”
越说越是心乱,干脆止住,吩咐苍横笛道“去问宋盟主,有何指教。”
此时暮光渐尽,天色已晚,春色坞人早散去大半,但北斗盟众人却一直留在原地。
宋无叛问道“这一日看下来,邪派势盛,连武当昆仑都折剑而败,诸位且说说,咱们该如何对阵七星湖”
华却邪想了一想,请战道“我可与叶鸩离一战。”
他傲气却自知,说出这样的话,至少有六成胜算,但远远看着叶鸩离,心中更有几分说不出的微妙滋味,可惜自己与这神仙也似的人物,毕竟是敌非友,与其他日你死我活,不如趁此机会点到即止的好生比一场,自己若能战而胜之,大抵能在叶鸩离心中占那么一星半点的地儿吧
他少年心事,不知遮掩,种种如痴似呆既诚且迷之态,尽在一张脸上显露无疑。
宋无叛锐目凝视他片刻,微微一笑“你既有胜叶鸩离的把握”
华却邪剑眉微扬,正待领命,却听宋无叛话锋一转“那对阵苍横笛更是万无一失了。”
华却邪不禁愕然,唤道“盟主这是为何”
宋无叛心道你可真他妈的敢问拿你的狗脸去照照镜子不就知道了当下也不理他,只道“明日华却邪战苍横笛,我与苏错刀再比划比划。”
林子城轻轻一扯华却邪,示意他莫要再开口,问道“盟主,那叶鸩离呢他剑术虽庞杂不纯,却胜在博采众家随机而变,除了华大哥恐怕我等都不是对手。”
宋无叛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杀气,却令人背脊生寒“是么我倒是帮叶总管挑了位好对手,佑之”
冯佑之的神色堪称平静“多谢盟主成全。”
华却邪心中一咯噔。
冯佑之抬眼四顾,声音压得极低,牙关发出嘶嘶的气音“此战是我冯佑之的雪耻之战,我便是死,也得咬下妖人一块肉来”
宋无叛点头,意甚嘉许“这便是了,我北斗盟的人,就得有这股子血性,即便要败,也得败得”
说到此处却突然闭嘴,只见苍横笛正施施然走近,隔了丈余便行礼道“各位大侠,请了。”
宋无叛蹙眉不答,有几人回以一礼,都目露警惕之色。
苍横笛浑然不觉,满脸宾至如归的适意悠然“宋盟主的大礼,宫主已收到,另有些不解之处,不知宋盟主肯俯就指点一二否”
宋无叛目光掠过他,视若无物,只扬声道“苏宫主轻功当世无双,可愿与宋某同游怀龙山”
苏错刀道“幸何如也,敢不从命”
这一问一答之酸之生硬,只听得众人恨不得把耳朵揪下来。
苏错刀身法展开,站到宋无叛身侧,漠然道“宋盟主,同游须得把臂携手么”
说着伸出手臂去。
宋无叛脸颊肌肉抽搐,拽开大步当先便行。
两人默不吭声的绕过一重重的山石,直往峰顶攀去,每每陡峭险恶处,宋无叛需蹿纵借力,苏错刀肩头有伤,却轻松自在如履平地。
足足行得一个时辰,已是山风猎猎荒僻无人。
苏错刀停住脚步“宋无叛,你我两看生厌,有话不妨直说。”
宋无叛果然说得直白“越栖见在我手中。”
苏错刀不动声色“哦如何在你手中北斗盟精锐齐聚怀龙山,难道越栖见就囚在此地”
宋无叛冷冷道“你想套我的话么”
苏错刀道“一截断指而已我今日削下宋盟主的手指,明日宣之于众,说宋盟主已是我七星湖门下走狗,不知可否”
宋无叛心中恚怒,道“告诉你也不妨,越栖见人在辰州桑家,除却桑云歌等人看守着,另有袁存德贴身伺候,袁存德与袁存厚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亲弟兄,刑讯手段比其兄更胜三分,那截断指不过区区见面礼,苏宫主若是喜欢”
苏错刀不耐烦听下去,打断道“你要什么”
宋无叛顿了顿,语气十二万分的成竹在胸“明日三阵,第一阵苍横笛败于华却邪,第二阵叶鸩离残杀冯佑之,第三阵你输给我。”
宋无叛用意着实体贴入微,华却邪赢苍横笛,实力使然,光明正大;叶鸩离自然能胜冯佑之,偏要残杀之,正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的引发众怒;到得他宋无叛大胜苏错刀,必能使得群雄归心,既解气且实惠,北斗盟名利双收,声威自然大涨,而七星湖此前种种,叶鸩离苦战,苏错刀负伤,统统都成了北斗盟登顶的垫脚石。
苏错刀不禁轻声一笑,道“痴人说梦就凭越栖见”
宋无叛一张脸本是端而冷肃的英俊,闻言嘴角生出一抹笑纹,竟有几分诡异之感,肯定道“就凭越栖见。”
深黯夜色中,怀龙山一木一石寂静如睡,满山花草都收敛了香气,空气闻起来只有股淡淡的土腥味。
苏错刀沉默了不知多久,道“好。”
宋无叛早等得后背渗出一层厚重粘腻的汗来,闻言便如大病初愈,浑身一轻之余,声音都微微发抖了“请苏宫主起誓。”
苏错刀终于忍不住,勃然怒道“你先得起誓,还我一个好端端的越栖见,不可再伤他、折磨他”
他这一怒,宋无叛更是吃了无数的定心丸,定得肠子都快接上地气了,当即附议“是极”
说罢诚心诚意十足真金的立了个毒誓,诸如天厌之地弃之的套话外,额外加了身首异处死无全尸之类脚踏实地的干货。
苏错刀听罢,只异常简单的立誓道“苏某若违今日所言,他日便死于越栖见剑下。”
宋无叛一愕,随即心中大笑,连立誓都是以死在越栖见剑下为至毒之誓,什么七星湖基业,什么白道七席,恐怕归根到底,都抵不上那寻常少年的一条贱命罢。
苏错刀冰冷的看他一眼,想是无从发泄,袖中银刀骤然出手,惊雷般掠过一株老树,三人合抱的粗大树身直直倒下,断口处平滑如镜,仿佛天生如此,没有一丝经络肌理突然断裂的痕迹。
这样的刀法和内力,正是炉火纯青。
苏错刀已然离开,宋无叛兀自在看那棵树的断口,充溢全身的是一种微妙的悲愤与妒忌。
几乎每一代的江湖里,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天赋异禀的幸运儿,宋无叛心知自己虽算得天分上佳,却绝非天生的武学奇才,却不想这一代,得天独厚的那个人偏偏却是邪派的宗主。
幸亏幸亏七星湖宫主历代都有情癖。
、第三十九章
比武第二日,七星湖携初战之威,一时又是门庭冷落无人问津,待华却邪率先挑战登台,不少白道人士暗暗点头果然来了眼下对阵七星湖,有心阻击且有一战之力的,唯有北斗盟。
苍横笛一身素色道袍,竹簪道髻,上前打个稽首,道“在下学艺不精拳脚粗浅,还请华兄手下留情。”
华却邪知他是天馋君首座,更是阴烛龙的关门小弟子,纵然不使蛊毒之术,一身武功也非凡品,当下客客气气的回礼,道“区区武学末进,请苍首座不吝赐教。”
苍横笛连连摇头“华兄剑法之精,便是我们公子都赞许不已的,在下岂敢与华兄相较总之,还望华兄瞧着我们公子的面子,莫要伤了在下才是。”
这般未战先示弱,石台下围观众人不禁嘘声大作。
华却邪听他一口一个我们公子如何华兄如何,心中颇有些突然成了苍首座的嫂子的不好意思,却更似吃了冰糖雪梨,清清爽爽又幽然曲缠的欢喜着。
苍横笛啰嗦半晌才拔出剑来,起手便是退步而守御。
这一战只看得众人直打呵欠,纷纷痛骂这妖人难道夜御数女浑身筋骨都软了不成
好在不出五十招,苍横笛便撤剑认输,败得嘎嘣脆,赢他真比拍黄瓜还轻松,华却邪直到回归本派,还一脸想不开的郁闷模样这样的赢法,真叫人呕血三升。
但好歹这也算得七星湖第一败,怀着有一就有二的美好憧憬,大伙儿纷纷表示,华却邪这小伙儿干得不赖,前途无量。
华却邪不傻,不会当真以为苍首座敬重华大嫂故而败之,忍不住低声问道“盟主,昨日那截手指是怎么回事盟主与苏错刀是不是”
宋无叛打断道“你只需谨记除魔卫道正在我辈便好,其余杂事无需牵挂太多。”
看一眼圆台上妖气纵横的叶鸩离,劝道“有空多去和你姑父说说话,费先生为你操心不少,近日已相看好了上官家的次女怀龙山事毕,你还是早日成亲罢”
说话间,冯佑之一个燕子穿帘,双足刚点地,便拔剑厉声唤道“叶鸩离,出来”
叶鸩离冷冷一笑,振衣而出,更不打话,剑一出鞘便是一招龙潭灌珠,正是大嵩阳剑的精妙招数。
冯佑之面白唇红,自幼学的是十七路小嵩阳剑,甫出江湖便有玉面小嵩阳之称,本一派大好前程,不料声名尚未鹊起,就被叶鸩离横加折翼,此番一交上手,冯佑之白生生的一张脸森森惨白,出招尽是奋不顾身的以性命相拼。
方才苍横笛好比吃了泻药,这会儿冯佑之吃的却是春药,举之哉,奋之哉,昂昂若千里之驹哉,叶鸩离却不管他若驹还是若狗,二十招后早瞧出一老大破绽,只一式石笋闹林,剑尖由下而上挑,嗤的一声,将冯佑之从膝到胯,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叶鸩离反手收剑,笑吟吟的说道“下去罢,你实非本座之敌。”
冯佑之喘息不定,颈侧两条肌肉鼓胀而出,蓦的一声虎吼,剑光霍霍,又纵身扑上。
看来自己这一剑还不够提神醒脑,叶鸩离微微一蹙眉,身法轻灵的绕了开去,待冯佑之一剑平刺,当即翻身八步赶蝉,刷的一剑,将冯佑之右臂割开一道足尺加三的血口子,若非白道众目睽睽的盯着,已将他一条胳膊劈作两根。
鲜血一串串的沥下,冯佑之剑交左手,瞳仁一片血红,竟又是一招骏极于天,大有一去不复还的悲壮凄厉之意。
叶鸩离大感无奈,只得一边避退一边喝道“技不如人便死缠烂打么这就是北斗盟的家教”
宋无叛嘴角紧绷,浓眉皱得额心都出了一道竖纹,心中却既喜且慰,火烘烘的热成一团,自己毕生所求的复仇与荣誉,几乎就要一把尽握于掌中。
喝水不忘挖井人,宋无叛一瞬间甚至起了奇货可居的念头,不舍得将越栖见还给苏错刀了。
台上空证大师等人互看一眼,都不甚赞同的摇了摇头,任尽望正待开口劝冯佑之退下,一名北斗盟弟子忙放声道“冯世兄数度受辱于这妖人,今日必得让姓叶的有个交代还请各位莫要插手”
任尽望只得闭嘴。
眼看叶鸩离迫不得已把冯佑之削成了个血葫芦,空证大师垂眸低叹,明德真人不停感慨“这冯佑之可真是个烈性子可这么着也不是叶鸩离的对手啊,怀龙山比武好歹是比武,逼得叶鸩离凶性大发的动手杀人可就糟了。”
说着看向苏错刀,在场诸人多少要给北斗盟些面子,只有他能出手解开眼下这一困局。
苏错刀却从始至终一言不发,静静的端坐椅中,一张脸犹如玉石雕成,一丝表情也无,神游天外。
冯佑之心绪无比激荡,眼前阵阵发黑,已完全不知痛了,叶鸩离且战且退,不知不觉离唐一星只一丈来远。
众人耳边突的传来沙沙细雨声,凝目而视却又别无异状,而冯佑之身形晃了晃,噗通栽倒在地,似乎还蹬了蹬腿。
一北斗盟弟子悲声道“妖人下了毒手这、这点到为止的比武,冯世兄竟惨死妖人手下”
众人大哗,冯佑之虽纠缠在先,但一则其状可悯可敬,二来对上七星湖,白道必然同气连枝,因此纷纷怒了,齐声痛骂叶鸩离,有的已在盘算,大伙儿鼓动着一拥而上,给这妖人来个乱刀分尸也未尝不可。
叶鸩离薄薄的嘴唇紧抿,也不辩驳,一脸倨傲倔强的神色。
正乱哄哄的听取蛙声一片,唐一星拍了拍衣袖,悠然起身,道“是我动的手。”
他声音不大,喧哗众人却一一听得分明,宋无叛脸色微变,当即开口“唐掌门的漫天花雨,着实神乎其技防不胜防却不知冯兄弟哪里得罪了唐掌门”
防不胜防一词,宋无叛此刻用来,其中含义之隽永深邃也是防不胜防。
唐一星淡淡道“他没得罪我。”
任尽望打圆场道“宋盟主,你且稍安勿躁,唐掌门绝非以大欺小偷袭小辈之人。”
唐一星笑了笑,道“这位冯少侠恐怕私下服过一些药,精神体力皆大异于常人他这一战,即便血流得一滴不剩也绝不会昏晕或是罢手,只会精力耗尽而亡,我打出的铁砂中涂得有安凝花,可令他昏睡一天一夜,醒来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命。”
人群中挤过来的嵩山掌门冯樵隐目光阴得能滴水“敢问唐掌门,该如何治这铁砂之伤”
唐一星道“剜掉便是。”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那把铁砂足足百十来粒,一点儿没糟践,入肉三分全打在冯佑之身上,一粒粒再剜掉,大好的茁壮肉体,可就成糖水菠萝马蜂窝了。
叶鸩离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声清美,若昆山玉碎。
唐一星眸光中亦隐约含笑。
宋无叛正色道“唐掌门,怀龙山的规矩,不得使暗器。”
唐一星宽袍大袖,清癯有出尘之态,道“我不争七席,用暗器只是救人,宋盟主若不喜欢,唐门这一席你拿去好了。”
话虽轻巧,普天之下又有谁敢唐家口中夺食便是当年赤尊峰,亦不敢轻举妄动。
宋无叛心中一凛,忙躬身道“晚辈不敢。”
唐一星若无其事,冲叶鸩离招了招手“过来。”
叶鸩离倒也乖觉,走近便单膝跪在他椅边,笑道“师伯祖安好,阿离有礼。”
唐一星微微一怔“师伯祖”
“阿离的师父是庄崇光那邪魔变态,邪魔变态庄崇光的师父是苏小缺那脚底抹油撇下我们不管的混蛋,混蛋苏小缺又是师伯祖的同支同宗的堂弟,难道师伯祖竟不知道这些么从前不知道也不打紧,从今儿起知道就好啦师伯祖,这两日阿离剑法使得可好还入得了师伯祖的眼么”
唐一星扶着额,半晌问道“你故意把冯佑之引到我身边的”
叶鸩离点头“嗯。”
“为什么”
叶鸩离很孝顺的答道“我看到师伯祖的手在动,估摸着师伯祖手痒了,便助你老人家一臂之力。”
唐一星觉得头疼欲裂,看苏错刀一眼,声音微带了几分寒意“你们宫主为何不帮你解围”
叶鸩离仰着头,一双眼秋水照神“若师伯祖不出手帮阿离,他肯定就会出手啦,只不过我觉得拖师伯祖下水更好些,师伯祖吐口唾沫都能淹得死人,是也不是”
唐一星定了定神,轻声道“滚罢”
宋无叛上得圆台,突然觉得一阵心悸,隐隐有什么已脱离自己掌控也似,凝视着苏错刀,他那双眼却如深渊如空潭,什么也瞧不出来,正待出言试探,只听苏错刀道“宋盟主,本座有一事相求。”
宋无叛冷冷道“北斗盟与贵派并无瓜葛,也不打算为苏宫主排忧解难。。”
苏错刀异常平静,道“请宋盟主高抬贵手,将七星湖一名医舍弟子还与本座,那名弟子只要活着,无论是废是残,本座都既往不咎,七星湖与北斗盟从此握手言和,可好”
难道这魔头竟敢背信违誓宋无叛心中狂怒如炽,厉声道“苏宫主的话,在下听不明白。”
顿了顿,森然威胁道“若北斗盟当真捉到七星湖的妖人,必然除之而后快,又怎会囚而不杀”
苏错刀竟笑了“是么”
缓缓抽出袖中刀,眸中星芒闪烁,道“宋盟主会舍得”
一股寒意从宋无叛脊梁骨直窜脑仁天灵盖,一招未出,斗志已垮。
苏错刀竟如此狠毒、冷漠、耐心绝佳昨晚种种心慌意乱乃至以树泄愤,不过是玩一场猫捕鼠的游戏,冷眼旁观直到此刻,只为了这兵不血刃的致命一击
一时牙龈酸苦,咬得满嘴血腥味,宋无叛终于意识到,这魔头通身邪气,只为了七星湖而生,什么都抛得下,什么都舍得掉,绝不会疼,也绝不会伤。
蓦然想起那日割天楼主所言“宋盟主若是敢赌,不妨用越栖见的性命以为要挟但是成是败,只在五五之数,宋盟主自行决断罢。”
自己尚在迟疑,那割天楼主已低声笑道“我私心倒是盼着宋盟主赌一回对这结果连我都好奇得要命。”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另有回目
华大嫂惊闻再嫁事
叶公子喜会师伯祖
我真勤快呀呀呀呀嘿
、第四十章
这场赌,自己急于求成,错估了苏错刀,输得理所应当。
若自己此刻下场,数千人前,恐怕得败得光腚而归,信任崇敬一旦支离破碎,想重建可是千难万难破镜难圆,但七星湖不灭,北斗盟岂能星散
宋无叛也是当断则断的铁腕人物,心念数转,当即道“冯兄弟伤势极重,恐拖延不得北斗盟就此退出比试,苏宫主,咱们择日再战罢。”
众人俱是一愣,台下便有窃窃私语“这就不打了宋大侠怕魔头就怕成这样”
“你没生耳朵么宋盟主说了,冯少侠的伤延误不得”
“呸,你的耳朵还不如铁锅的耳朵,听话得听音儿,吃菜得吃心儿我看哪,姓苏的恐怕又采补了好些内力,宋大侠暂时不是对手,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避过他这阵风头再好生打一场”
有一个便冷笑了“呸你妹子宋盟主是仁义大侠,少拿你那挂肚肺脑袋来显摆”
这人登时急了“我操你大爷啊罗阿祥,去年老子出门保一趟镖,让你照顾我家小嫂子,你怎么照顾到被窝里去了要不是看在你娘的份上,老子把你的蛋都捏出来”
“张小猹你少来这套是谁连穿开裆裤的小娃儿的买糖钱都不放过劫富济贫,嘿嘿,狗屁的马兰山大当家老子还有蛋呢,你的蛋早叉到钢叉上烤熟吃了”注
苏错刀仿佛早知宋无叛定会如此,只淡淡道“宋盟主的意思是,北斗盟不战而服输”
叶鸩离嗤的一声笑“宋盟主这是割了鼻子眼睛嘴唇皮,蘸着花椒盐老虎酱烙饼吃呢。”
苍横笛应声而出,欢喜赞叹“公子是说宋盟主不要脸么属下居然听得懂了”
叶鸩离斜睨他一眼“很好,你近日来脑筋清楚,大有进益。”
宋无叛不理会他们一唱一和的胡言乱语,正色道“苏宫主,贵派好勇斗狠,视人命为草芥,北斗盟中人人却是兄弟手足,于宋某而言,这一场的胜败全比不得冯兄弟的性命重要。”
空证大师不禁颔首“阿弥陀佛,宋檀越大有慈悲心肠,身在江湖虽免不得是非,但一味逞强滥杀却是万万使不得的。”
苏错刀也全不理会这大和尚无人应和的胡言乱语,道“宋盟主的侠义,本座一向佩服之至”
话音未落,突的欺身而上,他这一动,神速若驭风驱鬼,而廿八星经的真气亦随之爆发,方圆丈内,已凌驾于自然气机之上,拥有画地为牢生杀予夺的神力。
这奔雷掣电的一击,宋无叛只来得及本能的立掌于胸,打算硬拼一记,而苏错刀手掌将贴未贴之际,陡生变化,沿着宋无叛掌缘斜斜切入,五指开合,已锁住他的咽喉。
无法形容这一招的神妙之处。
宋无叛气血浮动,喉头一热,一口血就要吐出,却又被苏错刀指尖透入的真力生生逼回,内腑翻腾不已,已遭重创。
直到此刻,一串骨骼碎裂的轻响方传入耳中,宋无叛尾指骨、掌骨、腕骨寸寸折断,而断骨的力道参差野蛮,想来是要他也一般无二的承受越栖见的断指之痛。
众人惊呼怒喝声中,苏错刀贴近宋无叛的耳边,低声道“越栖见是七星湖的人,是本座的人你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明白么”
说罢也不拖泥带水,撤掌便退。
待北斗盟诸弟子纷纷抢上台来,苏错刀已坐回椅中,面对诸多指责嘈嘈切切,大有唾面自干的气量,心中却默默回想再三体会方才那一招,越想越是心神畅快,武学的漫漫长路,气象万千,美轮美奂,任何一点突破与领悟,或妙手偶得,或厚积薄发,都令人心醉神驰魂牵梦萦。
叶鸩离心醉神驰魂牵梦萦的却是他,一时只欢喜得就差倒地打个滚儿了“宫主这一手,宋无叛便是投胎个七八十回,每回都投出百十来个亲爹干爹,也是练不出来的。”
这一日下来,胜虽未满十场,七星湖这一席已是无人能夺。
到得晚间,苍横笛剔亮烛心,教叶鸩离临帖写字。
庄崇光喜欢叶鸩离当个小文盲,因此他虽聪慧绝伦,却从小不识字,直到庄崇光败亡,才开始知耻而后勇,只短短数年,不说文采斐然,也已文字通熟。
然书法之道却非朝夕之功,叶鸩离再如何争强好胜,写出来的字还只能做到黑白分明横平竖直。
苍横笛欧柳赵董都来得,因此闲暇之时,便当了叶鸩离习字的师父。
一时指着叶鸩离刚写的一句“陈根委翳,落叶飘摇”,温言道“公子这个叶字,骨峻筋健,写得极是出色。”
叶鸩离看了看,颇为不满意,撑着下巴叹气“比错刀的差远啦。”
苍横笛道“宫主的字下的可是童子功,昔年苏小缺宫主亲自调教出来的。”
叶鸩离咬着朱漆笔杆,仍是一脸不高兴的神色。
苍横笛想了想,道“公子什么都比别人强过百倍千倍,字好坏不值什么,咱们又不去考状元再说了,宫主喜欢的是公子的人,又不是喜欢公子的字。”
于是叶鸩离终于开心了起来,也不写字了,笑眯眯的说道“一截断指,哼哼,就想号令七星湖么姓宋的好大一张脸好一颗韭花芝麻酱的脑袋北斗盟今日狠栽这么一跟头,可见错刀根本没把越栖见的死活放在眼里。”
苍横笛道“宫主断不会弃七星湖不顾,输这一阵给北斗盟,宋无叛却不知从哪儿来的消息,竟用越栖见来要挟宫主此事回去后,倒要好生查上一查。”
叶鸩离道“自然要查,此事绝没那么简单。”
沉吟片刻,眸光微冷“还有割天楼的底细,一定要摸个清楚。”
“一个门派,想以消息暗杀立足,要花费多少心血与时间你是天馋君首座,该知晓其中的艰难之处割天楼凭空冒出,着实有些诡异。”
苍横笛神色肃然,道“是,属下遵命。”
叶鸩离坐在椅子里,一双长腿架在桌上晃来晃去,不知想到些什么,满脸的幸灾乐祸喜闻乐见“宋无叛此番铩羽而归,怎么着也得把越栖见切个十七八块罢这笔血债归根到底是要算在错刀身上的,谁让他又骗宋无叛这该死的大骗子。”
嘴里说着大骗子该死,眉梢眼角的笑意却如奇花初胎明漪入神。
苍横笛看得呆了一呆,方道“越栖见不会死的。”
叶鸩离一怔,怒道“你说什么”
苍横笛眼皮垂着,遮住目中怜惜之意,静静道“公子心中明白,不是么宋无叛不舍得廿八星经,又是人中枭雄,观他今日不战即认输,怎可能一时冲动,轻易就把越栖见杀了泄愤”
略顿了顿,终于还是说了下去“这道理属下明白,公子明白,宫主自然不可能不明白而宫主今日明明胜局已定,可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何偏偏要震断宋无叛的手掌恐怕心里对那越栖见,多少有几分与众不同吧”
叶鸩离沉默了足足盏茶时候,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苍横笛听他语气甚是冷静,心头微微一松,柔声道“公子,莫要再招惹越栖见了你就当宫主多养了一条狗罢”
叶鸩离看着烛火,喃喃道“只是一条狗么”
手指轻轻靠近那团晕黄火焰,有些暖,有些和煦的倦,但伸进去,却是炙烤的疼痛。
猛的缩回手,只听门吱呀一声,苏错刀大步而入,手中提了一个包裹。
苍横笛忙行礼退下。
苏错刀道“阿离,此处大局已定,怀龙山之事都交与你,万一应付不来,阴烛龙自会出手,再不然任尽望亦可相助于暗处或者唐一星,他对你颇具青眼,虽不知缘故,但未必不可一用,总之,你一切小心,随机而动罢。”
他一番话不急不缓,说得条理分明,叶鸩离却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也似,浑身力气尽被抽走“你呢错刀,你要去哪儿”
苏错刀稍一迟疑,道“我去辰州,把越栖见带回七星湖。”
叶鸩离脸色苍白“为什么”
“他是七星湖的人。”
叶鸩离竟勉强自己笑了一笑“宋无叛不会杀他的,你、你别去”
苏错刀凝视叶鸩离,目中神色越来越温柔,更深藏着描摹不尽的爱惜入骨,突然将他用力抱住,拥入怀中,紧贴在自己心脏跳动的位置“我欠他父母的性命,欠他一身内力他却从未害过我。阿离,我亏欠了他你可懂得”
叶鸩离一点儿都不懂,也不想去懂,只是觉得这样的怀抱,自己绝不愿与人分享,更不要就此失去,但心中慌乱,又是彷徨无计,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四十一章
如苏错刀所料,第三日即便只有叶鸩离恹恹的坐着,也无一门一派敢撩老虎须子。
唐一星岁数大了,不长记性,忘了自己昨天被气得半死的惨状,又冲叶鸩离招了招手“过来”
叶鸩离却一改昨天的乖巧,偏着头假装没听见。
唐一星又好气又好笑“师伯祖叫你过来,你敢不从命”
苍横笛没办法,只好将叶鸩离连人带椅子捧了过去,躬身道“前辈请指教。”
心中感激,明白唐一星是看苏错刀不在,生怕有人为难了叶鸩离去,因此特意让他坐到自己身边,以示关爱垂青。
叶鸩离油盐不进看破红尘,浓密的眼睫毛垂着,无精打采,像一对疲倦的蝶翅。
唐一星问道“听说你暗器功夫不错”
叶鸩离便看了苍横笛一眼,苍横笛会意,忙替他答道“公子的化血鸩羽便是学自唐家漫天花雨,只不过将铁砂改为一种精铁所制的奇形薄刃,又淬了些毒。”
唐一星不悦道“暗器一淬毒,便落了下乘你们所说的漫天花雨是苏小缺带入七星湖的吧他又会什么漫天花雨了我教你真正的漫天花雨罢”
苍横笛大喜过望,唐一星一生精研暗器,成就堪称举世无双。当年唐门双杰,唐一星唐一野,唐一野武功更高声望更隆,唐家掌门却还是立唐一星为继任者,原因无他,唐家三百年屹立不倒,凭的正该是无数暗器大师的心血与辉煌。
叶鸩离头也不抬,道“我不想学。”
苍横笛气急败坏一口老血梗在咽喉,只恨不得把他刚说出的话给一巴掌按回去才好,再说不出公子高见之类的屁话,闷声直谏道“公子太任性了”
唐一星却不动怒“这孩子吃刺猬了么”
苍横笛苦笑。
唐一星突的伸手,五指舒展,拿向叶鸩离的手腕。
叶鸩离哼的一声,翻腕竖指,施展缠丝擒拿手,反点唐一星的掌沿。两人足不抬身不动,拆得招,唐一星一身功夫,过半在指掌,一双手江湖中数一数二的灵敏有力,早一把扣住叶鸩离的寸关。
叶鸩离大怒抬脚去踹,腕脉一麻,浑身已使不出力气,唤道“横笛”
苍横笛一双慧眼,看得出唐一星这是把他当儿子教了,更记恨他方才不识好歹,当下拧着脖子不理会。
唐一星捉住叶鸩离的手,从指尖到手腕,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轻轻重重的摸索揉捏了一回,关节乃至指缝掌纹都无一遗漏,最终满意的下了结论“手不错,练剑可惜了好好磨练几年,性子也得改一改,漫天花雨或许就能学个样儿出来。”
明德听得练剑可惜了一句,不由自主翻了个白眼。苍横笛八面玲珑,想到大伙儿以后可都是白道七席,保持关系的融洽十分重要,当下冲他慈祥的安抚一笑。
叶鸩离受制于这个当爹都嫌老却清俊赛兰草的师伯祖,几番挣扎脱不开身,不由得又是忿恨又是委屈,更有种意兴阑珊的伤心,眼圈一红,秋水明眸里涌出泪来,珍珠挂线的顺着脸颊流过莲瓣也似的尖下巴,又一颗颗滴落手背。
他说哭就哭,连个招呼也不打,既不怕害臊也不觉得丢人。
唐一星吓得登时放开了手,他一辈子不好女色更不近男色,不嫖妓不宿娼,娶个贤妻延续了两根香火,秉持从严治子,治得没一个儿子敢在他眼前哭泣撒娇。眼下叶鸩离当众这一哭,实在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唐一星面红耳赤手足无措之余,连大气也不敢出了,游目四顾,只盼着能有神仙从天而降,慈航普度开解困厄。
奈何台上一僧一道一女冠,唯一一个俗家任尽望却是个没娶妻更未有子的,均目露尴尬之色,纷纷扭脸看向别处天挺蓝,云也很白,花是红的,柳叶儿翠生生,唐家掌门自作孽的招惹小魔头,还能指望别人给擦屁股你老人家自求多福罢
唐一星没奈何,忙递出一瓶避毒丹“莫要哭了,这个送了你罢”
叶鸩离接过看了看,东西不坏,便揣入怀中,想着苏错刀这会儿马不停蹄赶往辰州,却是为了接那又废又丑的越栖见回七星湖,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只默不作声的继续哭。
他美得本就有呵气能融的纯稚之态,哭起来眼角微红,唇瓣紧抿着微微下撇,连神水真人都瞧得心酸,明德更是唉声叹气,胡乱道“唐兄劝一劝,啊大和尚也劝一劝,哎呀,这个,这个可真是不像话”
唐一星咬了咬牙,忍不住拿出老子训儿子的架势,喝问道“我都说了会教你漫天花雨这是求都求不来的机缘,你还要哭什么”
叶鸩离哽咽道“我才不稀罕什么乌龟王八的漫天花雨。”
“那你稀罕什么”
叶鸩离略一迟疑,感觉到唐一星可直言相告,当下低声道“我只稀罕错刀,可他”
唐一星冷笑着打断“苏错刀嘿嘿,七星湖的宫主,代代都是妖邪狠毒,哪里会有什么真心待人”
叶鸩离看他一眼,目光中既有怜悯,更有讥诮之意“唐掌门,你有喜欢过谁么你又懂什么真心”
他声音犹如水上起笙歌,唐一星听在耳里,一时竟有几分恍惚,昔年情怀如一根积尘的旧琴弦,一经触动,心中怦然,既疼且涩,喃喃道“飞蛾扑火,明知是死,难道也会快活么”
叶鸩离眸光沉静,道“快活不快活我不知道但心不由己,又怎会顾惜自身”
“心不由己,心不由己原来是心不由己”唐一星反复低语,已是痴了。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然再险再痛,却还是不能不去爱,情到深处,一颗心早不是自己的,又何尝做得了自己的主
良久唐一星轻声一叹,从怀中取出一枚乌沉沉的指环,微笑道“阿离好孩子,师伯祖送你个小玩意儿。”
越栖见断指处森森作痛,低声问道“云歌,要变天了么”
桑云歌脸色憔悴,道“不,这儿是藏在假山下的密室,格外湿冷罢了,外面太阳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