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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相思 第8节

作者:陈小菜 字数:22760 更新:2021-12-29 12:50:49

    说罢盛出汤来,递给越栖见一碗。

    汤滚热浓香,从舌尖到五脏都暖洋洋的,越栖见无意识的喝着,却觉得自己正被一种锐利如刀的寒冷刺穿成一个空茫的洞。

    像是飞蛾,扑火时本是快乐,但偏偏被告知那焚身的火,根本不是为自己而燃烧。如果可能,越栖见宁可自己死在教完一苇心法的那一刻,或者更贪恋一些,死在苏错刀行功完毕的那一刻。

    想到幼时的叶鸩离,苏错刀目光中有理所当然的温柔宠爱,出神片刻,方又续道“据说七星湖的宫主必有情劫,栖见,你是不是以为我的劫就落在你身上”

    越栖见痛到极处反而平静了,道“我怎会给你什么劫我只盼着你能对我有情”

    “不会的。”苏错刀以一刀毙命的方式断然道“从小我就看到崇光宫主对苏小缺用情至深而不得回应,两人一番情劫将七星湖置于如今的艰难境地,从那时起,我便暗暗发誓,若有一日我当宫主,御下纵然要恩威并用、有矩有度,但唯有总管一职,必得用我心爱之人,我不负他,他亦不负我,所谓情劫,自然就成了一心无间肝胆相照。”

    越栖见突有所悟,捉住了一线救命蛛丝也似,忍不住嘶声叫道“你只是硬逼自己喜欢他而已,你你为了七星湖,连自己都骗你又何苦自抑如此”

    苏错刀神色微变,道“我初任宫主时,另有一人才能武功不在阿离之下,但我只喜欢阿离,也只信阿离。”

    “可他对你呢宋无叛从哪里获悉我被传廿八星经难道不是他勾结北斗盟借刀杀人”越栖见浑身发颤,声音都沙哑不堪“你若真信他,为何不敢回七星湖为何要随我来这月牙峰”

    苏错刀轻叹了口气,看着他略有一点点下垂的眼睛,柔声道“我有一事相求,你可愿成全”

    越栖见一怔“什么”

    “我内力虽强却庞杂,你自幼修习一苇心法,真气筑基难得的精纯,因此”苏错刀眼神深邃而奇特,有些怜悯,更多的却是冰冷的攫取之意“栖见,把你的内力给我罢。”

    、第二十八章

    衣衫被除去的时候,越栖见根本没有挣扎,并非不想反抗,只是无力动弹。

    这种无力非关肢体,而在心魂,是流离失所后的倦极而眠。

    苏错刀却不要一块无知无觉的木头,廿八星经的采补之术下,也不容半分自欺欺人的麻木。

    嘴唇抿成薄薄的一线,苏错刀目光清冽,一双手如羽毛如柳枝,抚摸着越栖见的全身,精确的了解把握到最敏感的地方,很快指掌下的身体由僵硬冰凉变得柔软火热,迫不得已化作一滩春水,甚至从咽喉深处逸出不知所措的喘息来。

    他的身体青涩却敏感,反应亦十分美妙,但纵然沉溺在情欲里,却也只是在瓷器的表面抹上一痕污泥,只要肯轻轻的用心拭擦,仍然不染尘埃光芒静洁。

    忍不住在他嘴角轻轻一吻,越栖见眼眸倏的睁大,却落下两滴泪。

    苏错刀的心颤了一颤,突然感觉游移在他肌肤的手指有些带血的黏腻,简直就像按住一只傻乎乎的小乌龟,硬剥掉它赖以藏身的壳,露出血淋淋的肉来,几乎就想收回手,看看指缝是不是真的在滴血。

    “他是鼎炉。”苏错刀冷漠的告诉自己“只是鼎炉而已。”

    停了一瞬的手指,以更加纯熟而巧妙的手法搜刮过去,攻城掠地,挑起采补术需要的热情。

    越栖见不住发抖,浑身要穴都被苏错刀以阴柔之力潜入,紧随自身真气游走,起初只觉慵懒舒适,如春日饮下一盏醇酒,醺然欲醉,再然后便是似痒非痒似酸非酸,另有一番古怪感觉,拼命想抓住些什么,更想被什么狠狠的碾碎一般,浑身肌肤都湿透了,连骨头缝里似乎都沁出春水潺潺。

    原本稳固的丹田真元,早已不知不觉的渐渐松动。

    苏错刀仍是撩拨,并不给足,手指顺着挺立的前端勾勒到后庭幽谷,那小巧的凹陷处润润的湿滑成了一片,刚浅浅的探入拨弄,越栖见就急不可耐的弓起腰将指节吞了进去。

    苏错刀轻笑了一声,两根手指在里面轻捻挤压,将那饥渴到了极限的内襞抚慰得无微不至,而一股丝线也似的真气亦随之而入,牢牢锁住精关,更似扣住了越栖见所有的关节经络乃至神智,指尖每个微小的动作,都能最大程度的操控这具身体的欢愉与痛苦。

    快感如潮水,一波一波的冲袭而来,越栖见随波逐流,飘飘荡荡全忘了身在何处,只全心全意期待着那灭顶而来的一刻,必如死亡一般凶悍狂野的高潮。

    但每每在喷射而出的最后关头,即被一道无形的墙迎头堵住,如此硬生生逼回去,再度潮起又复潮落,这等蚁行全身无处抓挠的痛苦,比钝刀割肉还要难受,越栖见蜷起身子,只是无助的呻吟啜泣,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苏错刀摁住他的腰胯,终于重重撞入时,越栖见竟在那近乎暴虐的剧痛中,品尝到一种妖淫奇异的甘美,像是在奇痒难耐的伤口里,犀利的插入一柄利刃,越栖见猛的伸直了喉咙,连呼吸都静止了一刻。

    被填满刺穿的感觉充斥了整个身体,沉重的钝痛,却足够的刺激,是耀眼生花的极乐狂喜。

    越栖见含着凶猛的肉刃,发疯般的绞紧吸附着,抵受不住的战栗痉挛,瘫软的跪了下去,却又被扣住腰肢提起,不容半分闪避的插入到最深处。

    苏错刀的动作更没有半分温存,在细狭火热的甬道内一味猛烈抽送,直接顶上那最要命的一点反复研磨,用最凌厉极端的快感,将他反复逼上濒临爆发的顶峰,由此丹田内的真元亦被提炼凝聚得至纯至精,被迫纳入阳精,而阳精久蓄不得出,遇坎离之火交融,再沿任督二脉、泥丸、丹田、会阴流动反转,终化为精元之气,被抽取殆尽。

    越栖见睁着麋鹿般的一双眼睛,眼角不知什么时候裂开了,血把清澈的眼瞳染成一片凄厉鲜红。

    第一次与深爱之人的交合,他却连玩物都算不上,只不过一个鼎炉,被进入,被折磨,被干得失魂落魄,被抽光所有内力,直到苏错刀心满意足,这才解开他精关的禁制,而此时他哆哆嗦嗦的射出来的,只有几滴稀薄透明的体液。

    越栖见的意识完全坠入黑暗的瞬间,似乎听到了苏错刀终于急促起来的呼吸,同时一股热流皮鞭也似,直打进了已被捅得麻木的狭道深处。

    疼这是越栖见唯一仅剩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苏错刀长身而起,神情淡漠并无喜色,但肌肤在一贯的苍白中,隐隐透出一层晶莹通透的光泽,他在越栖见身边行得几步,又停足蹲下,安静的凝视着越栖见的脸,慢慢伸出手去,爱抚也似,搭上他的咽喉,手指渐收渐紧。

    越栖见呼吸不畅,本已血色淡薄的嘴唇迅速青白,濒临窒息的痛楚硬是把他从昏迷中扯了出来,本能的竭力挣扎着,一只手抬起,啪的碰到苏错刀的手腕。

    苏错刀烫着也似,突的缩回手去,目光复杂,些微的怜惜与不舍,没来由的愤然恼怒,甚至有惊疑不定的躲闪逃避。

    越栖见捂着咽喉,无力却剧烈的咳着,虚弱到了极点,却拼命拉住苏错刀黑袍的一角“你你要杀我”

    他的声音像是有沙砾扎在血肉里。

    苏错刀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瞳孔里闪烁的微光被一层坚冰隔绝了,只看得到一片漠然的漆黑。

    越栖见执拗的昂着头,像一个溺水的人在呼救“你到底有没有真的,真的喜欢我”

    苏错刀道“你不要这么贱。”

    这是他行采补之术以来,对越栖见说的第一句话。

    越栖见脸色灰败得像一只鬼魂,虽死犹不甘心的鬼魂“我从来、从来就没逼你喜欢我是你自己说的,对我有真心,不会伤我哪怕一分一毫”

    苏错刀霍然站起身来,不耐烦道“我骗你的,我根本没有喜欢过你,一点都没有。跟你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只不过在做戏罢了。”

    “做得我恶心。”他唇角扬起,眼神藏在眉骨的阴影下,无法瞧得真切。

    “至少你为了救我,被宋无叛打伤这是真的是么”越栖见喃喃道,却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或许只是想求他一句真话,哪怕再伤人,伤到足以剥离灵魂的痛,也要一句真话。

    果然,苏错刀的声音锋利而悠然的切碎了自己“那是因为我必须受伤,才能骗得你死心塌地就算宋无叛的武功糟糕得跟你一样,我想受伤还是能做到,置之死地而后生,懂么”

    他的脸美得不似人间所有,越栖见看着,心中却只觉得陌生,越看越不认识,越看越是惧怕,更不知这张脸后,是不是还藏着另外的无数面孔。

    良久,越栖见闭上眼睛不再看他“你要杀就杀罢,只是别再说话你一说话,我也恶心,恶心得要命。”

    苏错刀离开了,越栖见感觉到他的袍袖云雾般拂过自己的脸颊,凉凉的,一阵轻风也似,他没有再说一句话,却也没有杀死自己。

    火堆已熄灭,天阴沉沉的又欲下雪,空荡荡的山洞里寒冷异常,越栖见打了个冷战,试着从丹田提一口真气,却发现四肢百骸,空空如也,经络气脉,涓滴不余。

    苏错刀说到做到,当真是连一丁点儿的可以护体的真气都没有给自己留下,真正的抽骨剐髓颗粒归仓。

    越栖见笑了笑,自己就像一个被掏空了的器皿,于他再也没有任何用处。

    除了手里的夜未莲。

    一直忘了告诉他,夜未莲对经脉旧疾有奇效,自己一意要来月牙峰摘下这朵花,为的只是他的腿伤。

    夜未莲尚未枯萎,花瓣碧水色,微微翻卷着,姿态娇柔,在越栖见优美白净得异乎寻常的手指间轻盈如蝶,几乎就要振翅飞到那漫天风雪中去。

    、第二十九章

    五月的怀龙山春光如笑,云来客栈的何老板笑如春光。

    自十多年前谢天璧归隐,赤尊峰退守塞外,云来客栈这处联络点也就随之废弃,便有天机阁何家的旁支何甘霖重新修整,再度开张,倒也方便了每次武林大会何家来人观看品评。

    何甘霖靠四十的年纪,面白微须注重仪容,头发一丝不乱,鞋袜一尘不染,两手戴了足足六个嵌玉指环,写得好一笔妩媚润秀的赵子昂,平常一边看账册,一边就端着个细瓷小茶盏。

    如此风流人物,自然少不得一只茶壶两个盖的雅事,便有两位夫人轮着伺候他也轮着压榨他,小夫人鲜嫩如三月荠菜心,何甘霖心里自然是爱的,大夫人韵味如三月雪里蕻,却是去年三月的雪里蕻,用盐腌了又隔了一个秋冬,何甘霖脸面上也得爱。

    两个都得爱,这点儿爱就不够分了,于是双双不满,两只汤匙搁一个碗,叮叮当当打个不休,碗来劝架,于是汤匙打碗。

    何甘霖的脸就像瓷器釉面开了片,开的还是鱼尾纹,故而鲜有笑容矣。

    但今时不同往日,怀龙山热闹非常,人头攒动客似云来,荠菜心小夫人看着店里充斥着满满的又有肌肉又有颜的汉子们,好生愉悦,雪里蕻大夫人看着这些汉子们哗哗掏出的银钱,亦是展颜。

    大小夫人都快活,何甘霖怎能不凑趣

    何老板托着小茶盏,亲自招呼客人使唤伙计“这几位大侠好酒量小稻壳儿,再上一坛子老白干”

    荠菜心掐着小腰拎着帕子,女皇巡视后宫也似在店里溜达一圈儿,又绕回柜台里,圆滚滚的屁股后面,就粘了无数的眼珠子哈喇子,另有几个女侠的闲言碎语“妖妖娆娆的何家怎么就娶了勾栏院里的女人进门”

    “不过是个妾罢了,再说何甘霖也不是天机阁的嫡系,何逐空大公子的婚事那才得千挑万选呢,都择了三四年了,愣是还没寻到合适的亲家”

    荠菜心扭了扭脖子,打心眼儿里哼了一声,何逐空自然什么都好,就是身子骨不好,何家嫡子注定活不过三十岁,他今年已经二十有五,再挑不着婆娘,就得先挑坟地了。

    刚想到爽处,门口进来两个年轻人,荠菜心眼前一亮,忙拢了拢鬓发,秋波咕嘟咕嘟热气腾腾的递出去,一边不由自主抬脚就要迎一迎云来客栈欢迎你,在春天里分享呼吸

    蓦的手腕一酸,已被扣住脉门,步子再也跨不出去,愤愤然一扭头,只见何甘霖笑眯眯的,眼神中却透出紧张而警惕的意味。

    这两人一个半俗半道打扮,竹冠麻履,鹤羽白衣,系着如意结的丝绦,容貌端正古雅得直接可以往他脚下塞一朵云脑袋旁挂几盏金灯,扔进诛仙阵或者送上三清观的神坛。

    这样出色拔尖的人物,对他身边那个锦衣少年却尊崇敬慕溢于言表,几乎想双手捧着,生怕他那双鹿皮软靴沾上一点点灰土一般。

    厅堂里原本甚是喧哗,江湖人扎堆儿,即便是少林的和尚,宣佛号的声音都得比在寺里霸气一些,见着这两位悠悠然进来,登时有几桌就静了一静。

    随后砰的一声,却是北斗盟的冯少侠一拳砸碎了酒杯,刷的拔剑出鞘,剑尖指定锦衣少年“妖人你、你”

    那妖人看了他一眼,似乎不太认识,转头问道“横笛,他是谁”

    另有几个见识广的回过神来,纷纷惊呼道“苍横笛,还有叶鸩离是七星湖”

    “这些妖人竟敢来怀龙山”

    苍横笛抬起细长上挑的眼眸,扫过厅堂众人,清晰的答道“回禀公子,这位是北斗盟的冯佑之,出自嵩山剑派,掌门冯樵隐的堂侄兼四弟子,还差三个月零一天满二十二岁,去年与终南剑派的江若兰女侠定了亲”

    顿了顿,含笑道“不过冯少侠与太湖飞凤门的祝棠儿姑娘似乎亦是两情相悦,曾在月明之夜泛舟玉湖,相约白首之余,更说了些江女侠与终南剑派的琐事嗯,那夜祝姑娘吃两碗莲米羹,额外多掺了桂花蜜,冯少侠却喜欢酥皮鸭子高粱酒当然,这些与咱们七星湖没半点干系罢了。”

    他说得不紧不慢,态度斯文,众人听得这一席话,心头却一阵阵的发寒。

    一个冯佑之,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门派由来不说,竟连生辰婚事、背约私会乃至饮食喜好,七星湖都洞若观火了如指掌,却不知自家有没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把柄落他们手里

    好在七星湖行事太邪,这些妖人的言语,自然做不得数,饶是如此,在场终南剑派的几个弟子,心中亦忍不住暗怒,一脚踩着终南剑派的裙带,一脚还去撩飞凤门的肚兜,这等少侠,要来做包子馅儿都嫌腥臊

    只见叶鸩离微微一笑“横笛,你可别冤了冯少侠,毁人清白总是不好。”

    苍横笛道“属下不敢。”

    叶鸩离一双秋水眼瞥着冯佑之,轻声道“谅你也不敢。”

    冯佑之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脸色比死人好不了多少,剑尖更是颤得像得了羊癫疯。

    年前叶鸩离破北斗盟杀阵名震江湖,伤在他手下的两个北斗盟侠少,却各有一番冰火两重天的处境。

    华却邪虽败犹荣,声名扶摇直上,先有一剑削断叶鸩离枪尖的战绩,后又以飞弃九剑成了遮星铜网阵的中流砥柱,虽无心使得叶鸩离逃脱,但败后挫而不折、砥砺磨志,北斗盟上上下下,已视他为后起之秀中的顶尖翘楚,更有北斗盟第一剑手之誉。

    而冯佑之却成了笑话,一个照面被叶鸩离挑破大腿,既失战力,更丧胆气,待伤好后虽日夜勤练不辍,却终究有了心魔,半年来剑法不进反退,原先的傲气亦一变而成戾气酸气,这种种气憋得久了,最后化作对叶鸩离的怨毒之气,即便要下地狱,也必得拖着这个妖人

    叶鸩离缓步踱到冯佑之身前,却看向端坐的华却邪“华兄,别来无恙”

    冯佑之一声怒吼,挺剑便刺,叶鸩离连眼睛都不曾多眨一下,只静立不动,华却邪却霍然起身,一掌切向他的剑柄,另一手扣住肘关节一撤一推,干脆利落将他的剑插回剑鞘,道“冯兄不可”

    冯佑之双眼血红,口不择言道“华却邪你敢勾结妖人”

    叶鸩离自顾落座,笑得益发神采飞扬“是啊,邪兄,冯少侠这一剑也未必斩得死本座。”

    苍横笛心中暗赞这华却邪的身手反应,若晚得一步,叶鸩离只需跟冯佑之动上手,冯佑之必死,就算此行怀龙山不可滥杀,令他当众下跪等折辱也是少不得的。

    华却邪听得邪兄二字,嘴角不禁一抽,心中暗自庆幸自己不叫华无病,一拱手道“叶总管,你我正邪两立,泾渭分明,不必太过客套。”

    叶鸩离低声一叹“是么”

    淡淡道“我原以为,华却邪剑意挥洒自如、自生其妙,必是不囿于世俗偏见之人看来本座错了。”

    华却邪愕然看去,只见他眼睫低垂轻颤,下颌弧度精巧如莲瓣,再忆及他破阵时清隽秀拔之姿,突觉心尖被一只蚂蚁小小的钳了一口,微微的疼痛,另有一番奇特的酥痒难当,一时说不出话来,不由自主,伸手轻触颈侧旧伤,那道伤口,当真是令人辗转反侧,百思不得其解,更不敢求得一解。

    旁边一桌的道士早被气得满脸通红,有一个便仗义执言“两位少侠当心,莫要被这妖人蛊惑离间了这怀龙山上,咱们正道可容不得妖人作祟”

    叶鸩离听而不闻,只低着头出神,苍横笛便忠言提醒道“公子,这位武当的明柏道长,说你蛊惑人心。”

    叶鸩离懒懒道“嗯,你蛊惑他了么”

    苍横笛很诚恳的答道“明柏道长四十有三,一套七十二峰剑才练到五成火候虽同属道门,属下还真瞧不上他。”

    叶鸩离伸手把玩一双竹筷,道“本座也是瞧不上的不过北斗盟的宋无叛或许瞧得上,他可是嗷嗷待哺的叫花子一枚,死蟹烂虾的什么都好。”

    华却邪听他这句话既刻薄又毒辣,油然而生明月照沟渠之憾,正色道“叶总管莫要打趣,否则在下虽武功平平,却也有除魔卫道之心。”

    叶鸩离点了点头,道“好极那敢问邪兄,你除的是什么魔卫的又是什么道”

    华却邪自幼在点苍剑派长大,早听足了邪派作恶多端之事,当下斩钉截铁道“卫的自然是光明磊落的武林正道,除的却是赤尊峰七星湖等为祸江湖的邪魔。”

    双目清亮锐利,一手握住剑柄“叶总管,是非对错,善恶黑白,在下还是分得清的。”

    叶鸩离默然片刻,道“既如此,本座是七星湖总管,也算得邪教魔头了,邪兄你要杀我么”

    不待华却邪作答,放声大笑道“你凭什么杀我”

    “本座既不曾淫人妻女,也没有滥杀无辜,吃喝嫖赌一样都不沾的洁身自好,现在只是来怀龙山凑个热闹,你就要杀我”

    、第三十章

    这可真是笑话奇谈,虎狼居然口念佛号抵死不认刚吃过人了明柏道人不由得怒道“这妖人巧舌如簧,人人得而诛之正道同气连枝,何必跟他多费口舌”

    厅堂众人听得这半晌,亦乱哄哄的沸腾起来,有拔剑出鞘的,也有四顾茫然的,有一心除魔的,更有掂量这魔的分量的,有趁机从别桌端一盘黄牛肉过来的,还有偷偷打量两个妖人模样的异象纷呈不一而足。

    叶鸩离端坐不动,甚至唇角还有一丝笑意,朗声道“若是仗着人多势众以多欺少,那与你们口中的邪魔外道又有何分别”

    心下暗道,苏错刀大事一成,离了怀龙山就把这讨厌的老杂毛臭冬烘给宰了,从小到大,可没遭过这等腌臜气

    他心中越是狠毒,笑容越是清入肌骨“莫说江湖,连衙门都容不得这样的草菅人命是不是横笛,今日邪兄若想杀我,你务必袖手旁观,只待我人头落地,便捧了去五十里外的怀龙县衙,哭着击鼓鸣冤去”

    这话既刁且趣,几个不涉正邪的门派中,已有年轻不识事的人笑出声来,连北斗盟的林子诚都忍俊不禁,顺手将暴跳如雷的冯佑之强按在座位上。

    偏苍横笛神色不动,恭恭敬敬道“是,属下颇识得几个字,写状纸也不甚为难。”

    华却邪哭笑不得,一口气却也松懈下来,更起了一个离经叛道的大胆念头,若身边没有北斗盟其余诸人,真想与他一夕畅谈,哪怕不说话,看着这样的笑容亦是好的。

    昆仑派的一位师叔咳了几声,道“叶总管修炼廿八星经,不知采补已损了几人的内力性命”

    叶鸩离大惊失色“采补前辈,莫要说这样的粗俗言语本座年幼天真,至今还是童子之身元阳未泄。”

    苍横笛含笑作证“公子冰清玉洁,尽人皆知。”

    于是叶鸩离傲视群雄得意洋洋,众人如遭雷劈眼珠翻白。

    华却邪的脸腾的红了,心知这种事说不得慌,登时莫名其妙的暗暗欢喜,活像看到好白菜没被猪拱的无私快乐。

    这等既关键且尴尬的时刻,还是需要老人家撑住,昆仑师叔又用力咳嗽几声“桑鸿正惨死于廿八星经,活活被采干精血而亡,难道与苏错刀无关”

    事关苏错刀,叶鸩离立即敛容道“前辈只听那北斗盟一面之辞,为何不听本座一言即便不听七星湖的,桑鸿正的亲侄养子越栖见早已明说,此事与苏宫主绝无干系,他的话各位总得信个几分罢”

    有人冷笑道“越栖见此人提着灯笼去茅坑,早入了七星湖,自然和你们臭做一堆”

    话音未落,只听夺的一声,叶鸩离手中一支竹筷穿过他的指缝,插入桌面,虽毫发未伤,那人却惊得直蹦起来“妖、妖人你敢伤老子你有没有下毒”

    “闭嘴”叶鸩离眸光如冰棱,却转向角落里安安静静的一桌,柔声道“越公子,有人空口白牙毁你清白呢,你听不见么”

    那桌坐的是雪鹄派门人,越栖见一身灰衣亦在其中,面色憔悴略有病容,闻言抬起头来,满堂或鄙夷或同情或疑心或好奇的目光注视下,自有一种宁定悠远的气质“我不是七星湖的人,苏错刀也没有害桑伯伯。”

    他一句话说的简单平淡、不惊波澜,袖中一只手却掐得掌心出血,才能在说出苏错刀三字时,没有崩溃当场。

    颜数宁身为雪鹄派掌门,年已三十有余,仍十分年轻秀丽,更有一种清新活泼的意态,不矫饰,更不刻意,道“雪鹄派素来与各派几无纷争,这孩子已没了内力,只在我宗研习医术,天性纯善,他是不会说谎的。”

    雪鹄派虽不是什么跺一跺脚江湖震动的显赫门派,但也弟子众多立足塞北多年,剑法讲究绵里藏针,轻功亦有独到之处,颜数宁以一派宗主的身份当众维护越栖见,众人多少有些顾忌。那昆仑师叔也笑道“颜门主的话,咱们哪有不信的道理只不过邪教极擅迷惑人心,咱们也不可不防。”

    叶鸩离微笑不语,只是打量着越栖见,他目力极佳,清清楚楚看到越栖见额头淡蓝色的血管突突而跳,忍不住传音入耳,道“恨错刀么”

    越栖见看他一眼,眸光清澈却无任何情绪流露,嘴唇抿得如闭合的蚌壳。

    叶鸩离就不再问,筷子轻轻敲着碗碟,若无其事的道“邪兄,帮我递个干净些的茶杯过来。”

    华却邪将手边茶盏用热水浇过一遍,又顺手倒了七分满的茶水,正要给他,只听林子诚笑道“多谢大哥,我正渴着呢”

    茶杯被中途夺了去,华却邪猛的一惊,如梦初醒,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林子诚与他最是交好,见状越发担忧,低声问道“大哥,他他这又是幻术么”

    华却邪不禁汗颜,不知不觉被使唤了一把,而且自己心知肚明,绝非幻术所致,只不过发乎自然,或许内心深处觉得叶鸩离天生就该被人捧着伺候才对。

    正要开口,冯佑之已怒吼道“还废话什么这妖人都出手了,大伙儿不杀,难道洗干净脖子等着七星湖大举来犯么”

    云来客栈本就像过年前的爆竹店,随便一个不起眼的火星,都能引发一场不可挽回的大火。

    冯佑之嘶声道“除掉叶鸩离,七星湖就折了胳膊腿儿,大伙儿难道还怕一个单丝不成线的苏错刀”

    他粗着嗓子喊得这两句,好比一枚粗制滥造的二踢脚,空中啪啪炸开,聪明人只当听了个热闹,听过就罢,但江湖中从来不乏热血,也有不少跟着刷刷拔刀做虎视眈眈状,眼看着厅堂内就要轰然起火。

    叶鸩离眸中掠过一道煞气,却低声令道“一会儿别杀人他妈的”

    苍横笛道“公子忍得,属下自然遵命。”

    剑拔弩张之际,楼上缓缓传来一个声音“诸位,请听何逐空一言”

    这声音不算好听,且中气不足,但何逐空三个字,足以让大伙儿洗耳恭听。

    没办法,这云来客栈就是人家的地盘,晚上要睡的也是人家的床铺,万一不听话,床板一生气,冒出个狼牙棒,金针刺破菊花蕊,三日后的比试,难道一手捂屁股一手抡刀剑么

    何大公子神色有些厌倦烦躁之意,却掩饰得很好,不失世家子风度,道“云来客栈是做生意的地方,少林的高僧屈驾光临,有素面素馒头,七星湖的朋友远道而来,也有热茶热饭”

    说着冲叶鸩离一笑“叶总管,小店的鸡丝米线或许对你的口味,还请莫要嫌弃才是。”

    叶鸩离道“好说。”

    何逐空凝望他片刻,方又续道“若想刀剑相向血溅五步,小店恕不接待,有什么辩不透的正邪解不开的仇怨,还是春色坞上一试锋芒见真章,何逐空先恭祝诸位技压群雄光耀门派了。”

    那昆仑师叔一皱眉,已听出他话外之意,忙问道“何公子,这七星湖难道也能参加此次大会”

    何逐空尚未答话,明柏道人已愤然驳道“绝不可能至少我武当一脉,断断不会任由魔教妖人在怀龙山嚣张”

    明柏内力浑厚,声音又大了些,只震得何逐空病弱之躯直晃荡,一手捂着嘴剧烈咳嗽了起来,众人见他手背作蜡黄一色,看来的确是活不长的模样,想到何家人博闻强记聪慧过人,又是天妒早夭的命,不禁有些替他惋惜,却更急于知晓七星湖一事,纷纷抬头注目,只恨不得直接伸手进腔子把他的话给掏出来。

    何逐空好容易缓过一口气,厌恶的闭了闭眼,方淡淡道“好教前辈知晓,半个时辰前,四大门派均已赞成七星湖一起切磋比试贵派掌教明德真人亦是点了头的。”

    明柏道人惊得呆了,厅堂里嗡嗡一片炸开了锅。

    唯有叶鸩离喜动颜色,突的飞身直掠而起,苍鹰扑击也似,居高临下啪啪啪啪明柏道人和那昆仑师叔捂着脸,一人挨了两记大锅贴。

    巴掌算不得重,不多不少一人掉了一颗牙,掉牙事小,掉面子事大,两个岁数加起来过百的前辈矫健的一跃而起,宝刀不老怒目圆睁。

    武当昆仑两派在座的弟子亦皆大怒,拔剑出鞘,将叶鸩离团团围住。

    武当诸弟子原就常练剑阵,此时井然有序围成一个内圈,昆仑弟子则散在圈外,随时补上空位,但谁也不敢先行出击,赤手博蛇夜行驱鬼也似,每一根神经都绷得死紧,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畏惧胀满胸臆。

    毕竟面对的是如今江湖中风头最劲的小魔头。

    叶鸩离看着一圈人影剑光,突然伸手指了指何甘霖大老板“天字三号房,一会儿给本座送些酒菜,再要两碗过桥米线。”

    凝神想了想,吩咐道“汤要猪骨筒熬,多放豌豆尖”

    说话间,一掌轻轻按下饭桌虽是较软的松木所制,但桐油刷过两遍又厚足两寸有余,他这若无其事的一按,桌面突然成了嫩豆腐,一触即融,立时陷开一个掌形,随即周边纷纷皲裂,如一锤子敲落冰面,刹那间裂纹蛛网也似扩散开去。

    哗的一声,整张桌子坍塌崩散,细碎的木屑纷飞,且不复松木本身色泽,一片枯朽苍黑,仿佛木料中的活气精血都被抽干殆尽。

    武当昆仑诸弟子如遇瘟疫,身不由己的直往后退,脸上满是惊惧之色,剑圈更是黄口小儿的开裆裤,露出好大破绽。

    叶鸩离悠然踏上楼梯,意犹未尽的回头一笑“邪兄,回见”

    、第三十一章

    叶鸩离悠然踏上楼梯,意犹未尽的回头一笑“邪兄,回见”

    他有仇绝不放凉了一定要趁热现报,苍横笛也习惯了替他顶锅打扫首尾,气定神闲的作了个深深的罗圈揖“诸位朋友,着实对不住我们公子秉性纯良,绝非有意,只不过不小心罢了。”

    这人吃了乌炭黑了心,睁眼说瞎话到如此不要脸的地步,武当昆仑二老心里早把他啐得满脸开花,但他言辞灼灼煞有介事,一脸沉重的哀悼表情,众人又惊于叶鸩离一掌之威,一时都默然不语,只假装脖子歪了,谁也不正眼瞧他。

    苍横笛面色自若,风仪如鹤,恳切道“各位不愧为白道大侠,真是胸襟开阔,既然都不介意,那在下替我家公子谢过各位的容人大量了。”

    明松道人忍不住呸呸连声“罢了罢了今日看何大公子的面子,不与你们计较三日后春色坞定然斩妖除魔,你若乖觉,早些远远逃开,只盼着你的腿脚比口舌更灵便才好”

    苍横笛淡淡一笑,不再理会他,问道“何大老板,这饭桌一百两纹银不知够是不够”

    何甘霖嘿嘿干笑了两声,转眼看向何逐空。

    何逐空有气无力道“七星湖财大气粗,苍首座又是诚心诚意,八叔,你就收了罢”

    眸光掠向苍横笛,竟有尖锐的锋芒一闪“若是不够往后自有找七星湖算的时候。”

    搅得厅堂一片混乱的几个人物暂且偃旗息鼓,但巨石投于湖中,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

    诸人或怒或惊,嘈嘈切切无休无止。

    有心思细腻的,已注意到方才几个少林峨眉的弟子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再一想何家大公子话中颇有与七星湖心照不宣的意思,心中都是担忧不已,看来此番七星湖前来怀龙山,只怕包藏祸心所图者大,绝非春游踏青看热闹而来。

    越栖见安静的低头吃饭,叶鸩离方才那一掌自己瞧得分明,既有苏错刀立毙袁存厚时势若破竹的狠辣霸气,又融合了一苇心法内敛柔和的舒展之力,而木屑脱色大抵是幻术,一式三层,独具匠心,效果也是举重若轻立竿见影。

    越栖见筷子挑起一团洁白的米粒,唇角微露一抹笑意,叶鸩离于武学的架构与手笔,不过如此他不知武学之道,惟精惟一,方能宏大堂皇,方能气魄浑然,入大宗师之境。换苏错刀来击这一掌,定然不会如他这般繁芜复杂。

    但苏错刀把一苇心法教给了他,看来宋无叛得知廿八星经一事,苏错刀竟从未怀疑过叶鸩离,原来他俩之间,当真是毫无罅隙。

    越栖见嘴角的笑意渐渐发苦,一时搁下筷子“颜师叔,我吃饱了,先出去走走。”

    颜数宁知他脾性,亦知他心结,料劝也劝不住,便点头嘱咐道“苏错刀多半已来了怀龙山,你小心便是北斗盟的人,也躲着些的好。”

    越栖见怀里一只药瓶早被捂得温热,答应道“是。”

    出得云来客栈,却见天边阴云四起,雨脚将至,果然不多时便有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

    山路湿润,满眼青意,越栖见冒雨信步而行,不知走了多久,绕到了后山一个僻静处,见一小小水潭,周边几株花树临崖而栽,曲折幽然,满枝花苞待放不放,随风著雨簌簌而颤,岸边青石如镜,偶有水鸟轻破水面,飞掠而过,留得几声清鸣,正是个绝好的所在。

    惜乎此地虽好,已有人捷足先登,越栖见刚踩着青石行至花树下,猛一打眼,只见一双璧人衣袂轻飞,恍然神仙之态。

    “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越公子。”

    叶鸩离如此笑言。

    他眼睫毛又长又翘,沾了些雨水的湿气,毛茸茸的密密匝匝,苏错刀略低着头,一手给他撑着伞,另一手轻抚在他后颈上,眼神里的宠爱呵护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这样的眼神,自己见过的越栖见如梦初醒,当胸贯入一柄巨斧也似,一颗心已是白骨遍野。

    身无内力,冻饿欲死,在月牙峰顶病得只剩一口气时,都不曾真正后悔过,虽悲愤虽伤痛却什么都能原谅,只因为背他上山的路上,无意中回头看到过这样一个眼神。

    这种眼神是刹那月满、魂魄花开,再怎么做戏也做不出来,却不料他给予的唯一这一点真,却是隔岸的火光,别人手中的热汤。

    自己翻翻覆覆拿出来温存回味的情愫,竟根本只属于叶鸩离,自己不过是个捞月的傻猴子,水中望了一眼月亮的倒影,便以为碧海青天夜夜心,就此不知死活的折腰沉沦。

    这个人伤自己,真是不留余力却又游刃有余,总在伤无可伤之处,再寻出一处可以下刀的,锋利淋漓的割将下去。

    “越公子”他此刻的神色多半惹着了叶鸩离,叶总管从来就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立即笑道“你一个废物,来怀龙山干什么”

    “来瞧你的桑云歌好表哥么嗯,宋无叛就住玄字一号房,你去那儿或者能找着,记得顺手买条裤子给他,表兄表弟的,光着屁股双眼瞪单眼,难道真要亲上加亲么若他已经跟桑鸿正一般的被采得脱阳死了就不必买啦,光屁股躺棺材,有板有眼的倒挺快活。”

    说罢自己觉得十分有趣,奈何苍横笛不在身边,否则定会接上一句“公子高见”。

    苏错刀无可奈何,却纵容的微笑,道“阿离,别胡说。”

    转眼看向越栖见“宋无叛还用得着桑家,不会就这么采了桑云歌,你且安心。”

    他目光淡淡扫过,看越栖见就像看一棵树或是一块石头。

    血液在瞬间冻结,越栖见甫一开口,声音便已沙哑“杀人不过头点地,叶鸩离,我也是个人你莫要逼我太甚。”

    叶鸩离挑了挑修长的眉,笑得狡黠剔透“当真是本座逼你么越公子,你这话说得好没来由活像我娘没我爹就生了我一般。”

    说着不屑的撇了撇嘴,满脸本座又被冤枉了的神情“你恨错刀就直说,喂,你恨他么”

    叶鸩离问得饶有兴致,越栖见却再不愿泥土般任由践踏,默默从怀中取出药瓶,放在一块平整的青石上“夜未莲对经脉旧伤比地涌金莲籽药效更好些。”

    简单一句话,耗尽了仅剩的所有力气,想再说什么,急促的气息从喉咙挤出来,却是谁也听不懂的模糊破碎。

    苏错刀凝视着他的手指,原本白皙无暇的关节处赫然几个紫黑瘢痕“在月牙峰顶冻伤的为何不治”

    越栖见抿着嘴不答,雨里待得太久,发梢直往下滴水,衣衫也浸得有了沉重的湿意,他大病初愈又没半点内力,不由自主便打了个寒战,随即喷嚏接二连三,形容落汤鸡也似,愈发的狼狈不堪。

    那伞下的世界想来温暖干燥,离自己也不过几步之遥,但这几步却是天堑鸿沟,不得飞渡。

    叶鸩离却顾不得别的,只盯着那只不起眼的白色瓷瓶,欢喜之极,连声道,“这可多谢你了”

    他一向刻薄刁钻,这几声多谢却是发自肺腑,颇为真心。

    上前几步就想拿起药瓶,却被苏错刀一把扣住手腕,拖了回来“我不要。”

    叶鸩离愕然,忙道“我会先给阴堂主瞧瞧的”

    越栖见这个人想用就可以扒光,但他给的药却不能张嘴就吃,这样的道理叶总管怎会不明白

    何况阴烛龙就在云来客栈,这世上恐怕还没有他辨识不出的毒,却不知苏错刀为何执意不要

    叶鸩离心念数转,终究不得其解,念及苏错刀多年来饱受腿伤之苦,不禁又急又气,琉璃样清浅的眼睛都红了。

    便是嗟来之食,食之又有何妨打小儿内堂长大,庄崇光床榻上滚过来的,谁还在乎这个鹰立如睡虎行如病,忍得一时,吃完就翻脸,这样的事情苏错刀还干得少了庄崇光的尸体还明晃晃直挺挺的躺在宫主墓群里呢

    他在乎的到底是什么

    叶鸩离越想越是无端的惊惶不安,一双美目寒光流动,剡木入窍也似直钉越栖见,恶意呼之欲出。

    越栖见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问道“你不要是什么意思”

    苏错刀冷冷道“意思就是多谢越公子厚赐,本座无功不受禄,还请收回罢。”

    越栖见一怔,露出一个微弱的笑意,话中不掩讥诮“你何苦再做戏除了这瓶药,我再没什么值得你骗的。”

    苏错刀扬起手掌,虚空中轻轻一劈,真气到处,瓷瓶砰的碎裂,米粒大小的药丸迸射四散,有的落入草丛石缝,多半却掉进了水潭。

    叶鸩离猛的挣开苏错刀的手掌,飞身跃入水中,云霞般的锦衣贴着身子,像是轻盈敏捷的鱼尾在摆动,姿态之鲜活优美,难描难画,他精熟水性,不愧水妖之号,小小一方水潭里转折如意,动静皆宜,连换气都不用,全副心神只在寻找裹着白蜡的药丸,伸指合拢,一粒粒捡起,珍而重之的握在手中。

    看着叶鸩离的身影,苏错刀突然开口“越栖见,我不欠你。”

    、第三十二章

    看着叶鸩离的身影,苏错刀突然开口“越栖见,我不欠你。”

    越栖见道“我没觉得你欠了我,只不过你根本不用骗我,你若一开始就直说一苇心法本是明蝉女带出七星湖的,或者明说一苇心法对你性命攸关,我我为了你,在北斗盟手底连命都可以不要,难道还会在乎这区区外物”

    苏错刀沉默,良久大笑,道“你以为我会信么”

    “你信不信已与我无关了。”

    越栖见轻声只说了这么一句,转身便行。

    他走得不快,但不曾再回头,一步一步异常坚定。

    山中听夜雨,别有一番寂寞却缠绵的滋味。

    华却邪先出云来客栈,再绕行春色坞,又将山月坪好生逛了三圈,最后回到客栈,从外面寻到天字三号房的窗,双足勾檐,倒挂金钩。

    吱呀一声窗户大开,叶鸩离似笑非笑“邪兄除魔卫道来了”

    华却邪一个狸猫翻,已进得屋内,顺手阖上两扇窗,他动作利落,语气却迟疑“叶总管”

    叶鸩离不耐烦道“坐有话直说,人都敢来了,何必做这般扭捏娘们儿模样”

    看着他杏仁豆腐鲜奶油样的皮肤,华却邪只得苦笑,摸了摸颈侧刀伤“那日叶总管破阵,本可以杀了在下,为何偏偏留了一分力”

    叶鸩离道“刺你一刀,是因为你身在北斗盟,剑术也不错,是我七星湖的大敌,本该不择手段,除恶务尽。至于只差一分断喉,是因为本座恩怨分明,你既助我破阵,无论有心亦或无意,于此战中,本座绝不能取你性命。”

    说罢笑吟吟的往椅背上一靠“懂了么”

    华却邪点头受教“懂了。”

    忍不住多嘴道“是不是天底下所有道理都姓叶”

    叶鸩离理所当然的赞道“这话大有见地本座一向很讲道理。”

    他大约是刚洗浴过,肌肤会呼吸一般新鲜,透出水样的光泽,青缎也似的黑发还未干透,几缕散落颈边,颈窝深深的,下面横着纤细的一字锁骨,晕黄的灯光下,光影弧度异常柔美。

    华却邪目光被火炭炙了一下也似,不敢再看,随口问道“贵派苏宫主已驾临怀龙山了么”

    叶鸩离闲闲道“宫主今日一早便到了,先与四大门派相商比试之事,眼下在阴堂主处嗯,阴堂主便是阴烛龙,你识得么”

    华却邪本是没话找话,不料叶鸩离竟答得颇为真诚细致,不由得一怔,心中更起了几分疑惑,道“叶总管,在下有些不明白”

    叶鸩离闻弦歌而知雅意,轻笑道“不明白本座为何独独对你青眼有加”

    突的凑近,浓长的眼睫几乎要戳到华却邪的嘴唇“自然是不安好心,想引诱你入我门下。”

    华却邪登时气血翻涌,脸腾的通红,嘴唇却吓得发白“叶叶叶总管”

    叶鸩离正正经经的道“本座姓叶,不姓叶叶。”

    华却邪没奈何,提真息运行一个小周天,方缓解了连脚底心都要煮熟了的滚烫火热,道“在下有幸,自幼受教于点苍门下,又蒙师父举荐入了北斗盟,虽私心对叶总管有亲近之意,但正邪不可废”

    眼眸看处,一派清亮明朗“七星湖多年来为祸江湖作恶多端,任凭叶总管说得天花乱坠,也是抵赖不得的。”

    叶鸩离微微一笑,道“本座为什么要抵赖廿八星经夺人精气内力,历代宫主多半是男宠鼎炉出身,说七星湖妖淫诡异,也算不得错,更何况还有庄崇光那个疯子欲求不满的大开杀戒”

    华却邪拧着眉头,心中陡生后悔之意,一时心血来潮,放不下叶鸩离,却不曾细想他再怎么清姿隽秀冰雕玉琢,也还是七星湖的肮脏妖孽。

    叶鸩离手肘撑着桌面,手指虚横,眸光低垂,轻声道“但邪兄若会算账,不妨算算这些年白道内部争斗死了多少人七星湖又杀了你们白道几个人谁多谁少只不过我们杀人天下皆知,没那么道貌岸然的鬼鬼祟祟罢了。”

    华却邪一震,他是坦荡之人,亦不掩饰,点头叹道“赤尊峰一退,外魔势弱,白道内耗确实是愈演愈烈唉”

    “但桑鸿正前辈一事,当真不是苏错刀做的恶”

    叶鸩离干脆翻了个白眼,幅度之大,几乎要插到脑仁里去了“七星湖恶名在外,热腾腾的镶金屎盆子,尺寸也合适,不扣我们扣谁”

    华却邪顾不得笑,忙凝神问道“那真凶是谁”

    叶鸩离摇了摇头,淡淡道“我说了你也不会信邪兄,今夜虽非月白风清,却也有空山新雨,本座不想煞了风景。”

    两人默默听得一阵斜风细雨打窗棂,身边人春衫轻软,色相如玉,华却邪还真听出些空灵悠远的滋味来了,正感慨叶鸩离果然品味不凡,虽身在江湖,但出尘脱俗之意趣,只怕那些万卷书熏陶出来的名士也拍马不及。

    却见叶鸩离回过神,敲了敲桌子,笑道“本座都听饿了这声音越听越像小时候在内堂,错刀烤山鸡时柴禾噼噼啪啪的动静。”

    华却邪气血瞬间逆行,剧烈咳嗽着,对满口公子高见的苍横笛油然而生出一种发自五脏六腑的敬意来。

    叶鸩离笑嘻嘻的自然而然转了话题,道“邪兄,你可知道我喜欢的,就是你这种傻气。”

    华却邪啼笑皆非,自小习武为人,自认算不得天纵之资,却也离一个傻字相去甚远,且被师长同门看好,是最有可能继承点苍衣钵的后辈。

    “当日摘星铜网阵中,北斗盟人人对本座都是狠下死手,生怕斩不成肉泥做不成肉酱,你出剑的第一招却是碧水东流,只攻下盘,意在伤人而非杀人,邪兄,为何不用野渡无人的杀招便是暮雨江天,也正好攻我背后要穴,为何对我手下留情”

    他当时困于北斗盟围攻,激战中却对自己施展的剑法一招一式记得脉络分明,眼光见解更是直切要害精细入微,华却邪登时既惊且佩,道“你怎会如此熟悉我点苍剑术”

    叶鸩离满不在乎道“七星湖的优钵中,历代宫主颇藏了些武学典籍,便是你们点苍失传数代的星变剑术亦有载录,错刀也教了我几式你要学么”

    华却邪直言道“要学。”

    叶鸩离点点头“那春色坞比试前,我把记得的抄录出来,悄悄送与你,可好”

    “当真”

    “星变剑术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何况你本是点苍门人,给你也算是黄花闺女送窑子里,得其所哉。”

    华却邪默然片刻,低声道“便是这个原因了叶鸩离明明是个小魔头,我却觉得你跟传说中大不相同,自然不忍心以多欺少对你狠下杀手,何况那天你即便受困,招数也绝无污浊阴毒之处,今日你在厅堂里所说的那些话,虽然难听,亦不失光明磊落的气象。”

    华却邪双目亮若星辰,直视过去“叶鸩离,无论你是七星湖总管,还是寻常少年,你自有一种真,让人好生喜欢好生舍不下”

    话到最后,却有些无奈低回之意。

    叶鸩离奇道“你喜欢我便喜欢罢,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何苦一脸孝子贤孙的哭丧模样”

    华却邪勉强一笑“只可惜你在七星湖,我却在北斗盟道不同,路也分岔,咱们定有刀剑相向的那日。”

    叶鸩离轻声笑了,唇角上扬,尽是倨傲骄矜之态“邪兄你未免太过迂腐了些白道那么多人,当真能心分正邪的,又有几个勾心斗角,拼杀年年,为的无非是武功秘籍江湖地位,或是一己私愤,乃至那些个阿堵物,所谓正邪,于他们不过是一张画好的人皮,穿上更加堂而皇之人模狗样罢了”

    华却邪静静道“你说的是,但正道也有侠气,在下亦有坚持的道义。”

    叶鸩离蹙眉“那敢问邪兄,你若当真手刃魔头杀了我,心里就能快活么饭也吃得多些,觉也睡得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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