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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相思 第6节

作者:陈小菜 字数:21218 更新:2021-12-29 12:50:48

    看天际渐渐透出鱼肚青,孟自在突然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错刀若没有什么急事,不妨在白鹿山多盘桓数日咱们两派的三十年之约,还得请何家的人来做个见证。”

    妙笔天机何家,江湖中延续百年又甚为独特的家族,家中男子都是天生的六阴绝脉,难以修习内功,且身体孱弱,多短命早夭,但他们撰写江湖大事,品评各派武功,种种秘卷要录均藏于何家天机阁,不得当事者允许,绝不透露丝毫,可称武林智者,而江湖中若有纷争协定,亦多请何家的人作为见证,在天机阁留下记录,以防不测。

    孟自在虽又老又病,行事还是不容半点敷衍,苏错刀笑道“纸包不住火,前辈就不怕多年后,这份协定大白于天下,白鹿山武林圣地的清白名声要到哪里去寻到时白鹿山众多弟子又该如何自处”

    孟自在静静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所做一切,皆是为了白鹿山的传承,将来就算诟病于世人,墓中遗骨亦可含笑无憾。”

    苏错刀道“既如此,在下无不从命。”

    白鹿山上苏错刀居于日观峰,与孟自在紧邻而住,何家大公子何逐空不日即至,却是坐着一顶暖轿抬上山来,文质彬彬,言谈温雅,与越栖见颇有几分气质仿佛。

    三十年协约一事,不过半个时辰便见证处理妥当,何逐空虽满脸病容,却不肯多歇息几日,只道另约了故交闲游,而提到旧友时,欢喜期待之情溢于言表,孟自在不便多留,令任尽望亲自送下山。

    苏错刀却又多留了些时日,孟自在一生最喜资质出众的少年,苏错刀也喜欢听他闲聊旧事,对他浩如烟海的博闻广知兴致盎然,两人大有相逢恨晚之意,一老一少时常联榻夜话。

    这夜天降初雪,风声如啸,天色朦朦灰白,苏错刀隔窗远眺,看对面瓶子峰陡峭耸峙上接苍穹,不由得心生向往。孟自在观其颜而知心意,摇头笑道“那里是禁地,别打上去的主意。”

    苏错刀轻抚刀锋,道“我只是想置身风雪寒威中,或许对刀法能别有所悟。”

    孟自在道“说句倚老卖老的胡话,你若是白鹿山弟子,或许是江湖之幸亦是你本人之幸。”

    苏错刀出神片刻,面容无悲无喜,道“若我出身白鹿山,我要当的,是聂十三那样的人。”

    孟自在微笑“聂十三几乎是每个江湖人的神祇,你有这般想法也不稀奇只不过异想天开了些。”

    苏错刀眼眸中流光清澈湛然,眼神却热烈得仿佛有燎原之火暗藏其中,道“是晚辈狂妄。”

    孟自在盘膝轻轻摇晃,神情优哉游哉,话语却干脆利落“你成不了聂十三,你真正有几分像的另有其人。”

    “你性子很像谢天璧。”

    苏错刀微微一愕,谢天璧成就之高武功之强,几乎算是聂十三之后的江湖第一人,他执掌下的赤尊峰完全盖过七星湖,成为邪宗第一派,那十余年更将武林正道压得透不过气来,孟自在拿自己与他做比,个中是赞叹是敲打,却是不得而知了。

    孟自在眼皮垂着,声音在松涛中如扁舟一叶,有浮沉飘摇之意“天璧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可他格局过大野心也令人胆寒我这双眼阅人无数,却一直看不透他,也猜不准他会做出什么事”

    忍不住轻声一叹“错刀,你可知人生最为无可奈何之事是什么”

    “是仅此一次,绝无回头之路过往种种,俱留痕迹,如刀刻石上,销磨难净。”

    苏错刀略一思忖,道“前辈所言,是指谢天璧与苏小缺多年纠缠的一段孽缘”

    孟自在淡淡道“是指他们也是警醒你。”

    苏错刀自杀庄崇光后,正如一支蓄势待发的狼牙利箭,锋芒锐意,亟待呼啸而出,怎能领会此言深意只听而不闻,道“前辈仙去,苏小缺会到白鹿山么”

    孟自在点头,道“你想要他回七星湖”

    苏错刀冷冷道“谁也不能把在七星湖立过的誓忘得一干二净。”

    孟自在沉默片刻,黯然道“小缺回不去了他武功已经被废。”

    苏错刀震惊之极“什么”

    孟自在苍老的眼眸中有痛惜悲悯亦有冷静自持“十年前小缺想与天璧彻底了断,但雪山之战中,庄崇光暗中偷袭,天璧干脆就废了小缺的武功,携他归隐江湖否则你以为,赤尊峰为何会在全盛之际退守塞北安分休养”

    “我只知谢天璧突然失踪,其子谢复行年幼力薄,赤尊峰内乱难以弹压,故而”苏错刀脸色苍白如雪,眉睫漆黑如墨“前辈,我的武功,比谢天璧如何”

    孟自在看着他,良久说道“若刀术较量,你或许可支撑近百招再败,若生死相搏,不出三十招,你必死无疑。”

    苏错刀展颜一笑,眉目斜飞,别有一股傲而不狂的气度“我明白了,多谢前辈指点。”

    正言谈甚欢,只听屋外传来任尽望的声音“师父睡下了么”

    任尽望做事有分寸,若非紧急,断不会深夜上这日观峰,孟自在当即道“快进来罢”

    门开处,任尽望躬身行礼“本不该打扰师父安寝,但此事与苏宫主颇有几分干系,弟子不敢擅专。”

    苏错刀道“什么事”

    任尽望眸光转过,有几分探究的意味“越家遗孤越栖见不知与宫主相熟否说是勾结七星湖,已被北斗盟扣下囚于辰州。”

    苏错刀蹙眉道“谁说他勾结七星湖了”

    任尽望道“他自己”

    迎上苏错刀的目光“越栖见在桑鸿正灵前,力证苏宫主与桑鸿正之死无关,也供出自己已入七星湖。”

    一时连孟自在都为之动容,叹道“又一个痴人。”

    苏错刀眸光捉摸不透的变幻着,只沉默不语。

    白鹿山之行只有叶鸩离一人知晓,越栖见出事,他却不曾传信告知自己,无论如何,不说存着异心,起码也有了不敬的意思。

    任尽望低头沉吟片刻,道“那位宋盟主对邪魔外道素来不是个心慈手软的。”

    苏错刀起身,道“孟前辈、任兄,承蒙多日盛情款待,本座俗事缠身,这就告辞。”

    孟自在笑道“尽望,替我送错刀一程。”

    任尽望垂手领命,微笑道“苏兄请。”

    苏错刀大步而行,却听身后孟自在道“错刀,门派其实并无黑白之分,但心有正邪,我老啦只盼你这样的年轻人莫要行差踏错,遗憾终身。”

    漆黑的石室内不见天日,更不知光阴几何,这些时日,越栖见已被换了七八个地方囚居,途中黑布蒙眼,没人与他交谈半句,行踪痕迹半点也不露。

    越栖见始终心平气和随遇而安,既不能视物,便潜心琢磨一苇心法与青囊药书。

    这天石门开处,突然有了光亮,越栖见睁开眼,看到宋无叛孤身而来,手中一盏油灯,映得他的眼眸里有一种奇特的惋惜之意,嘴角却噙着笑。

    “栖见,我费尽心机才将你送进七星湖,你就这样叛了北斗盟”

    越栖见看着他,眼神明亮从容“盟主故意传出庄崇光未死的消息,骗我进七星湖,的确是费尽心机宋盟主,我着实不解,你为何要算计我这样一个小人物”

    宋无叛慢慢放下灯盏,席地坐在冰冷的地上“我与七星湖,仇深似海。”

    越栖见想了想“我的仇家只是庄崇光,他已死了桑家是北斗盟的股肱,我却从来不是北斗盟的下属。”

    宋无叛语气中有浓烈的嘲讽,道“当然,你是七星湖的人而且早就是苏小缺的弟子,不是么”

    越栖见衣袖微颤,神色间有几分警惕的意味“你和桑伯伯一样,疑心我家和七星湖”

    宋无叛抬手打断“若非如此,我怎会留你到现在我来之前,将这石室里的千里追风管都塞上了,咱们在此处所说所做,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外泄。”

    他死死盯着越栖见,眸子里光芒闪闪,饿极了的狼伏低腰身行将扑出的感觉,越栖见一瞬间毛骨悚然,却听宋无叛沉默片刻,一字字道“给我廿八星经。”

    越栖见一惊,道“我没有”

    宋无叛露齿一笑,毫不掩饰急切的攫取之意“你有苏错刀已将廿八星经传了给你,你瞒不过我。”

    越栖见心往下一沉“谁告诉你的”

    隐约感觉到有一套量身定制的网罗挠钩,死死将自己扣入陷阱。

    宋无叛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情绪,闻言更确认了几分,一言不发,目光却如重重山影,直压迫过去。

    越栖见脑中灵光一闪“是叶鸩离他想借你的刀除掉我”

    “是不是他”

    心头已然慌了,若当真是叶鸩离,七星湖的总管居然与北斗盟有首尾勾结,苏错刀不啻于袖蛇怀刃,置身险境而不自知。

    宋无叛嘴角含笑,些微的不齿,却更是得偿所愿的安心“刚到七星湖没几天,就能让叶总管不敢亲手杀你苏错刀待你果然不错。”

    越栖见垂眸轻声道“你大费周章的骗我进七星湖,就是为了廿八星经”

    想起当日苏错刀所言,廿八星经一扔出去,无论什么名门大侠,少不得如蝇见血,抢得比狗都欢腾,一时又觉可悲又是可笑。

    他的神色想来有些不敬,宋无叛倏的沉下脸,却坦然承认“是。”

    、第二十章

    越栖见深知他已认定,再怎么舌灿莲花也是无用,只道“宋盟主武功高绝,栖见亦有耳闻,你武功博采众家之长,自幼修习少林俗家的内力,要廿八星经”

    石室湿冷阴寒,越栖见触景生情“当柴禾烧了取暖么”

    宋无叛看着他,良久起身,道“看来我是没办法问出来,也好明日让袁大师来问问越公子罢。”

    袁大师本名袁存厚,虽在北斗盟,更被尊称一声大师,但正道提及此人,多是畏惧嫌恶,这人根骨天赋极其一般,又是个沉默寡言不讨巧的性子,打小练的还是最枯燥最乌龟的金钟罩,一身腱子肉的四十壮汉,还是个清白童男子,不禁时常抚裆而长叹,又抚又叹之余走上了变态的不归路,独创一手鬼惊九秘,将肌骨经络做了修罗场无间狱,赫然而成刑讯大师,尤为痛恨那种滋润得无需抚叹的邪魔外道,曾将镜水宗的门主两个时辰内折磨成了只知傻笑的白痴。

    越栖见自然也听过此人大名,不禁打了个寒战,苦笑道“却不知袁大师能不能把你问出一部廿八星经来。”

    这样的言语,宋无叛自然视为挑衅,冷冷道“我劝你养足精神,明日好好把廿八星经写出来罢”

    石室重归黑暗,越栖见低声一笑“错刀,我遇到大麻烦了你可得救我。”

    第二日宋无叛亲自送袁存厚入囚室,拍了拍他的肩,道“此事机密,全托付给你了。这用刑的分寸”

    袁存厚忙道“兄弟明白,绝不会让盟主大哥失望。”

    他比宋无叛大了十好几岁,一声大哥不单没半点儿勉强,反而还有几分高攀了的惶恐和激动,一张脸红光满面的快活。

    三个时辰后袁大师出来,红脸发灰如蒙考妣。

    宋无叛一直在门外静候,石壁幽暗的灯光下,他眼眸如深潭,怒气隐然“难道越栖见竟是块袁大师都啃不下来的硬骨头”

    袁存厚听出他话里责备之意,摇了摇头,低声道“盟主属下办事不力,但这人属下不敢尽全力,生怕手重了,他又一副随时会散的骨架,就跟那镜水宗的妖人阳幽华一般成了废物,那那可就辜负盟主”

    宋无叛浓眉紧锁“只要不疯不傻,手脚筋骨废掉并不打紧。”

    这话很不英明,外行得厉害,袁存厚垮着脸,欲言又止。

    宋无叛想了想,自嘲一笑,道“我心急了些,刑讯拷问之事,大师哪用我指手划脚。”

    袁存厚脸色灰白中拼接出些许得意的红来,迟疑了半晌,忍不住道“对了,盟主,越栖见很有些古怪。”

    “嗯”

    “他胆子小,属下一动手,他就什么都肯答应,但略松一松,缓过一口气,却又一字不吐而且说晕就晕这个,这个属下也用了些方法,却还是磕磕绊绊的缚手缚脚,而且这么断断续续的问,动刑也动不爽利。”

    宋无叛面沉似水,心里怒火一拱一拱的,越栖见自己见过好几次,本该是个烧一整天也沸不起来的温吞绵软性子,怎么一到七星湖就迷了魂鬼上身,居然硬得能在袁存厚的手底挺了过来

    袁存厚居然还有脸谄笑,道“盟主不必忧心,一天下不来,三天,十天,这小子其实心里怕得厉害,只一口气撑着罢了,只要给属下多些日子,他浑身骨头就算都是精铁,属下也能给他炼化了”

    “多些日子”宋无叛目光如鹰隼,盯着袁存厚,静静道“你当七星湖的妖人都是死的最多三天再问不出来,你也不必留在北斗盟了。”

    话说得不重,袁存厚却激灵灵一个寒颤,越发低下了头,语无伦次“我我等半个时辰,那小子就能醒过来再给他备些参汤提神吊命,属下不眠不休,三日之内也得撬开他的狗嘴”

    宋无叛从半掩的石门往里看了看,只见一个人影虚弱的蜷缩在地,衣不蔽体,像一尊被刮蹭得斑驳脏污的瓷器,却仍有洁净细腻的幽然光芒。

    袁存厚偷眼一瞧,宋无叛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怜悯惋惜之意,再定睛看时,又别无情绪的只剩端正威严,心下惴惴,只能当自己那一瞬间眼花。

    袁存厚大半夜的不睡觉,揪着眼皮一丝不苟做细活儿,累得大汗淋漓,宋无叛也不含糊,木橛子也似钉在石室里,迎着扑鼻的血腥气,负手静候,那股如山压力让袁存厚觉得自己一边屠夫一边羔羊,微妙得蛋蛋都抽得疼。

    越栖见眼前仿佛蒙着一片浓重的黑雾,一阵阵的喘不匀气,浑身哆嗦个不住,嘴唇皮完全咬破了,渗着细小的血珠,却连晕过去亦不可得,终于忍不住,无意识的哀求道“停手,求你了杀了我罢”

    到了求死不能的地步,还有什么不肯说的

    袁存厚眼睛亮得点了火也似,又是兴奋又是残忍,喃喃道“哼哼,你再怎么硬,也熬不过老子的鬼惊九密”

    烤得炽红的钢针准确稳定的寻隙入髓,剧痛仿佛无数把钢刀,几乎把越栖见切成了粉末,越栖见低弱的声音断断续续,道“让宋盟主来我我只说给他听”

    他痛得厉害失神力竭,竟看不到宋无叛就站在眼前。

    这个人微不足道,但廿八星经却是价值连城,宋无叛也不惜弯腰低头,道“先背上一段给我听听。”

    越栖见像条搁浅良久濒临窒息的鱼,拼命呼吸着咳出嘴里的血沫,喘息兀自紊乱,开口却有些微的柔和笑意“若诸有情,悭贪嫉妒,自赞毁他,当堕三恶趣中”

    袁存厚自他开口,知自己绝不该多听一个字,忙往后退着要出门去,却听宋无叛已勃然大怒,一脚踹翻越栖见,厉声喝道“妖人大胆”

    他自幼失怙寄身寺庙,本是心底之伤不言之痛,越栖见所说偏偏又是一段佛经,袁存厚这等粗汉听不懂,宋无叛却明白其中劝诫之意。

    失控之下,不顾袁存厚仍在,咬牙道“不肯交出廿八星经,我”

    一言未尽,只听石门外一个清冷中略含怒气的声音传来“你待如何”

    宋无叛忙回过身,见一个人影已鬼魅般飘至袁存厚身边,轻功之佳,令人瞠目结舌。宋无叛反应极快,一呼一吸间,真气蓬勃,右掌呼的击向来人,而左臂暴长而出,如挥琵琶,却是要将袁存厚拉出必死之地。

    孰料他掌力将吐未吐之际,惊觉脑后冷风飒然,心中一凛,难道此人尚有强手后援忙撤掌立了个守势,转身而视。

    袁存厚则是一愣,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只觉肩膀被人硬生生的一扯,已面向来者,但见一双漆黑寒眸如刀出鞘,随后就是一股骇然巨力,一往无前的冲进自己的身体,像一把巨大的钢锉,所过之处,苦练三十年的金钟罩横练功夫如薄薄一层宣纸,骨骼爆响筋肉粉碎,紧接着胸口被一肘撞实,整个胸腔都塌陷了进去,一声惊呼未出得口中,已气绝身亡。

    而宋无叛一转身,不由得暗呼上当,那股脑后冷风,只不过是一柄雪亮的奇形弯刀,铮的一声,弯刀随刀尾的银链窜了回去。

    来人接住刀柄,淡淡说道“要廿八星经,为何不问本座”

    此人一进囚室,便直袭袁存厚,意在斩断自己的助力,以刀设伏,轻轻松松便绝了自己的援救,一举得手。这样的身手机变,宋无叛却不惊讶,只拧着眉头,强压着心底的憎恶仇恨“苏错刀”

    来人颔首,眸光转开,只顾看向越栖见,越栖见动弹不得,勉力睁开眼,迎上苏错刀的目光,四目交汇,越栖见眸中又惊又喜,更有种万事皆全的心满意足,苏错刀却只觉他一身血迹异常刺眼。

    宋无叛当机立断,双掌一错,势若奔雷,竟击向越栖见。

    苏错刀身形微微一滞,别无他法,只得错步挡住宋无叛的攻势,弯刀虽在手,却不能以锐利破浑厚,只怕他掌力余波扫处,使得越栖见受伤,当下也是伸手拍去,一丝不漏全接下来,硬碰硬对了一掌。

    两人兔起鹘落,都是转念极快,后着无穷的百战高手。

    贴身近搏中,宋无叛冷笑一声,一足自下而上撩向苏错刀胸腹,另一足则取越栖见的咽喉。

    苏错刀刀不能出手,又太过在意越栖见的安危,早就失了先机,一时滴溜溜滑开两步,伸臂便欲抄起越栖见,不想宋无叛一招青龙取水早候在那儿,神完气足以逸待劳,拍向他鹰窗穴,轻喝一声“狂妄”

    苏错刀叹了口气,也不变招,一把提起越栖见搂入怀中,另一手五指如莲聚,点向宋无叛掌腕处,看着是妙到巅毫的亦守亦攻,但自个儿心里明白,此番定要吃个暗亏了。

    他幼年朝不保夕,内力修习偏于求快,一味霸道狠辣,采了庄崇光的内力后虽跻身绝顶高手之列,但终究失之精纯扎实,宋无叛据传则是正宗的少林内力筑基,只要把苏错刀逼至硬拼内力的地步,就能稳居不败之地。

    两人指掌相交下,宋无叛被拂中太渊穴,半条手臂酸麻,不由自主往下一沉,明明输了半筹,嘴角却勾起一抹深切的笑意。

    反观苏错刀,尾指喀喇一声骨节错位,不过是区区小伤,谁料他脸色却倏然惨白,险些将怀里的越栖见又摔了出去,眼神中更有不敢置信的惊愕之色。

    越栖见虚弱得厉害,半昏半醒间,突然有滚热的液体淋在脸上,嗅到扑鼻的血气,心中登时仓惶,正要睁眼,却听苏错刀柔声道“别怕,闭上眼睛,我带你走”

    、第二十一章

    随后清亮的凤鸣之音大作,夹杂着拳脚掌风、轻咤怒喝,越栖见紧靠在苏错刀胸前,似身处风暴中的一叶扁舟,外界再怎么动荡恍惚,内心深处却只有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宋无叛一声隐含怒意的长啸,只觉眼前骤然光亮,身子一轻如纸鸢高高的飞了出去,又被一人十分粗暴的一把接住,耳边是那人急切的声音“你随宫主先走,我截住这些龟孙子”

    这把清凌凌的声音一入耳,越栖见忍不住一哆嗦,抬眼看去,果然见到叶鸩离一身雪白衣衫,单手握着一杆素缨长枪,飘飘若仙立在墙头,举手投足间英华逼人,绝无半点在七星湖时慵懒阴毒的模样。

    觉察到他的目光,叶鸩离蹙眉,用眼角的一点点余光瞄越栖见一眼,立即嫌脏也似松开揪着他后颈的手“丑八怪脏死了”

    说话间长枪递出,铛的震开一把利剑,枪尖灵动,擦着剑刃挑出去,一收一放,那北斗盟的下属只一个照面,连颈带肩就穿了洞,惨呼一声摔出战圈。

    有一玉面少侠横剑而出,身手颇为利落,神态也相应的很傲慢,抬着下巴道“在下冯”

    没容他说完整姓名,叶鸩离啪的一抖枪缨,一轮疾风骤雨也似的攒刺几乎没把这位姓冯的逼出尿来。

    他使枪的手法异常奇诡,双手虚握,枪锋震颤不定,进退锐急,此番又是骤然出袭,冯姓少侠登时受挫,一着不慎,大腿已被豁开一条口子。

    伤不是什么致命重伤,奈何这是冯少侠初出江湖的首战,大庭广众之间,宋盟主眼皮之下,着实太伤自尊,当下勉强立住身形,正待拼死反击,却听叶鸩离傲然冷笑“杀个鸡宰条狗居然还得知道畜生姓名北斗盟的规矩可真古怪。”

    三尺长的枪尖往身后一撤,鲜血顺着刃槽滚落,叶鸩离眉目凛冽生寒,突的一脚将越栖见踹下墙头,长枪划出一个弧形,端端正正的指向紧随苏错刀而出的宋无叛,柔声道“宋盟主,今年可替令堂拜祭梁红玉夫人了么”

    就凭这句话,宋无叛这辈子攸关叶鸩离的所有期待就是八个字,生吞活剥食肉寝皮。

    越栖见浑身是伤,两丈有余的墙头若头重脚轻的摔个扎实,当场就能如叶鸩离所愿,奈何苏错刀已飘然赶至,伸手便抄住,头也不回飞掠而去,把身后一摊子的北斗盟大杂烩全留了给叶鸩离。

    他身法之快之奇,简直幻影闪电也似捉摸不着,围攻众人多是倒吸一口冷气,颇为气馁,连宋无叛身边有智囊之称的费天意都摇了摇头,微叹了口气,唯有一旁出自点苍的剑手华却邪双目陡亮,跃跃欲试道“盟主,属下去追”

    宋无叛淡淡道“七星湖的宫主,哪那么容易被追上走了就走了罢,咱们好生款待这位叶总管就是。”

    费天意扬声令道“遮星铜网,上。”

    十余劲装汉子从隐蔽处纵身而出,一手长匕寒光闪烁,另一手乌沉沉的一团,撒开来便成了一片乌金网,网格间铁钩薄刃,犬牙交错,暗光森森。

    苏错刀是要杀,但先要除掉的,却是叶鸩离,七星湖多年积累,纵然式微,也还是一头巨兽,妄图一蹴而就,只可能自身先被一口吞噬尸骨无存。

    宋无叛眸光冷静而热切,此番北斗盟全力施为,本就意在叶鸩离

    即便万一留不住人,也有后着会在七星湖的宫主和总管之间,埋下龃龉疑心来。

    费天意观战片刻,拍了拍华却邪的肩“你剑法最辛辣,快去帮着守住南朱雀位,韩梧内力不继,手脚已慢了。”

    这等阵势最险恶不过,只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叶鸩离额头已是汗迹隐现,一杆银枪施展出来力道精微细腻灵动,枪尖点点,密不透风,与乌金网上的钩挠连连撞击,火星四溅,早寻到韩梧那处正是最弱一环,正欲破网而出。

    费天意低声道“用飞弃九剑,只需急攻,莫要留力想着久战。”

    因华却邪是内侄,又特意交代道“小心些个,据传此人精擅蛊毒幻术,不要近他的身。”

    华却邪对姑父的眼力十分信任,当即应道“是”

    心中却觉得,这叶鸩离白衣胜雪清冷秀拔,一招一式更是明光通透不带半分阴毒之气,着实不像什么污浊妖人,反而让人油然而生亲近之意。因此一招险绝必杀的野渡无人,换为了只取下盘的碧水东流。

    费天意武功不高,眼光心思却是一流,一转念已明白这小子犯傻,脸上不显分毫,心里却在痛骂他的娘自家的妹子,怎么教出这么个糊涂小子来。

    叶鸩离似已到了真气耗尽的地步,天罗地网中本就力拙难支,华却邪这一剑抵隙突来浑若天成,嗤的一声,银枪枪尖竟被一削而断。

    枪头落地,叮的一声清响入耳,这声音不大,但余音颤颤悠悠良久不绝,能钻入人的七窍心肝一般,在场诸人,都身不由己的一怔,待回过神来凝目战圈中时,却又尽皆一愕,叶鸩离身形急速旋转,衣袂翻飞中仿佛化作一缕诡异的白色雾气,恍惚不复有实体之感

    时近入冬,苏错刀轻功发挥到了极致,如在冷风中生生劈开一条路来,越栖见在他怀里,四肢冻得发麻,胸口却还是暖洋洋的。

    但见正行在山道上,晨曦中落叶斑斓如画,一时如坠美梦,心中兀自有些迷糊,喃喃道“这就逃出来了宋无叛的北斗盟怎会这样一击即溃”

    苏错刀明显有些心情欠佳“若不是你这个累赘,以我的轻功和刀术,十个宋无叛也不至于”

    说着却闭上了嘴。

    越栖见急问道“不至于什么”

    想到苏错刀与宋无叛过招时,似有热血淋在自己脸上,心口不由得突突乱跳“方才难道是你受伤了”

    凝神看去,见他脸色一贯毫无血色的苍白,倒也没什么异样。

    苏错刀不耐烦道“没有。”

    想来他从未如此狼狈逃窜过,这等气呼呼的模样倒有些可亲可近,越栖见不由得笑出声来,得到苏错刀愤然一瞪,忙忍笑问道“咱们去哪儿”

    “南下回七星湖。”

    越栖见道“嗯,我也想回去只是途中会不会有北斗盟的人设伏”

    苏错刀道“我此行虽仓促,但以阿离之能,想必这一路上也安排好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越栖见心中却是一沉,叶鸩离若已叛了七星湖,那多半有手腕把欣然而返的归途安排成一条坦荡无阻的黄泉路。

    一时就急道“错刀咱们,咱们先别回七星湖罢”

    苏错刀猛地停足,目光微动“为什么”

    越栖见迟疑片刻,低声道“我宋无叛给我下了毒,得去雪鹄派的月牙峰寻一味药”

    苏错刀道“说实话。”

    越栖见避开他的眸光,倔道“我要去月牙峰头。”

    苏错刀笑了笑“宋无叛逼问你廿八星经,你疑心叶鸩离在背后捣鬼,是么”

    不待越栖见答话,自顾道“你疑心错了,不可能是阿离。”

    话一出口,就感觉到怀里越栖见的身体突地紧绷,低头看去,只见他嘴唇抿着,线条仍然柔和,但对峙抗拒的意味十分明显。

    忍不住叹了口气“罢了你真的要去月牙峰么”

    越栖见心中一股气,也不知是怒是恨,憋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轻声道“去。”

    苏错刀感慨道“栖见,其实你性子比阿离坏多了。”

    越栖见气极反笑“我哪有叶公子视人命如土鸡瓦狗的好脾气”

    苏错刀静默片刻,脸上神气淡淡的,不再开口。

    两人正僵持着,只听身后马蹄声疾响,踏碎山中幽静,越栖见心中一凛,晨雾未散曙光甫出,如此荒僻之处,怎会有行人匆匆

    当下惊得声音微颤“北斗盟”

    苏错刀侧耳一听,摇了摇头,抱着他闪身躲进路边林木中,轻轻将他放下,神色平静如水,瞳孔里却是星芒闪烁。

    待马蹄声近在咫尺,苏错刀悄无声息掠出,银刀出手,匹练般横空而过,马上乘客一人当即毙命,另一人刚握住鞍边钢杖“你是”

    此人本是江湖中数得着的高手,奈何苏错刀一则骤然偷袭,二则出手既快且狠,是字刚到舌尖,一招尚未递出,咽喉骨格的一声轻响,一泓血雾洒将出去,尸身已坠落马下。

    惊马长嘶声中,苏错刀伸手挽住缰绳,两匹马登时乖乖停足不动。

    “月牙峰千里之遥,怎可没有马匹代步”

    越栖见勉力坐起,满脸不可置信之色“你你为了抢马,就不分青红皂白的滥伤人命”

    苏错刀看着他“你瞧不上阿离视人命如土鸡瓦狗,可我和阿离本就是一样的人。你若还不明白月牙峰一行后,咱们就不必再见了。”

    “栖见,我从来就不是好人。”

    越栖见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喉咙干涩得更像是被火烧过。

    苏错刀面无表情,挑开一具尸身的青布棉帽,仔细端详着,随口道“你当着北斗盟,拼命维护我,我心中感激,若往后有所差遣,你传书七星湖,我必报答。”

    越栖见良久挣扎出一句“我以为咱们有情。”

    苏错刀道“有情又如何你迷途知返岂不是更好”

    越栖见涩声道“十年前你救我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或许你不当七星湖的宫主就好了。”

    苏错刀听而不闻,只顾着翻来覆去验看那两条死尸,突然放声大笑“真有趣想不到此行还能遇上这等奇事少林菩提院首座的大弟子,大文殊杖法的唯一传人,居然跟峨眉派的玉成道姑双双俗家装扮,清早并辔而行看来七星湖得送两个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匾额给少林峨眉挂上才是”

    少林与七星湖没有交情只有过节,峨眉众女的清誉对他而言也只是浮云,苏错刀不由得不幸灾乐祸欢喜赞叹,出神片刻,笑道“此事妙极。”

    、第二十二章

    越栖见回过神来“大文殊杖法死的难道是奉浮和尚”

    大文殊杖法招式柔和典雅,绝无杀招,连所用钢杖都不开刃,江湖中独此一家,最讲究定慧凝神,诛邪不侵,奉浮和尚虽侠名不甚显,但戒律精严,武功亦是稳步而上,算得少林第三代弟子中的一流人物,今日竟随随便便就这么死了,还搭上一峨眉女道说不清道不明。

    苏错刀笑了半晌,抱起越栖见骑上马,另一匹拴在后面留待换乘,道“咱们走罢。”

    越栖见大是不安“奉浮和尚和这位女道,总不能曝尸荒野”

    苏错刀自顾策马前行,道“阿离自会处置。”

    越栖见道“他他怎会知道我们的行踪”

    苏错刀笑了笑“你可知庄生蛊”

    庄生蛊有什么稀罕自己怎会不知越栖见却闭上眼睛,无力的低声道“不知。”

    苏错刀对他倒是不藏私,悠然细述“庄生蛊是情蛊中登峰造极之作,寻常人等自然不知,阿离也是天分过人,四年前终于养成了一对庄生蛊虫”

    越栖见恍恍惚惚的听着,心口早已凉飕飕的空了一块,庄生蛊,不死不解,种者两人纵然相隔万水千山,亦有茫茫一线神秘相连,不失踪迹。

    叶鸩离孤身拖住北斗盟,宋无叛不知能不能将他一举擒杀

    华却邪目中精光一闪,断喝道“幻术”

    费无意一旁观战,神智更清明些,当即连声令道“刘森、杨遂宁,奔乾位,攻上三路”

    “林子城,退守巽位”

    他布局井井有条,遮星铜网阵很快恢复得四平八稳攻守兼备,但阵中诸人却是有苦难言,此刻叶鸩离身形虽已停住不动,但铜网铁匕到处,总诡异的偏离个分毫,力道所至,似被一个巨大深邃的漩涡牵引推搡,令人有种莫名其妙的错力感。

    急怒惊诧之下,众人纷纷呼喝,叶鸩离笑声忽高忽低不绝于耳,白衣身影如在水雾中,有影无形,没半分真切之感,随时能化作一匹白练掠空流去一般。

    宋无叛冷眼看得片刻,见叶鸩离衣袖袍角,均有一层莹莹暗光蠕蠕而动,心中当即雪亮,冷笑一声“雕虫小技”

    突的闪身闯入阵眼,直冲叶鸩离,一拳击出。

    这一拳出中宫正手,禀雷轰电掣之势,但真正的厉害之处,只有身处阵中的叶鸩离才能尽得个中滋味。

    宋无叛这一招,才是真正的天罗地网。

    叶鸩离猛然抽身后退,厉声道“横笛出来”

    电光石火间奇变陡生,一条白鹤也似的人影飞掠而至,手中三丈蛇鞭,扬起一圈浑浊的血色雾气,将整个战圈都笼罩住了,那蛇鞭挥舞之际,隐约有婴儿饿啼之声,透出一股极其邪恶阴毒的气息,令人毛发悚然。

    华却邪一直持剑伺机而动,此刻长剑嗡的一声,清寒剑气迸发,从宋无叛肋下空当突袭而出,不知为何,却不就近攻向叶鸩离,而是斜刺鞭影中的苍横笛。

    这一剑虽是相助宋无叛,却有意无意将那天衣无缝的一招牵扯出一线空隙来。

    叶鸩离何等角色手掌当即从袖底翻出,拍向宋无叛,宋无叛那一拳微微左偏,叶鸩离身如飞絮,擦着拳风边缘,疾掠而出,半空中扬手接住蛇鞭,苍横笛用力一夺,伸手接住他,两人互借力道,瞬息间已并肩遁去。

    叶鸩离人虽去远,一句笑语却遥遥传来“多谢”

    宋无叛自然知道他谢的是谁,心中登时大怒,收拳看向华却邪,见这位锋芒逼人的少侠呆若木鸡,只顾怔怔的抚着颈侧,手指缝中源源渗出血来也毫无觉察。

    神差鬼使般暗助叶鸩离一剑,但他错身过处临走之际,却出其不意给了自己一刀。

    这一刀,只差一分,就能切断喉管,却偏偏就差一分。

    那种冰冷的锋利感,直到此刻仍是如冰在怀,但他衣襟袖口的一缕冷香,更萦绕心头,恍若再无散去之日。

    一脱险境,苍横笛即双膝跪地“属下来迟,请公子责罚。”

    叶鸩离抬脚便踹在他的肩头,冷笑道“不迟,再等上片刻,你给本座烧个纸钱还是来得及的。”

    这一脚踹出,叶鸩离竟有些站立不定,方知真力损耗到了何等地步,而方才那一战是何等可惊可怖,一时又是后怕又是得意,凭一己之力,独破北斗盟的杀阵,从今日起,叶鸩离三个字才是真正的名动江湖。

    苍横笛抬起头,急问道“公子受伤了”

    叶鸩离释颜一笑,好一番小雪初晴的景象“没有你很是忠心,咱们这就去见宫主罢。”

    苍横笛神情却是惊惶不定“宫主不曾南下回七星湖要随越栖见去雪鹄派。”

    “属下还从北斗盟得知宋无叛逼越栖见交出廿八星经。”

    叶鸩离一愕,脸色登时煞白。

    苍横笛忧心无比,低声道“宫主会不会以为是公子传出廿八星经之事”

    攸关苏错刀,叶鸩离心中已是慌了,低声道“你也疑心,是么莫说你了,连我都疑心我自己。”

    原本因为一苇心法,自己投鼠忌器,只能强忍着不对越栖见下手,但苏错刀受邀前往白鹿山,趁火打劫之下多半能把伽罗真气抄录回来,自己自然可以假手北斗盟杀了越栖见。

    越栖见人缘不像自己这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想来黑白两道也没什么仇家,而苏错刀白鹿山一行,又只自己知晓

    一旦苏错刀起疑,自己从遮星铜网阵中毫发无损的脱困而出,也就成了与宋无叛暗通款曲的铁证如山。

    叶鸩离一念至此,再沉不住气“不成我这就得去见错刀”

    情急之下,忘了此刻内息不畅,身子一动,一口真气便岔了,丹田一阵针扎也似剧痛,忍不住呻吟一声,软倒在苍横笛身上,冷汗涔涔而下。

    苍横笛一把扶住,柔声安慰“公子莫慌宫主跟你从小一起长大,风风雨雨这些年,怎会信不过你”

    叶鸩离睫毛簌簌而颤,说不出的脆弱可怜“可越栖见在他身边。”

    苍横笛静静道“公子是七星湖的总管,是属下的天,你可以慌这么一小会儿,但乱不得。”

    他相貌古雅,细长的眼眸有蛇一样的冷光,与之对视,令人油然生寒之余,心气神亦随之宁定。

    良久叶鸩离点了点头,道“宫主方才在七十里外的山道中停留许久,你随本座过去瞧瞧。”

    越栖见与苏错刀一路同行同宿,却不知江湖中自己的声名已然一边鹊起一边狼藉。

    他周身被刑讯的伤口虽看着可怕,但一则袁存厚不曾下死手,多是皮肉外伤,二则他自己便是良医一名,自救自助颇为得力,因此十来日后已好得七七八八,无需苏错刀寸步不离的照顾,两人双骑,北上之行很有些悠然之意。

    越是相处,越栖见心中越是感慨,苏错刀若不是这劳什子的七星湖宫主该有多好凭他的聪明才能,天下有什么事是做不得的那日自己一时兴起,去当地一处墨香斋赏画,苏错刀一旁寥寥数语,都正中肯綮又不落窠臼,偶尔看到他传书回去,一篇字苍劲淋漓笔笔中锋,亦绝非江湖中寻常武夫可比,途中衣食住行,一物一器虽不挑,但品味之精却是从细微末节中流露无遗。

    有天实在忍不住好奇,问道“七星湖的宫主都这般琴棋书画诗酒茶的一身风流么”

    苏错刀微微一怔,眼中带笑,道“我为人十分正经,哪里风流了”

    看了看他清秀的侧脸,突然探身过去,嘴唇贴到他的耳朵上,压低了声音“再说了,你许我风流么”

    越栖见浑身一颤,差点摔跌下马,连手背都红了。

    苏错刀却是眉眼都透着风流放逸,柔声道“怎么不说话”

    越栖见知晓他的恶劣脾气,自己越是放不开,他越是没完没了,当下正色道“我本以为你只喜欢武功,这些时日才知道你竟颇通杂学,有些奇怪罢了。”

    苏错刀笑了笑“我的确只喜欢练武,那些无聊的玩意儿不过是幼时苏小缺想把我变成另一个人,这才下了几年功夫罢了。”

    越栖见轻叹了口气“我跟你恰恰相反,我对武功半点兴趣都没有,但家传的一苇心法却不得不学。”

    苏错刀眸光微动“那你喜欢什么”

    越栖见转头凝望过去,道“如果可以,我想跟你这样一路走下去,走十年,几十年,一辈子不知老之将来,死之将至。”

    他是醉生梦死的浑然忘归,苏错刀冷眼看着,不由自主的待他更好上几分。这个人,淡若春风,滋味如一盏白水,但柔极而刚,不失本真,朝夕相处之下,不讨人厌也不令人起腻,尤其被他那双鹿一般温润无辜的眼眸凝视时,心情都会染上一层轻明柔和的颜色。

    这天离雪鹄派已然不远,途径一北地小镇,虽不算富庶倒也热闹,更有一处不错的酒楼,苏错刀勒马停住“在这里歇一歇,今晚再赶一宿路,明日就能上月牙峰。”

    越栖见嗯的一声,看正午阳光下,苏错刀脸色犹如透明,嘴唇亦是全无血色,不由得心惊,道“你这几日气色总是不好我给你把把脉”

    苏错刀摇摇头,道“只是真气运转有些不畅,不必担心。”

    、第二十三章

    苏错刀摇摇头,道“只是真气运转有些不畅,不必担心。”

    他这样一说,越栖见更是惴惴难安,真息内力本是根基,廿八星经更是邪门功夫,一旦出岔子,说不好就是经脉俱损乃至功毁身亡,忙问道“难道廿八星经已经开始反噬”

    苏错刀却不再回答,翻身下马进了酒楼。

    一层尽是些散座儿,贩夫走卒之流用些大饼馒头之类,上得二楼,却不巧已经满座。

    堂倌儿见他二人相貌衣着,也不敢怠慢,招呼道“二位爷要不候个一时半会儿的给您先沏壶热热的酽茶”

    苏错刀四顾看了看,一指靠窗屏风隔开的一处雅座“不必候着,我们就坐那里。”

    说着绕过屏风,看向一个轻裘病容的年轻人,道“何公子,别来无恙”

    那人却是白鹿山上有过一面之缘的何逐空,正小口啜饮一盏雪参汤,身旁一人手中捧着药盒,不起眼的管家打扮,但太阳穴高高鼓出,目光精悍,显是内家高手。

    何逐空闻言抬头,不禁略怔了怔“劳烦宫主相询,在下一切尚好。”

    堂倌儿忙笑嘻嘻上前问用些什么酒菜,越栖见温言道“挑好的上,不要太油腻。”

    何逐空顺手把一碟姜丝梅子挪得离越栖见远了些,转眼打量着他,道“这位可是近日来名声如雷贯耳的越少侠”

    越栖见心中奇怪,道“我极少在江湖中走动,并无薄名。”

    何逐空似乎对他颇有好感,微笑道“你这鼎鼎大名,自然是受苏宫主之惠。”

    苏错刀打断道“何公子,本座有一事不解,本座白鹿山之行事属机密,除却天机阁,江湖中可还有人能知晓”

    何逐空沉吟片刻“苏宫主还真问对了人”

    “若有人知,必是割天楼。”

    苏错刀点了点头“就是近几年新近崛起,以消息买卖和暗杀立足的宗派”

    何逐空叹道“天机阁知晓的,割天楼多半知晓,只不过天机阁守口如瓶,割天楼却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一正一邪,一白一黑。”

    苏错刀笑了笑“看来割天楼是做生意的门派不知何公子与割天楼可有往来”

    何逐空疏淡的眉毛顿时皱起“同行是冤家如贵派前任苏宫主与赤尊峰那般相熟的,着实难得。”

    这位病歪歪的大公子词锋竟颇为尖锐,苏错刀却不介意,苏小缺既做得出,就免不得别人拿他在嘴里消遣,做贼能吃肉,就得能扛得住打,世上的事公平得很。

    一时只道“本座随口一问罢了,不过眼下的确有事想跟割天楼打打交道。”

    当着何家大公子的面要去问询割天楼,不啻于当着和尚的面夸秃驴的头剃得滑溜溜,何逐空忍不住拉下脸“苏宫主是看不起我天机阁么”

    苏错刀眉梢一扬,单刀直入“那何公子可清楚宋无叛到底师承何处所学何门何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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