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中苏错刀微微眯起眼睛,道“没什么急事,只是去拜会一位前辈。”
说着握住他的手“这一去咱们得有月余见不着面,你陪我走走罢”
两人信步而行,耳边鸟语,鼻端花香,又见远近山峰一片佛头青,越栖见不禁轻声叹道“这里真是隐居避世的好地方。”
苏错刀微笑不言。
待走到月翼湖,湖中翠光交映,莲花亭亭,苏错刀道“你善极无暇,很有些莲花的君子之风。”
越栖见失笑道“莲花洁净断灭,绝无身障意障之危,我既入七星湖”
说到此处突地语塞,莲花在佛理中为佛家八宝,身意皆清净,不受妖邪之污,自己如此一说,无意中已把七星湖视为不洁之源了。
苏错刀却毫不在意,淡淡转开话题,道“我让孔雀跟你一道去桑家,她武功不低人也机灵,万一有事,也能照应一二。”
越栖见想了想“也好,不过孔雀的身份得好生隐瞒”
苏错刀嘴角略勾,道“不光孔雀,你也莫要告诉别人你已来过七星湖,否则桑家灵堂,还得多躺下一个姓越的。”
越栖见抿了抿唇,低声道“可我得告诉云歌,桑伯伯之死与你无关。”
苏错刀扬眉问道“真的”
语气中只当他说了个客客气气的谎话,裱糊店里的纸人也似一戳就破,没半点相信的意思。
替七星湖宫主洗刷冤屈在正道名侠刚被采得精尽人亡的灵前就算是做戏,这出戏也太伤筋动骨了,万一弄巧成拙,岂非血本无归
越栖见也不争辩,微微用力,反握住苏错刀的手,道“你访完那位前辈,能不能到桑家接我一道回来”
苏错刀笑了笑“恐怕不妥。”
越栖见看他笑得别有隐情,心中一寒,睁大眼睛看着他“你做了什么”
苏错刀直言道“你刚到七星湖时,桑云歌就来找过你,我伤了他。”
越栖见略一琢磨,已猜到此事首尾,不由得叹道“难怪我躲在厨房,也被楚姑姑要了去医舍云歌心高气傲,一言不合你们动起手来也不稀罕”
又蹙眉道“他伤得重不重”
苏错刀点了点头“凤鸣春晓刀秉性不太和气,我伤了他肩头足踝和腰侧,阴邪入体,已祸及经脉,桑云歌内力三年内不能寸进。”
越栖见甚是忧心,道“桑伯伯一过世,云歌若不振作,桑家必然乱成一团错刀,你”
苏错刀闻弦歌而知雅意,却道“你敢信我”
越栖见轻声道“你不是说过不会骗我么”
晨光湖色中他眸光深情,神色却安然,如空山雨后的云,有种独特的自在悠远之意,苏错刀心中为之一动,从怀里取出一只药盒,道“这药你带去给桑云歌,用火烤热刀刃,将伤口重新割开敷上,或许有些效用。”
越栖见大喜,仔细收好道“我明天就出发去辰州。”
苏错刀道“好,我让阿离明早送你出湖。”
听到叶鸩离的名字,越栖见心肝脾肺肾无一不悬得摇摇欲坠,亲自送越栖见出湖,叶鸩离拳脚丹田气也是痒得蠢蠢欲动。
因为答应过苏错刀,叶鸩离打算只动嘴“原来越公子穿着衣服是这般模样,本座差点儿都认不出来。”
又问道“越公子,知道商纣王和苏妲己么”
越栖见端坐在船头盯着前方浩淼湖水,闻言淡淡道“武王伐纣么泯灭人性残暴妄为,总会有举火自焚的一天在下略知一二。”
叶鸩离笑吟吟的脸比眉间浮屠更媚三分,语中却是赤裸裸的威吓“越公子,商纣王如何宠妲己,错刀就如何宠你这样一段江湖佳话流传于世,你可喜欢”
越栖见垂着眼睫,湖面如璧,带着水汽的微风拂过发梢脸颊“妲己使得梅伯炮烙比干剜心,叶总管要做梅伯还是比干”
竟是一步不让的针锋相对
叶鸩离伸过折扇,点着越栖见的下颌,柔声道“本座等着揪出你的狐狸尾巴。”
越栖见抬眼一笑,突然问道“叶总管,你很喜欢错刀是不是”
叶鸩离一愣,蹙眉不答。
“可他若不是七星湖的宫主呢若武功尽废四肢不全呢若容颜被毁一文不名呢”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是善祷善祝的良言,偏越栖见说着,眸光越发明亮而愉悦,叶鸩离心中一寒,怒道“你敢咒他”
越栖见道“还用我咒么七星湖历代宫主,可有一人善终”
叶鸩离无言以对,却觉得很生气,他又是个有仇不过夜的性子,想了想当即抬脚,啪的一声正中肩头,将越栖见踹入湖中。
原本静立在一旁的孔雀吓了一跳,偷偷看叶鸩离一眼,伸足挑起船头一条软索,扣住越栖见的腰,一抖手腕已湿淋淋的救上船来,颤声跪禀道“宫主让属下务必护住越公子周全。”
叶鸩离道“横笛,你看到越公子不周全了”
苍横笛正色道“属下不曾。”
叶鸩离道“你说得很是。”
苍横笛不敢居功“是公子高见。”
孔雀眼神中畏惧惊恐愈盛。
越栖见衣衫湿透,呛了几口水,神态却澹然宁和“叶总管,我武功低微,甚至颇有身不由己之处,但你心里害怕我。”
叶鸩离眉梢微挑“本座怕你”
越栖见点头“你喜欢错刀,不过因为他是七星湖之主,他若一朝沦落,恐怕第一个欺他辱他的就是你可我不一样,就算沿街讨饭,我都愿意一直陪着他,倾我所有的待他好。”
叶鸩离冷笑“因为你下贱么”
越栖见道“因为错刀对我意味着什么,你永远不能懂。”
凝神片刻,一字字断言道“叶总管错刀会喜欢我。”
叶鸩离再忍不住,恶毒的笑道“是么却不知你死去的爹娘在地底下会不会替你欢喜”
越栖见脸色有些发白,道“叶总管,宽恕无怨,和而无仇。”
这种话叶鸩离莫说听不懂,便是听懂了,也只当一串狗屁,务必要仗义屠狗以正视听。
不多时船至岸边,叶鸩离长身起立,道“越公子,今日畅谈,本座对你刮目相看以后绝不再以小贱货相称。”
越栖见道“谢了。”
叶鸩离道“但越公子今日有句话错之极矣。”
越栖见目露疑问之色。
“你说本座喜欢错刀,不过因为他是七星湖之主,他若一朝沦落,恐怕第一个欺他辱他的就是本座。”
越栖见浅笑道“错在何处难道错刀废了伤了没用了,叶总管还能不离不弃”
叶鸩离摇头,冷冷道“本座自然不会爱一个废物。”
“但要想伤宫主,除非我叶鸩离身首异处,血流得干了一滴不剩本座但凡还存一口气,就绝不会看到错刀一朝沦落。”
越栖见的眼神在水雾氤氲中有些神秘的悲悯之意,透过睫毛凝视他,良久轻声道“我知道了。”
、第十六章
越栖见弃舟登岸时,叶鸩离突的想起一事,笑眯眯的从怀里取出一只匣子“本座送你个小玩意儿,一路上记得想我。”
越栖见打开一瞧,一柄玉骨折扇,茶花满路光彩如笑,不禁暗道,这位叶总管的无聊浅薄已是登峰造极无可救药了。
孔雀见他怔在当场,还以为他心中难过,忙走上前拉住他的手“我从没离开过七星湖,你可得多多照顾我才是。”
越栖见笑道“错刀既让你护送我,你怎会是寻常弱女子”
孔雀歪着头,道“那你猜猜我有什么厉害之处”
“嗯”越栖见打量着她一身五彩缤纷的衣裙“你生得可爱,别人怎么也不忍心伤你。”
孔雀十分受用,拍掌笑道“就是这个道理”
到了市集,越栖见寻到一家当铺,把折扇死当了纹银三两半,全买了粗面馒头,尽皆送与一家收养孤儿的陆地慈航。
时已深秋,孔雀在一片落叶金黄中,看着越栖见的笑容,耳边是一群孩童的欢呼声,只觉手心暖暖的,心里深处什么东西裂开融化,小心翼翼的藏起一线阳光。
越栖见与叶鸩离不同,哪怕受了伤害遭到屈辱,他也尽可能的从中寻觅哪怕一丝的亮色,山中一夜雨,树杪尘埃洁,真正的忍而不辱柔而不染。
叶鸩离听闻此事,静默良久,低声道“我得毁掉他,否则错刀或许就会当了真情这一事,哪能经得起骗骗来骗去就真假难分了。”
苍横笛叹道“越栖见属下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叶鸩离笑了笑“错刀是个大骗子他当年还说喜欢庄崇光呢,其实除了崇光的武功,他连崇光多大岁数爱甜爱咸都一概不知。他说的喜欢,只是为了出手夺位前让崇光心无防备。”
苍横笛道“宫主身边有公子在,很多事自然不需操心。”
叶鸩离自顾道“可骗惯了人,总有报应的。”
苍横笛略一沉吟,道“公子不必担忧,宫主行事,处处都以七星湖为重。”
叶鸩离心中烦躁,踢开椅子起身走来走去,含糊道“越栖见的身世”
苍横笛若有所悟,轻声道“公子,天馋十八君素来是内堂总管的贴身亲军,若有些消息你不想让宫主知道,属下一力担下。”
叶鸩离瞳孔猛的一缩,突然出手扣住他的脖颈,苍横笛不躲不闪,只道“属下知错。”
叶鸩离道“这样的错,再有一次本座只能亲手处置你。”
他眼瞳颜色较常人偏浅,此刻更显一种生铁般的冷酷漠然,苍横笛心头为之一颤,屏息道“是。”
叶鸩离慢慢松开手,想了想,道“其实此事也不为难,在错刀真正对他动心之前,我杀了他不就得了”
说罢展颜一笑,如春开月上“反正本座是个恶人,釜底抽薪扬汤止沸,他们这把情火就烧不起来”
苍横笛只听得呆若木鸡,也不知该哭该笑,偷眼看去,见叶鸩离已然一脸混若无事的轻松模样了。
越栖见与孔雀赶到桑家附近,已过了头七开丧之日,远远就能看见灵棚高搭一片缟素,不少江湖汉子手捧素烛线香,正往灵堂方向而行。
越栖见早换了一身素服,大步进得灵堂,只见桑云歌披麻戴孝,正对着几位吊唁者跪倒还礼,脸颊瘦得凹陷下去,下巴一片乱七八糟的胡茬,憔悴不堪。
越栖见眼眶一阵酸痛,情不自禁抢上前去,颤声道“云歌”
桑云歌茫然抬头,见着是他,满是血丝的眼眸一亮,哑声道“你回来了可惜没能见上爹最后一面”
越栖见哽咽道“伯父这一去你你也得爱惜自己的身体,你若撑不住,伯父泉下又岂能安心”
桑云歌对吊客告了罪,让老管家先行照应着,领越栖见往后堂去,见孔雀寸步不离的紧随,桑云歌略略一怔“这位姑娘是”
越栖见忙道“孔雀姑娘是我在南疆结识的朋友。”
桑云歌百事缠身,也无意多打探,只道“怠慢姑娘了。”
孔雀紧紧扯着越栖见的衣袖,言行中尽是没心没肺“不打紧,你爹都被人干死了栖见陪着我就好。”
桑云歌又耻又怒,若这般出言无状的是个男人,早就饱以老拳拔脚相向,但对着孔雀一张稚气小脸,只能忍住一口气,咬牙道“杀父之仇我必要苏错刀这个妖人血债血偿”
孔雀沉下脸,强忍着一言不发,却听越栖见竟清清楚楚的说道“害桑伯伯的不是苏错刀。”
桑云歌数日不眠不休,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越栖见正要开口,后堂门口缓步走出一人,淡淡道“不是苏错刀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这人肤色微黑,五官深刻,英俊得锋芒闪闪气度夺人。
孔雀插嘴笑问道“你免贵姓什么”
这人微微一笑,声音低沉浑厚“在下宋无叛。”
孔雀心中一凛。
白道北斗盟,三帮四世家尽皆归附,实力日盛,近年来处处针对七星湖,实为心腹大患,其盟主宋无叛更是江湖年轻一代中,最出风头最具声望的人物。
孔雀倚小卖小,转着眼珠,巧笑嫣然“原来是宋大侠人家叫七星湖,你就来个北斗盟,连名字都要跟人家凑作堆,好似粘着就甩不脱的牛皮糖。”
宋无叛并不生气,道“姑娘所言极是,若有朝一日,邪魔尽除七星湖覆灭,北斗盟自然星散,宋某也能得以逍遥江湖。”
孔雀眨了眨眼睛,着实生气,却也知身在此地面对此人绝不能发作。
宋无叛不再理会孔雀,转向越栖见,道“这位少侠素服吊孝,想来也是桑家亲朋故交,自然不会毫无由来的为七星湖妖人掩饰却不知少侠知晓些什么内情”
这话说得厉害,铁索横江华山一条路,逼得越栖见完全没有敷衍周旋的余地。
桑云歌眉头紧锁,眸光在越栖见脸上盘旋来去,颇有疑惑之色。
越栖见略一思忖,道“宋盟主,在下越栖见,是云歌的表弟,自小在桑家长大。”
“云歌,伯父过世,我很担心你我给你带了伤药,先帮你治伤可好”
桑云歌知他自幼研习医术,闻言心中既喜且暖,伸手轻轻一拍他的肩“你刚赶回来,不急再说我这伤也不好治。”
宋无叛静静道“越少侠说的可是凤鸣春晓刀之伤”
越栖见抿了抿唇,道“是。”
“此刀秉性阴邪,损经脉内力,除却刀主,无人能医。”
越栖见叹道“没错。”
宋无叛目光如利剑“前些时日,曾听云歌兄提过,越少侠数月前在南疆失踪”
虽是问着,语气却一锤定音的不容抵赖“结识七星湖宫主,倒也是难得的机缘。”
越栖见直视着他“不瞒宋盟主在下与苏错刀,本就是故交旧识。”
桑云歌惊怒交集,吼道“你说什么你七岁就来我家,跟那妖人能有什么故旧交情你莫不是失心疯了还是中了七星湖的邪术”
越栖见摇头道“云歌,我没骗你错刀曾有恩于我,桑伯伯真的不是他害死的,因为这些时日我一直在他身边,可以为他作证,他从未离开过七星湖。”
宋无叛冷笑一声。
越栖见温言道“宋盟主在,那便是北斗盟在江湖公道在,自然不会任由真凶嫁祸他人,更不会让桑伯伯大仇不得报,是么”
宋无叛目光犀利森冷,淡淡道“桑大侠收养你十年却是替七星湖养了一条狗。”
宋无叛如此反应不出意料,越栖见道“在下人微言轻,宋盟主不信我,我也无可奈何,但此事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先给云歌治伤罢。”
转眼一触桑云歌的眼神,却是三九天一盆雪水从头淋到脚。
多年朝夕相处,这位表哥虽有些名门少侠的脾气,对自己却从来和风细雨,照拂关爱无微不至,此刻只见他脸颊肌肉扭曲,眸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悲愤与憎恶“你走罢我的伤不用你治。”
越栖见心中酸楚,忍不住拉住他的手腕,低声求道“云歌,我一直视你为亲兄长你,你可愿意信我一次就一次让我留一会儿,给你敷上药我就走”
桑云歌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一把甩开,额角青筋直爆,怒喝道“滚”
宋无叛神色凝重,行得几步,堵住了越栖见的去路,北斗盟中数人亦心领神会,纷纷围了上来。
孔雀双手紧紧揪着腰带,眼圈都红了,道“栖见,咱们走罢他们都不讲理的,我很害怕”
她娇小的身躯微微发抖,怕极了的小动物一般令人油然生怜,要对这样一个可爱美丽的小姑娘动粗,好几个佩剑汉子脚步都略生迟疑,宋无叛却突地厉声道“妖女竟敢”
疾掠而上,五指如钩直取孔雀的手肘关节。
孔雀滴溜溜一个转身,袖中探出一柄薄薄的短剑,光芒霍霍,封住宋无叛的攻势,腰间却骨碌碌掉落一只药瓶,瓶塞已被打开,依稀有透白的雾气散出。
宋无叛喝道“大伙儿闭住气”
他招数大开大阖,掌力更有山岳之威,压得孔雀几乎透不过气来,剑锋在汹涌掌势中勉强反削点刺,却咯咯笑道“好大的力气,却来欺负我这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也不害臊么”
心知这姓宋的武功极高,又是众敌环伺,恐怕自己不出十招就会被他们生擒,孔雀银牙一咬,妙目觑准一处空隙,足尖反拧,便欲逃出后堂。
宋无叛沉着脸,左手划出一道圆弧,以柔力牵扯住短剑,右手握拳,重重一击。
孔雀一瞬间当机立断,撒手弃剑,一个燕子穿帘,破窗飞了出去。
只要出了后堂,凭自己的轻功与隐匿之术,必能逃出生天。
正心头一松,只觉背后一阵劲风袭来,如重锤如巨斧,根本躲闪不及,只听砰的一声,骨骼肺腑都似在这一撞中成了一盘散沙,张嘴便是一大蓬鲜血。
宋无叛收拳负手“今日饶了你,告诉苏错刀他的命,宋无叛要定了”
、第十七章
苏错刀策马赶到白鹿山时,天近黄昏,深秋暮色中的白鹿山,木叶萧萧而落,却落得不显凄清,反而一派壮阔斑斓气象。
山脚一名青衣人已静立而候,苏错刀勒定马缰,青衣人马前施礼“师父病体未愈,只能令在下在此恭候苏宫主大驾。”
苏错刀漆黑眼眸神光凝定,颔首道“多谢。”
青衣人低声道“师父在日观峰养病,烦请宫主移步。”
说着微一侧身,当先引路。
走出一段山路,苏错刀观其身形步伐,默数他吐纳呼吸,突然问道“你修习的可是太一心经”
青衣人停足含笑“苏宫主眼力真好,在下自幼苦修太一心经,至今已有二十年,可惜天资所限,只在第八层徘徊不进。”
太一心经是白鹿山不传之秘至高心法,当年聂十三以及后来的谢天璧,内功都由太一心经筑基为底,白鹿山每代弟子中得以相授者,无一不是资质卓绝矫矫不群,或者干脆就是下任掌门的不二之选。
苏错刀神色不动“二十年才练到第八层,若非分心过甚,天资堪称平庸。”
青衣人并不恼怒,微笑道“苏宫主身为七星湖之主,想来也知道世代传承的大派,事务之繁琐复杂着实令人有焦头烂额之感近年来师父精力不济,在下说不得只能尽心竭力,却是举步维艰如履薄冰。”
苏错刀漫不经心道“看来孟山主是要你接任白鹿山”
心中隐然知晓孟自在此番邀约的深意。
青衣人一拱手,神色不卑不亢自有风范“在下任尽望,十日后即接掌白鹿山主之位。”
苏错刀笑了笑“孟山主的眼光大抵不会错,本座盼着白鹿山在任兄手中大放异彩。”
任尽望一双眼黑白分明,显得异常清醒而聪明,道“苏宫主说笑了,在下和师父一样,能将白鹿山百年威名传承下去,已然心满意足。至于发扬光大”
叹了一口气“江湖百年,亦只得一个聂十三。”
以前江湖上提及聂十三,还称为聂少侠、聂大侠以及聂山主,但他由剑破道后,便是门人弟子,也人人呼之聂十三,摘去一切尘世俗名,只留本真的聂十三三个字,足以代表一切。
苏错刀沉默片刻,再看向任尽望时,眼神中已多了几分欣赏之意“传承相继,必有高低起伏,厚积才能薄发,任兄不必过虑。”
任尽望笑,也顺势改了称呼“桑师侄在苏兄刀下过了几招”
“一招。”
任尽望笑叹道“那在下比苏兄差远了但山上尚有一位许师兄,也能一招击败桑师侄。”
苏错刀心中一动“许约红当年聂十三的十五位亲传弟子之一也是剑术造诣最高的那位”
任尽望点头“许师兄出身沧浪剑派,剑法之奇之险当世无双,只可惜不喜俗务,身子更是虚弱多病否则白鹿山又何愁没有擎天之柱”
山风猎猎,苏错刀遥看远处巍峨的日观峰,道“若我败于许约红剑下孟山主又当如何”
任尽望突然提及许约红,必是孟自在的意思,亦是此番密会前的一场考校。
任尽望捡起一片金黄落叶,双手送到苏错刀身前“若苏兄惜败,就当来看了一番白鹿山的秋景在下所住的落云峰梅树下,还埋着一坛陈年佳酿,颇可一醉。”
言下之意竟是一旦败落,孟自在连见都不欲一见
七星湖与白鹿山平起平坐,七星湖宫主亲至,却还得一战得胜方能得见白鹿山主,这密会的条件堪称苛刻无礼,但苏错刀却毫不介怀,眼角眉梢只一派桀骜英越,既来之,则战之,与当世硕果仅存的剑术大师一战,求之不得。
日观峰雄伟,两人拾阶而上,见三间粉墙大屋掩映在山壁间,夜色中风声飒飒泉音潺潺,却掩不住一阵阵沉重嘶哑的咳嗽声。
苏错刀定睛看去,屋旁一株大树下,立着一个满脸病容的中年人,腰畔悬着一柄极狭窄的长剑。
这人尚未入冬,已裹上了狐皮大氅,还受冷不过的不住低喘咳嗽,但一双眼倏然抬起,便是冷电掠空。
见着苏错刀,他左手轻动,剑已出鞘,哑声道“七星湖宫主”
苏错刀颔首“许约红”
许约红不答言,身形如箭射出,狭长剑锋直指苏错刀咽喉,剑到中途蓦的横掠而斩,到得近身尺余,剑尖反挑而上,呈剖腹贯胸之势。
剑招之快之险,任尽望隔着丈余旁观,仍感一阵刺寒汗毛直竖。
沧浪剑本就奇诡狠毒,许约红在白鹿山多年,剑法更增大气缜密,但那种一出手即嗜血的凶险激烈却是数十年如一日,更有老而弥辣之相。
苏错刀先机一失,似被这狂飓暴雨一般的剑网彻底笼罩,只凭一口真气,半空中转折腾挪,凤鸣春晓刀都不得出手。
许约红剑长四尺,却擅近身而战,剑尖、剑刃乃至剑柄,无一不是致命之器,信手拈来妙招天成,别人一招的时隙,他往往已出剑四五次,但见剑气如光幕,密不透风,更似无数夜枭夺食,刹那间方圆丈余,宛如死地绝境。
苏错刀无处着力,游丝飞絮般,于剑网中闪避穿插,举手投足虚实相生丝丝入扣,虽步步后退,但大局不乱,灵动而冷静,眸光亮得可怕,苍白的额头渗出汗珠,黑色丝袍已被割裂多处,却未见一丝血迹。
盏茶时分一过,许约红呼吸明显粗重急促,苏错刀身法如鬼魅,却也到了真力大耗,堪堪难支的险绝关头。
两人这一战时间虽短,但每个照面都有血溅五步之危,招招致命,不留余地,连任尽望都紧张得透不过气来,虚虚凉凉的一背冷汗。
苏错刀突然伸手,手臂微曲,成肘击之姿,迎面撞向剑身。
许约红一侧剑锋,顺势横拖,苏错刀行云流水一变招,手腕完全没了骨头一般,悄无声息四根手指在剑锋上轻轻一按,许约红只觉头顶黑袍一闪,手腕一抖,剑尖斜刺而上,嗤的一声轻响,一块黑色袍角被削开,蝴蝶般飘落于地,而苏错刀却已在丈外,袖中银光一闪,凤鸣春晓刀呼啸而出。
许约红精神一振,脸颊潮红,低喝道“好”
回手一抹剑锋,剑身嗡嗡而颤,电光石火间,剑芒吞吐,在空中虚刺数十次,弯刀一飞至,似巧合般,尽皆对上这数十次的剑路。
清越短促的金铁交鸣声纷至沓来,苏错刀身随刀动,似慢实快,不花俏却也不拙朴,变化间精微奥妙,一招一式都有呼应相接,如一篇妙手偶得的文章,一气呵成,架构脉络无处不清晰完美。
许约红剑势渐趋寂静,臻于无命无我至死至灭之境。
苏错刀则气息悠长,身如轻云出岫,刀势却如山岳江河,愈见气魄愈显宏大。
一般情况下高手对战,内息圆融,以实破虚,兵刃极少相交,此刻这一刀一剑却似多年不见的情人私会,寻尽一切契机碰撞交击难分难解。
一片冰雹骤雨般的繁音密点中,屋内亮起烛火,随之一个苍老疲倦的声音缓缓传出“苏宫主,请停手罢”
孟自在虽老,眼光之准却是鲜有能及,这话明显是看出许约红已如入漩涡身不由己,能停手休战的只有苏错刀。
苏错刀银刀抹过许约红的长剑,倏然窜回袖中,静立于当地,虽衣衫破裂,却气定神闲“多谢指教。”
这一谢真心实意,哪怕不见孟自在,就凭这一战中自己所悟,也已不虚此行。
许约红方才对战时的精气神在苏错刀收刀的一刻,如露水见于骄阳消失殆尽,瞬间又成了一副病歪歪的衰弱模样,摇了摇头,淡淡道“谢我做什么你赢了。”
随手抛剑于地,一柄利剑已断为寸余长的十来截,裂口断纹细微如蛛网,却是在无数次碰撞中被苏错刀以均匀如一的力道和角度生生震断。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面容清癯慈蔼的老人手举烛台,微笑道“苏宫主,秋夜寒凉,可愿陪我这垂暮之人喝杯清茶”
又吩咐道“尽望,你先送你许师兄回去。”
任尽望躬身道“是,师父。”
苏错刀缓步走近“见过孟前辈。”
孟自在看清他的容貌,不禁一怔,手腕轻轻一颤,一滴烛泪滚落手背,低声叹道“似是故人来难怪,难怪”
苏错刀接过烛台,语气中别无情绪“前辈也觉得我长得像沈墨钩”
孟自在定睛细细打量半晌,异常直接道“空中撒盐罢了,形似而神不似。”
江湖中人尽皆知,孟自在武功未必有多了不起,做人处事却是漂亮得堪为表率,此刻这静夜之中,面对邪教之主,他却毫无戒备警惕,仿佛只是与相交多年的好友随意闲扯,言语全无粉饰润色。
苏错刀甚是愉悦,道“前辈慧眼可苏小缺不就因为我这几份形似,这才另眼相待”
孟自在道“小缺是性情中人,一直都是沈墨钩既死,他便想在你身上补偿一二。”
慢慢说着一侧身,做了个邀约的手势。
苏错刀见屋内铺设着光洁的茶色木板,矮塌矮几一尘不染,自己一双青木屐却又是尘灰又是草木碎屑,当即脱了木屐,赤足而入,自顾落座,道“苏小缺还活着,是么撇下沈宫主留给他的七星湖,跟在白鹿山时就竹马成双的谢天璧一起风流快活着,是么”
忍不住讽道“果然性情中人。”
孟自在眼中有阅尽沧桑的宽和智慧“你大概还不懂得有些情是孽缘,却也是劫数,拿得起就放不下。”
旁人的爱恨汹涌,苏错刀自然无动于衷“可有些人,明知放不下,就干脆不拿起。”
、第十八章
孟自在盘膝席地而坐,拎起小小一只铜壶,慢慢斟出一杯茶“错刀,我未见你时,对你绝无半分好感。因为你辜负了小缺的信任他对你真的是失望透顶,连一眼都不想再见你。”
凝视苏错刀,眸中精光一闪“我虽圆滑世故,却也不喜奸邪卑劣之人,你当年不过十岁稚龄自此崇光才将你视为心腹吧”
苏错刀肤色本就如堆霜砌雪,闻言更显煞白,静默了一瞬,冷冷道“苏小缺前往越家一事,是我密告崇光那又如何”
此事尘封多年,本以为已无人知晓,一经提及,宛如噩梦重回,时光缩地成寸,一下又成了那惶惶不可终日的孩童,心中痛楚恐惧之余,更有一种难言的愤怒。
原来这就是奸邪卑劣,是狼子野心,是刻意蓄谋孟自在却不会知道,自己看着苏小缺的背影在湖光山色中毫不留恋的逐渐远去时,那种四野俱静天地黯淡的茫然无措。
他更不知道那些年七星湖是何等岌岌可危濒临崩散,苏小缺一走了之,崇光就已疯了,恨不得用整个七星湖来报复,堂主香主小心翼翼却还是动辄得咎,数月之间被连杀十余人,精英凋零过半,在外更是大开杀戒惹得血债累累,恶名臻于百年来的顶峰。
武林圣地白鹿山之主自然也不会知道,若七星湖倾覆毁灭,宫中数百弟子又能身归何处只怕到时候连待宰的猪羊都不如。
那时的苏错刀,只是抱了一个极简单极幼稚的幻想,或许崇光赶去,能将苏小缺劝回来,回到七星湖,重掌大局,而自己也不必时时提心吊胆于崇光那双饱含恶意的眼睛。
孟自在任由他沉默,良久温和的问道“错刀,为什么要那么做”
苏错刀漠然道“为了当七星湖的宫主苏小缺既已对我毫无用处,我只能把他的行踪卖给崇光,当崇光的狗,然后杀他夺位。”
一番话说得天经地义,再纯熟流畅不过。
孟自在目光中有些许善意的斟酌“可你刀意很正,气度高华无边堂皇。”
苏错刀眸光深邃却平静无波“那又如何”
孟自在不再执着于此事,道“错刀知不知晓此番我约你一会的缘由”
苏错刀薄唇略勾“不知,但却不得不感叹白鹿山也日渐式微了昔年聂十三,正大光明教出一个赤尊峰教主,江湖人人噤声闭目,如今孟山主想见晚辈,还要深夜私会避人耳目。”
孟自在笑叹“我执意与你一会,缘故就在这日渐式微上。”
神色转而凝重,眼眸微眯着,沉声道“苏宫主,白鹿山与七星湖订个三十年之约,如何”
苏错刀道“七星湖与白鹿山素无龃龉,并无盟约的必要。”
孟自在摇摇头“可也泾渭分明,我要的是三十年私下里的守望互助。”
苏错刀随意道“为什么是三十年百年之约岂不更好”
孟自在低声一笑“三十年足矣一个门派,若有三十年的休养沉积,还出不得一个宗师,领着门人重回荣耀之巅,那便已是衰败了大势摧崩后继乏人,到时就算尚有一纸盟约,也没了结盟的资格,不是么”
转而凝视苏错刀,语气温和,却正中要害的森然冷静“七星湖也是一样。”
苏错刀自然明白他话中深意,七星湖自庄崇光接掌,元气大伤,耆老股肱,除了一个黄吟冲,尽付阙如,此刻白鹿山抛出三十年兄弟盟约,自该一拍即合二话不说,孟光接了梁鸿案金莲砸了阿庆头,扑上去抱成一团如胶似漆。
苏错刀一手轻握袖中刀,眉眼锋芒锐意,却道“七星湖有本座。”
孟自在嘴角的笑纹里有些纵容的欣赏之色,阅尽世间百态人才滔滔后的有感而发“真是年轻气盛的确,错刀是我这几十年来见过的,武学天分数一数二的奇才。”
垂眸走神片刻,叹道“虽不及聂十三,但比之当年的谢天璧,却是不遑多让苏小缺那孩子,还是有几分眼光的,只可惜”
“可惜你不是白鹿山弟子,否则老朽有何苦愁得夜不能寐,拉下老脸求这三十年只不过错刀,情势强过人的道理,你或许还不懂得,任尽望的武功虽练上一百年也及不得你,但白鹿山只有内忧,明年怀龙山大会后,七星湖的外患恐怕会让你分身乏术。”
苏错刀静静听着,只道“前辈,七星湖还有叶鸩离。”
人老成精,人精老了就是妖精,孟自在早修炼得见一叶而能知秋“看来这位叶总管极通权谋人事错刀精研武功,他则打理教务”
苏错刀颔首,眸中光芒与年龄不相称的深沉如渊“前辈以为,宗派的执掌者,最要紧的是什么”
简单一句问话,孟自在却为之一怔。
孟自在这一生几乎从不犯错,聪明宽和,勤勉通融,白鹿山如一辆精工巧制维护得当的大车,疾驰于大道坦途或是阡陌小道,都一味顺顺当当全无滞涩。
眼看自己驾车的路快到尽头,刚要松一口气,却悚然发现,后继者竟不知该如何挑选,放眼涌涌弟子,竟似无一人能担此重任。
苏错刀一笑“曾有江湖传说,聂十三是白鹿山之精魂,孟前辈却是骨骼血肉,前辈以任尽望为继,显然是觉得一派宗主最要紧的是心机处事和气度眼光不知晚辈猜得对不对”
孟自在低声道“对也不对我只是退而求其次的无可奈何罢了。”
“我事事顺遂了大半辈子,原本以为武功修为过得去就成但聂十三一去,我方知道自己错了。”
苏错刀深以为然,不由自主侃侃而论“过多倚重权谋治术,便如入魔障,乱耳迷目,偏又无力抽身,是么如聂十三,又有什么心机权谋了但以简制繁以不变应万变,天下第一的身手,便是一个帮派最好的权谋,江湖中人,安身立命的根本还是武功,如堂堂正正之兵,山崩海啸般压下,谁人能敌谁能奈何”
孟自在神色变幻,既惊且羡,半晌道“不以权谋为绊,必有大作为可你当真能放手信赖叶鸩离”
苏错刀道“我对敌时,可将背后交与他,我受伤时,可在他身边安枕无忧。”
孟自在点了点头,面容陡显苍老衰弱“七星湖重回巅峰指日可待啊三十年之约,是老朽一厢情愿了。”
苏错刀却提起茶壶,为孟自在续水,道“不。”
直言道“方才前辈所言,句句中的,两派盟约,七星湖亦求之不得,只不过既是前辈主动,还请给出诚意一二。”
孟自在心头一松,忍不住笑“你也是一派之主,何苦如此急不可耐,活生生一副强盗嘴脸”
苏错刀毫不脸红“前辈会给我什么”
孟自在微微而笑,起身从榻前抽屉里取出一只木盒,啪的打开,盒底白绫散发出朦朦光晕,一卷图册静卧其上“伽罗真气”
孟自在胸有成竹“想必错刀会满意。”
岂止是满意这份诚意已经诚到了心坎儿里,比数九寒天的银丝炭还要熨帖火热几分,苏错刀伸手拿出那册书,指节在薄薄一层肌肤下,显得有些过于用力,突然问道“苏小缺失踪后,曾回过白鹿山,对么”
孟自在饮得一口茶,言语颇有煮酒闲谈的味道“他从小在此地长大,有些事自然会跟我这个孟叔叔畅言嘱托比如他早就想将宫主之位传给你,又比如越家被屠后,他决意再也不回七星湖见你。”
苏错刀目中如有火星直溅“那好,告诉我越栖见的身世。”
苏小缺断断不会无缘无故去一趟江南越家,更不会全无来由的临走之际特意告知于自己。
孟自在轻声道“越栖见是明蝉女的后人,越家的一苇心法其实就是七星湖遗失的半部廿八星经。”
所有的秘密都有蛛丝马迹可循,但水落石出纤毫毕现后,却仍如手握乍破坚冰,鲜血淋漓,一身锐利的寒冷。
深沉安谧的夜色中,甚至能听见尚未冻僵的秋虫轻鸣。
直到杯中茶水冰凉,苏错刀方长吁一口气“原来如此。”
孟自在叹道“小缺没有背弃七星湖,越家是他留给你的但这一线希望,差点就被你自己亲手扼杀。至于越家那些人命,越栖见如今孤苦伶仃,虽罪在崇光与你,小缺亦算是抱薪之人,难求心安。”
苏错刀道“多谢前辈告知此事,七星湖永感大恩。”
慢慢推回那册伽罗真气,道“白鹿山的典籍,苏错刀不贪。”
孟自在心中了然,却问道“一苇心法呢”
苏错刀淡淡道“那本就是七星湖的东西,应该物归原主。”
孟自在素来做大事顾大局,但也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一时就心软叹道“越栖见无辜。”
苏错刀盯着杯中茶水,但见清澄隐翠,幽雅轻柔,心突地如茶水一般轻轻一荡,似瞧见了越栖见那双眼。
沉默片刻,却道“前辈,我夜上白鹿山,此地雄奇壮美只窥三分,觉得已是人间胜景,你愿意为之耗尽一生,百死无悔,是么”
孟自在若有所悟,道“自然是。”
苏错刀微笑道“七星湖更美幽谷碧湖,花木秾华,天晴时阳光如织锦,雨时沾衣而不湿,风过处,沁凉如冰晶扑面,偶有雾霭,飘渺如仙山。”
“前辈,七星湖就是我的家。苏错刀虽为邪派中人,却也有拼尽全力不惜一切想要保护的地方。”
孟自在此刻对他感觉极为复杂,却又油然生出几分熟稔的亲密来“等你到我这个年岁,或许就能知道,越是求得不择手段,越是缘木求鱼钻火求冰恶花永远结不出善果。”
苏错刀道“我不喜坑蒙拐骗偷,但做下了也绝不后悔。”
孟自在摇头叹息“能把坏事做得这般果断从容问心无愧错刀,你有些像一个人。”
苏错刀知这位看起来活像一棵半枯松树的抱病老人,已经历见证了江湖最波诡云谲最风高浪急的数十年,他见过的人遇过的事,足以为师为鉴,当下饶有兴趣的问道“谁”
、第十九章
孟自在却不就答,慢慢喝着他那杯逐渐淡而无味的茶,眯眼道“我老了,总是恍惚看到以前的事,以前的孩子们”
苏错刀很有耐心的注目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