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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相思 第2节

作者:陈小菜 字数:20926 更新:2021-12-29 12:50:45

    叶鸩离咬了咬嘴唇,有些忐忑不安“宫主罚我,肯定有原因可我猜不着。”

    求道“恳请宫主告知鸩离,我我便是粉身碎骨,也绝不愿让你有半分失望”

    苏错刀凝视他片刻,眼神深邃幽冷“我在想,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昔日崇光宫主座下的内堂总管,连七星湖飞进的一只苍蝇都知道是公是母翅膀厚薄,你呢内堂十八天馋君,专为打探消息行踪而设,你都让他们跳了黄堂主的丹炉,还是做了阴堂主的蛊人”

    说罢拂袖而去“先跪着,明早再来见我。”

    淋了一夜雨,更惶惶然担足了一夜的心事,叶鸩离脸色惨淡,双足踩上屋内柔软的地毯时,只觉膝盖针扎般刺痛,一个趔趄几乎站立不定,苏错刀闪身上前,一把扶住他,淡淡道“知错了么”

    不曾料到苏错刀待自己仍是这般温柔,叶鸩离一惊,旋即大喜,沾上了嘴的麦芽糖一般,几乎化在他身上,又好似死鬼还了魂,秋水明眸中登时流光溢彩“嗯,近日鸩离处置内堂事务,颇有疏漏之处,请宫主降罪”

    苏错刀道“既往不咎,再说已经罚过你了。”

    说着衣袖轻动,一只小小的药瓶滚入叶鸩离手中“去涂了膝盖,就不会再疼。”

    叶鸩离握着药瓶,眉眼笑得弯弯的,更不敢忘了正事“宫主,内堂是不是进了钉子”

    苏错刀半笑半讽道“不错,叶总管还不算蠢到无可救药。”

    踱开两步,陡的敛了笑意“给你十天时间,辰州桑家的表亲越栖见,将他所有情况收集成册,放到我的案头,做得到么”

    叶鸩离神色坚定,道“是,十日之内,越栖见的出身经历、武功喜好,包括越家一切相关,属下不会有任何遗漏”

    苏错刀低头亲了亲他的嘴角“真凉。”

    下了整夜的春雨兀自绵绵不尽,听着这样缠绵细腻的雨声,连脚趾都酥痒难耐的蜷曲起来。

    苏错刀慢条斯理分开叶鸩离的唇,手指也伸入到衣衫里流连抚摸。

    他的吻是极品的媚药,唇舌是无数蘸满蜜糖的灵巧钩子,一个吻就像一场酣畅淋漓的欢爱,轻易的让叶鸩离发出沙哑甜美的呻吟,湿衣下冰冷的身子着了火般轻轻颤抖,眼角都飞起一片薄薄的绯色,双手勾住苏错刀的颈子,急切的索取更深入的侵犯。

    苏错刀一吻既罢,便避开叶鸩离迎上来的软滑舌尖,一手扣着他的腰,毫不温柔的反压在桌上,慢慢整理他散乱的衣襟。

    指掌羽毛般在叶鸩离赤裸的肌肤上一点点拂过,指尖所到之处,像是探索,更似吞噬,这样的摸法,感觉下一刻就会被他强势火热的进入抽插,叶鸩离恍惚已经融化成了一滩水,敏感得惊人,不由自主眼睫湿润,哆哆嗦嗦的抬高腰肢,道“错刀,求你”

    他动情之下,肌肤显出奶油般柔嫩细腻的光泽,苏错刀爱不释手,玩笑道“貌若冰雪却天生内媚难怪黄吟冲对你念念不忘,我迟早有一天挖了他那对色迷迷的眼睛。”

    口中如此赞着,却将他衣带牢牢系好,捞起他绷紧如弓弦的腰,喝道“站好”

    叶鸩离双腿软得根本站不住,只得伏在他的肩头,咬牙切齿,像是被夺了食的野猫,道“你又不给我”

    苏错刀嘴唇拂过他晶莹如玉的耳垂“再忍一忍。”

    叶鸩离耳朵红了,低声道“得忍到什么时候”

    苏错刀笑着托起他的下巴,道“等你廿八星经的底子打好,或者能在我的阳春双修术下,固守精关元阳不失。”

    叶鸩离眼睛一亮,似喜似嗔“你要传我廿八星经”

    贪海疑城心法的总决中提到,廿八星经修为的精进,离不开采补之术,而采补得来的真元多少有些驳杂各异,要想使得异种真气与自身融为一体,就格外讲究自身底子的精纯,最好的法子便是以自身丹田为鼎炉,真元为火种,如此能将采补得来的真气煅烧提炼,从而水乳交融完美契合。

    因此修习廿八星经之前,若元阳丢失守不住精关,终其一生,廿八星经都只能停留于邪气一路,无法到达堂皇巅峰,庄崇光便是一例,否则也不至于被苏错刀一击得手身败而亡。

    当年崇光知道此节后,因最是偏爱叶鸩离,当即传令内堂,绝不许任何人碰叶鸩离一根手指,敢染指轻辱毁他修为根基者,一律锁了琵琶骨关入黑水湖水牢。

    于是叶鸩离就被迫冰清玉洁了。

    崇光不喜苏错刀,但也深知此人可堪大用,实为七星湖薪火相继的绝佳人选,于是便琢磨了一个损招儿,在传他廿八星经的同时,授以阳春双修术。

    如此一来,就好比决斗场上枭兔相搏,枭鹰大发慈悲的扔给小白兔一把砍柴刀,且不论他会不会用,刀法如何,总之自己算不得胜之不武了,欢好之际他若还是守不住,沦失元阳,自己也理直气壮,即便苏小缺回宫,也不能怪自己私心好恶任性妄为。

    谁知苏错刀还真是一个狠角色,白兔皮一脱,心中严守一点清明,阴阳采补之术进境神速,风月场中红绡帐里,竟死活没有吃下庄崇光的这一记毒手暗亏。

    叶鸩离深知他昔日之艰难,不由得百般滋味如海水涌潮,反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瞬也不瞬的凝注于他。

    七星湖宫主与总管之间,常有肌肤之亲,有过心甘情愿的身体亲密,无论爱与不爱,彼此心里都会存着一丁点儿的温柔。

    而在波诡云谲的七星湖乃至江湖,这一丁点儿的温柔,往往能扭转乾坤峰回路转。

    苏错刀却为了自己于武学上不存桎梏隐患,将两人的欢好交合一推再推,叶鸩离只觉心里暖洋洋的熨帖,更涨满一种难以言传的充实喜悦,一时竟有些惶恐不安的患得患失,情不自禁已单膝跪倒“错刀,小时候你把我按水里差点儿憋死我的那次,我就偷偷告诉自己,叶鸩离这辈子,都要跟你芭蕉开花一条心,你你不用对我太好”

    苏错刀道“咱们是亲人,阿离,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第五章

    七星湖虽风景如画,可人却非画中人,吃喝拉撒睡的人间烟火一样也少不得,因此内堂最角落处,有屋舍十余间,便是掌控口腹生死的重中之重的厨房。

    厨房诸人都不会武,但也有一番规矩,能上灶台的掌勺掌案头一等,手脚麻利能干活的第二等,劈柴的烧火的洗碗的等杂役自然居于末等,而杂役之流亦看资历能耐,此刻团团围着桌子坐着吃饭的,便是杂役中的精英名流少林武当了。

    阿西是年前刚到的簇新人才,人也生得白净秀气没爪没牙的,因此轮到他吃饭时,只剩了糙米饭半碗,还被阿东扔了一把沙土。

    原本厨房最是饿不死人的所在,大灾三年,大师傅都能混个肚儿圆,可阿西千不该万不该,得罪了司职处理残羹冷炙的阿东。

    阿东苦恋点心厨娘小喜鹊,小喜鹊一双大眼睛亮得赛月亮,眼神却一抹黑的不好使,竟然看不上一身王霸之气筋肉汹涌的阿东,独独对个瘦麻杆儿小白脸儿的阿西青眼有加,还偷偷请他吃过鸳鸯豆卷。

    于是醋海无边食色性也,阿西阻了阿东的情路,阿东就立誓要扼杀阿西的胃。

    阿西捧着半碗脏污了的米饭,淡淡一笑也不争论,待阿东去打扫时,径自走进小喜鹊的那间厨房,找出一把粳米放在小炭炉上炖着,一边洗了七八颗大枣切了一小截山药扔进锅里,待锅开了又小火煮上片刻,用井水淘去糙米饭里的沙土,把糙米饭倒进去,放十来粒枸杞。

    锅里米粥渐渐散出清甜的香气,阿西放眼一瞧,见案板上放着一堆带壳胡桃,想是小喜鹊一会儿要做胡桃酪,当下也不闲着,用小锤子一粒粒砸开剔出肉来,手指倒是出奇的灵巧,胡桃皮本不易剥离,一般都需热水浸泡,他只是在掌心轻轻一搓,便露出白生生的胡桃肉来。

    不多时粥已熬好,阿西从碗柜中取出一只豆绿瓷碗,刚盛了一碗出来,一条人影突地闪身进来,道“小喜鹊,楚姑姑要的甜品咦你是谁”

    阿西见来人却是个小姑娘,梳着个一丝不乱的双丫髻,打扮得十分整洁,笑道“我叫做阿西,也是厨房的人。”

    小姑娘眼睛骨碌碌一转,瞅见了那碗粥,忙捧起放入提篮中“我去啦,姑姑等急了会生气的,记得让小喜鹊别乱跑乱玩的。”

    说着下巴一抬,骄傲得像一只孔雀,撅着屁股跑了。

    阿西又是一笑,觉得这小姑娘甚是可爱,另盛了粥出来吃着,心中有些奇怪,小喜鹊平日极少不在厨房,倒不知今日跑去了哪里,若不是自己刚好熬了粥,什么楚姑姑那儿恐怕交代不过去。

    吃完了粥,洗刷好锅碗,只听脚步声响,却是小喜鹊气喘吁吁的赶了回来,一看见阿西,立即瞪大了眼睛“是不是阿东那个毛茸茸的狗熊又欺负你”

    阿西指了指小桌子上的半碗粥,笑道“没有,我只是想煮粥喝给你留了半碗,春天喝些大枣山药粥,最是安中养脾。”

    小喜鹊一撇嘴“你又替阿东说话总这样好心肠,容易被人欺负啊。”

    阿西微笑着摇头“阿东又不是什么恶人,他只是喝醋罢了。”

    小喜鹊脸一红,捧起粥碗尝了一口,赞道“你煮的东西清清淡淡的,但是越吃越让人想吃。”

    一眼瞧看那堆胡桃肉,登时捶胸顿足的面色变了“糟了糟了刚才林管事让我去领赏银,我都没来得及给医舍的楚姑姑做甜品”

    阿西忙道“别急那小姑娘拿走了一碗粥,应该能混过去。”

    说罢起身道“我去劈柴了,又用了一回你的厨房,真是多谢”

    小喜鹊看着他的背影,撑着腮帮子呆呆的笑,她本是书香人家的出身,眼光自有独到之处,一直觉得这个阿西并非寻常人物,虽从不显山露水,更无锋芒桀骜,却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谦谦如玉,相处之下让人如沐春风。

    阿西劈柴不吝力气,双手举着柴刀,一刀下去喀喇一声,木柴便分成两片,不到一个时辰,已累出了一身的汗,正要起身去喝一口水,一抬头,却见身前丈余处,立着一个白衣如雪的清丽女子,不禁吓了一跳,柴刀也脱手落地,差点儿砸到自己的脚。

    那女子柔声问道“你叫做阿西”

    阿西见她言语温和,心中稍安,道“是。”

    “方才那碗粥,是你煮的”

    “是。”

    “为什么要放大枣”

    一阵轻风吹过,阿西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心念一动,详详细细的解释道“大枣性甘而平,平胃养脾,通窍补血至于山药枸杞等物,也颇适用于春日饮食。”

    女子眉梢轻轻一扬,问道“春日有什么讲究”

    阿西安静的垂着手,道“春日肝气当令,肝气过旺有伤脾胃,饮食需少酸而多甘,山药有健脾益气之功,枸杞有明目润肺之效。”

    女子嗯的一声,道“不错。”

    说着足尖一点,飞身跃起,折下一根青翠的树枝,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巧锋利的银刀“切成段,每段七分长。”

    阿西接过,就在劈柴的木桩上放好树枝,席地而坐,悬着手腕一刀刀不疾不徐的切了下去。

    他虽是庖厨杂役,一双手却美如甜白玉雕,十分引人注目。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阿西抬头道“好了。”

    女子垂目一瞧,又道“每段剖为八份。”

    阿西依言而行,树枝只有小指粗细,均匀的剖开为八份算是个精细活儿,他切得不快,手却很稳定,呼吸亦不见乱,毫无心浮气躁之相。

    白衣女子凝目而观,甚是满意,问道“你学过医”

    阿西不急于作答,待最后一段剖完,方道“父亲去世前,曾学过几年。”

    女子点了点头,道“会不会武功”

    阿西略一迟疑“懂得穴位经脉算不算会武”

    女子展颜一笑“好,跟我来”

    说罢转身而行。

    阿西忙道“姑娘,我是厨房的杂役不能擅自离开这里。”

    女子回头道“什么姑娘不姑娘的,叫我姑姑。”

    阿西早已猜到,却作恍然状“楚姑姑”

    女子一笑“倒也不笨我便是楚绿腰,往后你就是我医舍的人。”

    阿西心中怦怦乱跳,又是激动又是紧张,自己今日无心之举,竟真的能离开厨房,进了七星湖的医舍。

    医舍地势极佳,隐于一带山岩藤萝内,十来间竹屋错落相结,占地七八亩,药圃院落一应俱全,屋前有溪水潺潺,屋后林木森森。

    一进医舍,楚绿腰便吩咐道“孔雀,先带阿西去洗浴,换了衣衫再来见我。”

    阿西定睛一瞧,不由得笑了,这孔雀正是方才去厨房的小姑娘,名如其人,竟真的叫做孔雀,她正鼓着腮帮子瞪着自己,待楚绿腰一离开,便叽叽喳喳的抱怨道“你笑什么哼,厨房的人,也配来医舍么阿二吹笙滥竽充数罢了”

    阿西不接茬儿,只道“劳烦姑娘。”

    孔雀一拳打在棉花上,气道“谁许你叫我姑娘的你哪只眼睛见我是姑娘了”

    明明是个相貌甜净的小妞儿,还不许别人称她姑娘,这幅气哼哼的模样愈发可爱了,阿西笑着从善如流“那就劳烦孔雀”

    孔雀一扭脖子,转身引路,嘟囔道“姑姑从来不在外面找人进医舍,你到底有什么稀罕的地方我可瞧不出来也就笑起来特别讨人厌罢了”

    说着却忍不住,斜眼偷看阿西的笑容。

    阿西生就一双鹿一样的眼睛,瞳孔乌黑温润,眼角的弧线微微有一点的下垂,本就温柔无辜之极,笑起来更是水光流动,曙光破晓一般。

    碎石小径旁有花树垂下低低的枝条,阿西默不作声的为孔雀伸手拨开。

    孔雀大为惊异,这些花枝以她的身手,自然能轻易避开,也从来没有人为她多此一举的拨开过。

    虽是江湖闻之色变的邪教门人,孔雀却也只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是刚萌芽的花朵,稚气的孩子,完全抵抗不了被人呵护体贴的感觉,在阿西只是随手而为的寻常,但在七星湖,却十分稀罕,且格外的诱人。

    孔雀天生性情活泼,既感觉到阿西的善意,一时就抿了抿嘴唇,笑靥如花了。

    挽起他的手,说道“阿西,你到咱们这儿,可算是一步登天别看楚姑姑不过三十岁,却是当年苏宫主的亲传弟子,和庄宫主一辈,内堂上上下下,都要尊她一声姑姑的,便是现任的苏宫主,对她都客客气气呢”

    阿西点点头,看她兴奋得红扑扑的脸蛋,笑道“你以后也要当孔姑姑么”

    孔雀不好意思的跺了跺脚,悄悄说道“楚姑姑夸我有天分,就是定不下神,先收了我当徒儿,要再磨我几年才传医术可我武功却是极好的,宝塔顶上的宝葫芦,尖上拔尖呢”

    阿西对武功似乎不感兴趣,问道“苏宫主的医术是不是比楚姑姑还要高些”

    孔雀歪着头一想,道“以前的苏宫主自然高,现在的苏宫主却只懂个皮毛,他”

    说着四顾瞧了瞧,方压低了声音道“宫主他讨厌医术。”

    阿西淡淡道“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医者之道,便是济世活人的仁术,苏宫主连医术都讨厌,难道他不光草芥人命,对自己性命也满不在乎”

    孔雀一愣,道“也不是姑姑曾经告诉我,宫主说医者得存仁心贵人命,但七星湖医舍却是救人少而害人多,与医道全然背道而驰,他身为七星湖的宫主,就不必再去玷辱医术了。”

    阿西静默片刻,轻叹道“如此说来,苏宫主倒是个明白人却不知庄宫主又是何等风采”

    孔雀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庄宫主对医术一窍不通,却喜欢逼着楚姑姑炮制毒药毁人肢体”

    小声道“姑姑很不喜欢他孔雀也恨透了他。”

    阿西仿佛感觉到孔雀的恨意,声音有些凉丝丝的发颤“他已经死了不是么”

    孔雀略一迟疑“我不知道。”

    阿西心头一紧,喉咙里只觉又苦又涩“他还没死真的还没死”

    孔雀小脸惊恐得都扭曲了,握着阿西的手狠狠掐进了肉里,极轻极快的说道“宫主不许别人说我也不知道庄宫主到底是死了,还是被宫主关了起来。”

    说罢心有余悸,央道“阿西哥哥,你问我我才说的,这已是犯了忌讳,你以后可千万别再随便问这些也别告诉别人我跟你说了,我着实害怕”

    阿西心神不属的点点头“嗯,我绝不会透露给别人知晓。”

    孔雀放下心来,却再也不提原先的话题,嘀嘀咕咕的告诉阿西医舍里谁勤谁懒,谁漂亮谁难看,谁嘴大谁指头短,谁是马屁精谁是二百五。

    阿西听了,默默记下,心中好生感激孔雀。

    待安置好住处,洗换一新的阿西穿着柔软的白色衣衫,站到楚绿腰眼前,楚绿腰眸光如水般微微一动,赞道“很有些翩翩公子的模样阿西你多大了”

    阿西微笑道“十七了。”

    楚绿腰的目光含着些探究的意味“可你性子沉稳安静,根本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一般来说,这句话在医舍会得到三种回答。

    “我就是十七。” 这是榆木灌上铁汁再晒干的脑袋的答案。

    “楚姑姑医术通神,不也正值妙龄么”蕴攻于守的拍马了无痕的答案。

    而最正常最令人满意的答案,应该是乖乖打开话匣子,将所有的身世过往来个清水出芙蓉竹筒倒豆子,从而皆大欢喜。

    阿西看着不是个笨蛋也不是个屁精,因此楚绿腰撑着下巴,等的就是第三种反应。

    阿西嘴角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文雅致,却只简简单单的应道“楚姑姑谬赞了。”

    楚绿腰秀眉微微蹙起,打量他片刻,轻声道“惜言如金么也好我最不喜欢多嘴多舌的。”

    第六章

    第二日便将阿西带在自己身边,悉心教他对各色药材的晾晒研磨、甄别炼制,两人气质言行颇为接近,都是温和而疏淡,相处之际,几乎不用磨合,自有一种默契。

    过得两三个月,楚绿腰便将阿西视为最得力的弟子,各种医道技巧绝无保留的一一传授。

    阿西渐渐发觉楚绿腰的药术手法与寻常医者截然不同,与自己自幼所习却如出一门,甚至隐隐有互为补证之意,心中只惊疑不定,更有一种惶惑难安的惧意。

    这夜药圃中十株地涌金莲草即将结籽,地涌金莲草秉性最热,正午采其嫩叶,能炼制腐肉沸血之毒,而深夜子时结出的草籽,却是清凉解毒的良药,但新出草籽一炷香之际若不摘下藏入水中,便会枯萎干瘪再无用处。

    楚绿腰对阿西的细心颇为看重,便让他熬夜守着,及时将刚出的草籽摘下,泡入净水瓷瓶。

    入夜后,医舍格外静谧,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清香,侧耳能听见不远处流水轻盈的跳跃,阿西盘膝席地而坐,两指间拈着一支银针,静静揣摩楚绿腰的施针手法,针尖劲力刺破空气,发出嗤嗤的微响。

    大概白日里太过辛苦,亦或是周遭草药有宁神安眠之效,阿西只觉眼皮沉重,打了个哈欠,不知不觉已睡了过去。

    梦中身体融化为一片羽毛,飘飘荡荡回到了自己最牵挂最向往的地方。

    阔别十年,但家里的一屋一舍一桌一椅,还是熟稔得仿佛手心的掌纹。

    铺开床铺上的那条被子,翻到被角处,那里有母亲亲手绣的一只碧绿的蝉,眼睛是两粒小小的黑水晶,活灵活现的看着自己,仿佛随时会振翅飞去。

    情不自禁把脸埋进被子,触感一如记忆中的光滑温软,像是躲进了一朵云彩。

    后院立着高高的秋千架,年幼的自己一脚踩上去,笑得像是风里挂起了一串纯银的铃铛,那时候的阿西爱说爱笑爱撒娇,挑食得厉害,不吃萝卜不吃韭菜,牛肉只肯吃嫩嫩的腰子肉。

    秋千越荡越高,越悠越快,秋千上小小的身子几乎与地面平着,自己竟还大胆的伸出手,去捉梧桐树上一片新引的叶子。

    指尖碰到树叶,脚底却是一滑,一跤直跌了下去,惊呼声中,落到了一个人的怀抱里。

    惊魂乍定的睁开眼,却见这人身穿深红锦衣,容色皎皎如冰雪,周身萦绕着竹叶的清冷气息,若有似无。

    他轻轻放下自己,微笑着蹲下身,展开自己的手,仔仔细细的摩挲良久,问道“好孩子,想学医术么”

    他的身影氤氲着淡淡散去,黑暗如潮水悄然吞没了自己,再定睛看时,却身处阴冷窄仄的柜子里,一个陌生的声音正歇斯底里的尖声大笑“我知道他来过苏小缺为什么要在你家逗留整整三日他去了哪里”

    “不说是么好,我庄崇光最喜欢嘴硬的人物越夫人花容月貌,越大侠更是龙精虎猛,凭二位的资质,倒也能进七星湖当一对儿贱奴本座看了,都心旌摇动魂不守舍呢”

    父母的惨叫呻吟与那人疯狂的笑声不绝于耳,自己拼命挣扎,却无力动弹哪怕一根手指。

    最后那声音只剩了气急败坏的毒辣“你不知道你以为我会信既然不肯说,你舌头留着又有什么用”

    “你骨头不是硬么一寸寸的捏断我看你还硬不硬”

    漫天血雨,猩红一片,指缝眼眸中都沾得湿透,粘稠得无法挣脱。

    “不”阿西低声叫着,冷汗淋漓的醒来,睁大了眼睛,只见月如冰盘正在中天。

    这样的噩梦已很多年不出现了,但一到七星湖,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憎恨,却像是嗅到了死亡味道的秃鹫,张牙舞爪的缠上了自己。

    阿西怔怔的擦了擦额头冷汗,突然听到不远处的脂醉花丛中窸窸窣窣的响,随后一颗小脑袋钻了出来,脆生生的嚷道“阿西,草都吐籽了,你还愣着干什么”

    阿西凝神看去,果然地涌金莲草已慢慢吐出几粒细小的鲜红草籽,忙取出银刀,一粒粒剔下投进瓷瓶。

    孔雀一旁托着腮帮子,冷言冷语的表功“幸好我聪明看你这几天就有些恍恍惚惚的活像阴堂主炼制的蛊人,特意来看看你,可别误了姑姑的事果然你睡得呼呼的睡就睡吧,还说梦话”

    阿西手指一哆嗦“我说什么了”

    孔雀咯咯笑着,似乎觉得十分有趣“你说别杀我,不要阿西,你真胆小”

    一瞬间阿西脸色苍白,匆匆将最后一粒草籽盛入瓶中,转眼看向孔雀,目光一触之下,不觉遽然一寒。

    孔雀未梳发髻,一头黑发随意散在肩头,不知是月色太过明洁,还是她身后的脂醉花太过浓烈,整个人甜美纯稚中透着种莫名的妖艳诡异,完全不似一个孩子。

    孔雀伸出白玉般的小手,在他眼前一晃,笑嘻嘻的说道“怎么做了个梦就傻啦不认识我了么”

    说话间孔雀嫣红的嘴唇嘟起,显得可爱无比,哪里还有半分异样阿西暗道自己太过敏感,快草木皆兵了,一时揉了揉眼睛,苦笑道“最近太累睡得不安稳。”

    孔雀歪着脑袋瞅着他,细细的眉毛皱起,很是担心的模样,半晌眼前一亮,拍手道“你去过医舍后面的树林没有”

    阿西摇头。

    孔雀认真的建议“你去那里睡上一觉,一定不会做噩梦那林子除了医舍中人,再不许别人进去的,里面一地的草又软又厚,比内堂正殿铺的地毡还舒服呢若是幸运,还能遇到帝江鸟,那种鸟儿的羽毛内脏都有剧毒,但歌声却宛如天籁,让人听了,再想不起半点伤心事。”

    她的声音清脆娇嫩,像是带着晶莹剔透的水珠般动人,阿西忍不住摸了摸她的秀发,笑道“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孔雀眼珠滴溜溜的直转“明天中午姑姑要去见叶总管咱们一起去若是遇到帝江鸟,就捉一个回来,让它整天给我唱歌儿,好不好”

    说着拉着阿西的胳膊拼命晃,晃得阿西活像骰盅里的骰子“好不好好不好”

    她人虽小,手劲却妖怪似的大得吓人,阿西胃都快被震出来了,忙道“好”

    第二日孔雀却没能躲清闲,楚绿腰让她跟着自己去见叶总管,孔雀哭丧着脸,冲阿西张嘴鼓唇的做口型给我捉一只鸟

    阿西摇晃着瓷瓶中的地涌金莲籽,笑着摇头。

    两人正眉来眼去,楚绿腰回头温言道“阿西,这些草籽留给我来弄,你脸色不好,今日歇一歇罢”

    阿西略一犹豫,道“姑姑,不打紧的”

    楚绿腰脸登时就拉得足足尺长,斥道“地涌金莲三年才结籽,你若一个含糊疏漏,难道要我再等三年么”

    楚绿腰果然是个药痴,劝自己休息只是因为心疼草籽,阿西不由得一笑,也就从了。

    七星湖恶名在外,所有的传说不是血腥残忍就是淫秽香艳,导致不少初出茅庐的江湖少年都以为一进七星湖,要不就是白骨处处尸骸遍地,要不就是满湖奔跑着艳女猛男,而且还都光着屁股。

    但就阿西所见,七星湖环山抱水,亭台楼阁迭锦铺霞,步存玲珑行有幽趣,堪称难得一见的人间瑶池。医舍药庐中,洁净得一个白馒头摔地上滚三圈,捡起来都不带半点儿脏,而这林子里更是一派沉明清轻的绿影满目,仿佛置身于一方流动欲滴的翡翠中,清意入神,氤氲彻骨。

    阿西行到林子深处,手枕在脑后躺着,将这些时日纷纷攘攘的思绪心念,慢慢在脑中细细梳篦。

    阳光正暖,身下的草也确如孔雀所说细软丰厚,但这儿不是家,不是那个曾经拥有过的,完全属于自己的家,桑家自然也不是,虽然收养自己整整十年

    阿西翻了个身,脸颊贴着草叶,眼眶一阵酸涩。

    “你说那个红衣人传你医术”

    “是的,桑伯伯。”

    “他姓苏是不是”

    “我不知道他没告诉过我名字”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要传你医术”

    “没有。”

    “除了医书,他还教你什么了有没有教你一种很奇怪的内功或者刀法”

    “没有,真的没有,桑伯伯我不会撒谎的。”

    “那他传你的医书呢你藏在哪里了”

    “没有书他让我背下来的。”

    “写下来,给伯伯看看”

    “伯伯他和爹娘都让我立过誓,这几部书不能外传伯伯,你别生栖见的气,我,我会很乖的”

    类似这样的对话在桑家那间不透光线的书房里年复一年的发生着,而自己也逐渐长大,回答从一开始的哽咽凄惶,到后来淡漠的微笑着,时光如蝉蜕,一点点剥落,层层在脚边堆满,带着辛辣的痛楚,自己却还是孤单一人。

    希望桑云歌不会冒冒失失的到处寻找自己,他是辰州桑家的大少,更是白鹿山的弟子,是江湖年轻一代中数得着的高手,明年的武林大会,必将大放异彩。

    “栖见,我一点儿也不喜欢那个沧浪剑掌门的独女,爹要是非逼着我娶她,我就跟你一起四海流浪去”

    这样的无心之言,自己不过付之一笑,在他肩膀上拍一下罢了,云歌就是这样,天之骄子,言行无拘,但桑鸿正突然一掌破门而入。

    直到现在都忘不了桑伯伯当时那双眼睛,那样的愤怒、仇视、鄙夷、防备,仿佛两把利刃刺向自己,仿佛自己不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而是一个终于披不住画皮的妖怪。

    也许自己悄然出走,对桑家也是一件令人安心的好事吧,阿西想着,嘴边漾起一丝笑容,正打算睡上片刻,耳边突的响起一阵鸟儿急促的啼叫,睁眼看时,见几步开外,一个灰扑扑的物事从树冠上直往下坠。

    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之前,阿西已飞扑过去双手接住,定睛一看,却是一个鸟窝,窝里还有四只蛋。

    树高十丈有余,要将鸟窝搁回树冠,以自己三脚猫的轻功,恐怕要费一番周折,万一自己飞身撅腚的爬树时,再被别人看到更是麻烦你不是不会武功么虽然飞得难看,却也是轻功

    当下捧着鸟窝愣在树下,那只翻了窝的鸟绕着他飞来飞去,啼声越来越凄厉,阿西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想来想去,决定等孔雀回来,劳烦她送鸟窝回树最是妥当。

    一时安抚那只五彩缤纷的长羽鸟道“别担心,我不会烤了你的孩子来吃”

    话音未落,只听衣袂声动,一个黑衣少年一道烟也似翩然而至,上下打量了阿西一眼,目光落到他怀里的鸟窝上,冷冷道“你为什么捧着霓裳鸟的蛋”

    阿西看着他,张口结舌,竟说不出话来。

    第七章

    这少年皎如玉树,顾盼神飞,而容貌之美,更不似尘世中人,却也不属画中人,画中人都偏于温和蕴藉,没有他那种咄咄逼人近乎锋利的生动华美。

    少年见他只顾发愣,板着脸伸手出来,五指展开如奇花初绽,阿西只觉臂弯微微一麻,鸟窝已脱手落入那少年掌中。

    阿西虽被拦路打劫了一只鸟窝,对这强盗的感觉却着实不坏,这黑衣少年的一双眼睛异常清澈,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眼神清澈的人,一定坏不到哪里去。

    他的笑容温润和煦,那少年注目片刻,神情也缓和了些,淡淡道“你是医舍的人不会轻身功夫是不是”

    内堂各处的人衣衫上均有不同标记,医舍各人衣袖上都绣着一枝三生草,斩经所腰带上绣着寸余长的银色弯刀,而叶总管直属之人,则在衣领处绣脂醉花。

    阿西点点头,却见那少年一身纯黑丝袍上没有任何装饰,心中很是好奇。

    少年静静凝视他,道“你想把它们送回树上,对不对”

    阿西不知为何,竟故意笑道“不对,我想烤了鸟蛋吃掉。”

    少年似乎吃了一惊,待看他笑得促狭,也忍不住展颜笑了“霓裳鸟的蛋有催情之效,叶总管倒是喜欢用来教训那些不听话的你还想吃么”

    阿西耳朵腾的就红了。

    少年用指尖轻轻拨了拨停在他手臂的霓裳鸟,低声道“我从小就没有父母,却不想这鸟儿丢了自己的孩子你听它叫得多可怜”

    说罢足尖一点,十余丈的大树一掠而上,轻功之高简直匪夷所思,以阿西的目力,只恍惚见到他一双穿着木屐的赤足。

    一眨眼少年已放好鸟窝,飘然跃下,拍了拍手,笑声轻快“这不就好了”

    阿西看他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不由得问道“你从来没有离开过七星湖吧”

    少年摇头“我出去过好几次。”

    说也奇怪,平日阿西话少而精好比春雨贵如油,在这少年面前,却像是包子咧嘴,连皮带馅儿都坦坦荡荡的活泼了起来“出去干什么”

    少年静默了一瞬,方道“杀人、灭门。”

    阿西一惊,不敢信的问道“真的”

    少年不答,只低头踢着青草玩儿。

    阿西垂下目光,见他一双纤瘦雪白的赤足踩在青木屐里,劝道“七星湖虽暖,但湿气也重,你不穿袜子会着凉的。”

    那少年抬眼,眸光闪烁着,似有些惊奇又有些感动,低声道“我腿脚有些毛病,再冷的天也穿不得鞋袜。”

    说罢冲他挥了挥手“我走啦”

    身形一动,已消失在林木深处。

    他走得利落,阿西却在原地站了半天,自己竟忘了问他姓甚名谁,也不知他到底什么来历。

    到了晚上吃饭时,阿西便问孔雀道“我今日在林子里遇到一个人。”

    孔雀有些恹恹的,无精打采道“遇到人有什么稀罕,又不是遇到鬼。”

    “可那人不是医舍里的,衣衫上也没有绣任何标记。”

    孔雀咦的一声,道“真的假的”

    随即撇了撇嘴,不屑道“或许是叶总管那儿正得宠的小贱人罢,总有几个不守规矩也不知天高地厚”

    听得小贱人三字,阿西心中隐约不是滋味,定了定神,慢慢道“他穿着黑衣,轻功极好赤足着木屐,你见过么”

    砰的一声,孔雀撞翻了一盏汤,惨白着面孔颤声道“不可能”

    阿西忙道“你认识他他是谁”

    孔雀慌慌张张的摇头“不,我不知道他是谁我怎会知道你去问姑姑好了不,你也别问姑姑,她肯定也不知道的。”

    阿西见她语无伦次,心中愈发起疑,试探道“你怕什么那人又不是毒蛇猛兽。”

    孔雀大惊失色,伸手掩住他的嘴,轻声道“别说啦,这人咱们惹不起的,看都不该多看一眼若是叶总管知道你跟他说话,或许就要挖了你的眼睛勾出你的舌头”

    阿西心头微微一沉,已知那绝色少年必是叶总管视为禁脔的男宠,叶总管多半还为了他痛加惩治过一些敢于觊觎之人,以致此人成了个不能提及的禁忌。

    那人连一只鸟儿都怜悯,想必若不是父母双亡,也不会沦落至此,令人徒生明珠蒙尘之憾。

    这天阿西正在药室里,听着楚绿腰的指点,捣碎研磨一种极坚硬光滑的鹅蛇骨珠,楚绿腰叹道“这骨珠是难得的良药,最能平稳真气疏盈补虚宫主要传叶总管廿八星经了,这味药叶总管从此得常年服用。”

    阿西身无内力,鹅蛇骨又独具灵性的不受五行之器,因此只能用白玉药杵在玉臼中一点点的磨着,十分辛苦。

    楚绿腰内力也是平平,研磨得不比阿西快,两人就跟一对儿月宫兔子也似,对面坐着吭哧吭哧的捣药,捣得眼睛都红了。

    楚绿腰素日不喜闲聊,但磨着如此麻烦的药材,还是乐意跟阿西有一搭没一搭的扯几句,一时就叹息道“若非当年庄宫主一意孤行的毁掉伽罗真气,如今廿八星经也不至于留下偌大一个隐患。”

    阿西不动声色,道“那也简单庄宫主肯定还记得伽罗真气,让苏宫主问出来不就是了”

    楚绿腰手上稍稍一停“问不出来的,庄宫主的性子唉,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最是软硬不吃。”

    阿西略一思忖,道“姑姑,那庄宫主自己用不用吃这味药”

    楚绿腰顺口就说道“他不用,他武功早被苏宫主废了。”

    阿西手心里满是汗水,干脆撂下玉杵,用一旁手巾擦了擦手,不经意问道“只是武功废了这么说庄宫主还活着”

    楚绿腰倏然抬头,目光如针般尖锐“阿西你不该是多嘴之人,以后这些话不要随便问。”

    阿西平静的答道“我知道了。”

    屋内气氛正有些紧绷的怪异,只听嗒嗒的木屐声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阿西转头一看,竟是那日午后林中的少年

    “是你”阿西又惊又喜的叫道。

    少年眉毛一扬,原本神色略显骄傲,此刻也忍不住春暖花开的一笑“原来你在这儿。”

    随后冲楚绿腰点了点头“姑姑,我来拿药。”

    楚绿腰忙起身,亲自倒了一杯七草茶,道“你先坐着歇会儿,我去取来给你。”

    说罢匆匆去了。

    阿西笑道“上次忘了问你的名字我叫阿西,你呢”

    少年盘膝坐下,黑色丝袍云雾一般拥着他华美的面容“我叫错刀你在捣什么药”

    阿西皱着眉“鹅蛇骨珠。”

    错刀沉吟道“嗯,叶总管要起练廿八星经,这味药是少不得的,否则无法压制真气反噬之苦。”

    阿西问道“廿八星经好像是很邪门的武功,很伤身子根基,听说好几任宫主都是被它反噬,经脉爆裂而死,是么”

    错刀看他一眼“是,廿八星经练久了,非死即疯即便当年的苏小缺宫主医术通神,用鹅蛇骨珠炼制成药丸却邪扶正,也只能延缓真气的逆行冲突,却不能根除隐患。”

    阿西叹道“既如此,练这门功夫无异于自绝生机,为什么还要练呢”

    错刀抿了一口茶,道“若给你两种选择,一是每天给你一百两银子,连续给十天,或者第一天只给你二两银子,第二天给你四两,第三天给你八两,每天给的银子都是前一天的双倍,为期也是十天,你选哪一种”

    阿西想了想,立即笑道“自然是第二种十天之后,第二种可比第一种的双倍还多四十六两银子。”

    错刀点漆双眸璀璨如星,赞道“你真聪明,说得再对也没有。”

    阿西却愈加不解“欲速则不达,第一种太急也太贪,只顾着眼前,反观第二种,却是慢慢扎稳根基,以后方能获益更多道理显而易见,可廿八星经怎么还会有人练而且还都是一教之主这样的人物”

    错刀摇了摇头,道“阿西,你虽然选了第二种,但江湖人必然选第一种甚至明知如此而为之,不惜饮鸩止渴附子疗饥。”

    阿西蹙眉道“为什么”

    错刀悠然道“就看这笔银子罢,若你今天就想买下一栋房屋,你肯不肯只要二两若你只能活个天,你会不会还坚持第二种”

    阿西愕然语塞。

    错刀一手支颌,浓密的睫毛垂下,道“江湖中人,刀头饮血,能有几人活得寿比南山须发如雪大器晚成又哪里及得上少年得意聂十三是十八岁破少林第一杀阵,从此剑道一途无人比肩,谢天璧二十岁大破丐帮,赤尊峰威震江湖,连咱们七星湖都得避退三舍。”

    “所以只要想出人头地想光大门派,无论什么大侠少侠名门巨派,廿八星经扔出去,他们恐怕抢得比狗都欢腾,谁也抵御不了这个诱惑除非有更好的武功秘籍,可惜寻遍江湖,能与廿八星经一较长短的屈指可数,白鹿山的太一心经和伽罗真气倒是博大精深,又是玄门正宗绝无隐患,可咱们七星湖的妖人,正道人人得而诛之,又哪有福气学到那些”

    错刀微笑着侃侃而谈,眉宇间神采飞扬,眸光深邃神秘宛如深海,有着吞噬一切的魔力,阿西心中却是一凛,他怎会只是个区区男宠一时脱口道“我真不懂”

    错刀打断他,声音有些清冷的意味“你当然不懂,你又不是江湖中人,江湖人贪武功,就和文人放不下笔墨,天子离不开玉玺,将军搁不下虎符,商人撂不开银子,妓女离不得嫖客一个道理。”

    阿西看着他,良久低声问道“那你呢,错刀你放不下什么,你贪什么”

    错刀微微一怔,道“情,我贪一个情字。”

    阿西的目光温柔清灵如春日流泉,错刀挣扎了片刻,轻声道“有人说我不懂情其实我真的喜欢过一个人。”

    说罢似有些气恼,紧抿着唇,夺过玉臼一抖手腕,十来粒鹅蛇骨珠四散飞起,衣袖中银光一闪,登时满室刀气纵横,光华大盛,如雪雨流萤,密密缠绕着骨珠往来穿行。

    刀幕中夹杂着几声刀鸣,断续而不绝,明明是清越优雅的凤唳之音,阿西却听得胸中烦恶欲呕,心脏被迫紧缩再暴涨,难受得几乎就要炸开,不得不悄悄运转一苇心法,冲淡精纯的真气缓缓流过经脉复归丹田,清净凉意顺气血抚遍全身,耳边刀声渐隐,心如止水,烦恶尽去。

    短短半柱香后,错刀手掌展开,半空中被切得细碎无比的骨珠如飞鸟投林,尽数落于掌中,而那柄银月般的奇形弯刀已窜回袖内。

    错刀双掌一合,轻轻一搓,掌心发出玉击般的声音,灰红色的骨珠粉末笔直如线,坠入一旁玉碗“给你。”

    阿西静静接过玉碗,迟疑着问道“错刀,你喜欢的那个人是叶总管么”

    错刀眼神深邃的变幻着,方才的薄怒之色已荡然无存,道“为什么会想到他”

    阿西艰涩的说道“你不是他的他的那个”

    错刀眸中掠过一丝明显的笑意,体贴的帮了他一把“情人男宠禁脔”

    他说得落落大方,阿西却颇为尴尬,移开目光,道“你武功这么好,为什么”

    错刀突然凑近阿西,伸手捏住他的下颌,柔声道“你这是替我不平还是替我羞耻或者怜悯我关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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