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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门[上] 第3节

作者:邓彣 字数:27621 更新:2021-12-29 13:25:23

    即便五皇子仍是一贯的表情,但那个平日里神情灵动、秀美可人的小近侍却是一脸凝滞,真真应了那些个市井闲书上的话儿“活脱脱一个冰玉人儿”。

    萧贵妃因这些天为着太后所说的事儿费心,便也没多注意昭阳殿这边的情形。但几日下来,崇学馆里的皇家子孙们却是天天见面的,看多了这番场景,这些个人精子自然知道,这个小太监常秀近日里显是不得五皇子欢心,他虽还在五皇子身边伺候,但五皇子对他的态度,却是比以往要冷了许多。

    喜新厌旧这种事情,在这些皇族子弟看来最是正常不过。虽不知道五皇子既已是冷了这小内侍,却为何不直接换了近前服侍的人,但这并不妨碍那些个平日里看着常秀眼馋,却碍着闻牧的强势而不敢动弹的孟浪子们。

    见着这个机会,有人得了性儿,一个、两个的带头,渐渐地,便开始有人在日常学里,逗弄起常秀玩来。

    常秀在家时,原也是娇生惯养出来的,他母亲司织虽是柳氏嫡宗继室,在他出生时便已和他父亲柳文兴的关系不大好,连带的他在家里也不得父亲宠爱,但自幼该有的教养和娇宠,他也是半点儿不缺。不然,他也不会在八岁那年进宫时,仍能显得知书达礼、温文雅致,自有着股子贵族公子的尊贵气息。

    只是,宫里这吃人的地方,皇家主子们才是天。趋于命运,他不得不认命伏低,将一身的自尊自傲化为清冷自爱,加上他素日里聪慧过人,样子又十分的秀雅讨喜,便是服侍了人,也只做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否则,依他罪臣之子罚没宫中的身份,又如何能得了老太监常贵的青眼,把他带在身边认了徒弟

    如若常秀一直跟在常贵身边小心翼翼、学着规矩也就罢了,偏他之后又被分到了五皇子闻牧身边。闻牧平日里随性惯了,又是极宠着他,是故,他平时对着宫里人虽是一味的乖顺讨巧,但性子里的那股子自尊和倔强,在他日渐熟悉、适应宫中生活之后,却又慢慢养了回来。

    这次与闻牧任气使性,便多少也有这股子性儿的缘故,加之闻牧虽然对他不理不睬,但也没把他罚离了身边,于是,他便只做不知,仍一味儿地跟在闻牧身边。若非如此,按他往日里的行事处置,断不会做出这等进退无度、以下犯上、惹恼主子的事儿。

    居移体,养移气,常秀便是没有了原来的身家教养,在闻牧身边干得又是侍候人的活儿,但也算是被主子娇养了些日子,到底较寻常侍人多了一分难寻的气质,也因此,那些皇亲贵戚的少年们更喜寻戏挑弄他。

    常秀也察觉到了这几天在崇学馆里的情态不对,在这里上学的,虽不是他正经主子,但身份于他却也是云泥之别,失去了闻牧的庇护,对于贵人们的戏弄他又不能反抗,便只能神情木然着不做搭理,越发紧跟在闻牧身边服侍。

    见他如此,碍于还在学里,又是当着闻牧的面儿,那些人不好硬来,反倒愈加动了性儿的想挑他发腔。其中,便以大皇子闻致最是性起。

    这日下午,趁着课间师傅不在,见闻牧正在看书,闻致便朝常秀招了招手,叫他过去。

    常秀本不想去,尤其是见到还有几个皇族子弟也围在闻致旁边,他更怕过去了会招惹事端。只他再看旁边的闻牧,却见他只管盯着书本,并不抬头。没有自己主子发话,贵人召唤,他最终便只能慢慢儿走了过去。

    “不知大皇子有什么吩咐”常秀走到闻致附近,没有近前,便低下头躬身问道。

    “平时不搭理人的,今儿个怎么难得放下架子了你家主子也舍得放你了”自从发现闻牧和常秀这几日的情形,闻致便动了心思,直想好好戏弄一番平日里这个看上去冰泠泠的这个小奴。

    “奴婢只是听主子的吩咐,若大皇子没事儿,奴婢还得在五皇子跟前服侍”常秀头愈发低垂,若是有人低头去看,就会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已是一片冰冷。

    “你主子都不要你了,还使什么脸色”见自己的话没被搭理,闻致觉得有些失了面子,下不来台,于是,直接就伸手想要上前抓住常秀,可常秀却突然俯下身子,猛地跪了下来,让他挥到空中的手顿时失了力道。

    “奴婢万死,即便服侍不好主子,却也不敢轻离了主子半步。如今奴婢惹怒大皇子,本应罪上加罪,只求大皇子放奴婢回去,让主子双倍责罚。”跪在地上的常秀只是一味低着头,整个身子几乎要全部扑伏到地上去了。

    闻致没有因为常秀卑微的动作而欣喜,心里凡是越加恼怒,他只怒急反笑道“好好不愧是老五的好奴才,你惹怒了本宫,自然是由本宫责罚。本宫今天到要看看,到底能不能让你离了你主子半步”

    说完,他便要伸手拉起常秀的胳膊往外走,他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见了,也待上前帮忙主子,不想,却被横来的一只手给拦住了。

    “大皇兄何必为了个奴才动气。况且,他原也没说错,他是五弟跟前的人,自然要跟着五弟,便是对他的责罚,你我若插了手,反到是不给五弟面子。”

    闻致看着横插一手的二皇子闻敦,脸上笑意更浓,他没搭理闻敦,凡是侧头对常秀说道“不愧是老五的宝贝疙瘩,连老二的魂也叫你给勾去了。你们倒是勾搭多长时间了,老五不说话,怎么反倒是老二抢着给你出头”

    闻敦见闻致这话说得愈发不像样,正待开口反驳,却听身后“哗”的一阵剧响。

    众人扭头望去,只见五皇子闻牧手里的书和桌上的砚台纸墨已被全部掀在了地上,而闻牧自己,则是头也不回的径自向馆外走去。

    趁着众人发愣,常秀一把挣脱了闻致的手,跟在闻牧后面,也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崇学馆。

    第十二章

    常秀出了崇学馆,见闻牧一个人走在前面,便赶忙撵了上去。一直走到了近前,他也不出声,光低垂着头,只是静静跟在闻牧后面。

    常秀一边走,一边默默看着脚底下的青石路面,虽然没有说话,这些天的委屈却是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

    自打他进宫以来,便一直只做玲珑乖巧,无论好意歹意,周围的人多少都待他笑脸相迎,而如今,不管是闻牧的不理不睬,还是周围太监宫女的冷嘲热讽,亦或学馆里贵人们的寻戏挑逗,却都是他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

    他眼里满满是水色,为了不让自己落泪,便是连眼眶也拼命睁得通红,可不管他怎么做,眼下的景物却越发模糊起来。

    常秀知道自己犯了错,不该违逆了主子,可他不明白的是,主子的气为何这么长时间都没消歇,五皇子不是向来最为平易随性的吗便是自己跟了他一年,也没见他如此上过火啊。

    一个没留神,脚下一打岔,常秀突然被自己猛地绊了一跤。

    摔倒在地的他没有立刻爬起身来,而是坐在地上,看着地面,脸上愣愣地发呆。

    常秀还在盯着地上发愣,突就见一双藏青色暗花云蛟攀丝鞋映入眼帘。他顺着鞋面慢慢往上看去,却见五皇子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跟前,也不见开口,只目光直直看着他,眼神里有着少见的锐利和恼怒。

    忘记了不能直视主子的规矩,常秀也紧紧看向闻牧,随后,一直噙在他眼中的水光却是再也忍不住,只慢慢儿凝聚成一粒粒水珠儿,顺着他光洁的面颊,一颗颗滴落在地,消失于青石之间。

    “主子”,常秀的声音像雨打过的嫩枝,圆润中却又带着微微的沙哑,他的手慢慢向前拉住闻牧的衣摆,指间发白,只死死攒住,“都是涵秀的错,主子不要再生涵秀的气了,涵秀下次再也不敢不听话了”

    这已是闻牧第二次见着常秀哭了,若说上一回常秀的眼泪还带着些儿任气,这一次,却只剩下了委屈和求饶。那双小鹿般无辜和惊慌的眼神,只让闻牧觉着,便是有万种的风情,也全在眼前这双迷离的眼睛里了。

    渐渐的,他眼中的情绪也缓缓退了下去。

    只见闻牧慢慢蹲下身去,又静静伸手探到常秀脸上,温热的手指在那张洁白的脸颊上轻轻摩搓,那不断溢出的泪珠儿一粒一粒掉落在他手背上,直氲出一片水迹。

    “摔一跤罢了,也当你哭成这样”,闻牧的脸上缓缓展开一抹笑容,“让人见着,还以为是主子怎么欺负了你”

    “不关殿下的事儿,是涵秀不好。涵秀辜负了殿下,惹得殿下不高兴,是涵秀的错。”

    常秀连忙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却怎么也止不住不断涌出的泪珠儿。

    叹了口气,闻牧一把握住常秀不断在脸上擦拭的软软小手,声音似有说不完的无奈和怜惜“别擦了,手都摔破了皮,涵秀难道不知道,你这般儿,最心疼的却是主子吗”

    常秀愣愣看着闻牧那张与往日似乎没有任何区别的笑脸,眼里的泪珠儿也不掉了,只是半天没有声音。

    见常秀睁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也不说话,只跟个小兔子一般傻傻呆呆地看着自己,闻牧心下不由多了几分喜爱。

    他一把将常秀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从怀中掏出条丝绢儿,细细拭了他脸上的泪痕,接着又抓起他的手,擦去上面因摔到地上而磨上的细沙,擦完了,还对着磨破皮的地方轻轻吹了吹气。

    “气也不过那么一会儿,后来便只想着吓吓你,谁知你这么不经得吓。唬住了你,难受的倒成了我自己。这种亏本的事儿,以后可得提醒我少做”说到最后,闻牧的语气里,竟是有着股子笑意。

    “殿下只是吓涵秀吗殿下不是要把涵秀撵出身边儿去”虽然脸上已被打理干净,但哭得通红的眼睛却是一时半会儿消散不掉,常秀抬头,糯糯问过闻牧,话音里带着股子去不掉的怯意

    闻牧没说什么,却是牵起他的手,带着他转身朝崇学馆方向走去。

    走了一会儿,他方道“气头上的话,偏你也记着。你要走了,我到哪再去找这么个聪明伶俐人儿你舍得离了主子,主子还舍不得离了你呢咱们回去问问,到有谁敢找你主子要人了不成”

    闻牧走在前面,被他拉在身后的涵秀却是半晌没出声,只快到了崇学馆,才听见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说道“涵秀以后再不敢和主子闹气儿了,主子以后也再不要不理涵秀了好不好”

    闻牧转过头,只见常秀红着一张小脸,轻咬下唇。

    “涵秀涵秀今个还是先回去吧现在回馆里,倒叫人看笑话了涵秀回去候着主子”说着,他竟是挣了闻牧的手,头也不回,一溜烟儿地跑了。

    闻牧看着常秀一路慌慌张张小跑的身影,目光幽黑深邃,脸上却是慢慢儿荡开了一抹轻浅的微笑。

    常秀回到昭阳殿,众人见他只一个人回来,而且还一身狼狈,都不禁大为惊异,更有不少人直接联想到这些天他与五皇子之间的情形,心里便有了些别的猜测。

    只是常秀毕竟是昭阳殿里品级最高的内侍,虽然年纪小,旁人也不好向他询问缘故,便是有几个好心的上前探看,却叫他板着脸,一个闪身,往自己屋里去了。

    因这几日一直是如顺在闻牧处值夜,常秀便只能把自己的东西搬到了侍人房里,这会子他想躲人,便也只能往他屋里跑。

    只不想他这举动却更易让人产生联想,于是,几个宫女、太监面面相觑,虽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但都各自有些猜想,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也因此各不相同,互相别过话,这几人便又都散了开去。

    闻牧散了学,本急着回昭阳殿,不料却有皇上传唤一干子皇子到御书房去进见的旨意,不敢违了圣意,他只能伴着其他人先去见了皇上。

    皇上召见皇子们,自然又是一番学问考较,他似对众人的回答都还满意,于是又留了众皇子在跟前用膳,一番应对下来,等闻牧赶回昭阳殿时,已是到了戌时。

    闻牧进了殿,只见常秀正俏生生立在殿里,虽是穿着一般的内监服饰,却又比旁人多了几分隽秀妩丽。

    见了闻牧进来,常秀面上先是起了笑,正待上前说话,脸上却又慢慢红了起来,最后只伏下身子,轻声唤道“主子”

    闻牧却是不避人,只上前牵了他的手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今儿叫父皇留迟了,倒叫你等了这半天”

    常秀原想挣脱了手,但稍微动了动,却终又随了闻牧。他脸上越发的红,因只轻声道“涵秀等主子,应该的”

    进了内室,只剩两人独处,虽说已经和了好,但刚历了这般事儿,常秀到底不敢像原先一样同闻牧玩笑,便是越发的安静了。

    闻牧见了,心里大约明白他的心思,也不强他说话,只一个劲儿逗他玩笑,倒把他弄得脸上红云不散,更加羞涩了。

    见时候也晚了,常秀服侍着闻牧换了衣服,坐在床上,便待退下。不想,却叫闻牧一把拉住了去处“今晚不是你在跟前值夜吗”

    常秀稍稍顿了一下,才低头应道“殿下今天晚上没回来,涵秀不好做主叫了别人换铺的,等明天一早再搬回来也不迟。”

    闻牧听了,却是笑了起来“我倒是忘了,你向来都是爱洁的,别人睡过的床想必你也是不愿沾的,明天便叫人给你换个新铺吧。”

    见常秀只是红着脸不出声,他又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天也叫你受苦了,那些个奴仆房里,比不得这儿舒服,偏偏那日的药又叫我给砸了”

    常秀却是小声打断了闻牧的话,道“没砸,后来我给拾了起来,只外面的瓷盒有点儿损”

    说着,他便从怀里掏出了那个装着天山沐隐膏的瓷盒。闻牧见了,那上面果然只有一道裂痕,其他地方到是没有破损。

    “幸好你留了个心,不然这好药倒叫我给白白糟蹋了”

    闻牧笑着接过药盒,打开瞧了,却发现里面的药膏没见少,于是又问道“这几日都没涂吗”

    “殿下的好意,涵秀只是收着,却没敢用”常秀颔首,又慢慢将脸低了下去。

    闻牧用手指沾了一点膏药,送到鼻下嗅了嗅,却是香气依旧。

    “让主子给你涂了,可好”

    常秀红唇微启,半天儿,屋里才响起他微弱的声音。

    “恩”

    第二日一早,闻牧便早早打发了人去换了常秀的床,然后便带着常秀去了崇学馆。

    中午散学回到殿里,两人正要进门,却听见里面有说话声传出,闻牧在前面暂缓了步子,只听有人说道“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法子,惹得五皇子气了这些天儿,却到底又回来了。见着昨天那副模样,还以为终是要被撵出去的呢”

    一个女声答道“主子待他向来是好的,不然当时惹了主子生气,主子一声打发不也就得了,却偏偏一直留在身边,只没个说话。也就你看不见,还以为自己得了天大的便宜”

    开始那个人又说道“谁知道他使了什么媚术儿,我到是觉着,咱们主子别是承了圣人那口儿,这个常秀便是”

    他的话却叫那个女声一口打断了“快别说了,这种话你也敢讲出口,叫人听见,怕叫咱们都不好活了”

    “他便是说,你倒随他说去就是。本宫倒想听听,你们主子是承了皇上的哪一口”

    里面说话的两人顿时大惊失色,待看见从门外迈进来的闻牧和常秀,两人都脸色煞白,霎时齐齐跪了下去。

    第十三章

    闻牧脸上不见怒意,甚至还带了丝笑,但跪在地上的两人却只觉五皇子身上散出的冷,直惊得人全身冰凉,跟在五皇子身后的常秀,脸色微白,只原本清澈的眼睛显得越发清亮。

    “本宫还没见过这样胆大妄为的奴才,私下口舌,竟敢在背后搬弄主子的是非,来人,将这二人拖下去杖刑”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跪下的两人齐齐磕头,在这宫里,只说杖刑却不说多少数目,便是要将人打死为止,闻牧这番动了怒,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跟在闻牧身后的常秀也连忙跪了下来,嘴里直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便是二人不该在背后妄言上事,但杏儿却也没说过什么,况且此事由涵秀而起,涵秀不敢求殿下饶了他们,但求殿下能够从轻责罚。”

    在殿外其他地方听到闻牧的话赶来的宫人们,见闻牧面带寒色,常秀和另两个人跪在地上,虽不明事理,却也全都跟着跪了下来。顿时,整个昭阳殿内外,除了五皇子闻牧,地上全是一片儿伏身下拜的人。

    闻牧见了,眉头微皱,正待发话,却听着院外传来一声惊咦,待他抬头,便见是萧贵妃跟前的红玉领着个小宫女从院墙处走了进来。

    “见过五皇子”红玉走到闻牧跟前行了个礼,待闻牧免了礼,方才站起身来。

    她看了看周围,只笑问道“殿下今天这是演得哪出戏呢,竟叫奴才们跪了这么大一片儿”

    毕竟是母妃跟前的宫女,虽然年纪也不过十七八,但红玉也算是看着闻牧长大的,闻牧不好驳了她面子,虽没说缘由,不过语气却已是好了不少“不过是两个犯了规矩的奴才,倒叫你看笑话了。”

    接着又道“都起来吧将这二人拖下去杖责二十,之后将如顺撵出殿去。”

    如顺和杏儿知道这已是天大的恩赐,再不敢求饶说其他话了,只不停的磕头谢恩。

    待众人起了身,又过来几人将如顺和杏儿拉了下去,闻牧才对红玉问道“今个倒有什么事叫你过来了”

    红玉闻言,先是拉过身后的那个小宫女,然后才笑道“这是太后身前的柳穗儿,这几天都在娘娘处听训,如今娘娘看她也差不多明白事理了,便叫奴婢带了过来。”

    闻牧看了看眼前低着头的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后又点点头,道“你要不说,我倒忘了有这回事儿了。涵秀,你先带她下去安排吧”

    因换了新主子,那柳穗儿开始只一味的低了头,不敢看人,待听得五皇子叫人带她下去,她才稍稍抬了头。然后,只觉面前一阵幽香袭过,却是一个隽秀的小太监立在她跟前,对她轻笑道“柳穗儿姑娘,这边儿请”

    说是常秀领着柳穗儿下去安排,其实也只是让他将柳穗儿带到昭阳殿副殿的大宫女那儿。宫里头宫女和太监各不同属,虽说各宫各殿理应是宫女主内务、太监主外事,但到底人性有别,大多时候,后妃公主们还是喜用宫女,帝王皇子们则是多用太监。但如何用人,毕竟还是随主子说了算,于是,到了闻牧这里,因他素不喜内侍,除了常秀在近身服侍,其他贴身事务,伺候的便又是宫女居多。

    常秀领着柳穗儿交托了事情,转身便又去寻闻牧,还未进殿门,却在院子里碰到刚出正殿的红玉,红玉见了他,将他一把拉到院子的拐角沿廊处,脸上神情隐秘。

    “今儿这事听说是为你起的”红玉低头看着常秀,却只看到常秀白生生的额头。

    “姐姐听谁讲的”常秀抬头,诧异地看向红玉。

    “我自己猜的。”红玉抿抿嘴,左右打量无人,才又低声道“你和你主子这几天闹的动静可不小,李公公这些日子跑飞霞殿的次数可是勤快了。”

    宫内皇子们身边的太监,一般都有两个管事的,一个负责管理皇子殿内杂琐事务,一个跟在皇子身边负责皇子的贴身事务。两个太监级别一般,只贴身大太监得主子宠信,管事大太监掌管实物易得实惠,原也说不得哪个更讨巧些。

    昭阳殿的管事大太监李达在五皇子未入殿前,便已是这里的一殿主管,只他先前仗着资历老,五皇子又不过是十岁少童,一开始时,对五皇子的事情便不免有些怠慢,后经五皇子一番发作,方是做起了缩头乌龟。

    待五皇子有了常秀,有事情便多吩咐常秀去办,加上不到三个月,常秀就因为春节大赏被提了贴身大太监,李达这个管事大太监倒成了个空头总管,他虽仍是殿里的一众小太监的顶头上司,但到底不如常秀说话有分量。也因此,这回逮着机会,他不免就往飞霞殿多跑了几趟。

    常秀听得红玉这话,立马吓得脸色都白了,虽然不知道李公公跑飞霞殿说了些什么,但想来,也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那娘娘也知道了娘娘说了什么没有”

    “娘娘要说了什么,你现在还能这么自在”红玉没好气地答道,“幸好我在娘娘身边服侍,偶尔也能劝得进几句话,五皇子近日安稳无事,又没说过要处置人,娘娘便是再关心五皇子,没弄清楚事情的来弄去脉,就直接处置五皇子身边的人,到底是折了殿下的面子。”

    说着,红玉又靠向近前,轻声道“听说殿下又让你回身边值夜了,得了风声,我这才将柳穗儿给送过来,也好给你提个醒儿,以后万不可惹怒了主子。”

    常秀没想到自己原来竟已是在悬崖边上转了一圈,更没想到他还没回五皇子身边值夜,这么件豆大的小事就已是传到了外面。他心下微转,再不敢大意,只立刻对红玉露出个讨好的笑,道“多亏姐姐了,不然秀儿这次可真要糟了”

    红玉翻了翻眼睛,顺手用食指在他额头上点了点,道“这会子就想起你姐姐了,看你平时聪明的,怎么到和你主子犯起顶来了要不是最近这些天儿,娘娘一直烦着中宫那边儿的事,没心思顾理这头,我又知晓娘娘心思,知道现在这功夫五皇子这边闹出动静不好,就是给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帮你说话啊”

    常秀伸手拉了红玉的衣袖,又跟着摆了摆,道“秀儿知道姐姐对秀儿好,姐姐的大恩大德,秀儿一辈子都记在心上。”

    红玉原想装着一副严肃的表情,但看到常秀的模样,到底板不下脸,想了想,她面上反而又带出了几分好奇的神色。

    “你和你主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主子也不是好生气的人。我听人传得悬乎,一会儿说你惹恼主子不得宠了,一会儿又说你要被撵了,这会儿来,却又碰见主子为你责了两个人,你和你主子到底唱得哪门子戏呢”

    常秀听红玉问缘故,还没答话,就先红了一张脸,磨蹭了半天,他才答道“都是些小事,姐姐听了也没意思。”

    红玉见常秀不愿答,也不勉强,只语气一正,又说道“也不跟你闲扯了,看你如今这模样,姐姐总算是放了心。不过,我可嘱着你件事儿,你也别嫌姐姐啰嗦。”

    见常秀抬头,眼睛认真地看着自己,她缓了缓语气,方又道“在这宫里头,人再强,强不过主子,主子疼你,那是你造化,但可万没有顶了主子硬来的。比起其他皇子来,五皇子当真算得好主子了,他性子虽淘了些,但却不会随意糟践人,能在他跟前当差,也是奴婢们的造化。”

    见常秀不出声,人却听得越发认真,红玉又左右瞧了瞧,才悄声道“但他到底是皇家子弟,脾气上来了,别看他平时待人好,可也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主儿,今儿你不就遇见了你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就是不在牧主子跟前服侍,也要明白这道理,为人奴才的,只在听话二字而已。”

    常秀听完这话,脸上方是显了表情,但见他面上一笑,灿烂如花。

    “姐姐为秀儿好,秀儿怎会嫌姐姐啰嗦即便姐姐不说,如今这道理,秀儿也是明白了。姐姐放心,秀儿今后定会侍候好主子,再不会犯这样的事儿了。”

    红玉见常秀一脸寻常,便也觉得没什么要再讲的了,和常秀道了告辞,正要走的时候,似是想起什么,又转身对送她到院外的常秀说道“看娘娘那意思,似乎这宫里马上又要不太平了,你可看顾好你主子,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常秀只是拼命点头,表情认真地说道“姐姐放心,常秀省得”

    果然,两个月过后,趁着八月十五中秋节,宫内帝后宴席祭月,皇后娘娘求皇上过继四皇子闻放入中宫,皇上恩准。

    贞宝三年,九月,记皇四子闻放入中宫皇后名下。

    是时,烈朝贞宝年间,风起云涌的夺储之争就此拉开了序幕。

    第十四章

    这日,用完午膳,闻牧像往常一样在书房看书,常秀在他书桌旁边端了茶盘正要出门,忽听得他问“最近怎么不闻你身上有药香了,可是药用完了”

    常秀脚步微顿,随后转身笑道“殿下这话说得倒奇,九月里的天,哪那么多蚊子虫子的,那药精贵,便是再好闻,也不得当香露使的。药是还有,只让我收起来了,等着来年再用,才不算浪费了这好东西。”

    闻牧闻言,不置可否地抿抿嘴“人都说秋后蚊子猛如虎,我还想着能多段时间闻到那香味儿,那味道清淡,倒比其他什么香露、香粉的味道要好上许多。只你也太省了,那么小盒子东西,竟还能用到明年去。”

    原来,闻牧不仅自幼喜爱漂亮好看的东西,对于气味,也出奇的敏感。常秀也是跟在五皇子身边的时间长了,才发觉他不喜内侍近身的很大缘故,却是源自于宦人们身上的气味。

    宦人进宫,大多在十三四岁长身子之前便要去势,如此,即便今后成人,声音亦可优美清脆。朝廷对太监入宫亦有明文规定,净身不能私自行事,否则违者问罪。京城中便有两家世代做净身这一行当的,且是朝廷正儿八经的八品官员。

    太监本是残缺之人,净身之后,便溺不能控制,白天内急时,往往遗尿,尿液流出体外,浸湿裤子鞋袜,常会随着行动在地上留下痕迹,宫人们对此也都见怪不怪。

    一些事务轻松的大太监,有独自的居所,自会及时清洗,换上干净的裤袜;事务繁琐的大太监,即便没时间清洗更衣,身上也会常备香料,掩饰气味。只有下面的太监,一整天跑腿洒扫体力活儿下来,已累得筋疲力竭,因此也顾不得遗尿,常是晚上回去倒头便睡,身上自等“阴干”,如此,再加上些汗味儿

    因故,宫里大部分太监身上,总有股子尿骚味儿,臭烘烘的。但正所谓“久居兰室不闻其香,久居鲍市不闻其臭”,除了那些个在贵人近前服侍的,或者是有品有级的大公公们,又有多少太监会注意自身的气味

    偏偏闻牧自小便有着异常灵敏的嗅觉,若是内监自身清洗得干净,身上无异味那倒也就罢了,但若是太监身上偶有异味,偏还要用香粉香露之类香料掩饰,那种混杂的气味叫他撞见,真直叫他犯呕。

    亲王府不比皇宫大,但太监却不见得少有,因着在亲王府时偶能遇见这样的太监,闻牧自幼便不喜宦官在跟前服侍,也因此,他甚至连一般宫人涂抹的香粉香露味道,都厌了去。

    至于常秀,他原也是大家子出身,对于自身的打理自是比一般小太监更加留意。才入宫时,虽没人跟他提过这些暗里头的门道儿,但自从发现自己偶有小解失禁,经过先头里的羞愤难当,之后,他每日里便拼了命地少喝水,平时即便再渴,他也是能忍则忍,用膳时绝不碰汤,有粥时只掰半个馒头慢慢咽了,一天只晚上足足地喝一次水,白天得了空闲便要去一趟圊房。也幸得他入宫时年岁偏小,分不到体力活儿,如此,方保得他一身始终干干净净。

    若单单说宫里头长得好、人伶俐、会讨巧、又听话的小太监,其实也不止常秀这一个,常贵当初会认这个罪没入宫的孩童做徒弟,很大的缘故,便是看重他小小年纪便有的这股子自控和忍劲。

    常秀是贞宝二年正月进的宫,九月便到了昭阳殿,又因得着五皇子的宠,他对于自身的打理便更是有了余力,加上他也看不上宫人们能弄到的那些个香料,在五皇子身边当差的时候,他身上倒一直是清清爽爽的皂角味儿更多些。也因此,闻牧愈发喜欢他在近前伺候。

    难得闻牧喜欢一种香味儿,若按往常,便是为了讨着主子的喜欢,常秀说不得就是浪费了,也要往身上抹点那药膏。只这次,他却有些为难地看看闻牧,然后有些小声说道“不是也有人说,秋后的蚊子,飞不了几日吗偏您就还记得这些个话。再说了”

    话没说完,他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还是收了嘴,只低头又准备转身往外走。

    “哎,再说什么你脾气倒是愈发大了,有这么跟主子说话的吗,话没说完就想走”

    闻牧从书桌后站了起来,又走到他跟前,低头看着他。

    “说话吞吞吐吐的,倒不像你平时的样子,难道还有什么缘故不成”

    “没有,涵秀只是想着,那么精贵的药膏,总要珍惜着点用,才不负了主子的心意。”常秀颔首,闻牧虽见不着他面上的表情,但却能听出他话语里有着明显的气弱。

    “用了这么长时间,现在才说精贵呢”

    闻牧轻笑着一手夺了他手中的盘子,另一只手却用拇指轻佻地抬起他下颚,道“当着你主子脸上这是俩窟窿眼呢怎么回事儿说今儿你要不说明白,也不用出这门了。”

    “也没什么事儿,”见着闻牧这样,常秀嘴帮子都有些发愁地鼓了起来,“就是涵秀平时处事不谨慎,有些事情没想仔细,现在只是有错改之、无错加勉罢了。”

    “我面上的人,我怎么不知道有什么错呢又有谁在后面嚼舌根子了看来,上次罚了人,倒是没给我这殿里长什么教训。”

    闻牧笑得越发肆意“说来听听,我来瞧瞧,可是什么有意思的话儿。”

    “原也是涵秀不对,”常秀有些愁眉苦脸,他歪了歪脑袋,似是在想着怎么回话,片刻后,才有些犹豫地答道,“主子给的药精贵,涵秀原没想到,也就胡乱涂了。前些日子,红玉姐姐过来送东西的时候,问我是不是用了太后娘娘给主子的东西,还说那股子药味儿都传到飞霞殿去了。”

    说药味传到飞霞殿去自然是夸大其词,但红玉的话却实实在在的明示了常秀,他常涂那药膏,味道不同寻常,叫人闻见,只怕是给告到贵妃娘娘那儿去了。

    闻牧闻言,轻挑眉梢,语气似不经意,眼中却闪过一道寒光。

    “给你就是叫你胡乱涂的,你管这些个做什么,看来我这殿里,通风报信的人倒是不少。”

    “本也是娘娘挂念殿下。”既已是答了主子的话,常秀也不妨多说几句。

    只见常秀抬步上前,伸手接回闻牧手里的茶盘,转身放到旁边的茶几上,然后又弯腰给他理了理腰带,方才道“殿下本是娘娘的心头宝,现下您独居一殿,娘娘自是关心备至。有些奴才想要以此讨得娘娘的好,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说着,他手下顿了顿,又挺起腰给闻牧理理衣襟,然后眼睛直盯着闻牧的下颌道“况且,涵秀人微年幼便独理一殿,身负要位而拦人前路,被人嫉妒眼红找小错儿却也不奇怪。自涵秀到了昭阳殿,除了服侍主子,殿里的杂务主子也常只唤了涵秀去安排。蒙殿下爱重却不思谨小慎微,本就是涵秀的过错,殿下又何必生那些个奴才的气。”

    “告的是你,讲的却是我蒙蔽了太后,”闻牧眼波流转,一把捉着常秀的手,轻笑道“也就是你,万事只往自己身上揽,被人欺负了也只会息事宁人,忍气吞声,若我没发现你这身上少了味儿,我不问,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可是”

    “本是涵秀的过错,主子虽是好心,有时做事却不免随意了些,涵秀忝为内侍主管,远不会为主子思虑,近不能为主子分忧,反倒是给主子平添麻烦,如此本就是涵秀未尽到本分。”

    常秀微微抬首,比闻牧矮了半个头的脑袋因着面部上仰,正好让闻牧看到他轻轻挑起的眼梢处,带过一抹的流丽。

    “殿下也别想着那些个小人了,即便是没有这个出头,也总会有那个想要露脸的,这样的事便是抓,也总是抓不完的。”

    看到闻牧微微眯了眼,常秀又从他手中轻轻抽回手,低首道“正是看书时候,殿下却听涵秀说这些个乌七八糟的事儿,让人见了,又要说主子被引着不向学了。”

    常秀转身从茶几上端过茶盘,又微微欠身,语带恭敬道“自从中宫继了四皇子,娘娘便越发重视殿下的课业,连带着飞霞殿近些日子也愈加静穆。殿下切莫因闲事分了心,尤其,还是奴婢们之间的这种小事。否则,耽误了功课,便又是涵秀的不是了。”

    见闻牧这次没再说话,他又是躬身一礼,方才退出了内室。

    因闻牧真正用功看书时,向来聚精会神,不喜旁人打扰,常秀跟的时间长了,自也知道他这脾性。到了外间,临出门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见闻牧已经坐回了书桌后,他方带上房门,转身出了书房。

    常秀本是端了茶盘出门,正要将东西送往茶间,沿廊里,却看见柳穗儿一脸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第十五章

    “稀奇了,今儿怎么叫小常公公做这种端茶到水的小事儿殿里的其他人呢都偷懒去了不成”

    柳穗儿到昭阳殿也不过三个来月,但因着她性情开朗,聪明伶俐,又善于讨巧人,周围人倒少有与她有间隙的。便是闻牧,因着她的身份,加之又原是太后身边儿的人,待她也甚是礼遇。

    于是,便又有多事之人在身后碎嘴,把她和常秀并做昭阳殿二宝,但常秀对这个与他齐名的少女更多的却是一分敬畏。

    “这却不知道,出了门便不见个人影儿,反正这会儿殿下跟前也没什么事,我便自己端出来了。况且,都是服侍人的事儿,哪儿还分什么能做不能做的”面对笑靥如花的柳穗儿,常秀也是一脸淡淡的笑意。

    不想,听到这话,柳穗儿却是一把抢了他手中的托盘,面儿上也笑得越发殷切。

    “这种小事儿还是我去办吧,正好中宫那头发下的赏赐还没人过去领,底下人做事,姑姑不放心,本叫我带人过去拿的,但你也知道我这新进宫的,地儿本就不熟,和中宫那边的人也没打过交道。你既说是什么都能做,又正好得空,就做个好人,替我跑一趟吧。”

    常秀见着双手空空,心下不禁有些无奈。许是物极必反,据说这柳穗儿原先身子不大好,如今在宫里把身子养好了,便没有半会儿工夫是安静的,做事情向来风风火火。他虽不觉厌恶,但到底觉得这丫头有些过于活泼了些,除了个头儿高些,根本瞧不出她比自己还要大了三岁。

    常秀素来是个爱静的,因着性子相左,加之知道柳穗儿的身份不同于一般宫女,对她从来只是客客气气多一些儿,很少会主动上前去打交道。

    只这柳穗儿也不知是见人熟还是特别喜欢常秀,常秀对她越是客气,她便越是爱找常秀,弄得“昭阳殿二宝”的说法反倒是传得更甚,而常秀自己却常是苦笑连连。

    虽然柳穗儿是姑姑名下第一得用人,两人交往也谈不上谁攀了谁的高枝儿,但既然宦官宫女各有分属,大家本就不应如此时常往来,平白落个口舌。只这么想着,对于柳穗儿平日里的不请自来,他也莫可奈何,隐晦的说过两回,她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怎么的,只依旧故我,后来,常秀对此便也只能作罢了。

    柳穗儿所说的姑姑是昭阳殿的掌事女官吴尚宫,不同于管事大太监李达是昭阳殿的原有人手,吴尚宫却是萧贵妃亲自指派到昭阳殿的掌事姑姑,自然又另有一番威严。

    虽说宫女太监各不相属,且常秀又是昭阳殿的两名殿上大太监之一,身为五皇子的贴身大太监,理应不管杂务,能跟吴尚宫搭上话的时候便更少。但因着五皇子不喜管事太监李达,常有事情就都交了常秀去处理,如此,他便也和吴尚宫有了较多交接。

    萧贵妃的人,品级高,加之常秀本身年岁小,虽是五皇子跟前的红人,但在吴尚宫面前,他也不免要礼让三分,便是见了面,都要礼称一声姑姑。

    “姑姑交你的事儿,你也敢拖,还让别人帮你去办”说到最后,常秀也不知该怎么讲柳穗儿好了,虽说他性子好,可也不愿就这么轻易受了旁人的差使。

    中宫的赏赐,便是因着此次皇后娘娘过继四皇子而赐下的,每殿都有,只他却不晓得,那份赏儿都已发下两三日了,他们这边竟一直没人过去领。

    “我知道小常公公最好了,求您就帮我跑了这一趟吧,算是感激您,这种端盘子的事儿您就交我吧”柳穗儿说着,竟是托着盘子一溜烟儿的跑了,只留了常秀立在原地,无奈地看着她的身影直摇头。

    虽嘴上说着柳穗儿的不是,但看人已走远,想着自己眼下也没什么事情,殿下那儿又暂不需要人服侍,常秀到底还是决定再做次好人,于是,便到副殿唤了两个杂役太监,随他一起往中宫那边去了。

    书房里,闻牧和常秀说了会子闲话之后,正回过头来专心看书,忽觉身旁立了个人,他抬头看,却是柳穗儿端了盘子水果站在身边,像是不敢上前打扰。他有些不悦,又有些奇怪,但想到柳穗儿毕竟不是常在身边伺候的,不晓得规矩,且身份又不同于寻常宫女,便换了表情,只笑道“怎么送盘子这事儿也要你亲自动手,下面那班人呢”

    柳穗儿将盘子放在书桌边,只侧头轻笑道“奴婢原也不比小秀子上进些,这些端茶、到水、递果盘的事儿自然是奴婢来了。”

    “这话却是没头没脑,这殿里,除了吴尚宫,我倒不知道还有谁比你品级更高了你也是官宦人家出来的,难不成这儿还有谁敢说你不是了”

    自柳穗儿来了昭阳殿,一开始,她还小心翼翼行事,生怕哪里犯了错儿。等发现五皇子性子并不严苛,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随意之后,她爱笑爱闹的性子便也日渐显了出来。闻牧本不是刻板之人,况且,半大不小的少年,多少都不会喜欢太肃静,因此,大多时候也都任着她嬉笑调闹。吴尚宫知道这是萧贵妃留给五皇子的人,只要不是太出格,对她的管束倒也不那么严厉。如此,有些时候,柳穗儿甚至敢和闻牧说些杂七杂八的玩笑话儿。

    “官宦人家出来的,还比得上皇宫贵族家出来的不成怎么不都是侍候主子的”听了闻牧的话,柳穗儿一脸狡黠地答道。

    “我倒忘了,这殿里论起嚼舌,没人比得了你。”闻牧轻笑,也不在意,“我只是奇怪平日这时候都不见你的,难得见你午后过来。”

    “说得奴婢好像多偷懒一样,”柳穗儿小嘴一噘,正待说话,突然又“哎呀”一声叫了起来。

    她捂着嘴,满脸紧张地看向闻牧,道“都是主子找奴婢说话,害奴婢把正事儿都给忘了,刚才我端盘子进来的时候,在门口碰到娘娘打发过来的人。娘娘那儿传话过来,说让主子过去一趟,主子这一打岔,便把奴婢的话头带到天边儿去了。”

    闻牧失笑,对着一副娇嗔表情的柳穗儿实在无话好讲,只能立起身,说道“行了,你话传到了就不算失了职,便是主子打了岔,也没什么要紧的。”

    柳穗儿还待说话,却听闻牧又问“对了,你看到涵秀没有,让他过来侍候我去飞霞殿吧。”

    柳穗儿听了,先歪头想了想,然后才睁着双明媚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向闻牧,问道“干嘛一定要小秀子服侍,别人不行吗是不是小秀子伺候人,比旁人都好些呢”

    “你这话倒越发奇了,一向是他在跟前侍候的,不叫他还叫谁了”闻牧也歪着头看她。

    柳穗儿听了,柳眉一蹙,半晌才犹犹豫豫地说道“可他眼下不在啊。”

    “不在”闻牧有些奇怪,又定睛打量了眼柳穗儿,方问道,“他这时候能跑哪儿去”

    “那个”没有回答闻牧的问话,柳穗儿的小脸却是缓缓低了下去。

    “哪个”闻牧眉头微皱,看着她低垂的脑袋,话语中已是带了些不耐烦,“少见你说话这么不利索的。”

    “那个”柳穗儿悄悄抬了头,却见闻牧一双眼睛仍直直盯着自己,只好撇撇嘴又说,“那个中宫叫人过去领赏,说是其他几处的都已差不多领完了,二殿下动作快,这会子都亲自到中宫去谢恩了,就我们这处还没个信儿,奴婢跟常秀说了,所以常秀就带人去中宫领赏了。”

    闻牧听了,微微皱了皱眉,正想说什么,忽又止住,随后,他便对柳穗儿说道“涵秀不在,那你在跟前伺候也是一样,左右你也是娘娘那边过来的,跟我去见见娘娘也没事儿。”

    柳穗儿听了,先是轻轻吐了吐舌头,然后方面色一整,躬身答道“奴婢遵命”

    闻牧带着柳穗儿到了飞霞殿,却见萧贵妃正一脸怒容地坐在内间榻上,旁边的刘尚仪似在开解,另一边的红玉见跟着他来的不是常秀,先是一阵奇怪,回过神后,便又给他使了个眼色。

    闻牧也是个聪明人儿,一看便知道萧贵妃这火儿发得不是一时半会儿了,便笑着上前,躬身施礼道“牧儿给娘娘请安,娘娘可是气着牧儿来迟了牧儿听到娘娘旨意,可差点儿就一路小跑过来了。”

    萧贵妃见了闻牧,方才脸色稍霁,她朝闻牧招了招手,道“快过来让母妃瞧瞧,偏你这么大了,还整天说这些个玩笑话儿。”

    闻牧闻言,便上前倚着萧贵妃坐了。他双手搂了萧贵妃的一只胳膊,却是笑道“这话倒不曾玩笑,知道娘娘这时辰叫孩儿过来,定有要事,况且几天没见娘娘,的确也是想着了,身随意动,这步子自然就比平时快了许多。”

    萧贵妃听着,也笑了开,只说道“偏只会来逗你母妃开心,你要真想着母妃,怎么这七天的都不见你过来。”

    闻牧只把舌头一吐,做出一副苦不堪言的表情,“娘娘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天,父皇那儿盯我们功课盯得紧,还经常拿了些大臣们的折子来给我们做学,孩儿恨不能一个人做了两个人使,娘娘倒还拿话来挤兑孩儿。”

    闻牧见萧贵妃听了这话,只把眉头微皱,便晓得贵妃今天这心事儿定又和皇上、皇子有关。不然,若在往日,贵妃听了皇上有考较他们功课,只会眉头舒展,满面笑意,哪会像今日这般,眉头紧锁,嘴角紧抿,甚至眉眼间还带了几分火气。

    果然,随后他便听萧贵妃说道“你父皇近日里新得了中宫皇子,自然要对你们多关注些。”

    话里明显带着几分讽刺,没待闻牧答话,她又看向下首的柳穗儿,笑道“柳穗儿丫头也有一阵子没见了,前些天儿还听人说,你父亲办事得力,又得了皇上赐赏,只怕你在这宫里,时间也呆不长了。”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道“总归是个官宦人家的小姐,终是要出去的。只可惜了五皇子身边,难得有个体贴人。”

    听到萧贵妃这话,柳穗儿却是立时跪了下来,俯首说道“能在娘娘、殿下跟前服侍,是奴婢的福分,便是父亲要奴婢回去,怕反是折了奴婢的福,奴婢万万不敢做此想法。奴婢只望能常侍娘娘、殿下身边,父亲那边,还望娘娘说项。”

    垂目看了眼伏在地上的柳穗儿,萧贵妃先前一直蹙着的眉头方是有了点舒展,她笑道“你能有这个心,也不枉太后当初夸你好,既你自己这么说了,那以后便好好服侍五皇子吧。若你什么时候想出去了,只和本宫说一声,本宫自会给你做主。”

    顿了顿,她又道“说来你也有些日子没过来了,你一向与绿裳交好,去找她玩去吧”

    听了这话,柳穗儿与站在刘尚仪下方的绿裳便一齐谢了恩,然后又携手出了内间。跟着,萧贵妃又把其他宫人都遣了下去,只留了刘尚仪在近前服侍。

    第十六章

    第16章

    见周围人都下去了,萧贵妃这才对闻牧正色道“你可知道母妃这会儿叫你过来所为何事”

    “是为四皇兄的事么”闻牧歪头看了萧贵妃,虽是好奇的语气,却是眼底幽黑,不见丝毫波动。

    贵妃叹了口气,只捉了他的手,道“这便是了,你只一点就通。皇上这几个皇子之中,怕就数你的资质最好,只是当初母妃为了护你,硬是让你做了顽性,幸好你自己也争气,并未真的耽溺进去,私下里只比你那些个兄弟更发奋上进,只可惜如今”

    “娘娘说这些个做什么,”闻牧一口打断萧贵妃的话,“即便是以前多让父皇烦心,如今在父皇面前,牧儿也不比其他兄弟差了,娘娘为这种事情烦神,却是多想了。”

    萧贵妃听了,不仅蹙眉未解,思虑反倒更重,她长叹了口气,而后对闻牧说道“你也知道,母妃恩宠不比北边儿,尊贵不如皇后,如今皇后得了闻放,只怕比北边儿那头的还不好相与。原先朝上谈到立储的时候,只中宫反对的最是厉害,可如今她过继了老四,梅家那老头儿也只怕是立储立晚了,他手底下的人,连着几天上了折子。你皇奶奶原只说要静观其变,可就怕这变来得太快,都变得我们措手不及了。”

    闻牧听了萧贵妃的担心,反是一把握住她的手,笑道“皇奶奶既开了金口,娘娘又有什么不放心的。民间有句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有皇奶奶坐镇,再变也变不了我们的,娘娘只管放宽了心。况您自己不也常说,不求孩儿以后能有多大的宏功伟志,只求能平平安安封个王侯就够了么”

    萧贵妃听了,却是眉梢微挑,然后一把抽了手,跟着又拿手指在闻牧头戳了戳,佯怒道“这会儿倒拿话来抵你母妃,说给外人听的你也记着若只求你封个王侯将相,母妃这些年来辛辛苦苦倒是为了哪般你前些年夜夜秉烛夜读、闻鸡起舞又是为了哪般”

    约莫是觉着自己语气略重了些,她收回手指,又逮了闻牧的手,道“以前在亲王府的时候,你父皇前路未知,我们伏低做小不惹事,非但是自保,也算是不给你父皇添麻烦。母妃也知道这些年来委屈了你,但如今在这宫里,你若真只想外封个亲王,只怕就算你有这个心,旁人却都容不下你。”

    闻牧听了,脸上却更是嬉笑“娘娘既已伏低了这么多年,那再委屈些日子又有什么如今四方未平、边疆未定,看父皇那意思,眼下怕是没有心思立储的。不然依了父皇的性子,怕不朝上早有动静了现下里,朝廷上这般吵吵嚷嚷,最把这当戏瞧的怕就是父皇了。娘娘本应是最了解父皇的,如今却叫皇后娘娘扰乱了心思,忘了父皇的脾气,反要叫牧儿提醒。”

    萧贵妃听了,回顾想想,果觉近些日子的事儿正应了儿子的话。不然,若依了皇上以往的性子,杀伐果断,东宫立与不立,这种事情定是早已下了决断的,但如今他却是任着底下一班子大臣在朝堂上起纷争,倒的确像是有几分在观察的意思。

    想到这里,萧贵妃不由心下一惊,但随即却又暗自庆幸幸得当日听了太后的话儿,只叫她兄长莫在朝堂上再提立储之事,便是这几日,也只在朝上做了中立的态度。

    在立储的问题上,皇上虽未发话,可这宫里宫外的事儿,如今怕是都看在他眼里了。

    想通了这个,萧贵妃不觉面上一宽,但话里语气却也没有多少喜意“母妃的确是急了些,可这也是没办法的,北边儿那头,心思只怕比九尾狐狸还多些。以前在亲王府,她便是从贴身侍女一步步爬到了庶妃的位子上,就连东边和南边的,也吃了她不少暗亏,你当你父皇膝下仅你们几个皇子皇女只为着喜好娈”

    想想闻牧毕竟是未更事少年,萧贵妃话到嘴边,忽又收了回去,转而说道“以前在府里头,出生没出生的,只怕叫她暗地里弄没了的还要多些,偏她还最得你父皇的宠,几次三番也没捉着她的狐狸尾巴。我原也只把她当了对头,为了防她,便是连你的聪慧也不敢叫显露出来。哪知道,向来默默无声的东边儿,这回却一下子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只怕,我们都把东边那头给看低了。”

    萧贵妃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又道“平日里只看东边的行止端正,不偏不倚,却原来都是收买人心了,也难怪王嫔和萧淑嫔都向着她。”

    因中宫皇后的坤安殿在北、西、南三宫门的东边,故萧贵妃称中宫为东边的。

    萧贵妃这番话原也是有缘由的。如今北宫的李贤妃,本是当今天子闻晟幼时在宫里便跟在身边服侍的小宫女,情分长短自然比旁人不同,加之她本就花容月貌,对闻晟的喜好了解甚深,颇工心计,善讨欢喜,又出有二子,因此,虽是身份低微,在亲王府时,她也凭一己之力一步步攀到了庶妃的位置。

    因着李氏出身不比闻晟的其他妻妾,所以最忌旁人得子,便是当时的侧妃方氏,也就是如今的方德妃,都让她暗地里害了儿子。所以,后宫里,说到最尊贵的虽是皇后,但要提到最让人忌惮的,却要数这个李贤妃。

    至于萧贵妃,以她的家世,便是做了其他王公贵族的正室也是不差的,可萧家偏偏看中了当时的四皇子闻晟,虽闻晟的生母、也是当时的萧德妃是她亲姑妈,但在闻晟的亲事上,却到底没能斗过当时的中宫王皇后。最后,先帝一纸令下,指了正五品翰林学士梅诚玖之女为四皇子正妃,同时又把她指给了闻晟做侧妃。

    虽是同日入府,且她家世还在梅氏之上,但名分既定,她在梅王妃跟前也只能伏低做小。幸而她与闻晟之前虽碍着宫中规矩,少有接触,但好歹也有表兄妹的情分在,因此,反倒是她抢在梅王妃之前,怀了子嗣,诞下了大郡主也就是现在已经出嫁了的大公主闻珏。

    自她有了身子,为了固宠,便让自己跟前相貌出众的贴身大丫鬟萧紫云入了闻晟的房。偏偏她自生了闻珏之后,便一直再无消息,反到是紫云先生了三皇子闻敛。后来,紫云因生子有功,从侍妾直接升了良娣,从此,她便对紫云生了间隙。

    待紫云产下七皇子闻敕之后,萧贵妃待紫云的心思便更不如往日,反倒是正妃梅氏,不仅待紫云一直亲近,见她诞下闻敕后,还主动跟闻晟提了升其为良姬。

    待得闻晟登基,册封后宫的时候,也是梅皇后帮着已有二子的萧良姬说话,萧良姬升嫔时,方能得了个“淑”字的封号,这又比仅单单被册封为嫔的王嫔贵重了一分,只她再往前走一步,便要到妃了。

    故此,萧淑嫔虽是从萧家出来的,与萧贵妃的关系反倒没有和梅皇后来得亲近,便是这次皇后过继闻放,萧贵妃听说,萧淑嫔也只在皇上跟前说尽了好话。

    因着以往这些事的缘故,萧贵妃的话,不止是针对了皇后和李贤妃,更多的,也是冲着萧淑嫔的背主而来。

    闻牧自是知道萧贵妃的心结,只是做儿子的对这种后宫争宠却实在是讲不上什么话,故他只在旁边坐了,同是一副同仇敌忾、心情沉重的表情。如此,倒是把萧贵妃讨欢了心,觉着儿子少年老成的表情甚是有趣和贴心。

    于是,她不禁又转忧为喜,笑道“虽你父皇那儿现下不会定了主意,但我们这边儿到底是要小心着些,谁知道别人会不会起了祸害之心便是你殿里的人手,也得要多添几个。”

    闻牧听了,却是面色微变,倏地收回了手。

    他正待开口,只听萧贵妃又道“这主意母妃是早拿定了的,你也别再说那些个用不惯宦人的借口了。母妃虽没往你殿里去,却也知道,你近前服侍的内侍如今竟是少的可怜,难道除了那个常秀,其他的太监便都是死人不成”

    说到最后,萧贵妃已是满面严肃,就连自称也都变成了“我”。

    “我如今虽是少管你,可也不能什么都由了你性子去,你当我不知道你殿里的那些事儿吗那个常秀,服侍的你喜欢也就罢了,可前段日子,不仅惹得你生气,你生日那会子,竟还为了他去跟你皇奶奶撒谎。若不是你皇奶奶跟前的人亲眼看到那常秀在你外间榻上睡着,我都不知道你竟这么宠着个奴才。你当初即是说他病了,怎么就没移出屋去竟有病倒的奴才在主子房里睡觉的道理了到底是他不懂规矩,还是你故意对皇奶奶说了谎”

    见闻牧被自己一番话说得不出声,萧贵妃又缓了缓语气,道“母妃素知你是个有心数的,虽说用惯了一个奴才,平时宠着点也是有的,可若叫一个奴才的事儿牵到主子头上,那就过火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那个常秀,早晚是要打发掉的。”

    闻牧听了前面的话,原想分辨,待发觉萧贵妃后来的话中不仅带了怒意,更是对常秀生了嫌隙,便知道此时若再说些什么,反倒容易惹得她更加迁怒。

    于是,等贵妃话说完,他便只做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连声道“是”。只他面儿上虽是不显,心里却是暗怨,也不知那天是太后跟前的谁去了殿里,竟连自己替常秀佯告病假的事情都给挖了出来。

    萧贵妃见闻牧的样子,又想着独子的聪慧敏锐似乎更甚从前,到底不忍过于苛责,于是,便把话又转到给昭阳殿添人手的事情上去了。

    听到萧贵妃说要从司礼监要些宫人过来,闻牧略一思考,便道“其实,也不用添人,每殿的人手自有定数,娘娘见着我跟前的人少,不过是因为我把跟前的人都打发了。娘娘若是不放心,只从昭阳殿下面的小太监中选几个人出来便是,左右他们也不过是干些跑腿零碎的活儿,若是真郑重其事的到司礼监去要宫人,倒显得我们这边不懂规矩,有些招摇了。况且,眼下这情势,新进的宫人,娘娘就能放得了心吗”

    闻牧的话自有几分道理,萧贵妃听了,也微微点头,可转而一想,她又道“前些日子,你殿里不是打发了个小太监既是少了个人,补齐人手也是应该的。至于说从下面选几个近身侍候的,既你不想再多要外人,按你说的去办便是。”

    本不是多大的事儿,母子俩说完这些,又讲了会子闲话,闻牧在吃了几块桂花糕后,便带着柳穗儿离开了飞霞殿。

    第十七章

    待红玉送两人出了殿门,一直侍立在旁的刘尚仪方上前对贵妃说道“娘娘也该放宽心了,殿下眼见着大了,学业认真,处事方正,又常在圣人跟前增长见闻,眼界倒是愈发宽了。”

    萧贵妃摆摆手,接过刘尚仪递过的镂空鎏金球香囊,先是凑在鼻下闻了闻,方才道“年岁大了,可也会跟人玩心眼子了,就说那个常秀,本宫原也以为是个好的,可你听听那些事儿,太后赏的东西,他也能给了那么个玩意儿用”

    刘尚仪笑着将绿裳送来的茶端上茶几,又转身宽慰道“不过是个贴身太监,娘娘想要打发,随时也就打发了,何必为这个发气,不过是殿下难得有个喜欢的内侍,多宠着些罢了,都是小孩子家家的顽性。”

    萧贵妃点头,又将香囊还与刘尚仪,道“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些个脾性,闻不得香、近不得臭,倒比一般皇家子孙更精贵些。”

    刘尚仪先是将香囊收于袖内,然后方抬头说道“娘娘这话说的,殿下承了老祖宗的气韵,自是比一般皇子要精贵些。想整个后宫,又有谁能比得上娘娘您的家世底蕴,萧家五百年世族传承,虽娘娘这支并非嫡脉,但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圣人他老祖宗,以前也是要看着萧家”

    “刘尚仪”

    萧贵妃一声呵斥打断了刘尚仪未完的话,又看看垂首立在下方的绿裳,然后方语气放缓地说道“萧家传承再久,再是簪缨世家,那也是皇上的臣子、烈朝的子民,以后,万不可在宫内说这等大不敬之语。”

    见刘尚仪被自己一句话斥得静若寒蝉,萧贵妃挥了挥手,便只让她和绿裳都下去了。

    再是世族门阀,她姑姑当年没当上皇后,她自己当年被立为侧妃,同是传承数百年的柳家、朱家,在皇上登基初始,就被抄了个满门。

    簪缨世家,若没有数代人苦心经营,若没有族中智者殚心竭虑,到最后,谁又会知道是个什么结局刘尚仪虽是萧家世仆,但到底,还是见识浅薄了。

    闻牧在萧贵妃那儿受了敲打,从飞霞殿出来时,心情便有点不大好,他带着柳穗儿只埋头向前走,也不说话,直到走近一棵松树下,却突然被树上蹿下的一个白影儿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萧贵妃跟前那只甚是得宠的猫儿玉坠儿,然后树上又是一阵晃动,闻牧抬头,便见一个棕色的人影立在树上。

    那人见底下的人看见自己,便一个纵身,跳了下来。闻牧望去,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英气少年。

    跟在闻牧后面的柳穗儿正待上前呵斥,那个少年已是单膝跪了下来,道“大内侍卫顾长庭叩见五皇子,不知皇子驾到,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闻牧本是一肚儿的恼,这会儿被这么突然一惊,气性霎时消了不少,看着眼前这个浓眉大眼的少年也只比自己大了几岁,却是从那么高的树上跳下来,且态度不卑不亢,他顿时不禁对他有了几分好感,便开口问道“你叫顾长庭么怎么不在当值,却从树上跳了下来”

    那顾长庭跪答道“因贵妃娘娘的猫跑到树上不敢下来,飞霞殿的人便打发我过来捉猫了。”

    闻牧点点头,道“起来吧,看你年岁也不大,便已能在宫里当值,想来武功是很好了。”

    顾长庭起身后,虽是垂首,但身姿却甚是挺立,即便是低着头,他也能看到闻牧的头顶,不敢冲撞贵人,他只把眼睛使劲往自己衣襟处瞧了,然后答道“长庭一直跟随师傅习武,师傅见长庭功夫还能用,便荐了长庭到宫里当值。”

    “那你师傅又是谁”闻牧有些好奇地问道。

    “师傅姓名上卫下枫。”

    “原来是他”闻牧听了,方知道这个顾长庭原来却是大内侍卫、御林军统领卫枫的弟子。

    想到贵妃说要给他殿里增派人手,虽然他拒了宫人,但是对于这种年少的大内侍卫,他还是颇有兴味的。想了想,他便对顾长庭道“看你功夫很好,赶明儿到昭阳殿当值可好,本宫那里少有你这般年纪的侍卫,平日里总觉得闷了些”

    那顾长庭也不推辞,只应道“承蒙五皇子厚爱,长庭自当尽心尽力,只是”

    “那你赶明儿就到本宫殿里来吧,其他事情我自会与人分说的。”闻牧笑眯眯地打断他,脸上已是再不见先前的恼火。

    这大概是他今儿到现在,心情最好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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