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花惊愕道“懂、懂了……”
我瞅着他,突然邪恶地想,这家伙不会是个童子□……
我越想越靠谱,再打量他几眼,居然觉得和末雅矢里挺般配。
末雅矢里不可能永远留在这个侮辱过他的地方,由于自尊心或许也不会再去寻鞑靼的家人,至于今后要去哪儿,他们会发展成何种关系,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离了李不花,仲颜帖木儿高大的身形又跃入我的视野。
敖敦蹲在他的肩上,正用那金黄的圆眼睛看着我,样子似乎有些不舍。仲颜帖木儿朝我走来,抬手拍了拍某鹰灰色的背,对我道“敖敦说,它想和你一起走。”敖敦扑了两下翅膀,渴望地看着我,又张开翅膀在我上方盘旋良久,落到我的手臂上讨好般歪了歪头。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摸摸它的脑袋。“敖敦应当属于草原。”雄鹰么,理应在草原和天空翱翔,而不是随我一起困在那冰冷的宫廷,过着观赏物一样的生活。
仲颜帖木儿手臂一扬,敖敦又老实地回到了他那里。
他吩咐了身边的亲兵几句,那个人便隐入人群,不一会儿又回来,手中牵着一匹通体淡金的马,正是刚下完驹的、马群里的王后,高娃。“本汗把我们的高娃送给你。”仲颜帖木儿抚摸着高娃的脊背,像是对我说,也像是对那边马车里的闵京道,“算作我们瓦剌送给天朝的礼物。”
我看着这匹美丽温顺的马,伸手抚摸着它柔软的马鬃,想了想,并没有拒绝。
敖敦是以友人之名相赠,我自然舍不得它在京城受委屈;可是以两国之礼赠送的高娃,闵京不开腔,我就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也罢,与其做他们草原马的王后,不如来做我们天朝马的女王。
方翰林已经卸了他在京城时的常服,转而穿起了部落里的服饰,此时正在闵京的马车前站着,平静地与闵京对话。“方翰林,你可是确定不走了?”闵京颇具威严的声音在马车内响起。方继言在马车外深深一揖,语气无波无澜“回皇上,臣不走了。”
好一会儿,马车里才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起程吧。”
……
高娃很通灵性,知道自己已易了主,并没有表现出对部落以及丈夫的不舍,飞奔着追逐已经起程的马车,在辽阔的草原上现出一道金色的流光。
我想和仲颜帖木儿道别,转过头来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白修静坐在马车上,神色有些寂寥,似乎还有些担忧与惶然。
我知道他心中所想的是什么。
告别草原的时候,我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碧绿,心底果然有些不舍。
……
我不想回去,不想回到那个充斥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妖孽宫廷。
作者有话要说
☆、80
……
当我们归来的使臣回到京城,在一干朝臣的迎接下进入宫中时,我心中那不详的预感,终于在此刻达到了一个顶峰。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看到苗恩的影子;仔细瞧瞧,似乎也没看见儒易。
林照溪一直站在百官的最首,虽然也是身着朝服,可那柔软的布料和泛金的色泽,看得出较百官上乘许多。他的长发高高地束起,在脑后用一支素雅的簪定住,竟如我初见他时那般温润。服饰之华丽,已不是一个普通的大学士所能触及的特权。然而闵京对他这与众不同的装束熟视无睹,只在他过来迎接时才略略打量了一下,也没说什么。
白修静紧紧地挨着我,并不敢去看林照溪。
我能察觉出他的紧张;这情绪仿佛能感染旁人一般,也让我的掌心缓缓冒出了汗。
林照溪发觉我们两人的异常,抬头朝我笑了一下,不是我熟悉的充满阴谋与狡黠的诡笑,而是以前交好时那清浅婉约的微笑;看白修静的目光也很温和,并没有当初那纸张上的狰狞与愤怒。
这让我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臣将这些日子的概况皆已整理成册,下个月较为繁杂的朝中事务也都统筹完毕,还请皇上一一过目。”群臣进入奉天殿后,林照溪吩咐身后的两个小官抱了两摞书册上前。
闵京疲惫地按按自己的额角“……送到御书房去吧。”
话音刚落,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环顾了一周,眉峰渐渐蹙起来道“苗恩呢?”我听罢心中一紧。低着的脑袋忍不住抬起,只见余光中的林照溪从容道“苗公公已经先一步在养心殿等候。这些日子司礼监提督懈怠,吏部又捡不出新官来任,苗公公身兼数职实在辛苦,臣便劝他去歇歇,只在养心殿备些茶水来待皇上。”
这话说得委实蹊跷,苗恩就算再怎么忙碌,他也是宦官之首,哪有在帝王凯旋之典上拒不出席的道理?余光扫过身边那些合袖立着的大臣,他们竟没有一个对林照溪的话提出质疑。
林照溪神色悠然,仿佛料定了闵京不会多加追究。
果然,闵京只是摆摆手道“既然如此,繁文缛节就免了吧。诸位爱卿先回去歇息,凡事等朕查阅一番,明日早朝再议。”
百官皆散。
件件红袍之中,我忽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人群中慢慢地走着,背影显得有些凄凉。“灵图!”没有顾及身旁的白修静,我急忙过去扯住他的衣袖,将他迈出去的步伐一把拉了回来。
抓住他的双肩定睛一看,果然是灵图。
朝里长得最俊的就数这小子,我认错谁都不会认错他来。灵图蔫蔫地抬头,双眼有些无神,见了我只是淡淡地道“哦……叔。”
“你回来了?”我又惊又喜,全然忘了自己之前的不安。
他模糊地嗯了一声。我环顾着四周,奇怪道“那容儿呢?”
“容儿他……”他的神色有些莫名,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看着奉天殿外雾霾重重的天空,岔开话头道“叔,今儿个天气不错啊~”
我眯着眼睛看他。
他悻悻地闭了嘴。
见他不语,我便拍着他的肩叹气。自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诡异地辞官离去后,我就一直在想他们之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又在瞒着我些什么。可灵图不愿说,我也不便逼迫他。
灵图看着我犹豫半晌,突然开口道“叔,若是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他这话说得极轻,可试探的意味却很分明。
对不起我?不应该是对不起容儿么?
我直视着他道“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他慌忙别过眼“没事……我就是问问……”
看着他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叹气道“原谅你呗。”
灵图听罢眼睛一涩,哑声道“要是很错很错的事呢?”
“那能有多错?”我好笑地翻翻白眼,指着自己道,“我死了吗?”
他摇头。“我既然没死,那还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我像个长辈一样摸着他的头,语重心长道。
灵图沉默下来。
回过头时,身边已经没了白修静的影子,连带林照溪也不知所踪。
我心中咯噔一声,想到林照溪那封信上流露出来的狠绝,又想到深知他禀性的白修静在我怀里的颤栗,不由得有些担心,怔怔地在原地站了许久,不知该如何是好。“尚书大人。”一个小太监在不远处叫我。见我抬头,他便恭敬道“皇上吩咐您酉时来端敬殿。”
听到端敬殿三字,我蓦然一震。
……
穿过深灰的宫墙,一排排绿琉璃的瓦下出入着忙碌的宫人,有些手中拿着婴孩的衣物,有些端着新鲜的牛乳,见到我便停下来行个礼,依然脚步匆匆。
先帝驾崩之后,这个居住皇嗣的宫殿就荒芜了。毕竟闵京子嗣稀少,公主们都随着母妃一起生活,这里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便比冷宫还要更冷一些。
如今它被清扫得很是干净,各种华贵的器具纷纷摆设出来,看得出里面居住的皇子地位很高。
闵京背着手站在屏风前,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床上睡着的一个淡粉色的小人。小人生得极好,白白胖胖的手脚舒服地伸展着,粉粉的肤色近乎于透明。“皇上。”我走到闵京身后道。
“来了?”闵京挑眉。我便揽住他的腰,和他的手交握在一起;他也微微后仰,和我贴合得更加紧密。
两人都静默了许久,不开腔,只是注视着那个睡梦中的小人。
“……给他起个名字吧。”闵京在我耳旁悄然道。
闻言,我撩起衣摆跪下来,认真道“请皇上赐名。”
……
眼前的双脚停了一会儿,走到那柔软的床榻边,坐下来慢慢道“他是你们蓝家这一代的独子,起名,还是你这个父亲来更好些。”
他弯身把小人抱在怀里,静静地看了半晌,道“朕赐他一个单字——琼。”
我俯首道“谢皇上赐字。”
琼,即是美玉之意。
抱起这个孩子的时候我有些不知所措,他实在又轻又小,仿佛随时都会碎掉一般。太多的情绪交杂在我心里,使我有些茫然。
这时,我隐约觉得好像缺少了些什么。“皇上……”我抱紧孩子问道,“董婕妤呢?”
“她?”闵京想了想,不以为意道,“朕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81
我的手一抖,差点把怀里的孩子摔下来。
其实打从很早以前,我就有隐隐地有这种预感。董婕妤怀有“龙种”,在宫中恃宠而骄,多多少少也会惹下些祸端,闵京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是在顾忌着她那肚子;如今孩子生了,新账旧账一并算,她的死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虽然我知道董婕妤不会是个合格的母亲,可是我的儿子……
我们蓝家这一代的独子……
怎么可以没有娘?
我有些哽咽,又无法斥责闵京,只得涩然地低头去看孩子。经过我方才的动静,他早就醒了过来,一双朦胧稚嫩的眼睛正无辜地看着我,睫毛很长,五官因为初生的缘故还有些模糊。或许是父子连心,他一点都没有哭闹,小胳膊伸了伸就在我的臂弯里打着盹睡去,比当初的歌白还要乖巧许多。
闵京细细打量着他,忽然笑道“长得倒是有些像君娉婷。”说罢看看我,仿佛在等待我的赞同。
离上一次见面实在太久,我已经有些记不起娘的长相了。若是娘知道自己有了个像自己的孙儿,一定会很高兴吧。
我点点头,将怀里的小人放回方才睡觉的床榻,与闵京并肩坐在一起。“……陪朕睡吧。”他的手搭在我的腰间,模糊地说道。
我一愣,随即就知道自己想多了。闵京看上去十分困倦,想必是处理了一下午朝中的琐事,此时也只是想好好休息,并无他意。
与闵京面对面躺着,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鼻间的热意;两人中间隔着一个酣睡的儿子,他的小手还攥住了闵京的一根指头,温馨的场面让我有些动容。——多年前,我的心愿便也是这般单纯,和妻子儿女缱绻在一起。
感慨之下,我忽然从闵京垂落的黑发中,看到了一丝丝刺眼的白。
闵京他,果然是老了。
……
回到冰冷的尚书府时,知赏还在江南撒野没有回来,儒易也不在,我一个人在房中坐了许久,觉得有些寂寥。
次日上朝,进内阁,林照溪居然是站在我的位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