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侗苦笑道陆大人你有所不知,怕只怕李某的脑袋就要不保,这下一顿酒,只好留等来世了。
陆展亭不吭声了,他替自己将酒倒满,狠狠喝了两口,然后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李侗见他突然狼吞虎咽起来,不由得问陆、陆大人,何以吃得如此之快,不多聊聊么?
陆展亭又替自己将酒斟满,道我这辈子最喜欢吃不花钱的饭菜,大人的下一顿要等来世,叫我如何等得及,只好这一世多吃两口。
李侗苦笑不得,他知道陆展亭是一个行为乖张的人,如今有求于他,也只好放低身段,道若是展亭肯拉兄弟一把,这下一顿酒倒也不用等到下一世去么。
陆展亭连连摇头,苦着脸道李兄弟是一品大员,大理寺卿整整做了六年,人称东南西北四季风,当朝第一不倒翁。兄弟连个小太医的位置都保不牢,哪有什么能耐能帮兄弟。
李侗讪笑两声,道世俗误人,众口铄金啊。他说着长叹了一声,道想我李侗自圣上钦点探花,由~名七品县令升至正一品大理寺卿,靠的是我呕心沥血为国效力,想我日夜殚精竭虑,只恐思虑不周,有负圣恩。
陆展亭见他唱作俱佳,心里暗自好笑。
谁知李侗凑近了他,道陆大人,皇太后驾崩牵连的可非仅止你我,还有皇后、八宗亲王,如果处理不当,你我都将是灭门之罪啊。
陆展亭自顾饮酒,李侗等了半天不见他回音,环顾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道我审问宫女的时候,无意中得知……皇后,她已经有两个月不来月事了。
这次陆展亭忍不住手一抖,他将酒杯往桌上一放,隔了半晌才回转头对着李侗的眼睛问你此言当真?
李侗苦笑道我骗你,做什么?
陆展亭沉默了良久,才淡淡地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我不是谋杀了皇太后的疑犯?
因为你是陆展亭。李侗笑道要是陆展亭懂得昧着良心、趋炎附势,当年就不会带着鞭子独闯养心殿,鞭打太子亦裕,救了十皇子亦仁。
陆展亭嘴角一弯,道你不用给我戴高帽,我是不会卷进宫闱纷争的。
可是你已经卷进去了。李侗轻轻地提起酒壶替陆展亭将酒斟满,笑道你想一下,这一切都因你而起。
若是当年没有你那两鞭子,就没有福禄王,他应该早被圣武帝圈禁了。如果没有现在的福禄王,德仁帝就不会发生如今的一切,皇太后恐怕这会儿还在听曲逗乐子呢,皇后也不用苦苦向外人隐瞒她已经怀有龙胎这个事实。
陆展亭冷笑了一声,转头道李大人真不愧是四季风,处处转圆。
李侗长叹道我处处转圆,也是与人方便。他凑近陆展亭,将声音压低道难道展亭兄果真相信皇太后死因没有任何蹊跷么,别人信不过展亭的医术,我还是信得过的。难道你想皇后也落得如此下场吗?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文案轻轻放于桌面,道这一份是记载皇后、八宗亲王所述的笔录,你看一下。
陆展亭接过翻了一下,脸色突然一变,李侗见目的已经达到,就打着哈哈又劝起酒来。
陆展亭喝了好些酒,晚上躺在草堆上却难以入眠,他翻来覆去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梦里,仿佛听有人哭泣,只听耳边风吹竹叶声,月色如华,他寻声而去,却是庄之蝶怀抱一物在哀哀哭泣。
他蹲下身安慰,庄之蝶突然将怀中之物抛给他,大声尖叫,披头散发状如厉鬼,而他一低头,却发现怀中是个血肉模糊的死婴。他心中骇然,失声叫了起来,猛一睁眼,却见亦仁正低头看着他。
怎么发噩梦了?亦仁温声道,他的手轻抚着陆展亭的脊背,掌心的温暖似乎驱散了陆展亭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寒气。
陆展亭突然伸出手环住亦仁,与他滚倒在草堆里。他狠命压着亦仁,与他唇舌相交,双手急切地褪去自己与亦仁的衣服,仿佛急迫地要与亦仁裸裎相对,两人在草堆里翻翻滚滚,肉体的撞击,十指的绞缠,竭力靠近彼此。
陆展亭是前所未有的热情,一夜缠绵。亦仁天不亮就要离开,陆展亭仿佛疲倦之极,以至于亦仁在他耳边温柔地道别,他也没有反应。
亦仁虽然一夜无眠,却显得精神奕奕,宗布郭等在朝堂外,见了亦仁过来,连忙行礼。
王爷,您让办的那件事,我已经很有眉目了,您要不要听听?宗布郭陪着笑道。
亦仁抿唇一笑,没有给任何答复,脚步轻快地从他身旁走过,留下了宗布郭一头雾水的站在那里。
他批了几个奏折,突然见沈海远面色凝重地进来,便放下了未批,笑问海远。什么事?
沈海远沉吟了一下,道王爷,大理寺报,皇太后的案已经查清了。
哦?亦仁淡淡地道是个什么结论呢?
沈海远神色有一点古怪地道陆展亭承认是他用针不妥,导致皇太后精神错乱,自缢而亡。
他这话一出口,见到了平生中唯一一次亦仁震惊、慌乱的表情,他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沈海远清了清嗓子,低头道是他自愿的,而且李侗也没有对他用刑。他半天没有等到亦仁的反应,不由得抬头偷瞧,见亦仁居然又神色如常地朱批起奏章。
沈海远跟了亦仁近十年,对他的性子了若指掌,于是立于案下不吭声。
等到亦仁将奏章批复完毕,起身走出门去,他才跟在亦仁身后随他而去。
亦仁与往常一样直接去了天牢,却没有跟平常一样走近陆展亭,而是站于牢房外。沈海远进去将沉睡的陆展亭拍醒,陆展亭揉着睡眼,打着呵欠转过身来。
亦仁看着他,微笑道展亭,听说你跟大理寺卿开了一个玩笑。
陆展亭微笑了一下,挨着牢房的墙盘腿坐下,道是有这么一回事。
我认为这个玩笑开得不好,你是不是要跟大理寺卿澄清一下?亦仁坐在沈海远拿过来的椅子上,缓缓地道。
陆展亭打了个哈欠,衔了根草,侧脸看着亦仁,淡淡地道这个玩笑固然不好,难道你要我开玩笑说皇太后是你派人杀的么?
亦仁微笑道我倒觉得这个玩笑比你那个要好!比较像玩笑一点。
陆展亭抽出嘴里的草根,转过头,看着他良久,道皇太后难道不是你杀的吗?
何以见得她是我杀的,慈宁宫不是有八宗亲王镇守,三百个皇家侍卫包围保护着吗?亦仁微微一笑。
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固然是一种遗憾,可要想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这见与不见,都在皇太后的心里。陆展亭一字字地重复道。
亦仁轻笑了一下,道这不是一句宽慰的话么,生离固然是一种遗憾,可与已故的人夜夜相见,不是心中念想所至么?
陆展亭看了亦仁良久,见他始终神色如常,咬了咬嘴唇,道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是魏国皇后所作,这位皇后色衰爱弛,被曹丕一匹白绫赐死。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说的是唐明皇杨贵妃,这位贵妃也是被白绫赐死。
你早知皇太后喜读《乐府题解》,对这两首乐府曲词熟之又熟,就故意让王守仁诱导于她,你不但是杀了她,而且你是当着皇后与八宗亲王,当着三百个皇家侍卫的面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