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恨国仇在先,今日又对燕伋思和萧执下手,期思脑海里被大片血腥的记忆占据,眼睛通红。
岱钦大踏步追上期思,大手有力地按在他肩上拦住他“今日不行!”
期思一脸冷漠“有什么不行!”
江烜感觉到期思不对劲,岱钦则对他和传信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先离开。
江烜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离开了,留期思和岱钦两人。
岱钦的声音平静沉稳“你今日对大王子动手,便会被看作与吐谷浑乱兵勾结,这后果……”
“他们为一己私利入犯我晋国国土、几次不毁我誓不罢休的时候,可想过后果?如今为了那点功劳,又把萧执、燕伋思推到火坑去,他们可在乎后果?”期思声音出奇的低沉,狠狠压抑着怒意,眼睛红得透出寒气。
期思手里还握着剑,他挣开岱钦按住肩膀的手,转身要走。
岱钦闻言蹙眉,手上运力,以一股柔和但强大的力量上前拉住期思,可期思此时仿佛失去理智,反手要抵抗,两人瞬间相较数招。
以岱钦的功力是能够强制住期思的,但他不可能用狠招,从廊下一头过了几十招到另一头,岱钦以柔劲化解,期思以狠击欲摆脱,眼睛红得瘆人,白皙的额头甚至青筋突起。
终于,岱钦发觉期思的状况极糟,心神震荡,这样下去极可能心脉逆入魔道,后果不堪设想,只好趁隙抬掌锁住期思左臂,飞速点了他穴位,期思倏然止住了动作,眼神在极度的愤怒中失去焦距,如一片轻飘飘的叶倒了下去。
岱钦大步上前接住期思,打横抱起,将他抱到旁边房间榻上,这才松了口气。
他连忙探了探期思心脉,好在出手及时,内力游走只是有些不稳,不至于逆脉。
岱钦坐在榻边,拿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口,低头仔细打量期思,看到期思领口红绳缀着的物什一角,眼神却一顿。
他思索片刻,随即伸手将红绳轻轻捞出,黑金链符流动着暗哑光泽。
屋外有脚步身,江烜听到了打斗动静便又过来了,岱钦不动声色迅速将黑金链符放回期思领口内。
“怎么……怎么回事?”江烜看见期思昏睡着,眉头拧得更紧。
“心脉险些逆走。”岱钦说,江烜便明白了。
“这下可真是一团糟。”江烜心里比眉头纠结得更紧。
“倒也未必,只是有些乱,却没出大事。”岱钦似乎永远稳若泰山。
“乱军冲撞王帐,还不叫大事?”江烜苦笑。
“皇族朝臣几乎无一伤亡,唯独燕伋思和你们那位朋友——萧执,伤得最重,但他们必定能平安回来,只要人在就好。”岱钦拍拍他肩膀。
这倒是很在理,情况混乱,事发突然,又有大王子不择手段使诈,这情况已是万幸。
“燕伋思和萧执是为了保护王帐大营才受伤,大凉王欠他们一桩人情,血不白流。”岱钦摇摇头。
江烜失笑“教你一说,怎么还赚了似的。”
期思不久便醒转,岱钦为他运功调整了内力,沉厚至阳的内功路数迅速修复了期思体内乱撞的内力。
“小家伙整日喊我‘大哥’,却还没问你名字。”岱钦递给期思一枚丹药,说道。
期思接过丹药,没问什么,直接服下了,答道“我叫虞珂。”
岱钦伸手按着期思额头,手指轻轻抬起他眼皮,检查了他瞳仁,一本正经道“唔,虞珂,好名字。”
期思淡淡笑道“大哥知道我是谁了?”
岱钦笑笑,揉揉他头顶“你叫我大哥,不自然是我小弟么?”
期思笑起来,岱钦极聪明,一听名字肯定就知道自己身份了,又说不准之前就已猜到几分。
江烜将热茶递给期思“怎么样?”
期思接过抿了一口,脸有些苍白,眼睛余留一点红血丝,但神情已恢复如常“头有点疼,别的没什么。”
“小家伙看着温和得很,却是个烈性子”,岱钦微笑着说,“元酀他们已随王驾启程折返临潢。”
期思想了想,问道“吐谷浑为何此时来犯?不怕大凉征讨么?”
“入秋了,水草迁徙,塞北的冬天来得很快,大凉不会轻易用兵,况且冲撞王驾只是吐谷浑一逆臣所为,并不值得为此发兵。”岱钦答道。
“元酀他们何时能到临潢?”期思问。
“明日就能到。”
“可江烜和燕伋思不是重伤?能赶路吗?”期思忧心忡忡。
岱钦笑笑“他们不是寻常人,放心吧。我听说过,你从前也吃过不少苦,你能忍,他们也能忍过。”
期思心里冲天的怒意已经平息许多,岱钦告诫他“你心脉之前受过伤,确实恢复了,但根基终究受了影响,诸如这回的心神震荡很容易引发心脉逆行。”
期思苦笑“师父教过我心法,我也习惯平息心绪了,但这回……实在不能不恨。”
岱钦关切地看着期思“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多事情需要历练,这不是你的错。”
期思心中五味杂陈,问道“元酀打算怎么办?”
这回的事情,他们算是吃了闷亏,谁能想到大王子在那等危险关头还有心思顺手害人,可谓聪明机智全都拿来填了黑心肝。
岱钦思索片刻,神色有些深沉“元酀自然不会放过他们,但朝局之事皆非一朝一夕,他和你一样,都得隐忍,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反而遂了对方的意。”
期思反而笑了笑“想起这些天接触大王子时,这人看着也寻常,和元酀在一块时友好
可亲,但背地里心思着实毒辣,不择手段。”
“可见人不可貌相。”岱钦淡淡道。
天亮的时候,大王子率着手下高调回都城临潢,一行人策马入城,从城门到宫外沿途百姓皆目睹了他们飒马扬尘的气势,与此同时,大王子于那雅尔节上夺得头彩、英勇护卫王驾的事迹也传了开来。
“这人,抓紧一切机会出风头赚名声,恐怕他人还未到宫门口,便已有手下开始散播消息,传诵他的壮举了。”江烜靠在门边擦着燕支剑,啧啧道。
回了都城,大王子入宫便召集在临潢的所有官员,商议此次吐谷浑部乱军事件对策,一面下了命令让人彻查,一面又说要等大凉王回宫再做最终的决断。
大凉王和一干亲随朝臣于这日傍晚抵达了临潢,元酀一行也在其中,期思这一整天里都不大安心,岱钦手下来禀报了他们到城外的消息,期思便立即和江烜、岱钦到城门去等。
此时,城中已传开了大王子的事迹,夸张些的甚至在说大王子以一人神力护住了王帐大营,神乎其神,直到别人提醒他,弘吉剌王和诸位王子都不是吃素的,怎么可能让大王子一人上阵迎乱军,那眉飞色舞的人才支吾着答不出,悻悻住了口。
岱钦去元酀的府邸做准备,他的手下带江烜和期思到城门入口附近,几人混在人群之中视野好又不显眼的位置。
事发突然,王驾回临潢走得匆匆,却依旧浩浩荡荡,没有狼狈之意,车马队伍华丽地延伸出去,贯穿城门往王宫去。
燕国使队与王驾离得不远,萧执应当在使队的车撵内,一时没有瞧见他。
元酀手下的弘吉剌部军队护送整条队伍,士兵与之前在达尔罕草原大营时一样,步伐举止齐整肃杀,有序而沉默,身穿暗色战甲,可燕伋思和元酀从头到尾没有露面。
“燕伋思和萧执受伤不能骑马,没露面尚属正常,但元酀按道理应当亲自率部,为何也没露面?”期思回头低声问岱钦的手下。
那人瞧见了回城队伍的状况,脸色也变了,对期思和江烜低声道“少爷们随我回亲王府,重伤的不是燕统领和萧大人,是殿下!”
期思心下一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元酀?”
第79章 回城
匆匆到了元酀的府邸,阿思古候在院内门口,神色有些沉,但尚算平静,见了期思和江烜,朝他们点点头便带他们往府里去,几人什么也没说,但都心照不宣。
岱钦的手下方才对期思和江烜解释道“殿下传回来的消息里,只说了萧大人和燕统领受伤,没有提及自己,岱钦大人便猜到另有隐情,但不见到他们不能确定。只叮嘱在下……若回城的王驾里没有殿下,那么多半真正出事的是殿下。”
期思一路推测,元酀传的是假消息,但又确保了能让岱钦看出不对劲,该是为了防止他重伤的消息半路被旁人截下,也是为了防止心怀叵测之人趁机在王驾回临潢的路上动手脚。
元酀的这座府邸,期思曾来过,他被独吉鹘补掳来大凉,元酀救回他后,曾在这里住过,匆匆过穿过眼熟的院落,万事如同轮回,又已截然不同。
阿思古推开房门,期思和江烜几乎是冲进去,看见元酀半靠在床榻上,期思指尖都有些抖。
“这么多血……”期思大步走过去,抬手却又放下,眉头紧皱。
屋内医者候在一旁写方子,仆从安静有序地进出,训练有素。
元酀半靠在床头,一身月白单衣,上身单衫敞着,露出缠在胸前的绷带,显然是刚换的,还渗出了大片血,新鲜血液尤其赤红,看起来触目惊心,伤口在右肩和右腰,不知先前已流了多少血。
元酀脸色有些苍白,原本就深邃极美的面容更显得不真实,剑眉如锋,灰绿眸子被苍白面色衬得更加明显,只是他身材修长健硕,病容之中仍不乏威势。
“过来”,他伸手轻轻带着期思坐在榻边,手指顺势搭在期思脉上探了探,显然是岱钦告诉他期思险些心脉逆走的事了。
元酀靠在那里嘴角微微扬起,安慰期思道,“原本血已止住,路上赶得急,又换药,伤口自然会开,不妨事了。”
期思抽出手,反手轻轻捏了捏元酀的指尖,依旧是比常人稍高一些的体温,传到期思手上,心情总算平复一些。
“岱钦说你的事情已办妥了。”元酀看着他。
期思知道他指的是去大王子府里找证据的事情,也知道他是在缓和自己的情绪,点点头道“多亏岱钦大哥,东西都已拿到了。”
阿思古过来倒了热茶递给期思和江烜,神色比方才已轻松些,看看江烜不展的眉头,说道“燕伋思和萧执也受了伤,伤不重,他们混在弘吉剌部大军里护驾回城。”
难怪方才没能在队伍里找到他们。
话音刚落,萧执和燕伋思一道来了,两人进了屋子,一身弘吉剌部军服已匆匆换下,风尘仆仆。
江烜的眉头来不及舒展,目光上下仔细打量了燕伋思周身,确认他无恙,却和燕伋思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这回有劳萧公子,乱军来时帮忙力守住王帐大营,回来路上又随他们乔装护驾。”元酀朝萧执说。
“你们是虞珂的朋友,应当的。”萧执淡淡道,他和燕伋思两人眉眼间都有些疲惫。
“你们伤着哪了?”期思起身过去。
“萧执手臂被毒箭划伤,燕伋思后背刀伤,所幸伴驾的医者本事不错,不会留下毛病。”阿思古朝期思解释道。
期思看看萧执,萧执目光沉静温和,仔细打量了期思,清朗如往昔,朝他柔和微笑“不必担心。”
几人落座,阿思古仰头灌了一口茶,心下仍是不悦,怒意难遏道“那厮一贯的阴险,这回终于装不下去了。”
“乱军袭击大营时,大王子设计把你们引到了敌阵去?”
燕伋思说“元酀和阿思古带兵追击乱军,对方却有几十刺客混在乱军里,趁着他们离开,回头冲撞王帐。元酀发现不对劲,让阿思古带人继续追击,他回头来援,原本营内的大人们都聚集在王帐,只需守住王帐便可,大王子手下的人却称有女眷和世子被围在了大营另一处,元酀去救,却正中圈套。”
元酀、萧执、燕伋思的功夫皆是一流,他们伤得这么狼狈,可想而知当时的情况是如何可怖,比不得战场上普通士兵的较量,蜂群一般的刺客围攻上来,当真招招致命。
“你们陛下怎么说?”江烜问道。
“那手下只说慌乱之中记错了,万没想到会差点害死元酀,大王子又装模作样斥责了一番,陛下将那说谎的手下斩了,大王子顶多是管教手下不力,况且他护卫王驾表现得积极无比,对亲儿子总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次乱军袭营行刺和大王子会不会有关?”江烜很是郁闷。
“这倒不会,他这次是趁势而为,只能说他对背后放冷箭这事,实在有天赋。”燕伋思摇摇头。
江烜瞧着燕伋思发愁,他自己是这屋子里最最自在的人,无拘无束行走江湖,这些尔虞我诈他也见过,却从不需要踏进去,可朋友们无一能置身其外,燕伋思也是如此,让他有些惆怅。
期思看看元酀,沉思片刻后说“你们陛下本就不想追究此事罢?”
元酀淡淡笑了笑,嘴角有些冷冽的嘲讽“借此事抬一抬大王子,压一压弘吉剌部,比起鸟尽弓藏,也未必坏事。”
大王子是所有人眼中既定的王位继承者,将来他继位,元酀便是臣,臣子为其主卖命,乃是理所应当,不可能为了臣子而严惩储君,大凉王此番的态度也是在敲打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