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应秋离开燕国之前跟期思讲过,虞珂生母姓裴,叫裴如锦,是神影卫裴家的女儿,也正是裴南贤的妹妹。
裴家老爷子确实是虞珂外祖父。
陆应秋却还说过,裴如锦生前与晋国皇帝在一起,裴家是不支持的,她甚至因此与裴家决裂,且她死的有些蹊跷,可能与裴家有关,但没有什么证据,也只是猜测。
来到燕国之后,裴家并没有与期思走动,肃帝也从未提及这一桩。
期思对裴南贤没什么印象,之前在白谷县,裴南贤想看看马车里昏睡的期思,萧执拦住了,期思一直昏迷,也不知晓。
期思听他这样说,不去见似乎是不妥的,又觉得萧执对裴南贤有些防备,看了看萧执,萧执示意他不用担心,自己会守着他。
期思便点点头“当然可以。”
随裴南贤走了一段,一片山间平坦地面上,支着一间锦帐,裴家老爷子就在里面。
裴南贤请期思进去,他和萧执在帐外一起等。
萧执看了看裴南贤,示意期思放心,有问题自己随时进去。
期思进了锦帐,一个年纪六十多的老人坐在绸垫上喝茶,目光锋芒极利,身形毫无佝偻,反而是精神焕发,威势毫不逊色于当年,与慈祥二字沾不上边。
想来年轻时执掌裴家神影卫,也是意气风发的。
老人看见期思,招招手让他坐在对面,开口道“我与小殿下是有血缘的,便不互相讲甚么虚礼了。”
期思坦然过去,坐在老者对面。
他心想,这便是虞珂的外祖父了,自己算是替他见过。
老人仔细看看期思,道“见过你娘吗?”声音浑厚有力。
期思知道虞珂他娘是难产而死,摇摇头“没福分见到。”
老人随后伸手拉过期思手腕,搭指探他心脉,片刻后道“身体受过损伤?日后动用内力时,心绪要平稳,平日多修习心法。”
期思知道除了肃帝以外,萧执不会和别人透露自己中过朱颜瘦的事情,这老人也是厉害的角色。
他点点头“多谢您。”
老人又看看他,锐利的目光似乎能看透期思,点点头说“你是个好孩子。”
期思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他并没有寻常老人的慈祥温和之感,反而凌厉威严,神色中更没有长辈对子孙的疼爱关注,似乎对自己只是纯粹的观察。
老人神色缓和些,点点头说“去玩吧,碧血枫林是很有名的。”
期思便告别,离开锦帐。
裴南贤看着期思,又看看萧执,笑笑说“多谢萧世子悉心照应,反倒显得我们不周到了。”
萧执道“陛下吩咐的事,不敢怠慢小殿下,裴大人不必多想。”
裴南贤打量期思,说道“小殿下也要保重,在燕国孤身一人,必定也辛苦。”
言语中,裴家和萧执都是一样与期思无关的。
期思觉得他目光如同阴冷湿腻的蛇,不大舒服,看看萧执,说道“也不是孤身一人。”
裴南贤也不在意,总是那幅看不透的阴阳怪气,皮笑肉不笑的,拱手一礼告别他们。
萧执带期思在山间枫林散散步,期思问他“是真的吗?”
萧执不解地看他。
“你说奉陛下命令,每次陪着我都是因为命令吗?”期思有些疑惑和不安。
萧执没想到他为这一句话纠结着,有些哭笑不得“他那样问,我便那样应付一下,不过是场面话。”
期思这才舒心,他很不希望和萧执的交情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到头来自己又失望一场。
萧执觉得期思在有些事情上十分敏感,一有风吹草动便要反复确认,仿佛被蛇咬过的人,见到绳子也要小心翼翼的。
到了下午,游人渐渐多起来,期思和萧执穿过游人和枫林,一路上形形□□的人,欢声笑语也很热闹,总有女孩子看他们,还有来搭话的,把他们当成兄弟俩。好在这次没有追着他们扔花儿和锦帕子了。
萧执带他在山道脚下的一间小摊上吃些东西,小摊看着平常,味道却很好,汤底丰富醇厚,食材新鲜。
饱了便易困,萧执带着期思骑马绕山道走了一阵子,看期思有些迷糊,萧执担心他摔下去,便让他与自己同骑,转入山间小径,曲曲折折间,期思靠着萧执胸口半睡半醒,停步时已经是暮色四合,萧执抱着期思下马,期思便醒了。
他从萧执怀里跳到地上,看看四周,天色稍晚,万里高空映着暖色,他们身处碧血枫林这座山的另一侧,也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这一面山体陡峭,直上直下,他们所处是一片不大的平地,背后有一间山洞,面前是悬崖。
期思看着远方群岭绵延着,被夕阳照出暖红色泽,旷远辽阔。
此处开阔高远,真是世外隐居的好地方,回头看,发现萧执收拾了东西,在山洞点了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火光明亮跳跃,映着萧执的身影修长。
他走过去,发现山洞很干净,里面平坦避风,干干净净的,还有石台,半开玩笑地问道“这是不是高人修炼秘籍的地方?”
萧执看着他,清澈的眼被火光映得明亮,带着笑意“让你失望了,没有高人,也没有秘籍,只是我从前常来的地方。”
第19章 碧血
期思笑笑,跑过去帮他铺好毡毯,问他“住这里?”
萧执拍拍手“明天看日出,小公子将就一下。”
期思十分兴奋“我从来没看过日出,因为没人能那么早叫醒我。”
萧执转头看看他笑,觉得期思有时幼稚有趣得很“明天我只叫你三遍,醒不来便罢了。”
期思连忙改口,笑嘻嘻道“我开玩笑的,实在不行你多叫几遍,我肯定能起来。”
萧执收拾好,期思从食盒取了点心,边吃边观察山洞里面的一切,好奇问道“萧执,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从外面看根本上不来啊。”
萧执坐在毡毯上靠着洞壁,修长的双腿随意伸展,一腿微屈起,手臂搭在膝上,看着期思晃来晃去的身影说“小时候练武读书不认真,我爹就把我扔在这儿,练不好就继续待着。”
期思瞪着眼睛看他“你小时候很淘气?”
萧执笑笑“小时候性子倔一些,但不算淘气。”
期思一脸不解,想想萧执小时候独自被丢在在深山悬崖上,心里不好受“你这么好,你爹怎么舍得?”
萧执听他的话,眼神微顿,他转过眼看着山洞外“也没什么,人总是有得有失。”
期思坐在他旁边,靠在他肩上伸展双腿,说道“其实重逸也严格,收拾我的办法千奇百怪……不过他不会把我放在悬崖上。”
萧执最近会同他说一些自己的事情了,但是他对萧执依旧并不了解。萧执的眼睛清朗却又深沉,总是以坦然的方式避开别人对他的好奇。
期思困了,靠着萧执,嘴里便絮絮叨叨地讲,话语渐渐变成喃喃的梦呓。萧执把他放好,脱了鞋子和外衣、盖上薄毯,把火调整一番,和衣抱剑睡在期思外侧,挡住山洞口方向。
山间夜晚冷一些,秋夜更是如此,期思循着暖源在睡梦里一路蹭到萧执身边,紧紧贴在他身边,整个人恨不得抱着暖炉一样抱住萧执。
萧执没想到期思睡觉这么好动,帮他掖好毯子,由他扒着自己睡去。
凌晨日出前,萧执准时醒来,神影卫训练严苛,他身为家主,更是如此,就连睡眠也总是在掌握之中。
他轻轻把期思手脚搬开,让期思自己躺好,免得期思醒了觉得不好意思。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根本不用为期思考虑这么多,期思迷迷糊糊被他的动作弄醒了,半睁着眼,看见萧执动作,十分坦然地喃喃道“我抓着你睡了吗?不好意思啊。”
期思醒来,萧执用巾帕浸了冰凉的山间溪水给他擦擦脸,顿时清醒许多。
时间很准,脚下万丈立壁,身前旷远群山,山间呼啸的风声和鹰唳回荡不止。
迎面的群岭绵延辽远,山间清新的泥土林木味道,谷间飘渺岚雾,天空渐明,一轮红光自天际升起,群山拦不住它。
两人并肩在悬崖边坐着,小腿垂在万仞立壁之上悬空,一阵风来,阳光遍洒崇岭,天地明朗,天空之上霞光如火,一直燃到山间。
期思侧过脸看萧执,萧执的面庞被阳光映得轮廓分明,眼睛清澈,总是不动如山的性情。
天地旷远,心如流云,万里西风吹度。
期思一瞬间觉得萧执非常可靠,是他可以信赖的人。
“这里的日出是昌煜城外最壮观的”,萧执察觉期思的目光,也转头看他说道。
“那你从前看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期思问道。
萧执笑笑“看见日出,就会觉得被扔在悬崖上也没什么不好,不过到了夜里就不这么想了。”
悬崖边的山风卷走山岚雾霭,吹动他们的鬓发衣角,苍鹰破空长唳,晨光照耀着大地。
明日当空,峻岭重山也醒了过来,看过日出,期思和萧执骑马踏上林间小径,萧执轻车熟路,执缰引辔带期思回到平坦山道。
期思靠在萧执身上安安稳稳睡去,两人一路回到枫林山道下,打算直接回城不再逗留,却被人拦了下来。
萧执勒缰,骏马停步,期思醒过来,看见马前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一脸焦急无奈。
那人拦下他们,恭恭敬敬一礼道“大人请留步,我家小姐出来游玩,在枫林住了一晚,早上还在,没成想说是去散散步,在山林间走失了,已有一个时辰了,寻也寻不见。”
萧执清澈的声音毫无波澜,平静问道“与我们何关?”
期思猜这人是想托他们帮着找人,没想到萧执对不认识的人仿佛根本不关心。
“大人勿怪,此处到昌煜来回还要近一天,小的家里出门没带几个人,小的看您佩剑骑马,该是会武的英雄,请您帮着找找,兴许能快点找到……”
“一日时间不会出事,这里近日人多,没什么野兽,你们不必惊慌。”
期思回头仰面看看萧执,萧执脸上平静得很,神色间毫无动容。
发觉期思看着自己欲言又止,萧执微微挑眉问期思“怎么?”
期思想想说“要么帮帮他?”
萧执犹豫一下说“这种事很麻烦,你想帮?”
期思又犹豫了,要说麻烦,肯定是给萧执找了麻烦,一时又不太想让他困扰。
萧执看他矛盾的样子,觉得好笑“想帮便帮,也没什么大不了。”
期思这才舒口气,与萧执下了马。
萧执问了小厮情况,包括夜宿地点,早上最后见她的地点,走的方向等等,小厮一一答了。
萧执看着期思叮嘱道“大概是在林子里绕迷路了,我找人,你跟着我。”
小厮连忙道谢,觉得遇上行家了。
萧执让小厮跟随,把期思带在身边,几步一停,地面或灌木间的痕迹都收在眼底。
兜兜转转近一刻钟,萧执追踪到一个猎兽陷阱,示意小厮去查看。
小厮连忙上前,扒在边上看了看,立刻跳起来喊道“小姐!小姐怎么样了?”
期思和萧执也过去看,发现这是个猎兽的陷坑,坑洞挺深,四壁光滑垂直,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女在坑底坐着,抬头看他们,隐约间可以看得出面容俏丽,女孩声音有点弱“腿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