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出去办事,山野雪原风餐露宿也是有的,没有不妥了。”萧执看期思太亢奋,担心他晚上睡不着。
“那好,那我睡了,明天……明天你几时走?”
“与你一道,送你去鸿都书院。”萧执说。
期思更满意,点点头笑得合不拢嘴,开开心心转身回房间了。
萧执进了房间,见到屋内打扫得一尘不染,布置雅致简洁,桌上一只雅致玲珑的墨漆瓷花盆,内种一株芍药,正在盛放,花朵丰美,雪白盛放,散发幽香。
期思果然激动得有些失眠,早上起来打着呵欠,萧执一看便了然,嘱咐小厮在马车里多放几个软垫,期思去书院路上还能睡一会。
期思到前厅,发现萧执一身武服,额边带着薄薄汗意,呼吸略急促,手中长剑才收入鞘中,显然是晨起练武了,不由想起自己这几天有些懈怠,未上早功,重逸知道了定会收拾他。
“要么你也去住书院寝宿?”萧执看他没睡足而有些迷糊的样子,随口问道。
鸿都书院学生多半还是住宿的,但孔玉和曹璐珉都不在书院住寝宿,期思住进去还是没有合得来的伙伴。
期思连连摇头“在书院住你就不来陪我了,曹璐珉和孔玉也不住那。”
这宅子布置建造精心雅致,如同在旧时家里,如今萧执常来陪他,便再圆满不过。
用过早饭,萧执送期思出门,依旧打算骑马跟在马车边。
期思却精神了,仰头看马背上的萧执,眨着眼不说话,想一道骑马去,却又发觉自己这两天太得寸进尺了,不敢再使劲黏着萧执,内心十分挣扎。
萧执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笑了起来,俊美的面容上满是温和的笑意,微微弯腰伸出手去“不困了?上来吧。”
期思握着萧执修长而温暖的手,微一借力,脚下一跃,便熟门熟路上了马坐在萧执身前。
他从前总是这样跟着重逸或陆应秋出去,如今时常觉得萧执和他们很像,但他知道萧执是完全不同的,他只是想有个人能时常陪自己,不愿回到孤立无援的那段日子。
期思便踏踏实实读书习武,萧执很守信诺,每十天里会有五六天去别院陪伴他,早上一同练武、送他去书院,傍晚回来了看他做做功课,教他修习心法,俨然是家人一般。
秋日里天凉干爽,两人练过剑,俱是一身宽松武服单衣,坐在廊下铺开的竹席上,期思摘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背靠萧执身侧,双腿在席子上伸展,院子里有风吹过,十分惬意。
期思转头看到他腰间的剑,萧执似乎走到哪里都剑不离身,更轻易剑不出鞘。
期思问他“你从不摘下这剑?”
萧执看看期思侧脸,低头把剑摘下,递到期思手边,道“这便摘下了。”
期思很是受宠若惊,重逸和他讲过,剑客的佩剑如同身体和精神的一部分,尤其高手更是如此,轻易不会让别人碰自己佩剑。
印象里重逸这些年教他,也未把自己的春山剑随意丢给期思玩过,萧执却如此大方。
他犹豫一下,还是被好奇心战胜,接过来,手感沉甸甸的,剑鞘古朴大气,他试着握住剑柄,拔剑出鞘。
萧执在旁边看着,只叮嘱道“此剑寒利,殿下小心手。”
期思只缓缓拔出一小段看了看,剑身出鞘发出轻微的沙哑金铁声,剑身明亮,反射的光亮映着期思眉眼,边刃锐利,如同浸着寒光,气势逼人。
他将沉水剑收剑入鞘,还给萧执“像是寒冰一样的。”
萧执语气温和,眼睛清亮如水,说道“这剑名叫沉水,是寒铁打造,刺伤人后,伤口被剑身寒气所浸,不易愈合。”
沉水剑是萧家的传家剑,亦是十大名剑之一,自前朝萧氏神影卫建立,便由家主所持,这一代萧执是家中独子,沉水便早早传到他手上。
萧执看他十分认真,又半开玩笑说“沉水剑平素是不出鞘不离身的,否则便要见血。”
期思眼睛瞪大,问他“你杀过人?”
萧执平时一向温和,从未对他生过气,期思难以想象他用这剑杀人的样子,又觉得他执掌神影卫,平素办的事都不寻常,杀过人又很正常。
萧执却不回答,只是说道“练剑执剑,本身不是为了杀人的。”
期思仰面靠在萧执肩上,手臂遮着额头,看着天上流云,喃喃说“我以前也有一把剑,是娘留给我的,后来……后来留在晋国了。”
萧执低头看着期思,期思容貌清隽,白皙秀雅,是江南人的容色,想起肃帝所言,期思是像母亲的。
萧执伸手随手用指腹擦去期思鼻尖薄汗,缓声道“我母亲也是江南人。”
期思侧过头,看着他清澈的眼。
萧执平时聊天也很随和,但期思发觉他从不说自己的事。曹璐珉说过,别人眼里的期思也是这样,说起过去,但总会避开属于自己的部分,不爱谈论自己。
“她一直想念江南,把家里布置成江南宅院的样子。”
萧执目光清澈,却也深不见底,他抬头看着院子里一株遒劲青翠的盆景,期思伸手轻轻握着萧执的手腕。
萧执说“后来她不在了,我们也搬走,宅子住过一家江南迁来的人,没有做改动。再后来,他们也搬走了,宅子又空下来。”
期思一愣,突然明白什么,一下子起身坐直,抓着萧执手臂,睁大了眼睛与他面对面“你说的是这里?就是这间宅子?”
从晋国到燕国的一路上,期思看尽风俗变迁,昌煜城里不会有第二间像这样的宅子。
期思惊讶之下离萧执很近,看见他眼里只有温和的笑意。
期思想起那天刚来,萧执问他喜不喜欢这里。
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盯着萧执半天,欲言又止,最后问他“为什么让我住进来?”
萧执还是微笑“因为你想家的样子和她很像。”
期思一下子红了眼眶,给萧执一个大大的拥抱,心里思绪万千,一时是感激一时是动容,说不出话来。
萧执知道他不会哭,轻轻顺着他后背。
期思说“我以后也会一直对你好的。”
萧执摇摇头“分内之事,小公子不亏欠我什么。”
“不,不是亏欠,是因为你很好。”
萧执不能理解期思所说的这种逻辑,他仔细打量期思,似乎在思考。
“你愿意来住,是因为这里是旧居吗?”
萧执摇摇头“你没来的时候,我很少过来看,空宅太静了。”
期思随即又问“那你是因为陛下的命令才来吗?”
萧执却有些不理解,笑着反问道“不是你要我来住的吗?陛下并未下过这种命令。”
期思这才安心。
燕国四季分明,秋日的都城昌煜周围更有枫山林照、秋谷鸣涧,城中的人年年去城郊观景游玩,总看不厌。
期思在书院里,这些日子常听少年们讨论这些北国风景,也有些好奇,但他想到自己的身份,说不定不能随意出城,难免觉得遗憾。
这天回了别院,一进门看见萧执正在院子里对老管家说些什么,期思问“今天不忙吗?回来这么早。”
萧执回过头,俊朗的面容在傍晚的阳光下多了几分柔和“今天没什么事,早些过来陪你吃晚饭,管家说这几天你胃口不好。”
期思笑着一阵风般跑过去,拉着他说道“你以后会不会像曹璐珉的哥哥们,他少吃一碗饭,几个哥哥要挨个来问一遍,爹娘再来挨个问一遍。”
萧执听了觉得好笑“你这个朋友也有趣,家里事无巨细都交代给你了。”
期思又问他“你跟管家交代什么事吗?”
萧执伸手摘去期思头发上的一片落叶“城外秋景这几日正好,恰好这两日书院的假期,跟陛下打过招呼,明天带你出城去玩。”
第18章 外公
期思一愣,看着萧执的脸,觉得他很神奇,能满足自己的所有愿望,眼睛都亮起来“真的?你不忙吗?会不会耽误你办事?”
萧执笑笑,眼睛里映着秋日绚丽的天空,如同眼里有一片星空“哪有那么多事,前段时间有个大案子,所以才忙。”
期思又问“我要准备什么?”
“你不必操心,明天早些起来便是,晚上不要一直想,睡不好明天没精神。”
期思有点不好意思,来了燕国后,每次一有事他就睡不着,早上就会迷糊的,有时候萧执送他,他半路在马背上靠着萧执就睡着,还得萧执腾出一只手扶稳他。
但他实在太久没出城,从前在卢阳城里上山入水,自在无边,如今即便是昌煜繁华热闹,也在城里关了太久。
第二天一早,期思不出所料迷迷糊糊跟萧执道早安的时候,萧执只好无奈笑笑。
萧执让管家准备了东西,依旧骑马带着期思,辔上系了另一匹马的缰绳,出了城才让期思自己骑马,一路往郊外山岭行去。
期思没出城时靠在萧执身上昏昏欲睡,出了城独自一人一马,立刻精神得不得了,让骏马放开四蹄跑起来,萧执则稳稳跟在他身边,任他撒欢。
期思纵马跑了近两刻钟,一直进了山中葱郁林木间的山道上时,才放慢下来,他因为来燕国后遇刺客的事情,对这种环境还是有些警惕。
萧执看出来他的紧张,与他并肩骑马不急不缓地走,说道“不必害怕,有我在,不会有危险。”
期思这才放松下来,有心思看周围风景。
走了半个时辰,平坦宽阔的山道还在向前延伸,林木颜色纷呈,半山腰上的山道可看见对面群岭的绵延相峙。
官道上时常有马车与他们同一方向,也都是出城看秋景的。
在一处山道脚下,萧执和期思便弃马步行,沿着山道向上漫步,周身林木渐渐有越来越多的红枫,直到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被赤红枫林包围。
林间没什么游人,山间只有风吹林动、枝摇鸟鸣,间或有淙淙水声。厚厚的遍地红枫叶毯,期思便离开山道,在林间随意走着,萧执就陪在他身边。
脚下踩着红叶发出“沙沙”声,两人头顶是丰茂的火红枫树,间隙里碧空流云。
碧血枫林,寒溪流云,旷野秋风穿林而过,拂动衣角。
期思回头看着萧执,萧执一身蓝色武服,腰间沉水在鞘,面容如玉俊逸,眼睛里映着漫山红枫和期思的面容,带着清澈的笑意“这便是碧血枫林。”
期思觉得此刻他恢复了自由,不禁开口问“萧执,能不能不回去了?”
萧执笑眼微弯,偏过头伸手摘去他肩头一片艳红枫叶,耐心问道“小公子想去哪里呢?”
期思意识到自己失言,他能走到哪里呢?摇摇头“我太久不出来玩儿,都不想回去了。”
“萧世子,这是带着哪个小朋友来秋游么?难得啊!”
萧执下意识把期思护在身后,两人转头看不远处那人。
“裴大人,好巧。”萧执看着裴南贤,平静地打招呼。
裴南贤站在枫林中,一身红色武服,腰间一柄长链如蛇般卷曲挂着,背着手笑吟吟看着两人。
期思觉得裴南贤笑容里一点暖意也没有,眼睛如蛇一般的深不见底和冷意。
裴南贤不紧不慢走过来,在他们几步远处站定,拱手一礼“原来是小殿下,多日不见,裴某唐突了,见谅。”
期思看着裴南贤,答道“无妨。”
裴南贤又看着期思说“小殿下,我们家老爷子今天碰巧也来了,殿下愿不愿来见个面?毕竟也是殿下的外祖父。”
萧执闻言皱了皱眉,但不便替期思做决定,只是回头看看期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