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语颔首一笑,便转身朝着擂台上位走去。
坐在林宇身旁的时析微一抬手,漆黑的剑鞘直送到半空。闻人语长剑一挑,剑身转瞬稳稳落入剑鞘中,随后顺手接过时析递来的热茶。
时析单手支着脸侧头看他“几成?”
“五成。”闻人语微笑着答道。
林宇闻言吸了口气,摇头感叹“武学奇才的世界我们果然不能懂。”
此一番言论起于方才那场比试。与闻人语对战的乃是当今武林成名十余年的素手银枪,单论枪法绝对是当世第一人。这一次逍遥榜之上,此人排到了第六位。
闻人语所答的五成,乃是他以五成功力取胜。
这一年间,二人结伴游走大江南北,闻人语与手中的长剑越发契合,功力也随之增涨。半年前,莫遥派人送来一本秘籍,竟是十分适合闻人语修炼。不过半年,便已难有敌手。
逍遥榜公布,闻人语已坐镇昌燕城五天。期间挑战者无数,无一败绩,算是得了江湖众人认同。
直至日暮时分,几人才从擂台离开。
时析捏了捏扇柄,回眸看身侧的闻人语“过两月就是清儿的生辰了,我们何时回京?”
当初离京之后,闻人语拒绝了莫遥想带司徒清回庄教养的提议,直接将刚能站稳的小东西扔进了宫,丢给成日闲着没事做,被段天谕拖着一起批奏折的齐铭轩管。
说起来,齐铭轩一直和闻人语关系寡淡,纯粹是因为他当初一直把人当情敌看。后来即便是没了这层忧虑,却也没什么契机去缓和关系。
闻人语倒是觉得这人不错。虽说是齐家唯一的孙子,却不骄不躁,又难得的清醒安稳。哪怕比之穆秋生之流,行事略显不完善,却也算是个人才。
何况如今人是皇后了,又不用在后宫斗来斗去,没必要那么聪明。丢个孩子给他看,只当是提前练手,顺道打发时间了。毕竟,段天谕和他是没可能有直系继承人了,以后定然是要认养的,而且绝不可能认养个年岁大的。提前学一学怎么带孩子,也挺好的。
当然,这番想法他没敢和时析说。
毕竟时析现在拿他那弟弟当亲儿子看呢,要是知道了,铁定又得和他分房好长时间。
“下个月再说就是,总归还早,回去也没事做。”肃亲王大人一点当官的自觉都没有,甩手掌柜做的十分任性。
时析瞥他一眼,带了几分无奈“好歹也是你弟弟,就不能上点心?”
“放老四身边挺好,日后还能给他做个帮手。我又不指望他给我养老送终,没必要上赶着培养感情去。”闻人语浑然不在意,拉住时析的手就往住处晃,一点没有当年那副严谨淡漠的样子,十足的像个市井流氓。
索性已经进了林府,周围都是自己人,不必担心有人看见。否则,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瞎了眼。
意料之中,他们还是没能悠闲的等到闻人清小朋友生辰之日。
十天之后,南都水祸成灾,百姓受难的同时,又有新的谣言四起。
——新帝逆天意篡改圣旨,使民不聊生,该当顺应天道,择正统君主登基。
收到信报的时候,闻人语无奈地挠了挠下巴“他们就不能换个花样?怎么除了用谣言就是用谣言?前朝那伙人还有没有点新鲜东西了?”
时析淡定地翻了一页书,悠然道“没了势力和人马,除了能用百姓的舆论,还能用什么?”
这一年中,不光两人游遍不少地方,顺手还暗中让人捣毁了不少前朝暗点。无论是兵马还是江湖人士,亦或是三教九流,几乎都清理了个干净。
只不过对方狡兔三窟,一直没有彻底灭了,这才使得两人不得不等着对方先动。
闻人语眯了眯眼,放下手中的信报,起身让人准备晚饭。
入夜后,烛火微微一晃,时析放下书揉了揉眉心,伸手推了推闻人语“来了。”
“恩。”闻人语也放下自己手里的书,勾起外衫披上打开了门。
遥一淡定的施了个礼,抬头看闻人语的确有让他进去的意思,这才伸腿迈进屋。进了屋眼也不敢乱看,低头递上信封。
是段天谕送来的信。那位深居简出,没几个人有印象的三皇子……逃出了京城。
逍遥山庄打从段天谕决定夺皇位那天起,就一直在训练一批新的暗卫。不过此时还不到火候,所以暂且由十八卫代替。
至于这位三皇子……
时析和闻人语一直都猜测着,当初大皇子身边那位神秘谋士是否与他有关。如今看这信的意思,不是有关,是根本就是他本人。
方才就起身坐到他身边的时析也看到了内容,不由得笑了笑“看来,这位被皇上保护的严密的三皇子,倒不如我们想的那般无能。”
闻人语点点头,抬眼看向遥一“三皇子的身份可查出来了?”
这位三皇子来历出身有些神秘,逍遥山庄也没有存底。或者说,是因为太不起眼,又加上皇上有意无意的保护,所以没人去注意。不过如今既然和前朝扯上了关系,看来是不得不查了。
遥一闻言一顿,轻咳了一声道“三皇子乃是前朝后宫一位公主所出,不过……的确是先皇血脉。只是那位公主一直未在宫中,产后便重病离世,故无人知晓。”
“啧。”闻人语摇摇头,不得不感叹先皇的能耐。
先皇太上皇打天下时,可是将前朝皇宫清理的一干二净。没想到他这个当年不过十几岁的少年,竟是敢在众兄弟和皇帝眼皮底下把人藏起来。不得不说,还是有点能耐的。而且……没准还算是真爱呢。
随手将信烧了,闻人语十指交握,悠悠道“南都如今什么情况?”
“堤坝上沿毁了几个村子,不过伤亡不算大,加上皇上有意防范,又有小姐帮衬,不会有大碍。只是百姓慌乱了些,难免会受流言干扰。如今南都之外已有民兵组织,为首的正是前朝余党。”
莫筱冉一脑子的奇思妙想,如今怀了孕也闲不住。不能去查案子,干脆住进皇宫帮着段天谕出主意。这两个月,据说急的韩烁眼都红了,偏生段天谕死活不乐意放人,最后干脆把韩烁也安排进宫里。
底下不少言官御史叫嚣着不符礼数,奈何莫筱冉帮衬下,段天谕政绩斐然,他们再怎么叫嚣,也没有理直气壮的勇气。
闻人语笑了笑,道“回去通知老四,又是一回民心政绩。准备准备,御驾亲征。半月后,我和师兄在向阳镇等着他。”
“是。”
皇宫,段天谕听完遥一的回报,忍不住笑着摇头。
齐铭轩抱着咿咿呀呀不知道说什么的闻人清也跟着笑了“头回见着说话这么不遮掩的。这要是让那群言官听了,指不定怎么谏他呢。”
“普天之下,也就二师兄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给朕往手里送机会。若是换了个人,指不定要往下扒几层才肯松嘴。哦?是吧,小清儿?”伸手挠了挠肉嘟嘟的小下巴,段天谕笑得温和。
闻人清抬眼看看他,一扁嘴,刚要哭,却突然笑了起来。
段天谕乐了“这是要哭还是要笑呢?小不点点的就这么多变。”
“不乐意让你挠他。”齐铭轩又朝着他身上扫了一眼“估摸着瞧见你那玉扣了。这小子近日里喜欢这些,看见谁都要讨点好处。福瑞那头已经给了不少了,攒着的点私房都给了他了。”
段天谕笑出声,伸手把自己的玉扣取下来塞进胖娃娃手里,顺手捏了把小脸“福瑞看他亲,乐意给就给吧,改日朕再赏他。这小子现在就这么贪财,日后定然是个昏官。”
“你倒是想得远,这么大点的孩子,哪知道乐不乐意做官。闻人那头,应该不想他入宫吧?”齐铭轩抱着乐得乱扭的闻人清,手臂紧了紧,生怕把孩子摔下去。
段天谕笑眯了眼,伸头亲了自己皇后一口,眼见着人从头红到脚,这才道“你当二师兄把他扔宫里是为什么?除了不想自己带,不就是为了让他和你我亲近么。昏官就昏官吧,自家的东西,再怎么贪也是自己的。”
虽说已经成亲一年,齐铭轩却还是不太习惯段天谕大白天的亲近。好半天缓过劲来,齐铭轩又想起另一茬“说起来,筱冉那头过了清儿生辰,也就快要临盆了吧?”
“可不是。”段天谕摇头叹息“可千万不能让她知道。否则要是闹着也去,非得把韩烁愁死不成。”
齐铭轩顿时乐了。
闻人清眨眨大眼睛,看看两人,也跟着傻呵呵笑开。
☆、第八十八回
在孟韩陆三家六位长辈以及大将军韩烁的严密监控下,莫筱冉最终没能成功逃脱法网,老老实实留在了京城,替临时把持朝政的齐铭轩帮忙。
由于郁气太重,莫筱冉把火全都撒在了谏言皇后持政不符礼数的人身上,好一通折腾。一时间,朝堂众臣叫苦连天,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皇上早日归京。
另一头,段天谕率一千精兵奔赴向阳镇。
向阳镇与南都本是比邻,只是前朝之时南都尚数异族领地,故而还保留着对峙的壁垒和防御。如今两厢对峙,反倒是方便了许多。
南都虽受了水灾之患,百姓多多少少受了些惊吓,加上谣言鼓动,倒还真被前朝聚集起了不少人。不过……也只堪堪凑足两千。
查到这消息的时候,闻人语还惊了一下,忍不住看向时析“那位哪来的勇气?两千民兵就敢造反?这是真把自己当成老天爷选的皇上了啊?”
时析悠闲地看着书,眼也不抬道“一路上你命人搅了他二十七处据点,哪怕没能除尽,又能指望他剩下多少人?能凑足两千,已经是不错的了。若非是走投无路,想来他也不至于如此。”
可不是,这一年来两人没少让逍遥山庄的人折腾前朝乱党。一旦成功了,还全数都把名声安在皇帝身上。眼瞧着段天谕皇位坐的越来越稳,明君的名头也越来越广,传闻中手握大权的肃亲王更是一点逆反对峙的心思都没有。三皇子终于急了,若是照他的计划等着自己手中势力再度培养起来,怕是至少要十年,到时候别说造反了,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毕竟谁都知道,逍遥山庄势大,哪天不留意,就能让人端了老窝。
于是他也不韬光养晦了,借着南都水患的机会,从皇宫溜出来,直奔南都而来。又大加造势,只为了引段天谕来南都御驾亲征。在京城之中,想要杀皇帝是件难事。可在外头,那就简单很多,尤其还是这种战场混乱之地。
闻人语和时析推测出他这般想法,索性就给了他这个机会。
毕竟,白捡的名声和政绩,不要白不要不是?
皇帝御驾亲征,在向阳镇安营扎寨,准备一举拿下反贼的消息不出两天便传遍两方。
向阳镇的百姓都乐疯了。
早就看那那群神经病不顺眼了有木有!水患来了还不老老实实想办法继续过日子,偏生要跟着一群逆党造反。索性要是当朝皇帝昏庸□□,水患当前依旧大肆揽财作乐也就罢了。今上兢兢业业,为了百姓劳心劳力,有哪不对的?
啥也不是,就是闲的!指望着一飞冲天,想靠着歪门邪道出人头地呢。
向阳镇百姓可耿直地道。
闻人语听了这话,顿时就笑岔气了。
不得不说,这些百姓是有才。
段天谕带着孔萧然进门时,就见到闻人语靠在时析肩上乐不可支的样子。时析一手推着他的脑袋,一边冲着两人颔首“来了?”
“二师兄怎么了?”段天谕诧异地看了一眼闻人语,不太明白。
至于孔萧然……他已经习惯了。谁让他在宫中当值的时候,被下发的首条命令就是看好那位神出鬼没奇思妙想的公主呢?见惯了公主抽风,孔萧然表示其他人都是浮云。
闻人语把手里的信递给段天谕,又笑了一会才回过劲来。
段天谕大略一看,顿时失笑摇头“向阳镇百姓倒是实在。”
“不说这个了,”闻人语点点桌子道“段天涵现在已经集结兵马,恐怕收到你来的消息就会出兵,你打算如何?”
“不过是些散兵,还需要做什么,我还当师兄叫我来就是做摆设等着捡现成的呢。合着,你们又打算甩手不管,扔下我来处理?”段天谕一挑眉,略带不满。
时析摇头“你们两个正经点!段天涵手下大多都是南都周围的百姓,尤其是那些被毁了的村子活下来的青壮年。我估摸着,应是段天涵让人蛊惑他们,说你因堤坝未毁,不会命人处理这里,留着那些地方官,受灾的百姓铁定没有多大的活头。这才让这些人孤注一掷,打算舍命一拼。”
段天谕点头“师兄的意思是?”
“降者不杀。若为百姓出身,则允诺村落重建之后,赐田地房屋,以及每户十两银子。这条消息一出去,段天涵手下至少要缩水一大半的人。届时段天涵没了人马,又回头无岸,只能冒死一搏。”闻人语摸了摸下巴,浅笑道“接下来,他能做的也没有多少了。”
皇帝亲征,驻守向阳镇县衙。并广告天下,凡南都及周边百姓出身,降者不杀。水患受灾村庄择日重建,建后灾重之家可获良田一亩,房屋一处,另加十两银子作为抚恤。
消息一出,向阳镇百姓看热闹不嫌事大,跑到向阳镇门口官兵将士守卫之处就冲着十里外生喊了一通。甭管听着没听着,反正圣旨皇榜不仅传遍向阳镇,也传遍了南都。
不过三天,段天涵手下的人马果然缩水一半,连人影都找不到了。
段天涵生生急出一嘴水泡,越发不明白当初替段天啸办事时水到渠成的办法,怎么到了自己手里就死活不管用。
这位至今还觉得,当初段天啸没能成事,全赖段天啸自己蠢,与他本人毫无关系。
再说向阳镇,段天谕带了几个户部官员来,这时候都派上了用场,一一把地契房契分发,只等着南都收复就能施以实际。
普通百姓总是很单纯的,他们只要有吃的有住处能过好日子,谁又愿意和皇权竞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