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里面发火的事从来没发生一样。
小安双手扶在地面上,以头抢地“诺。”
王大锤一走,本就半天没说话的两人更加沉默了。
郭殊涵被王东易走之前的“两口子”甜的说不出话来,钟毓则是啃鸡腿啃得不亦乐乎。不一会儿,大半只鸡被钟毓一人解决的七七八八,这才发现郭殊涵都没怎么吃。
人家尽职尽责的烤起了野兔。
钟毓良心发现“我来吧。”
郭殊涵回过头,眼神里像撒了蜜罐上去,深如实质的从眼神里倾泄出来“没关系,正好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钟毓“……先别忙,我和你说个事。”
钟毓的语气是易于寻常的正经,郭殊涵动作迟缓了一下,才略有些忐忑的放下手中烤架,回过头故作轻松的说“你说。”
郭殊涵大概不知道他此刻的眼神是个什么样子,但在钟毓眼里,大概刚才求生的野兔也没有这么怯生生的眼神吧。
他干咳了声,用了种委婉的方式“你吃过叫花鸡吗?”
叫花鸡就是把鸡拔毛去内脏后,用荷叶包起来埋在炭火里面,或者直接用泥裹起来埋进去。叫花鸡是穷人乞丐吃的,穷到半点佐料都不放,油盐酱醋丝毫不沾,闻着挺香,吃到嘴里却寡淡无味。
至于后来有酒楼大厨改进方案,加入香菇韭菜等调味品,滋味自然非比寻常。那个不提。
郭殊涵确实没料到钟毓如此郑重的语气,说出口的却是吃食,只好老实回答“吃过。”
钟毓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这锦衣玉食里浸淫出来的贵公子可以允许自己穿着穷酸破烂,却不允许自己顶着个大油嘴粗俗不堪。
他擦完后缓缓说“其实喜欢一个人就像吃一盘菜,可能你以前都是吃叫花鸡的,觉得味道不错,自己也能接受。之后有一天你吃了以前从没吃过的烤鸡,你觉得烤鸡的味道更好,也喜欢上了烤鸡。可是这个时候,当你把烤鸡吃厌了,再回头的时候,叫花鸡已经没有了。”
郭殊涵目不转睛的看着风流俊逸的钟毓,不大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钟毓继续说“这个时候你该怎么办呢?人生不止一段旅程,它有有终点,你需要有个人能陪着你,从朝霞到黄昏,从青丝到暮雪,过平淡的细水流长的生活。”
郭殊涵睫毛剧烈颤动着,他收回视线,面色发白的盯着被火烤的焦黄的野兔,沉默着没有作声。
凭郭殊涵的聪慧,钟毓知道他听进去了,继续推心置腹的说“这一条路是不归路,不要走,也不要去尝试。纵然它看起来别具一格,但布满荆棘,尤其是不能回头。”
郭殊涵目光空洞的看着烧烤架,低声道“我为什么要回头?”他看着钟毓,一字一句的说“如果我认定了这条路呢?”
钟毓直视着他的眼睛,诚恳的说“你会没有同伴,你会被这个世界抛弃,你会孤独一人,从生到死,从青年到垂暮。”
钟毓不能保证他可以和郭殊涵一直好下去,如果有一天他厌倦了,或者郭殊涵厌倦了,分开了,那郭殊涵该怎么办?
天下间再遇到一个喜欢同性的人太难了,钟毓大不了自己寻花问柳,可是郭殊涵呢?他该怎么办?
郭殊涵脸色白了又白,粉雕玉琢的脸上逐渐没了生机。终于,他冷笑一声,自嘲道“你不就是不要我喜欢你么。”
他站起身,胸口几个起伏,到底没把狠心的话说出来——他舍不得,可是不说话又憋在心里难受,最后只好把满腹的情绪恶狠狠的加注在平淡的话上“随你意。”
他说完,转身就走。
没给钟毓半点解释的机会。
钟毓张口结舌的看着他的背影,迟缓了半天,落寞的心想“其实,这样也好。”
其实钟毓的本意只是想要郭殊涵想清楚,这条路钟毓走得太苦,不想郭殊涵也这么苦。不意郭殊涵理解错了。
错就错了吧,钟毓自暴自弃的想,总比他以后后悔要好。
漫天青翠,只剩下钟毓一个人。
在芳草满园的春日里,热闹终于散去,仿佛戏台上曲终人散的落幕。
他终于一个人。
第41章 风起
钟毓见兔子烤好了,撤下烤架,准备祭奠五脏庙。结果没留神,让外焦里嫩的烤兔子把手指烫了。烦的他顿时没有食欲,把流着黄油的兔子扔到一边。
索性不吃了。
钟毓坐了会,忽然不知道干什么了。
愣了片刻,才回神似的起身,把火堆踩熄,他该回狩猎场了。
狩猎场的活动会举行两天,今天是贵公子的打打闹闹,明日是武将之间练练拳脚,明日傍晚班师回朝。
也就是说今晚钟毓得和郭殊涵睡在一个帐篷里。
钟毓郁闷的想早知道就明天再说这事了,现在回去多尴尬。
再尴尬,夜幕也如约到来。
钟毓在外面浪了半天,琢磨着如果自己厚着脸皮跑到爹的帐篷里去过夜,应该不至于被轰出来。
然后琢磨了一路,到底还是回了自己的帐篷,
郭殊涵正靠在行军床上,看到钟毓进来,他起身,站到床边上,低下头去,沉默了好久才说“反正不管你怎么想,我就是喜欢你。如果你觉得别扭,我可以不烦你。”
钟毓严重怀疑郭殊涵已经把握好尺度,专门打在他的心尖上——他这幅我见犹怜的模样,钟毓就是真不喜欢他,也断不会说让他伤心的话。
更何况,又哪里是不喜欢呢。
钟毓叹了口气,走过去半个身子躺在床上说“有人喜欢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觉得别扭。这样,我给你三天的考虑时间,你想好后再和我说。怎么样?”
郭殊涵背对着烛光站着,整张脸浸在阴影里,他自暴自弃的说“反正你又不喜欢我,想好了又怎么样。”
钟毓歪过头看了他一眼,心说就是给不了你一生,年总是不成问题的。可是这话他没办法说。
只听郭殊涵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句“等我把有些事情处理好后,再和你说,反正,反正我后半辈子的时间都给你。”
“我等你。”他说。
钟毓歪着头看着郭殊涵把这句话说完,心脏处蓦地一股暖流流过,滚烫的浇在他的心上。
很多时候,那些好听的誓言,所谓的永远,听起来的地老天荒,都敌不过此刻郭殊涵这句——我后半辈子的时间都给你。
钟毓无声笑了,他朝郭殊涵伸出手。
郭殊涵一时不明所以,呆呆的站着床边。
钟毓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伸手把郭殊涵拉了下来。郭殊涵吃了一惊,半摔倒在床上,他忙用手肘撑着“你……”
被钟毓拍孩子似的拍了拍“唔,早点睡。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说着,手一拉,棉被盖了上来。
入夜,蜡烛已经吹灭,帐篷内灰暗的伸手不见五指。帐篷外巡逻的士兵质地铿锵的走着,每半柱香来一发,极有规律。
郭殊涵静静的看着钟毓熟睡的侧颜,本就不明亮的月色透过帐篷,倾泄出不甚分明的光,刚刚够郭殊涵如痴如醉的看着,也刚刚够把他目光中的贪婪隐藏起来。
他这样看了钟毓大半宿。
郭殊涵像只蛰伏在暗处的野兽,紧紧的盯着猎物,连呼吸都放慢,小心翼翼的吸着钟毓身上熟悉的草药香。
床上最后一点光暗了下来,月亮隐入厚厚的云层之中。
他起身,从钟毓脱下来的衣服里翻出了之前打算暗闯牢房用的迷香。他擦了点在自己手心,然后轻柔的把手捂住钟毓的口鼻。
原本似要惊醒的钟毓偏个头,睡得更熟了。
郭殊涵静静的坐在旁边看着,然后做了一件他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
他低头,吻上了钟毓宛如夏夜露水的清凉的眉间。
一吻有百世那么长,又仿佛只有眨眼那么短。
郭殊涵放开钟毓,眼神中的眷念消失殆尽。他起身,穿上唐炎给他的夜行衣,从帐篷里潜伏出去。
虽然已是深夜,外面的帐营已经陷入沉睡,行宫依旧灯火通明。
郭殊涵踩着巡逻士兵换班的点,从帐营里混到了行宫外面,然后一脚踏在白玉石柱上,整个人轻盈如夜猫,跃上了房梁。
竟是半点声响也没有发出。
他早知道太子的寝宫在哪,借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月色,郭殊涵在房梁间轻松的跃起潜伏,如幽灵般在暗夜中时隐时现。
数百计的御林军竟然没有一个发现的。
月亮一直躲在云层里,不敢露出脸来,好像知道即将要发生一起惊世骇俗的血案。
郭殊涵轻车熟路的潜伏到太子的房梁上,揭开巴掌大的砖瓦,烛光从房间里透出来。
然而他潜伏了许久,房间里也没有半个人走动。里面除了站成木头的下人,没有活物。
陛下的行宫之中,太子看着距离他两步远的陛下面色潮红的摊在床上喘息,眼神里闪过一丝阴霾,他冷冷的问“父皇您这是什么意思?”
铁血杀伐的苍老陛下躺在床上,伸出已经毫无血色的枯瘦的手,沙哑着仿佛从地狱归来的阴冷的声音说“朕,朕要立赢儿,立赢儿为太子。”
赢儿便是那个沉迷酒色的三皇子。
除开李佑,房间里没有一个站着的人,否则这番话要是让人听到得死一片的人——李佑不可能让这话传出去。
李佑站在旁边,低头看着这个翻脸无情的人,捏紧了拳头阴冷笑道“父皇,改立国本可是大事,您可想好了。”
放眼一国之内,再也没有比国本更大的事了,老皇帝听到这两个字愣了下,刚才还狰狞的神情忽然间柔和下来,呆呆的不说一句话。
太子见此,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缘关系,心里柔软下来,走过去,准备给老陛下盖上滑落的被子。
哪知太子人刚靠过去,还没来得及把被子给陛下掖好,就听到陛下气喘吁吁,惊恐的说“你走,你走!”好似太子是谋害他性命的仇人一样。
太子脸色铁青,握着被子一角的手十指泛白。
不过太子究竟不是旁人,他深吸口气,尽量用和换的语气说话,谁叫陛下不过是个半条腿埋进土的老人呢,“父皇,这两日您似乎突然间很不喜欢我,至少要告诉我原因吧。”
原因……陛下的视线里涌现出无数李佑狰狞的表情,那些处心积虑要掐死他的,要谋夺他皇位的,要让他不得安宁的……
他年龄大了,很多事记不大清楚,只是朦胧中记得太子曾用枕头闷死过他,曾要人把他囚禁起来,曾残忍的杀害他的孩子。
这些浑浑噩噩的梦境太过真实,真到已经有点糊涂的皇帝分不清真假。
宁可错过不可放过的陛下重新卷起当年自己□□上位的杀伐,决定废了李佑的位置,改立毫无建树的三儿子李赢为太子。
李佑看着老父亲的脸色由茫然变得坚毅,再有坚毅变得狰狞,心里最后一丝温良消失殆尽,他闭眼,将眼中的不忍压下,睁眼时已经有了决断——他要软禁年老昏聩的皇帝。
李佑缓缓开口“父皇,国事为重,就算儿子再不肖,也不……”
话还没说完,耳畔忽然刮起一阵劲风,森然凛冽的气息穿插在空气中,带来金石之声,钻入李佑的毛孔。
李佑寒毛倒竖,心脏处骤停,整个人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人突然抱了起来。
身影极速后退,李佑的视线迅速颠倒,只见刚才他站的那个位置有道细长的黑影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