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仆毫无表情的脸上强行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识趣的离开,在路过门口的时候接过男人的红包,脸上的表情顿时生动起来,好似在头上套了张欢喜相的脸。
钟毓看着她的表情,颇有些胃疼“晚上不用你守夜。”
女仆心领神会,挤了挤眼睛,立马走得远远的。
钟毓胃更疼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钟毓站在门口仔细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了想,大概是这样的。
最开始的原因,发生在秋雨中。那天天下着雨,淅沥沥的一片,走在街上,有凄冷的味道。
钟毓撑着油纸伞,来到相国寺附近。因着下雨,街上只有在雨中匆忙躲雨的行人。钟毓轻车熟路的敲响一户人家的大门。
大门打开,是一个穿着闲散的老头。
钟毓才把伞收起,抬头一看,顿时愣住“你不是瞎子吗?”
本该是瞎子,此刻却睁着双明亮双眼的老头尴尬一笑,对钟毓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开门让他进去,这才解释道“老朽只图个糊口,若不装瞎,怎么算命?”说着,要给钟毓倒茶。
钟毓摆手“不用了,我说完就走。之前要你给我算的‘命中孤星’的命,现在不起作用了,能不能再请你帮我补上一句。”
“补上什么?”
“就说我命中只能娶男子,娶女子娶一个死一个。”
“啊?”算了大半辈子命的老头呆住了,哪有这种说法的。要是以后这个钟大少爷娶妻生子,岂不是拆他的招聘?靠着算命为业的老头开始考虑要不要拒绝这门生意。
钟毓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抛上抛下的说“啊什么啊,就说你能还是不能。”
老头望着在半空中忽上忽下的金灿灿的东西,只觉得两只眼睛都看不过来了,真担心钟大少爷一个不小心,这个金灿灿的东西就要摔在地上摔坏了,于是回答的非常干脆“能!”
钟毓瞪眼“赚钱这么快!”
出此下策,钟毓也很无奈。他根本不喜欢女人,心里又有了人,娘还逼着他娶亲,除此以外他还能怎样?
先借着这个由头,让娘断了给他娶妻的心思。至于以后的事,钟毓想大不了他再远走高飞,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谁知道……
钟毓看着大红色包裹的房间,心里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愁。
万幸的是,他娘总算是知道娶男人有伤风化,于礼不合,只是把人抬进来,没有大办宴席,否则他老爹明日上朝不得被同僚笑话死。
钟毓的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一大圈,终于落到了新娘子身上。
钟毓靠在门框上,只单单看了看一身火红的郭殊涵,多年来身经百战的糙厚脸皮就有些挂不住,咳了声道“真是抱歉,连累你了。”
或许是钟毓距离的很远,亦或许是钟毓语气难得真诚一回,郭殊涵那些难以启齿的情绪淡了下去。
只听钟毓踩着门槛继续说“放心,我不会欺负你。咱们这场闹剧不会持续太久,等我这边风头过去了,就和你签和离,到时候还你自由身,不影响你娶妻生子。”
郭殊涵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也没有出声。房间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钟毓心想这事搁谁身上,怕是都难以谅解的,便宽慰道“你放心,我爹娘很好说话的,在我家不用太拘谨,像自己家一样就好。而且我爹带兵这么多年,行兵布阵什么的,你都可以跟着学学,以后对你出入仕途都有好处。”
郭殊涵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钟毓道“天色不早了,你先睡吧,我就不打扰你了。”说罢,关上门,离去。
房间里重新恢复到静谧的样子,馥郁的花烛燃烧着暖香。
郭殊涵坐在床头久久没有动。
钟毓进门前,郭殊涵被女仆塞了颗药,现在药效发作开始头晕目眩起来。几经坚持,才保证了坐立的身姿,没有一头栽下去。
窗外,有轮弧形清月低悬。
穿着鲜红的人沿着街道敲锣打鼓,面观如玉的男子一身红衣,高立于神骏的乌骓之上,他身后是个三马并驾齐驱的大红花轿。人群分立在两侧,用艳羡的目光看着花轿上全长安最顶级富贵的新人。
如火的嫁衣层层叠叠铺开,无穷无尽,血雾般散开,弥漫了整个长安城,像残霞晕染整个天空。
钟毓站在城头之上,远远的看着乌骓之上的男子转身走向人群,他的轮廓在一片血色中渐渐模糊,身形被血雾吞噬。
最终化为无形。
钟毓胸口仿佛被利刃捅了刀,带着铁钩的利刃在他心里剜了块肉,血淋淋的拉出来。有血涌上钟毓的双眼,从他的眼角滑下。
钟毓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从身体里飞了出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狼狈不堪的自己,冷漠的看着自己脸上身上,布满血痕。
悬在半空的灵魂淡漠的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钟毓想了想,干脆算了吧,于是灵魂肉体重新合为一体的钟毓从城头跌了下去。
冰冷的城墙砖瓦忽然在这个时候,化身无穷无尽的血盆大口,张开让牛鬼蛇神都望而却步的青色獠牙,一口要把钟毓吞下去。
钟毓吓得睁开双眼,又硬又窄的木板随之发出吱呀的声音,迎合着他咚咚的心跳,提醒钟毓这只是场噩梦。
钟毓提到胸口的一口气,这才缓缓吐出,他掀开被子,冷风嗖的一下钻进来,钟毓彻底清醒了,赶紧裹紧被子,不让任何冷风有机可乘。
然后猛然想起昨晚的闹剧,靠在床榻上,发呆。
说实话,钟毓对婚事半点准备都没有。本以为爹娘不会同意他和一个三大五粗的汉子成亲——怕是个为人父母的都不会同意,结果他娘不知哪根筋搭错路,为了他的终身大事居然同意了。
早知道这么简单……钟毓啧啧嘴,难免生了些妄想,却很快打住,脸上的笑容微敛,骂自己癞□□想吃天鹅肉。
钟毓扫了眼书房里的沙漏,琢磨着自己该起来了,待会还得带着新婚媳妇给爹娘敬茶呢。
钟毓穿衣不用下人伺候,没浪迹天涯之前衣来伸手很正常,在外面流浪了圈,什么都靠自己,回来后也懒得再去适应穿个衣服还要给外人看。
外衣还未系上,就听到门口紫嫣软软糯糯的声音。
“少爷,起来了吗?”
“进来吧。”
紫嫣端着脸盆毛巾走进来,见少爷穿好衣服似乎想问什么,心有灵犀般抿嘴一笑,道“紫竹去叫少夫人了。”
少夫人……钟毓听到这个称呼,皮糙肉厚的老脸都有些尴尬,只好略去不提。
才要说话,不知是哪个丫头慌了神,没规没距的,朝着里屋喊道“少爷,少夫人出事了!”
话一出,钟毓脸上立刻布上寒霜,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房子,朝着婚房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沉着脸给紫嫣下令“封锁消息,尤其是爹娘那里,不要让他们知道。管好下人的嘴,谁敢多舌,我拿你试问!”
刚嫁进他们家就出事,钟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别人会因此怎么想钟家,会怎么想他爹娘,借着一品侯爵的身份,逼着一个男人委身于男人之下?
钟毓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吃喝嫖赌熬鹰走狗没什么不做。但至少,在钟家的声誉这一块,他从不敢犯禁。
他怒气冲冲的走进院子,一脚踹开房门,房内的两三个仆人看见钟毓立马跪下。
和紫嫣同时间入府的上等丫鬟紫竹正蹲在床边,给半躺在床上、还穿着嫁衣的人解开缠在脚上的麻绳。
见到钟毓,紫竹忙停下手上的动作,站起来道“少爷。”
“怎么回事?”钟毓看到郭殊涵还好端端的躺在床上,至少松了半口气。
他还以为郭殊涵趁夜跑了,来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或者干脆性子刚烈一点,直接自尽。
还好,他人还在。
和心有七窍善于察言观色的紫嫣不同,紫竹做事向来不慌不乱,深得端如昕赏识。
此刻见着主事的,紫竹面色明显放松下来,她简短道“奴婢进来的时候,少夫人盖着盖头靠在床沿上,奴婢唤了几声都没有应。奴婢以为少夫人熟睡了,伸手推了推,谁知少夫人就直接被我推倒到了床上。”
钟毓“那他现在怎么回事?”
紫竹似乎有些赧颜“少夫人的盖头还没挑起来,女婢不敢掀开看。”
“这都什么时候了……”话虽这样说,钟毓确实也觉得让紫竹一个女孩子去掀男子的红头巾,有点怪怪的。
只好自己走过去,躬身准备掀开红盖头。
然而手伸到一半,却悬在了半空中。
钟毓忽然在想,如果红头巾下面的人并不是郭殊涵怎么办,如果他真正的少夫人已经跑了,这只是个假冒货又怎么办?
这样一想,钟毓顿时踯躅了。
正在钟毓内心跌宕起伏,上演数十种真假难辨的说书戏的时候,从他进门后就没有动静的少夫人,忽然晃了下他头上的红盖头。
他的动作很轻,轻轻的动了下,却像石头冷不丁的砸向了平静的深潭,发出清晰的动静。
钟毓脑子里已经跑到苦情戏里去的思绪忽然被拉了回来,他先是吓了一跳,即将碰到红盖头的手像被清凉的水溅到般,猛然缩了回来。
然后才意识到什么,忙凑过去,缓缓掀开郭殊涵的红盖头。
第9章 初识
盖头掀开,是张苍白的脸。
在火红的床单反衬下,有双如黑曜石闪动着光泽的小鹿眼,流光溢彩。
钟毓一愣,他当真没想到他娶来的媳妇竟然是这么个,唇红齿白、面如桃粉的男子。
眉如远山,目似秋水,像极了画里出来的邻家妹妹,哦不,是邻家弟弟。
这还是钟毓第一次认真打量郭殊涵的脸。
上次郭殊涵被狗咬伤,他忙着救人还来不及,哪来那么多注意力在他脸上。此刻这样看,惊讶的发现郭殊涵居然长得不错呢。
小鹿眼看了钟毓一眼,淡漠的移开眼去。
钟毓回过神来,挪开黏在人家脸上不肯下来的眼神,尴尬的笑笑。片刻后,他道“快起来吧,我们待会还要去给爹娘敬茶。”
然而郭殊涵只是无奈的再看了钟毓一眼。
慢半拍的钟毓终于反应过来,吞吐道“你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钟毓说的委婉,但旁人听到这话,心里也清楚了七七八八。
怕是少夫人自身是不乐意嫁过来的,然后娘家人做了什么手脚才强迫他嫁过来。
那少爷得知了,岂不是要生气的?
一时间,房间里的几位下人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郭殊涵自然想到了这一点,他犹豫了好一会,才缓缓的眨了眨眼。
钟毓想了想,再次问“你是不是不能说话?”
郭殊涵再次眨眼。
钟毓道声得罪,伸手掰开郭殊涵的嘴巴,才掰开他就发现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