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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独立 第5节

作者:悬笔 字数:19110 更新:2021-12-29 14:10:01

    吕叔从前最喜欢搜集各种喷泉的照片了。

    我拿过容冠山递过来的门票,立刻就撒开腿跑了进去,被压抑在心底已久的不安定分子突然之间有了隐隐要暴动的趋向。

    喷泉不远处的长椅上,有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里,一身栗色风衣,他没有戴帽子,头发有些乱糟糟的,微微地垂着头,闭目养神。他的手轻轻地放在膝盖上,捏着那个小小的“东西南北风”。

    我认出这道身影,顿时就如同定身一样愣在了原地,脚步如同胶着在地上一样,再也挪不动分毫。

    擦肩而过的行人纷纷侧目看我。

    憋在胸口的气终于被我用尽了氧气,我半响之后轻轻吐出一口气,开始挪动有些沉重的脚步。

    从前熟悉的人,如今将用陌生的眼神看着我。从前将我视如己出的人,如今却根本不认识我。而我却仍旧认识他。

    一种全然单向的、毫不公平的折磨。

    我的脚步一步步靠近,最终停在了他的面前。

    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当即就紧绷了起来,积蓄起了力量,充满防备。

    我终于在他坐着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距离他不到半米的距离。

    我把手上刚刚折好的那个“东西南北风”放在他的膝盖上。

    他终于抬头看我。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眼眶深深凹陷,眼袋浓重,黑眼圈尽显。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双目中平静无波,如同一潭死水,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想来他原本就是不抱任何希望的了。即便他收到了一个曾经如此熟悉的东西。

    我鼻头一酸。

    他将我视如己出,到头来我却辜负了他,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是我不孝。

    “这个,是我让人给你的。”我指了指他膝盖上放着的那个东西南北风。

    吕叔并未说话,只是突然就有些出神,愣愣地盯着我新带来的这个“东西南北风”。

    “你是谁家的孩子”吕叔将我新带来的“东西南北风”扔回了我的身上,面色上带着不耐烦。我一愣,来不及伸手去捡,被他就这样扔在地上。

    “你”我刚要弯腰去捡,一旁却走过来一对情侣,勾肩搭背走了过去,正好一脚踩在了这个纸折的玩具上面。

    原本蓬松的、纸撑的骨架,眨眼就被踩成了一个薄薄的平面,上面印着一个鞋底的纹路。

    吕叔神色平静,冷眼旁观。

    也是,我对他原本就是个陌生人。

    我默默收回了手,示意一旁的保镖退下。

    吕叔虽然一只手放在膝盖上,我却知道,他放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一定是放在荷包里,握着他常用的那把枪。

    “我是荣少言。”我正了正神色,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要有太多情绪。面对这样的吕叔,回以同样的冷漠也许才算是正常。

    “你是容家的小少爷”吕叔微微提高了一些音调,“你前天为什么要帮我”

    “顺手而已。”我轻佻地回复。

    “你的枪法很准。”吕叔淡淡道,“不过我没时间跟你玩儿,你还是找别人陪你玩儿吧。”

    “我找你不是为了让你陪我玩。”我立即就反驳他,声音都有些不受控制地有些拔高,放在腿上的拳头紧紧握起“我是、我是收到了顾文冰的邮件,跟我说如果他出事,让我替他尽孝养老。”

    吕叔神色顿时就变了,立刻就侧身看我“他给你发了邮件什么时候”

    我盯着那个被踩扁的纸片,并不侧头“很久了,不记得了。这个东西南北风是他教我的,她说是你交给他的。”

    “这个臭小子”吕叔咬牙低声道。

    我鼻尖实在是酸涩的有些厉害。

    “我怎么不知道他和容家的人有联系。”吕叔从来敏锐,立刻就从自己的情绪中脱身出来,尖锐地指出问题。

    “secrectakesaanan”

    吕叔神色一滞,脸上神色惊疑莫测,他看着我,微微张了张嘴巴,最终却没有吐出一个词。

    这是我从前从电视上学到的一句话,到了顾家之后跟吕叔无意中开玩笑的时候用上了一次,之后每当吕叔有什么不想告诉我的时候,都会用这句话堵住我接踵而至的问题。

    “我就跟着顾文冰喊你吕叔吧。我答应过他的。”我站起身来,背对着他,自己微微垂下视线就能立即看见迅速泛红的鼻尖,我沉下那团一直堵塞在我胸口的气,冷静地说道,“吕叔,你跟我回容家吧,这是顾文冰他希望的。”

    我立刻就迈步想要离开,却突然被他格外冰冷的声音钉在原地。

    他说“不。即使你是受了小冰的嘱托,我也不会和你去容家。我接下来的唯一任务,就是手刃仇人。”

    我听见自己被努力压制下去的某一根紧绷锐利的针,突然就“噗”的一声刺破了覆盖在针尖上的保护,狠狠地、漂亮地露出头来。

    “那好,我也想这样。”

    第17章 第十七章

    吕叔听见我的话,却突然笑了,轻蔑而冷漠“你你是容家的小少爷,掺和到我们顾家的事情里做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听他说完后,霎时间愣在了当场。吕叔从来对我都是和颜悦色,温和慈爱,从不曾有过这样明显的轻鄙神色。

    只是如今我已不是“我”。

    “吕叔不妨换个角度想想。如果你能因此得到顾家的助力呢”

    他的视线突然凝固,看他眼中的神色明显是已经被我的条件吸引。

    我心中微微叹气。没想到有一天,我再和吕叔见面,却是只能如同合作伙伴甚至是敌人那样谈条件了。

    “你要什么好处商人不做亏本的买卖。”吕叔的声音沉了下去,双目如勾,视线紧紧抓住我。

    他的视线实在是太过锐利,如同持刀的斗士步步紧逼,让我无从遁形。我只觉得背后的冷汗几乎要汇聚成河,浸透衣衫。

    我看着他的双眼,从里面看见了我从未见过的坚持和锋利。

    但是他明明已经累极,放在腿上的那只手臂甚至还带着枪伤。我看着他,如同看着一根紧绷到最后的弦,却丝毫不知道他崩溃的临界点在哪里,只能小心试探。

    他在坚持什么

    “我”我几乎是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强迫自己冷静,“如果我说,我要顾家,你信吗。”

    吕叔的眼中突然爆发出一震精芒,不过眨眼的瞬间,我却只觉得额角被一个冰凉的东西抵住,这样带着克制和无法抑制的愤怒的力道,让我的头不得不随着枪口的逼迫而微微偏开。

    对我,温言细语才是吕叔的常态,我从前是万万不可能想到,有一天吕叔也会对我拔枪相向。

    刹那间,我突然起了顾石顾玉兄妹二人对着我的那两个黑洞洞的枪口,那一次胸口中弹的疼痛似乎正在从灵魂之中溢出来,让这具年轻的躯体不受控制地轻颤。胸口明明是莫须有的疼痛,却又十分清晰地折磨着我的神经,我不得不痛苦地弯下腰,双手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料,艰难喘息。

    吕叔仍旧是警惕地看着我,迅速退后了一步。

    一旁的容冠山和保镖迅速掏出枪来,隔着十米的距离遥遥瞄准了吕叔。

    额角一滴冷汗流入了我的眼中,刺激的我眼睛里分泌出透明的生理液体,模糊了我的视线,只能隐约地看清楚这几个人的轮廓,耳旁听见动物园的游客们或是惊惧尖叫声,或是好奇的讨论声。

    我说不出话,只是弯着腰虚弱的呼吸,胸口阵阵气短,子弹穿过胸膛的剧烈疼痛如同倒带一般在神经中来回播放,碾压着我的神志。

    “你有心脏病”吕叔沉声问道。

    我只是抿唇摇了摇头,只觉得浑身疲倦极了。

    也许重来一次,我仍旧只能落得一样的下场仍旧是被我视若至亲之人拔枪相向,索命而亡

    我怎么能。

    “我只问你一次,”,吕叔的声音如同隆冬大雪,冰冷彻骨,“你和顾文冰的死有什么关系你接近顾文冰是不是就为了顾家家产或者,是你那个当爹的容家家主让你接近顾文冰、撺掇那两个畜牲的”

    他说到最后,已经是近乎咆哮了。

    原来他如此失态,也不过只是因为那个已死的顾文冰。

    死了还这么不省事。我低头苦笑。

    “容家本部在英国,顾文冰在英国长大。他在伦敦上的大学,我恰好认识他的老师。是他的老师把他介绍给我,说顾文冰是他的得意门生。那个时候他才十七岁,我根本不知道他是顾家的人,我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是容家的人。”我突然想起从前最怀念的大海,想起苦涩的海风,简直和我先下苦涩的心情如出一辙。我随口编了个故事。

    吕叔定然是不会相信一面之词,所以我坦然地抬头看着他,将自己的面部表情完全的暴露在他的面前。

    “我今天出来,去哪里、去见谁我的父亲完全不知道。”我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站在一旁的两个人“他们是我的保镖,不信你可以问他们。”疼痛的折磨之下,我听见自己原本就处于变声期中的声音越发沙哑难以入耳。

    吕叔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目光仍旧是如开刃的刀锋一般锐利,只是一直端着枪的手却慢慢放了下去。

    随之而来的,一直徘徊于我胸口的疼痛感也稍有缓解。

    我终于得以喘息。

    “你说他给你发了封邮件。”他握着枪的手垂在身侧,眼中光芒若隐若现,“给我看。”

    我慢慢直起因为疼痛而弯下的腰,慢慢点了点头。

    至于邮件那是之后才需要烦心考虑的事情,现在先解决眼前的麻烦才是最主要的。

    只希望最后能说动吕叔。

    “我那个时候和顾文冰很聊的来,他没有告诉我他回了顾家,他只说找到了亲生父母亲,他回了大陆。”我听见自己牙齿摩擦的时候咯吱作响的声音,微微垂了视线便能看见自己的鼻尖,咬着牙继续说下去,“他说,他的生父是吕安,生母已经去世。”

    说完这句话,我却只觉得喉头艰涩干哑。

    吕叔怔怔地看着我,身体颤了颤,几乎握不稳手中的枪。

    他目光凝滞,整个人如遭雷劈钉在当场,看上去瞬间就又老了几分。

    我初回顾家的时候,四面楚歌处处被针对,那个亲生父亲对我不闻不问,对他身边人故意给我的刁难也是置若罔闻。他曾经对我说,要么挑下顾家这个梁子,要么就等着被其他人拉下去,死于非命。即使我逃走,这些觊觎权势的人也会在天涯海角找到我,然后解决他们的隐患。

    我于是只有在顾家挣扎求生。

    实质性的伤害在我那个爹在世的时候,所有人忌惮他几分,倒是不敢对我动手。但是无形之中的威胁却时时刻刻高悬在我的头顶,如同丧钟一般,落下之时便是丧钟敲响之时。

    在我那个爹死了之后,果然明里暗里的算计无数,防不胜防。

    唯有吕叔,最初便关照我,即便被我那个爹支走去了外地,却仍旧留下了一个他的心腹在我身边保护我。在我那个爹死后,也是他亲自回来安排事宜,为我保驾护航。

    吕叔对我,不是亲父却胜似亲父。我这句话,并没有任何造假。

    “我和你一起去容家。”吕叔张了张嘴,顿了片刻之后才缓慢地说到。

    我点头。

    “你父亲那边你能解决”吕叔收好了枪,看了一眼十米开外的容冠山和保镖。

    他测过头的时候,我看见他后脑杂乱的头发中银丝明显,几乎占据了半壁江山。

    我心中算了算,他应当已经有五十三岁的年纪了。如果放在寻常人家,应该是快要退休,准备养老的年纪了。吕叔却仍旧在为顾文冰的事情操心。

    “我会解决的。”我给出我声音沙哑的承诺。

    第18章 第十八章新加了一千字

    吕叔跟着我上了车。

    我从后视镜中能看见他若有若无的打量,却装作并没看见的模样,支着下巴看着车窗外面。

    车窗玻璃还没换,这样专注仔细地看的时候,还能看见曾经子弹刮擦而过留下的痕迹。

    “到了容家,你就把顾文冰发给你的邮件给我看。”

    车甫一停下,吕叔便在下车前撂下了这句话。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下了车。

    趁着他转身下车的空档里,我伸手拉住坐在副驾驶的容冠山,迅速吩咐了一句,然后也下了车。容冠山下车后则是立刻进了宅中。

    “吕叔,我先带你参观一下容家。”

    吕叔侧身看了我一眼,挥挥手“不用了,直接带我去房间。”

    我沉默片刻“我曾经最后悔的事情之一,是没有告诉顾文冰我是容家的人,如果我告诉他了,他在顾家就能够站的更稳了。我一直想着有一天我从父亲手里接过担子了之后,能亲自带着顾文冰参观容家。可是已经不能了。”

    吕叔的额角顿时一抽,猛地一个侧头紧紧盯着我,半响了却仍旧是咬着牙不说话。

    为了拖延时间,我趁热打铁“吕叔,能给我个机会带你参观容家吗。”

    伪造一封电子邮件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而已。材料和内容我都已经告知了容冠山,剩下的就是能够为他争取的时间了。

    不过我的私心里,也想借这么一点时间了解一下曾经的亲人的近况。

    吕叔盯着我的眼神仍旧是那么锐利,却并无厌恶的神色,眉头虽然紧拧,拒绝之意却也已经不那么明显了。

    明明我这么个大活人就站在眼前,却偏偏要借一个一死之人的名义才能同曾经的亲人相处,当真是讽刺无比。

    我转头先向花园走去。

    我知道吕叔一定会跟上来。

    保镖已经把管家带到,我走在稍前一些,管家走在我的后面,大概落后一点于吕叔,耐心地为我们讲解着容家的各处。

    如果不是管家介绍,我倒是完全看不出来容家在大陆的住宅竟然是民国时候就建好了的。我成长于英国,对于民国时候的文化并不是十分了解,不过是略知一二,容家在大陆的住宅在我看来并不算十分的现代化,带着一些独特的味道和文雅的气质,曾经以为是容家人的品位所致,如今才知道是时代所致。

    我余光中观察了一下吕叔,见他虽然神色疲惫,在这样的简单的参观中却也十分放松,心下稍稍放心了些。

    他眼底的黑眼圈实在是明显,手臂也新添枪伤我倒是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疲惫狼狈的样子。只是我还不能放他去休息。

    疲倦的时候正是情绪最容易起波澜的时候,我等着他在疲惫的边沿的时候,想试着突破他的防备问出一些他的近况和如今顾家的情况。

    “荣少。”吕叔突然喊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我今天太累了,不如改天再参观如何。请荣少先把邮件给我看看吧。”

    吕叔从来都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待人接物很有一套,这个我从前是见过的。虽然我作为一个半路被发现的私生子不被待见,但是跟顾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跟我爹认识的时候两个人都三十多岁了,却凭借着一身的本领和好手腕,稳稳地坐在了二号当家的位置。他此时这样说,一定已经是快到了极限了。

    我立刻点头,同他一起往宅子中去了。

    “吕叔,你的房间在二楼,待会儿会有人带你去,我们现在去三楼看邮件可以吗”走到二楼,我停下了脚步。

    “走吧。”

    一个伪造的日期,一个伪造的地址,一堆伪造的代码,却是如今唯一能让吕叔相信我的东西了。真正的信任,却要建立在一个全然虚假的东西上。

    我打开电脑,扫了一眼电脑屏幕上贴着的纸条,不动声色在按下开机键的时候撕了下来捏在手心中,收回手的时候将它轻轻送进了垃圾篓中。

    帐号和密码已经记在了心里。

    等我略带紧张地打开网页登录邮箱,屏幕停留在收件箱页面的时候,才不动声色地能松一口气。

    这才去看吕叔。

    吕叔正站在我房间中的那面“书墙”面前,微微仰头来回看了看这一整面墙的书。然后他回头看我,抬脚走了过来,路过沙发的时候扫了一眼沙发。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沙发上不过只有几本杂志而已。

    然而吕叔的神态中似乎藏着一分思索。

    “邮件找到了。”

    吕叔此时已经走到了我床边的柜子那里,他手中正拿着我昨日才看过的杂志。听见我这话,他手中的杂志微不可查地一颤。

    他沉默地放下手中的杂志,走了过来。我起身,把椅子让给他。

    吕叔并没有坐下,只是站在椅子的旁边,前倾着身子紧紧盯着电脑屏幕,握着鼠标的手微微有些用力。

    电脑屏幕上,这封一月十九号寄过来的电子邮件,不过只有一行字。

    如果我能力有限,就要麻烦你帮我照顾吕叔了。

    房间中一时安静了下来,我甚至能清晰地听见我自己的呼吸声音。

    短短的一句话,十九个字,吕叔却似乎看了足足有好几分钟之久。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屏幕,甚至连视线都没有丝毫的移动,整个人如同电影画面的定格一样,所有的动作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我站在一步之外看着他,却见他表情突然一僵,猛地转身背对电脑,靠着电脑桌,伸手扶住了额角。

    我只能看见没能被他的手遮住的、紧紧咬紧牙关之后隆起的咬肌。

    而我只能站在一边看着,对于这个亲人因我而生的痛苦无能为力。

    上辈子徒有一个权力却坐不稳那个位子已经是十分没用了,这一次却换了另外一种更让我觉得无力的方式来体现我的窝囊,老天倒真是带我不薄。

    我转身几步走开,从茶几上倒了一杯水一口喝掉,又倒了一杯,走到书桌前面,轻轻放在了吕叔身后的桌子上。

    “吕叔,你现在没有呆在顾家了吗”我问。

    吕叔背对着我,抹了一把脸“你看到了。”

    “顾家现在情况如何”

    “”吕叔沉默一瞬,回头看我“你的柜子里都是生物书。”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我愣了一愣,“我挺喜欢生物的。有什么不对吗”

    “但是你的茶几、床头,常看的书几本都是财经类的。”吕叔目光如炬看着我。

    我只觉得心头突然猛烈跳动,差点找不到自己的嘴巴。我稳着情绪,看着吕叔的眼睛稍稍瞪大了了一些,然后慢慢低下头,声音中带了些失意地回答“因为这是我的父亲所期待的。”

    我十分清楚我此刻的样子。一个十四岁正是叛逆期的孩子,明明有自己的爱好,却被迫扭转向其他方向生长,这定然是不愉快并且容易让人心声怨烦的事情。想到这样的心情,倒真是觉得同当初的顾文冰有点像。

    吕叔沉默下来。

    我又加了一句“就好像顾文冰曾经也不得不做的那些一样。”

    吕叔果然不再追问我。

    “你那天怎么那么快认出我”吕叔端起我放在他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水。

    “顾文冰给我寄过你们的照片。”

    顾文冰,顾文冰。没想到原本无用一生的人,到了死后却对我又这么大的帮助。

    他的死其实也不是没有意义的吧

    我只觉得躯体中有一根神经被狠狠触动。

    “我想看看他给你发的是哪张照片。”吕叔把杯子里的水一口喝完。

    我微微摇头“不在这个邮箱里。改天吧。你累了,去休息吧。”

    吕叔向来要强,我这样直接拒绝他,他不会再紧逼。

    “你找到了转发我一份。越快越好。”吕叔最后说了一句,看了我一眼,放下了手中的被子朝外面走去。临出门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转身回头看我“我留在容家,需要帮你做什么”

    比起一无所求,庞大的野心也许才能让吕叔相信我这个容家幼子。

    “我说过,我要顾家。”我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你能舍得吗。”

    吕叔的背脊微微放松了一些“如今当家的不过是两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东西,原本顾家的人该倒戈的倒戈,出走的出走,如今只是一盘散沙。”他顿了顿,声音突然狠了几分,“有什么舍不得的。”

    我眉尖狠狠一抽。

    吕叔如今五十多,他来顾家的时候刚好三十。一共二是多年的时间,人生里最精彩的岁月都留在了顾家,如今却一点也没能留下什么让他留恋的东西。

    如果我还在,如果顾家还在,吕叔如今的答案是否会不一样

    一点淡淡的失落在心头挥之不去,我的声音也低了几分“那就好。”

    “少爷,老爷让您过去一趟。”送走了吕叔,还片刻都未能喘息,便立刻听见管家的敲门声。

    在跟着他去书房的路上,我想着为什么容世卿要让别人喊他老爷他才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若是容家上头有个五十六十岁的长辈,被人喊作荣少都不过分。

    像是急着借来这个称呼有什么用似的。不过据我所知,容家并没有其他长辈。就是容世卿这辈,也只有其他几个堂表兄弟而已。再要说的话,也就只有远亲了。

    这倒也是容家一个奇特的地方。其他的世家大族往往追求人丁兴旺枝繁叶茂,唯独容氏往往一代只有一两个孩子。

    “父亲,你喊我”

    推开门,书桌前的容世卿正拿着一沓资料。

    “嗯,”他放下手里的资料,对我招了招手。

    我走到他桌前停住。

    他看着我,继续招招手。

    我抬脚走到书桌后。

    容世卿的手深了过来,握住我的肩膀,力道轻柔地把我拉到了他的旁边。

    我看见他面前的资料,当时愣住。这正是我早上上课的时候,容念让我分析的那些案例。字迹带着刻意伪造的歪歪扭扭,在这样正经的商业资料中间显得尤为蹩脚。

    “这是你的作业。”容世卿侧头看我。

    远处看的时候,这个男人冷漠又强硬,就连身上和面部的线条都是流畅冷峻的。但是近处看的时候,尤其是当他的目光如此平淡专注的时候,他却显得格外柔和而安宁。

    我突然想起来有天晚餐之后我下楼拿牛奶喝的时候的场景。那个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一楼的客厅中间只在沙发附近点了一盏灯,灯光温软柔和,容世卿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放着一本杂志。我之前从未见过他如此安宁为何的样子。

    而他此刻的神情和那时的样子简直如出一辙。

    “容念回去之后又让人送到了我这里。”容世卿继续说着,“我刚刚看完,你的处理很在理,比我这里不少执行经理都要看的准。”

    我继续保持沉默。

    容世卿把这摞纸收回了文件夹当中,又把文件夹放到了他电脑旁边的文件箱中。

    “明天跟我去公司吧。”容世卿突然说。

    我愕然地抬头看着他。

    容世卿略略侧过身来“我也是在比你大不了多少的时候开始接手容氏的。你从最简单的来就行。”

    还没等我做出任何反应,他就已经几乎是完全自顾自地为我做好了决定。

    “父亲,我”

    “别急着拒绝。”容世卿目光紧紧看着我,稳稳地追加了一句“想一想再回答我。”

    我止住了声音。

    我并不想过早地插手容氏。我对于前世的生活并不喜欢,这一次我也仍旧抱着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期许。即使我到现在也没有考虑清楚我真正喜欢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但是我却还是能够清楚地告诉自己,周旋于权力算计之中的日子我一天都不想拥有。

    这本就不是我所擅长和热衷的。一个浑身上下都被自己不喜欢不热衷的事务缠的紧紧的人,不可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他不是一个自由的人。

    而我至少要先逃开这样的生活。

    不过,如果我从现在开始插手容氏,也许在未来对上顾石顾玉兄妹二人的时候,手中能多一个砝码。

    一旦我将原本的顾家推垮,我就不再插手容家事务。

    “我当你同意了。”

    我点了点头。

    “很好。”容世卿笑了笑“我听说你今天带回来一个人”

    听完他这话,我只觉得他现下的笑容哪里是温和,分明是精明老成。从前我就被顾石顾玉兄妹一直以来伪装出的温和亲昵所欺骗,对他们不报任何防备,再做人一次,居然还是这么容易被骗

    我不着痕迹退后一步。

    差点都要忘了,这个人是偌大的容家的家主,如何能慈爱温和,对于自己的儿子怎么会有纯粹的父爱。

    我带了一个人回来的事情,也许在我下车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却一直到现在才对我说起。

    “嗯,今天出去认识了一个朋友,他无处可去,我就带他回来了。”我信口胡诌。

    想想自从回了大陆以来,我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倒是眼见着就长了,脸不红心不跳,信手拈来。

    容世卿却仿佛并不怀疑的样子,只是点了点头“你自己拿捏好分寸便是。”

    第19章 第十九章

    容家上上下下突然都忙碌了起来。

    在我跟着容世卿低调地在他的办公室占有了一席之地之后的几天里,容家上上下下突然都像陀螺一样转了起来。

    整天难得一见的园丁突然频繁出现在宅中的各个角落,家里的仆人们在房子中来回穿梭,平日里看起来无所事事的管家也忙的见不着个人影了,家中的车也频繁出门,宅子中各个角落里的保镖似乎也在我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突然多了起来。

    我不过才跟着容世卿去了容氏两周而已,为何容家现在却像是如临大敌又或者是有贵客将至,所以宅子中的各个角落才这样细致干净

    这些我都不知道。

    但是此时,我独自一个人坐在属于容世卿的办公室中,我同样不知道的还有容世卿的下落。早晨一起出的门,却不是同时下的车。我在容冠山的陪同下到了办公室中,但是容世卿却乘车而去。

    一整天。直到现在。

    我在容氏的事情如今也只有他的几个秘书知道。也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安排过了今天的行程,秘书一次也没有进来告知会议消息。我肚子一人在办公室中耗了一整天,桌子上的文件早就处理完了。此时百无聊赖,便在他办公室中四处转悠看看。

    冰冷的黑白灰色调,简单大气的布置。我突然想起容家的两个主宅。位于伦敦的住宅沉淀了历史的气息,倒是有几分味道,布置符合容家所继承的爵位和身份。但是顾家位于大陆的住宅却并不是这样。建造于民国时期的宅子虽然继承了民国时期特有的建筑风格,却也只是外面看上去如此而已。内里其实已经完全是现代化的布置和气息了。尤其是宅子前后的花园草坪、游泳池车库等。

    所有的东西简单却也算大气。只是在我看来,大气也许不过是为了符合财气,唯有简单这一点说不通。

    如今世道,但凡是有历史的世家大族,都几乎是竭尽能力地把自己家族的悠久历史展现在众人面前,甚至装腔作势、胡编乱造弄出些根本不存在的陈年旧事以深化自家历史的事情也有之。

    和现在仍然生存下来的几个大家族相比,容家无疑是他们当中最有历史、生存到如今支脉最庞大的了。却仍旧是一切简简单单,从衣食到布置,不曾有过任何装腔作势。

    只是未免有些太过删繁就简了,一丝多余的装饰都没有,除了必需品就是必需品。难道容世卿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

    我百思不得其解。

    正常人大多是愿意自己居住的环境舒适温暖的,故而常常会用心布置,哪怕我从前再不喜欢在顾氏当差,却也仍然把自己经常要办公的办公室布置得起码让自己看起来舒服。

    但是似乎容世卿并不这样想。

    五天下来,我发现容世卿虽然从不迟到早退,却也没有一次加班。他总是习惯将事情在计划的时间内完成,他的私人时间从来不允许被工作占用。

    尽管我并不知道他在其他方便是不是好说话,但是至少在这一点上,在容世卿这里是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的。我料想他的秘书们一定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从来不在他的工作时间之外给他安排任何会议。

    但是他今天却一反常态,消失了一、整、天。

    时间停在下午四点四十的地方。

    秒针滴答滴答转动,时间一秒一秒流逝。

    也许容世卿已经回家了

    也不是完全没有这个可能的。

    我立刻起身准备回家。

    按照从前顾文冰的性子,在回家之前是一定会拿上一大摞资料文件回家继续看。只是今非昔比,既然如今我的“头顶上司”都从不加班,我更加不会自找事烦了。来去容氏我都是两手空空。

    管家虽然已经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却仍然在我回家的时候站在门口迎接我。我把手中的电脑递给容冠山,脱下外套递给管家,顺带问了一句“父亲回来了吗”

    “还没有。老爷说过了,今天晚饭不用等他。”

    “等父亲回来再吃晚饭吧。您去告诉厨房一声。”想了想,我还是决定等他。我之前两次出门,容世卿最后还是等我回来才一起吃饭。虽然不说是多大的恩情,但是别人以礼待我,我自然应当回以同样的尊重。

    管家点了点头。

    我在房间中看着这些天让容冠山找来的资料,不知不觉才发现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容冠山不愧曾经是容世卿的左右手,办事极为得力,效率很高。往往上午跟他说的事情,最迟第二天早上就能有消息,最快的时候也不过只是一通电话的时间。

    这样的得力助手,拱手让人的时候容世卿居然没有一点犹豫

    八点了。

    管家尽职尽守地记着我跟他说的话,一直都没有上来喊我下去。

    似乎这是自从我“来”容家以来,第一次容世卿“晚归”。

    这样的发现让我突然觉得有些惊奇。

    我从前顾家那个爹可谓是个花花公子,最后也是个风流鬼,女人从来没有间断过,虽然带回家里的女人少之又少,但这个数量也只是和他所有的女人相比的。

    但是就这快两个月以来,我不曾看见容世卿碰任何女人。

    他从来准时回家,准时休息,生活作息的安排可谓是刻板了。

    或者说他今天出去是

    那管家应该会告诉我不用等他才是。

    两个月的时间,从前的顾家当家认人的本领似乎全部落在了顾文冰的身体中,跟着他一起入土为安了。六十天的时间,我却到目前为止仍然对容世卿了解甚少,甚至也许不他一个公司的下属知道的多。

    我决定不再等下去。空瘪的肚子已经向我提出了抗议,我在饥饿的趋使下走出房间,告诉管家我要吃饭。

    容家的管家沉默寡言却尽职尽责,很快就将晚餐摆在了我的面前。

    门突然打开,我立刻抬头去看。

    吕叔提着一个纸盒子走了进来,他的外套披在肩膀上,手臂上还绑着绷带。

    “吃了吗”

    吕叔放下手中的袋子,摇了摇头。

    “再添副碗筷。”

    这边吕叔才刚刚坐到桌子边,餐具已经放在他面前,他正看着餐具有些出神,那边门却突然又开了。

    这一次才终于是消失了一天的容世卿。

    他仍旧穿着早上出门的那一套衣服,神色如常,冷峻依旧。只是他的手里也拎着一个袋子。

    我疑惑地看了一眼吕叔,却见吕叔看了一眼容世卿之后自顾自拿起餐具开始用餐了。

    容世卿洗了手才坐到餐桌前面,看着我道“一直在等我”

    我点头。

    容世卿拿起餐具“以后不会让你等这么久了。”

    他这样对我说话实在是有些奇怪。带着一些歉意,听起来仿佛是一种承诺。我上一次让他等我,虽然那也感到抱歉,但是绝对是不会给出这样的承诺的。然而我虽好奇,却并不好问他到底去了哪里,也就只有皱着眉点了点头。

    “明天不用去公司了。”容世卿突然说。

    我一口汤含在嘴里,有些错愕地抬头看他。

    “明天斯诺德会来,把你的礼服带给你看看,你选一套后天穿的。”容世卿继续说。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把口中的汤咽了下去,清了清嗓子才问“什么礼服”

    吕叔放下餐具看着我,突然皱起了眉。

    “后天你的生日要穿的礼服。”

    我捏着手中的勺子,差点就要继续问下去。余光中吕叔带了些深意的眼神及时提醒了我。

    这倒当真是我“演戏”以来最大的笑话和疏忽了。

    我放下勺子,然后送了一口饭到嘴里,稳稳地捏着手里的餐具,淡定地回答了一声“好。”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容家上上下下的忙碌都是为了后天容家小少爷的生日那么容世卿今天一整天的消失,包括他和吕叔先后拎进屋里的袋子,装的都是要准备给我的礼物

    我突然有些好奇和隐隐的兴奋。

    顾文冰受到的生日礼物简直是千奇百怪,从子弹到手榴弹导弹一应俱全,但这全部都是由顾家的传统所决定的。顾家不成文的规定是家主生日除了跟军火生意有关的东西,其他的东西一概不要。

    顾文冰在顾家主宅的地下室中有一个专门的房间,陈列着他从进了顾家以来每年生日受到的各种武器。二十年下来,这些东西简直都够他办一个私人武器展了。

    那容氏小少爷都会受到什么样的生日礼物这对我来说还是生命中头一糟。在英国的时候,顾文冰也曾收到过正常的礼物,比如水晶球、运动鞋、手表等等,但那都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想起来我也记不得许多了。

    作为一个才不过十四岁的孩子,对自己的礼物好奇应当是正常的吧

    我放下餐具,收拢自己的情绪,控制着面部肌肉让自己尽量不要有太多的表情,问容世卿“父亲,我能不能看一下你给我的礼物”

    容世卿正低头吃饭,听见我这话抬眼看了我一下,动作停顿一瞬然后才抬起头看我,原本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隐隐出现了一丝笑意。

    我差点就以为他要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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