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东西,明天回大陆。”
回大陆
“你那些书,能不带就不带了,国内也买得到,到处搬麻烦。”他又说。
我看了一眼齐墙大的书柜中少说也有上百本的生物书,点了点头。这些书本就不是我所执着的东西。
容世卿侧头深深看了我一眼,他的眉骨和鼻梁高挺,显得一双眼睛格外的深邃。
他走到书柜前,扫视了一眼整面墙大小的书柜,指着其中因为缺了几本而出现了缝隙的那一格,对我说“这里几本书上次你掉在书房了,你跟我一起去拿回来。”
我皱了皱眉,有些不太想动。直接让下人送过来不就行了吗。
那个缝隙从我回来的时候就有了,应该是原主掉在他书房的。
我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十分直白地表达了我的拒绝之意。
容世卿站在书柜边看我,线条利落的面上并没有丝毫的不悦,出奇的耐心,静静站在那里等着。
这个人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儿子腿上还有伤吗
我原本的好心情刹那就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在顾家中,从前看着我爹的面子,众人都会对我退让三分,后来我手腕计谋渐渐跟上,除了继承顾家一事,已是多年不曾被迫遵循别人的意愿了。唯有一次意外,那就是那场车祸。再不会有第二次意外了。
在我下去的这段时间当中,房间已经有人收拾过了,窗帘被拉开,大好的阳光穿过窗户正好撒了一地的温暖,我在沙发上舒服地蜷起身子,拉过一边的毯子把自己盖住,眯着眼想打个盹。
实在是不想去理会房间中又丧生了耐心变的面无表情的容家家主。
“去把我书房那摞书拿过来。”他指挥门口的保镖。
这才对嘛,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不强人所难。
不多时保镖就抱着一摞书回来了,送到我的面前。我掀开眼皮看了看,是一本原版的达尔文生物进化论和一本中文的讲生物细胞的书,最上边是几本笔记,倒确实是之前书上见到过的原主的字迹。
我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指了指书架上的缝隙让保镖放了回去。
这容家小少爷如此热爱生物学,必然每次来回中英之间都要带上许多书。我若是一本都不带难免会有些不太符合原主性格,想了想,我指挥着进来收拾东西的人道“把第四层最右边那一格给我带上就行。”
“这几本带吗。”容世卿突然出声。
我微微警惕起来,抬眼看他。控制情绪他显然已经是个中好手,他丝毫不躲避我的目光,直直地望了过来,对上我带着探究的视线。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坦诚却隐隐带着居高临下。这样的视线不乏敏锐的洞察力和压迫力,心中记着此时我是他儿子的事实,只对上了一瞬,我便移开了视线。
我带不带书这件事,原本是没什么复杂的,为何会劳烦他这个父亲发问难道这几本书对原主有重要意义
“带着吧。”我捉摸不透他的意思,状似不在意地说道。
第8章 第八章
我说完这话之后容世卿在我房中的书柜前流连了一阵,若有所思地抽出其中几本书,然后招呼也不打地拿着就走了。
介于这几日的观察下来,他行为从来没个准,我也就当没看见,安心地继续打着我的盹儿。
我在明媚的大好阳光中闭着眼,意识陷入迷迷蒙蒙的状态,几个收拾房间的人见状,纷纷停了手安静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若是我没猜错,在这个时候选择回大陆,一定是因为他已经完整地吞下了林家在伦敦的所有势力。那么接下来的,就不需要他再亲自来了,大可由他那些部曲来收拾林家潜藏在英国的其他零散势力。此时回国,想必是为了收拾大陆那边林家的几个下家。
才回到这里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又要分别
我突然想起那个被我看作亲生妹妹一般珍惜的小女孩如同东方女性含蓄而羞涩的微笑,红色的嘴唇紧抿而上桥,蓝色的眼中似有水色一般波光粼粼。
二十年前我离开的时候,她是否曾为我的不告而辞惊慌甚至生气,是否曾经四处寻找过我的下落
上一世的遗憾无处弥补,这一次也许我能有所寄托。
我慢慢掀下身上的毯子,准备出门去。门口四个保镖如影随形,却在我即将踏出门的时候拦下了我“少爷,您要是想要出门,得先征求老板的同意。”
容家还有这种奇怪地规定世家的孩子,一般只要不是太小,都会有自己的自由和活动空间,“我”已经十四岁年纪,出个门难道还要跟个奶娃娃一样征求父亲的同意才行
我转身上楼去。容世卿此时应该在书房中。我轻叩三声门,然后效仿他的,在他还未出声请我进来之前便推门进去。
一进门,就看见他微微挑起的眉头。
“我要出去。”变声期的声音涩哑难听,除非必要,我已经是尽量避免开口了,这一个多月来,我说的话十个指头就可以数清楚。
“你腿还没好。”他声音冷淡。
“”我顿时气堵,没想到他会拒绝的这么快。容家养出来的少爷自然是用最好的供着,治个伤用的自然也是最好的药材和医生,并不比顾家专业治疗枪伤的法子差。我这样的枪伤寻常人两个多月就能好,虽然中途伤口撕裂过一次,但是情况也并不严重,一个多月的时间下来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并不妨碍我出门。
况且,这个连是不是会错手打死儿子、连我这条小命都不在乎的人,怎么还在乎我腿上的伤
“不碍事。”我抿了抿嘴唇。
他背对着窗户坐着,窗外阳光洒进来,勾勒出他侧脸干净利落的线条和躯体流畅的阴影。他想了想,然后冲我招了招手“过来,让我看看。”
看看我都穿好了衣服,伤又在膝盖往上的大腿上,难道要我把裤子脱了给他看不成
容世卿显然是个行动派,见我没有吱声,自己就从座椅上起身走了过来,我不由得后退一步,却被他按住了肩膀。
“把裤腿撩起来。”容家家主自然不会纡尊降贵地低头为我撩起裤腿,做这些服侍人的事情,于是便按着我的肩膀理直气壮地吩咐道。
我侧头盯着他按在我肩膀上的手,权衡了一下,弯下腰去。我喜好宽松舒适的衣服,这倒是方便了的要求,宽大的裤腿轻松的就能拉起到膝盖以上伤口的地方。
伤口已经撤了绷带,从外部看上去并不狰狞当然,本身伤口就不狰狞。林家怎么说也有百年历史了,绑架容家少爷这种事居然找了几个小混混来做,传到道上了只怕是要让人笑话。只是即使找混混,英国本土也有一些挺上道的黑道势力,武器也要好上许多,我腿上的那两颗子弹,当真是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子弹,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伤口自然不狰狞。
他视线在我伤处停留片刻,我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手一抖将裤腿放了下去,他随即也拉开视线。
“去吧。”
车开到拐角,我让司机停了下来,自己下了车。
二十年的时间过去,这家店仍旧维持着原来的样子,丝毫未变,远远就能看见被漆成了粉红色的外墙。
记得当初她家粉刷的时候,她还不开心了许久,问及为什么的时候,才知道她不喜欢粉色。我在那之前一直以为,像她这样内敛而易羞涩的女孩子,应当是喜欢这种有一些少女风格的颜色的。
我为此还笑了她好久,她却只是不冷不热地瞥我一眼“希尔,我内心强大的很呢,你以后会知道的。”她说这句话的模样是我从未见过的刚强笃定,气势让人不敢小觑。
当时初听他说完这话,我竟不知如何回答。
转眼二十年匆匆过去。
一迈入蛋糕店,便能闻见一股浓郁的、属于草莓的甜美芬芳。
店主仍旧是那个我熟悉的面孔,她带着一个大大的锥形的、画着草莓图案的帽子,笑容灿烂的招呼着店中的客人,嘴角已经留下了深深的笑纹。
我愣愣地排在队伍最后,直到前面一个人付完钱走了,她才对上我的眼睛“先生,我能帮您什么吗”
这双眼睛中有着友好的笑意和一个看待孩子的爱护,却并没有一个见到熟人的惊喜。我猛地低下头,指着橱窗中的蛋挞“我想要四个蛋挞。”付款的时候,我终于犹豫了一下“格里芬夫人,请问您知道芬妮在哪儿吗我是她的朋友,我想找她。”我说着,扯出一丝笑意。
她一边为我拿蛋挞,听见我的问题之后动作一滞,面色登时就难看了起来,神色中带着明显地打量,将我从头到尾打量了一边。随后她将手中已经装了三个蛋挞的盒子顺手塞给我,打发似的说道“她在rogh,这三个蛋挞算你免费的,你快走吧,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手中的纸盒因为她粗鲁的动作而揉皱,里面的蛋挞姣好的形状也被破坏。我抱着被硬塞入怀中的纸盒,诧异地站在原地。
她见我还没走,直接从柜台后面出来,不顾店中其他顾客诧异的视线,伸手就把我往外推“走啊”
我被她推的一个踉跄,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一旁站在车中的保镖立刻从车中出来,护在我周围,生怕格里芬夫人再对我动手。
“shit”对方扫视了一眼我周围的几个保镖,冷冷地哼了一声。
我被她冰冷的神色一刺,刹那回过神来,伸手拦住了身边的保镖,低低道“走。”
我不在的这二十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格里芬太太是个单身母亲,对芬妮十分疼爱,同所有单亲母亲一样,她坚强而又独立,为人和善可亲。她定然是从未见过我这副容家少爷的模样,完全没有道理一反平日的温和对我怒目而视,甚至上升到亲手赶我的地步。
那么一定是芬妮的原因了。这对二十年前相信相爱的母女之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矛盾,让格里芬太太一听见有人找芬妮就对来人如此无礼
我吩咐随同的保镖去把蛋挞的钱付了,而后转身上了车。
“去rogh。”
曾经在这里度过的学生时代,我曾经对rogh这个名字有所耳闻。
这里算是一个青年公寓,住在这里的大多是些热情无处宣泄、青春叛逆的少年。这些人行事不羁,也有误入歧途者,诸如瘾君子或者是妓女。
芬妮她为什么如今会在这样的地方我拧起眉头。
车开到rogh门口,只见一个身材火辣,一身热火装束的红唇少年正攀在一个男人身上索吻,大腿十分不规矩的蹭着对方的下身,一头如同波浪般的金发长至腰际,被正在同他接吻的男人伸手抓住往后扯着。
这张侧脸,我无比熟悉,不是芬妮又是谁。
我在车中看了一下,但这两人动作却越来越过火,根本对停在他们不远处的两辆车无动于衷。
足足十分钟之后,他们才分开了胶着在一起的身体。
我摇下车窗,眼看他们又要吻在一起,及时开口道“芬妮小姐,不知可有这个荣幸能请你陪我共进晚餐”
两人闻声都看了过来,这个男人虽然一身西装,出口的话却实在是没有教养“hoareyotuidanker”
我侧过头,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他似是被我的神色骇住,盯着我看的眼神微微闪躲,后退了一步。
英国男人讲究绅士,生长在这样环境中的我自然也是受影响颇深。我不欲同他计较,只是转头带着询问地看着芬妮。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随后甩开那个男人上了车。我稍稍往旁坐了一些,空出来了她的位置。
芬妮毫不避讳,我从后视镜中看到,自从她上车开始,她便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芬妮小姐,我知道我生的好看,但是你这样专注地看着我,我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啊。”我笑着说道。
她从前不论做什么都带着一股子认真的劲儿,现在也是如此,方才后视镜中看我看的极为认真,此刻思考起来模样也是十分认真“我认识你吗”
我侧头看他。当初认识她的时候,她不过只是个会画眼线,刷睫毛,涂涂唇彩的小女孩,而今她却学会画厚重的眼影,涂黑色的指甲油、在大街上同男人拥吻的成熟女人。
唯有轮廓依稀如昨。
我的视线看的极为仔细,从她的眉眼、鼻梁、嘴唇,一直看到她的下巴。
芬妮盯着我的脸,突然倾身上来,双手扣住我的脑袋将她的唇压了过来。
第9章 第九章上学路途遥远,停更两天
我浑身一震,脸色登时就冷了下来,挥手打开了她。
在我离开的这二十年里,这个我视如手足的妹妹,已经成长成了我所陌生的模样。
“你做什么。”我神色冰冷地看着他,伸手接过前面司机递过来的纸,面无表情地往自己的唇上抹去。
芬妮丝毫不在意被我拍疼的手腕,她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伸手顺了顺胸前的头发,又掏出随身的小镜子,补了补嘴唇的妆,然后收起东西,冲我笑了笑,眼角眉梢都是我从未见过的恰到好处轻巧调笑,明显她已经深谙此道“原来你喜欢欲擒故纵的呀,好的,我知道了,要不我们再来一遍这次包你满意”
听完她这话,我只觉得额角狠狠地抽了一下。
眼见她又要扑上来,我伸手抵住她,往更旁边的地方挪了挪,头疼道“不用了,我才十四岁而已,能对你干什么我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
她撇了撇嘴巴“我不陪人聊天的。”顿了顿,她坐回去,扭头看我“或者你能给个好价格,看你的车,你一定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吧。”
我只觉得心里一沉。
“你要多少。”我沉默片刻,视线投向窗外。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比了个数。
我看向后视镜,示意前面的保镖给了她一沓钱。
“这么多”她的声音万分惊喜,整个人在座位上都跳了一下,尾音已经激动的近乎尖锐。
不多时车便停了下来,我径自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若是以前的我,必然会绕道另外一边,为她打开车门,将手罩在车顶,避免她出来的时候撞到头。
可我只是从车上下来之后站在一边,等着她下车。
“真没有绅士风度。”
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走进了餐厅。
这是我从前最喜欢的牛排店。
我分神看了一眼身后的芬妮,却见她只是好奇地左右看着。
她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从前每次生日,都会喊她来这家店里吃牛排。
只有我还记得。
也是,我在心里自嘲的笑笑,人忘却记忆的速度这么快,二十年前莫名其妙消失的人,也没什么值得记得的。说到底,还是怪我不告而别
我点了一份同从前一样的套餐。
厨师上菜特别快,我拿起刀叉,第一件事就是把盘子中的西兰花挑出去。
芬妮看着我的动作,又盯着她自己面前的牛排,突然就皱起了眉头“你”
我抬头看她。
也许她还是记得一点的。我从前最爱点的也是这样的套餐,八分熟的牛排配薯条,有洋葱圈和海鲜汤,甜点是她爱吃的草莓葡萄兰姆酒双球。
“合你口味吗”见她仍旧不知怎么说,我先开口。
她紧紧盯着被我挑了出去放在一边的西兰花,挣扎了一下才低声说道“我有个朋友,也不喜欢吃西兰花。”
“哦怎么呢,跟我说说吧,你答应了陪我聊天的。”
她皱了皱眉“他也喜欢吃你点的这个套餐。”
“那真是奇妙,这一定是一个巧合。”
“我觉得也是。”她皱着的眉头始终不见缓和,伸手往嘴里随意地塞了几根薯条,有些出神。
“你那个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闻言,她眼里突然闪过一瞬的愤恨。
我自认,并没有做过什么让她不痛快的事情,我对她照顾有加关爱有加,她刚刚眼中的愤恨,又是从何而来
她抬头看我,神色中带了些戒备“你是什么人”
我耸耸肩,表情无辜且无害“不过是一个和父亲吵了架离家出走的十四岁富家子弟而已,我以为你知道的。”
“真的”
“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
她盯着我看了半晌,见我眼中并无心虚或者欺瞒的意思,这才微微放松了些戒备,切了一小块牛排放到嘴中,陷入了思索当中。
我安静地吃着面前的东西,耐心地等待她。二十年前离开的时候,我不过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她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眉眼之间尽是稚嫩和朝气。二十年不见,她眉心已经生出皱纹,不复朝气,取而代之的是死气沉沉。她在思索的时候已经见不到当年那些习惯的小动作了,少女时候的羞涩被一丝风尘之气取代,原本细致的皮肤看起来也粗糙了许多。
她如今已是一个三十六岁、正逐渐老去的中年女人。
方才门口同他拥吻的那个男人,是否是他的丈夫
芬妮面上慢慢出现明显的嘲讽神色,随后便是一似怀念和微妙的愤恨。她吞下口中的食物,然后才慢慢开口“他已经离开了很多年了。”
我安静地听着。
“你刚刚看见我在门口跟人接吻”
我点点头。
“那不是我的男朋友,是我的客人。”
虽然方才在车中,我已经隐隐猜到了这样的事情,此刻经由她的口直接说出来,却还是有些反应不及。
“我妈妈,从我十二岁开始就让我接客。”
我的手一抖,餐刀在盘子中划出犀利刺耳的声音。
“很不可思议吗我十六岁,她又让我勾引一个人。”她耸了耸肩,面上一幅无所谓的表情,看了我一眼,然后抿了一口手边的红酒,涂了黑色指甲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上的红色唇印,带出一丝色情的味道,她沉入了自己的回忆当中,眸中光芒沉了下去,“这个人太好骗了。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我装纯,他居然也信,还赞美说我有种东方女性的美。”
手中的红酒杯突然一滑,杯脚磕在桌沿,有几滴红酒激荡出来,落在我的袖子上。
我不动声色地拿起纸巾,摁在了袖子上,红色的液体顿时沁透了雪白的纸巾。
芬妮丝毫没有注意我这边的情况,已经陷入了回忆中“一年的时间,我以为他是喜欢我的。没想到他变成有钱人之后却彻底忘了我这个灰姑娘。哦不,“她神色蓦地一变,鲜红的唇勾出无比讽刺的笑意,”我还不够格说是灰姑娘,毕竟我只是个十二岁就开始接客的妓女而已。”
我摁在右手上的左手在桌下将自己的手腕扣的紧紧的“他怎么就变成了有钱人”我顿了顿,瞪大了眼睛开玩笑道“难道他中了奖不成”
芬妮冷哼一声,鄙夷之情显而易见“有个有钱的爹也算是上辈子中了奖了。”
我哑然无语,许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后来找过他吗。”
她斜眼看我“找什么找都是我自己作孽送的消息让人把他找回去,我还以为他会念旧情,回来娶我,谁知道人家转头就忘了我”
都是我自己作孽送的消息让人把他找回去。
“那你你怎么知道该让谁找他回去”
这话的打探和窥秘意味太过明显,她突然抬头,眯起眼看着我。我只是耸耸肩,低头继续吃东西,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理直气壮道“小孩子好奇心都是这么重,但是我是个绅士,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她突然轻笑一声,伸手过来就要揉我的头发,我刹那往后一躲“你别弄乱了我的发型”
芬妮听见我这话,显然放下了所有的怀疑,笑话我道“小男孩。”
“我还有四岁就成年了”
“那你现在也只是个小男孩而已。你还挺可爱的,我看你第一眼就觉得很亲切跟他有点像。跟你说这些,其实也无所谓吧”
我瞥她一眼,再不反驳。
“我去中国玩的时候,见过他父亲,他们俩长得太像了。”
其实二十年的时间下来,什么都没变。
只是二十年前的我,什么都没看清。
我不再说话,她仍旧在絮絮叨叨说着,似乎想把这二十年来都没有说过的话倒出来一般,我却再也听不进去。我迅速地将盘中的食物塞进腹中,随后起身猛地站了起来,往外大步走了去,身后芬妮的呼喊被远远抛在身后。
我居然从来不曾怀疑。
顾家虽然是黑道世家,却只是盘亘在东南亚而已,它的爪牙远远还不能触及欧洲,信息网更不可能覆盖到这个岛国。我的生母辛辛苦苦跑到英国生下我,想必也就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呆在顾家信息网百密一疏的地方,由两个慈善的老人领养我,就这样平凡一生。
而让我的整个人生都逆转的,却是我曾经最重视的人之一。我却到前世生命已尽才知道,这个人的笑容是假的、这个人的任性是假的、她向我讨要的宠爱是假的,向我展示的一切全部都是假的。
我曾以为她的单亲母亲坚强而独立,却到现在才知道,这也是假的。
到头来,唯一是真的的东西,却是医院那张薄薄的dna血缘证明,是这个我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的枷锁。
从头到尾被骗的团团转、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我,当真不啻为一个笑话。
第10章 第十章
容家的私人飞机第二日起飞,我在飞机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却已经在回容家的车上了。
容世卿坐在我旁边,手中拿着一本财经杂志正在看。面上的线条虽然利落,此时看上去却并不柔和。
我坐了起来,身上的毯子滑落到腿上。顺着他的视线,我看到了他拿在手中正在看的那文章配图。
后槽牙不自觉就有些咬紧。
我此刻无比痛恨于这具躯体良好的视力,即使中间几乎隔了一米的距离,我却仍然能够清晰无误地,将那张照片上的两张脸分辨出来。
一个多月的时间了。也许是出于逃避,我并没有去搜寻过有关顾家的消息,从前的一切我都暗示自己放弃,只当不曾记起也从不曾经历,也许我真的只是容家的小少爷,经历了一场绑架之后多出来了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
看到这张照片,我才发觉骨子中对于夕日的记忆原来如此熟悉,并不是简单愚蠢的心理暗示就能抹杀了的。
只是如今回了大陆,顾家容家虽然黑白两道不常往来,但是大大小小的交集总会有一些。从前我不喜欢抛头露面,这两个人却是精于同人交际,左右逢源,一心想要改革顾家,抱负极大,称得上是野心家,以后只怕是没避开。
“父亲,还有吗”我指了指他手中的杂志。
容世卿看我一眼,从一旁随手拿了另外一本递给我,动作行云流水自然无比,并不过问其他,仍旧低头看自己的。
我伸手接过他递来的杂志。封面上,一对面容相似度极高的龙凤胎,并肩而坐,相似的面容上是几乎无二的自信与笃定。他们面前放着话筒,一身正式的西装,这么多年倒是也耳濡目染浸泡出来了一些凌人的气势。
标题顾家改革第一关,股东洗牌
顾氏的制度和运营已经十分完善了,况且其中股东势力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从前就知道这两个孩子极有野心,确实现在才知道,他们居然也如此愚蠢。
把股东重新洗牌无异于将顾氏的权力重新分配,夺人钱财杀人父母,这做的是把人得罪彻底的事情,在当初提出来的时候必然会遭遇到不小的阻力,顾家这些人又不是吃素的,怎么能容忍的了被人这样欺负到头上这样的改革方案,居然还有开新闻发布会公之于众的一天
难道是还没有遇到反弹吗
车内冷气很足,我穿着短袖的上衣,方才冷气扫到了我,不觉胳膊上一阵清凉,打了个寒颤。
我思维突然一滞,心顿时猛地一沉,只觉周身寒气逼人。
在大陆,这正是艳阳高照的八月,大陆许多城市正要迈入一年中最热的火炉阶段,人们躲在有冷气的房子中足不出户。
但是在我“成为”容家小少爷之前,我分明穿着一件栗色的毛衣,正坐在开着暖气的顾家主宅一楼。那个时候,不过才傍晚时分,天却已经全黑。我在宅中等他们回来吃饭,却等来主宅外头围着的整整一圈的叛徒,他们个个都戴了手套,黑洞洞的枪口让我成为方圆十米范围中唯一一个活生生的靶子。
那个时候,我手中杂志上封面照片中的这两人,身上裹着风衣,抖落了一身的雪之后才进门,我还记得他们脚底的学在顾家温暖的大厅中瞬间熔化,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留下两串潮湿而肮脏的脚印,步履沉重坚定却带着无法回头的决绝。而现在,他们穿着西装西裙,微笑地看着镜头的方向。
分明不是一个季节。时间已经过去了超过半年。
后脑头皮随着心跳的频率传来一阵一阵的抽搐,我面无表情放下手中的杂志,将身上的毯子拉到了脖子上,闭着眼装睡。
眼前一片漆黑之后,才发现我自己的心跳怦然如同雷响。
混乱之中发现自己成了容家小少爷的时候,我满心都在如何接受这个事实,或者尝试从这个几乎不可能是现实的梦境中醒来,却完全忽略了其他的问题。我甚至心存侥幸,在最初接受这个事实的一个月当中,期待能看到有关顾家此时已经上下大乱,这两个人腹背受敌自顾不暇的消息。
我日日浏览网页,忍住冲动不去搜索有关顾家的消息,却看不到任何有关顾家的大消息。就连顾家家主身亡这样的重大事件,鼻子比狗还灵的记着居然一点都没有捕捉到任何风影。
那几天下来,我整个人几乎都蒙了,忍不住胡思乱想难道这还是一场梦境
直到现在,我才终于如同当头棒喝一般清醒过来。
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只是忽略了时间而已。
顾石、顾玉提出这样的改革方案,想必最初不是没有遇到阻碍,而是半年时间过去,已经排除阻碍所以如今,才能从新闻媒体这里看到他们正式发布的消息。
我慢慢沉下呼吸,心跳也不再那么猛烈。
顾家中有不少人十分固执,尤其保护自己所有的那一份权力和既得利益。顾石、顾玉跟了我十年,他们的深浅如何我还是知道的。半年的时间根不就不够他们拜托这些权力面前如同丧家犬的人。
以他们的能力,很可能最终偷鸡不成蚀把米。
并且黑道上顾家已是大家,外姓者根本无法插手。
我皱了皱眉,有些烦躁地挪了一下身体,从椅背上滑向了一边,额头轻轻靠在车窗玻璃上。身上的毯子随着我的动作轻轻滑了下去,脖子暴露在冷气中,我无意识地缩了缩,刚准备伸手把毯子拉上来,一旁一直看杂志的人却突然把手伸了过来,将我滑到胸前的毯子轻轻拎了上来,盖在我的肩头。他的指间微凉,擦过颈侧的皮肤的时候,顿时惹出一些细细的疙瘩。
我的脊柱刹那一僵,心中虽然意外且疑惑,却不由自主轻轻秉住了呼吸,他收回手之后许久,我才慢慢放下提着的气。
车在此时平稳地到达了目的地,慢慢停下。
“到了。”容世卿放下手中的杂志,侧头说了一声。
我犹豫刹那,随即睁开眼,却看见容世卿正下车去,方才看的杂志还留在车中。我放下手中的毯子,看到窗外的容世卿已经走在了前面,两手空空。我迅速伸手拿起了车上的杂志,打开车门也跟着下了车。
容家主宅虽大,仆人的阵容却十分简单,不过是寥寥几个人站在门口迎接,而容世卿显然满意于此,面上表情虽没什么变化,我却隐隐能看得出来他的背影一派轻松。
“老爷、少爷,休息一下就可以吃饭了。”
容世卿点了点头便上了楼去,我根本不知道我的房间在哪里,于是在大厅的沙发中坐了下来,拿出电脑放在膝上,打开了网页。
我的十指轻轻放在键盘上,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轻易按下任何一个键,但是指间却仿佛按在了结结实实的墙上一般,手下的键盘推不动分毫。
我盯着电脑屏幕短暂地发了会儿呆,随后合上屏幕,拿起刚刚从车上带下来的杂志。
翻开之后,第一篇文章便是了。
“顾氏前主刚刚病逝,新董事长立刻改革”
这样的标题,充满了晦暗的讽刺和影射意味。
我咬紧了牙关,一行一行地看了下去。
他们兄妹二人手中原本各持有1的顾氏股份,这是我当初冠了他们顾姓时候的礼物。而在我死后,我手中原本持有的的股份也落到了他们的手里,他们断然不可能将这的股份分而占之,不然他们便只能分别成为第二、第三大的股东。
看到最后一行字,我合上书页的指间竟然克制不住地微微有些颤抖。我狠狠将手压在身体两侧,柔软的沙发被我压出两个深深的凹陷。
顾氏的股份,依然被蚕食、分割的七零八落,外姓掌权。
顾石、顾玉兄妹二人分别占了35的股份,原本只持有30股份而不管事的一个顾家叔伯被理事会将股份收购回10,如今他手中只剩下20,最后剩下的10,则是由其他的人收入囊中。
实为改革,却暗为掣肘。
在兄妹两人公之于众的股东名单中,我并未看见一个从前旧部的名单。这两人改革打的主意,便是将我留下的势力从顾氏中连根拔起。
我心中忍不住冷笑,他们跟在我身边十年,却没想到却如此轻视顾家,简直愚不可及
改革谈何容易。
我那爹当年将我接了回来,知道我定然无法服众,人前人后没少给我长脸树威,我却仍旧是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才安抚顺了顾家大大小小的关系脉络。我尚还是流淌着顾家的血脉,而这两个人,除了顾这个姓氏,身上只怕再也说不出来一星半点儿属于顾家的东西。
世家大族大多排外,讲究血统和身份地位,否则就是名不正言不顺。顾家不乏虎视眈眈的分支旁系,即便我爹当年已经解决了所有为患的狼虎之辈,剩下这些人却仍旧是不好相与的我一个一身顾家血脉的人当家都已经如此艰难,何况是两个外姓的、不相干的人
反噬指日可待。
我打开膝上的电脑,屏幕无声无息亮了起来。我重新把手按在键盘上,在搜索一栏中打下了我曾用了四十年的名字顾文冰。
搜索结果第一条,顾文冰三个大字是鲜红而方正的字体,看的我眉心一跳,指间陡然一抽,在搜索框中打下一大排杂乱字符,耳旁恍若笛声轻鸣。
顾家总裁顾文冰今日突发心脏病,经抢救无效已经死亡,葬礼定于三月十九日。据悉
第11章 第十一章
我将这篇报道全部看完。
大意就是说顾氏原总裁顾文冰深夜突发心脏病,下人们都去休息了,直到第二天早晨才被人发现已经气绝于书房。这篇报道发表于三月十日,葬礼在三月十九日。
我退出这一页,点开了另外一个网页。
往下看了没有几个,就找到了关于葬礼的报道。
顾文冰的尸体,最终是安身在了东上岛,整个北贡市甚至是整个内陆最寸金寸土的陵园。这断然不是顾石和顾玉兄妹二人做的出来的事情。从前我倒是能说他们尊敬我,但是自从拔枪相向的时候,我已经无法自欺欺人了。他们也许早就已经对我恨之入骨,认为是我挡在了他们将顾家攥在手中的路上,对我除之而后快。
这个网页最下方有一些评论吸引了我的注意。
“顾氏总裁才不到四十啊,之前也没听说有心脏病啊”
“洗黑钱的公司,王八蛋死了活该”
“这家公司前总裁之前不是说是死在床上了么,怎么这个就换了个这么好听的说法是不是做鬼也风流啊”
“楼上说这么麻烦干嘛,直接说跟他爹一样精尽人亡不就行了么。”
“啧啧啧”
“”
接下来的评论基本上已经是清一色的一边到了,我啪的一声关上电脑,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这样直白并且带着侮辱性质的评论,数量还如此巨大,说背后无人指使只怕是难以让人相信。难道这兄妹两人对死人都不放心
我从前虽然不能算是个优秀的家主,但至少也能算是个及格的上司,有几个对我忠心耿耿的下属,和几个从前跟过我父亲、对我尚可算是照顾的父亲旧部。也许是他们为我做的这些也不一定
想到这里,我的心中有些难受。
我并非对顾石顾玉兄妹二人的背叛一无所察,从很久以前我就隐约能猜到他们的心思了,我那几个忠心的下属也有人曾经将他们的异动报告给我,只是彼时我并未在意,况且他们当时也不过是两个十几岁又孤立无援的孩子,没有我的庇护,他们根本就无法在顾家生存下去,他们又如何能把心思打到我的头上况且世家大族讲究血统,他们二人也不过算是我的养子,在顾家是断然无法掀起什么波浪的。未加防范的后果便是一败涂地。
顾文冰死了,从前对我忠心耿耿的这些人日子必然也不好过。说来我无论如何也是要对顾家现在可能发生的一团糟负些责任的。
我想去看看顾文冰的墓地,尽管那里埋着的只是一个没有了灵魂的空壳。
我立刻就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出门,只是刚刚经历的长时间的飞机旅程让我脖子上的脑袋有些沉重。
容家大陆的主宅就在北贡市。
选择在这个时候出门显然无法参加容家稍后的晚餐,我上了车之后便让保镖给容世卿打电话说明。
“少爷,老爷让您接电话。”
“喂”
“回家吃晚餐。”
“父亲,我现在有事,没办法及时赶回来。”
“家里等着你。”他的声音稍稍有些低沉,情绪平稳嗓音温和,这样轻轻的突出这么温馨的一句话,仿佛真的是一个普通家庭的慈父在等着他的孩子回家共进晚餐一样。
我的脑袋虽然有些沉重,甚至可能思维有些不太敏捷,但是我却清楚地知道,他绝不会是个中国传统意义上的慈父,因为他不能。
“好。”我应了一声,直接挂了电话。
不到一个小时,车便停在了东上岛陵园的门口。这个陵园被修建的如同高级住宅一样美观豪华,十分满足有钱人对于死后奢华生活的期望。陵园内每隔了300米就有一个警卫。
司机找不到路,便将我手机上显示的这张照片拿去给警卫看。我坐在车中等着他问到路回来,视线穿过车窗四处打量着周围。
“少爷,找到了,就在那里。”
接过他还给我的手机,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却意外地看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看到了,就在这里等着吧,那里有人。”我升起车窗。
“少爷,您为什么要来陵园找”司机欲言又止。
我低头盘弄手机,心不在焉地回答他的问题“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的是我父亲,你会问这个问题吗”
“少爷”他神色怔仲,张了张嘴随机立刻紧紧闭上。
“如果你确定已经想清楚了,就把车上的定位系统给我关了,我现在没有什么危险。”
他通过后视镜看着我的双眼陡然瞪大,嘴巴微微张开。
我抬眼看他“听不懂”
他似乎被我的话骇住一般,点了点头,立刻伸手在方向盘的侧面按了一下,车中立刻就有一盏指示灯无声无息灭了下去。
果然这辆车中装了定位系统。我不过是想试一试看看,却没想到真的被我猜到了。
我看了一眼那盏灭了下去的指示灯,心中记住了方才司机按下去的那个地方,视线重新放到外面。
东上岛陵园之所以如此寸金寸土,完全是抓住了人对于金钱的渴望,尤其是这种到死了都想带入坟墓中的这种贪婪。不过是一个放置死人骨灰的地方,却修建的如同活人住的地方一样。
透过车窗远远能看见的地方,应该就是顾文冰的坟墓了。
大概八平方米的大小,最中间是半人高的白玉色的石头雕成的房屋,周围还有一些小型的假山,一两个盆栽,弄得十分雅致。白玉色房屋的最顶一层,空了一面雪白的“墙壁”出来,刻着镂金的顾文冰三个字。屋子前放着两大束花和一大盘水果。站在碑前的两个人手中各执了一瓶红酒,同时放下瓶身将红酒洒在碑前。
他们的着装简单而朴素,并肩而立,两人从背后看上去却有些萧瑟,看着碑的视线专注且认真。
他们的车停在不远处,保镖站在车边远远地看着他们的方向。
这是何必。既然已经恨之入骨,也动手杀之后快,又何必这样惺惺作态。
我收回视线,继续在网上查找我阴差阳错失去的这几个月中,顾家发生的事情尤其想要知道我那几个旧部如今身在何处。只是网上信息有限,他们平日里都是不抛头露面的人,网上能找到的有关他们的消息少的可怜。
“少爷,他们走了。”副驾驶的保镖出声提醒。
我抬头看过去,碑前果然已经没有他们的身影。
“开过去。”我吩咐司机。
这块墓地,比我想象中还要豪华。
远远看上去不过是一团白、雕成房屋样子的石头,近看才能辨认出来,这是汉白玉的石头上雕刻上了许多精致的图案和纹路,有些地方还描上了细细的金线,顾文冰这几个字的下方,竟然还嵌进去了一块镂花的玉石,剔透的玉石和金色的名字彼此衬托,煞是好看。
当真是大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