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鹤扶额,懒得跟他解释“廖师傅,我很累,让我歇一会儿。”
廖师傅眉头一皱,总觉得好像想错了什么。也对,云鹤可是罗那谍支里首屈一指的美人,小马儿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一时间被迷惑了也是有可能的。他推了推云鹤“要不要帮你请大夫?”
“请什么大夫!”云鹤索性将头埋进被子里恨恨道,不再睬他。
廖师傅直摇头“好心没好报……”他将鞋子一脱,把云鹤拨开一点,占了外侧的床铺。可还没闭上眼,便被云鹤一脚踢下去。他坐在地上直叫屈,这明明是他的房间。现下这时候已经没空房了,要他如何睡?真想不通,都如此了,云鹤怎的没与小马儿睡在一起?罢了,明日再说!廖师傅便坐到窗台上,靠着框子睡了。
次日云鹤醒来,便看到倚在窗边的廖师傅,他丝毫不知道自己昨夜一脚将廖师傅踹下了床。齐骛房里的窗边有张小榻,云鹤料想也是他们一师一徒用的一个房间,前两日齐骛锁了门,廖师傅没能进去才另定了一间屋子。现下齐骛的门都开了,好好的榻不睡,竟来他房里睡窗台?云鹤挑了挑眉,难以理解悍支这帮人随处睡的习惯
“累死我了!”廖师傅很快便醒来,窗台上不是平的,而是有凸出的一条窗框,膈得他屁股生疼,“下次一定找棵树来睡!”
“我今日便要离开,打算带着小马儿一同去若弥,”云鹤在一旁飞快地改容,因为之后齐骛要跟他一路,便没有改换面皮,而只是用易容膏改了改,“我先去订一辆马车。”毕竟,他在外人之前都是扮的不会武的大司农,还是骑马都骑不利索的,而秦时带的使臣依仗已从京都出发,他必须尽快赶过去,如此便只能用马车了。
廖师傅都没来得及说话,云鹤便出去了。他才想起,昨日若不是云鹤困倦得很,他都打算与他们告辞来的。算了,一会儿用早膳的时候说吧。他转过身去洗漱,洗了一半才想起来,方才云鹤走得好利索,好似真就大夫都不用请。齐骛一直在他身边,这些个东西是完全不懂的,难不成是云鹤天赋异禀?
云鹤订好马车过来,廖师傅已叫了一桌子早膳,齐骛也很快过来。
廖师傅舀了米粥出来,一边与他们道“该教的我已经教了,之后小马儿就交还给你了。”说着,他看了云鹤一眼。
云鹤立马明白,该教的便是武艺,而禁术和易容他没有教导,这得是齐庄暗人才能学的。他点了点头“这一段时光,累廖师傅照顾。”
“师傅……”齐骛毕竟与廖师傅在一起三年多,终究是有些舍不得。
“小鸭子,总算舍得与师傅我说话啦?”廖师傅笑。
齐骛立马闭上嘴,将不舍收敛个干净。
廖师傅见他如此模样,更是一笑“师傅我会时常来看你的。”
齐骛没有说话,却是点了点头。
廖师傅就着几个清炒的菜佐着米粥,喝得十分香甜。云鹤看了一眼,便让小二端两碗酱肉拌面过来。
“不吃清淡些吗?”廖师傅问他们。
“为甚?”云鹤不明,他的吃食习惯廖师傅也是知道的,却是不知今日为何这么说。
齐骛是高兴的,他已好久没吃味重的东西了,昨日那顿晚膳因心情还没缓和,都没品出什么滋味,听得大人这么说他是十分期待的。反正西北大营也已走过,接下来没有特别要注意的地方,吃点味重的也没甚干系。
“我瞧着人家事后都是吃清淡的,特意叫了一锅米粥呢!”廖师傅道。
齐骛是懵的,丝毫不明状况。云鹤却是瞬间懂了,直瞪廖师傅。
“怎么?”廖师傅瞬间觉得好心提醒又没捡着好。
“哪里事后了?”云鹤压低了几分声音。
廖师傅指了指脖颈“昨夜便看到了,还问你要不要寻大夫的,你忘记了?”
齐骛循着廖师傅的手指看去,只见大人雪白的脖颈上好几个红晕。红晕衬得脖颈皮肤越发雪白,细腻的皮肤又衬得红晕越发妖娆。妖娆?齐骛心里一顿,有些莫名。
“我跟谁事后了!”云鹤瞪着他咬牙切齿道。
“不是……小马儿吗?”廖师傅说到最后也有些不确定了。
还真说得出口!云鹤气极!
“我?什么事后?”齐骛却是不懂。
“我昨日被蚊子咬了几口!”云鹤攥着拳头对廖师傅道。
“啊……是这样?”廖师傅怀疑地又看了看他脖颈,“我还以为是小马儿咬出来的……”
“我为甚要咬大人?”齐骛问他师傅。
云鹤深吸一口气“廖师傅,我觉得你外出晃了三年,性子都野了。”
廖师傅眨了眨眼睛,以往一直窝在一处教习武艺,没什么乐子,这三年倒是跑了许多地方。这些个地方大多都是有他们齐庄的店铺,他便找过去,而花楼也是其中之一。虽然他出入花楼是听听消息,聊聊有的没的,并没有做那些胡乱之事,却也总会撞见些什么。由此,一看云鹤脖颈上的红痕,便下意识地以为是……他不好意思地埋头,老脸都快挂不住了。
“客官,面来了。”小二及时端上两碗面救场。
齐骛虽然很想问问,可见两人气氛好似有些尴尬,便只有埋头吃面了。
第47章 第47章
早膳之后,廖师傅与他们道别,云鹤便带着齐骛一路往东南边境赶。过城门的时候,齐骛看着那城门下意识地道“老爷,我们怎么过城门?”因在外行走方便,齐骛也管云鹤叫了老爷,并没有如以往般称做大人。
“这位小哥真是说笑了,当然是下车走过去。”车夫笑道。
齐骛看了一眼云鹤,有些不好意思。自打出京都,他都没有正经通过城门,每次都是夜里跃墙而走。再则,他是齐鸣之子,使用名碟多少会惹来一些麻烦。
“放心。”云鹤掏出两张名碟,递过去给他看。
齐骛接来一看,两张名碟上的名字都很陌生,没有“齐骛”这个名字。他一顿,看向云鹤。
云鹤点了点头。
齐骛压低声音问“这个哪来的?”
“买的。”云鹤道。
“会不会有问题?”齐骛担忧。
“放心,这是真的名碟,不是假的。”云鹤道。
齐骛诧异,堂堂大司农竟然以这般稀松平常的口气,说出买名碟之事!要知道朝廷明令禁止买卖名碟,这是知法犯法!他常与廖师傅行走在市井之间,官府常常派人查处,他才知道的。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云鹤与齐骛下了马车。齐骛将名碟递过去,看向验看名碟的兵士。只见那兵士捻了捻名碟纸张,将名碟上的文字看了一遭,随后便还于他们,马上放行了。
齐骛眼眸一睁,这便好了?
云鹤见齐骛楞在那儿便挑了挑眉,捏了两张纸,带着他重回马车上。
一路上,云鹤偶尔会停下,或是买一个小吃食,或是买个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停下的时间不多,但齐骛总觉得都是为他而停的。吃食是他喜欢的口味,小玩意儿也是上了马车便递到他手里。
“大人……”齐骛握着那九连环道,“我……都这么大了,不玩这些个小孩儿玩具。”
“小孩儿玩具?”云鹤道,“那你都解开了,我便给你买大人玩的物什。”
“大人玩的物什?”齐骛诧异,“是什么?”
云鹤支了一边脑袋看他“你猜。”
齐骛“……”
云鹤的墨发尽数束在冠里,露出干净光洁的脖颈。那脖颈上的红印那么鲜明,低矮的领子根本没法遮住。齐骛不禁楞住了。
云鹤似乎也没打算要齐骛回答,轻轻打了个哈欠道“你玩着,我睡一会儿。”说着,便阖眼睡了。为了这次出使,他整整一个月都没怎么睡好,昨日从京都到西北边境又费了好一番气力,实在是累得很。他怕齐骛闷着,才时不时给他买些东西。
齐骛从愣怔中回神,为什么会觉得那些个红印子挺好看?他不免皱了皱眉,随后垂眸落在正要玩手里的九连环,只动了一下,便有清脆的碰撞声发出。齐骛看了一眼呼吸轻缓的云鹤,小心地将九连环收起来。
吃零嘴儿,嘴里会发出咀嚼声;玩小玩意,也会有声响发出。齐骛为难地摸了摸下巴,到底是什么都没干。他将一脚支到坐凳上,侧头看着窗外的景致。从绵延的荒原到浓绿的密林,从潺潺细水到粼粼湖泊,又是从热闹街市到恬淡农家……齐骛看了一路,倒也并不觉得很闷。
轮下一颠,齐骛眼明手疾地托住了云鹤的脸。他好似真的很累,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若不是接得快,指定得砸到地上去。可是,大人不醒来,他便要一直这么托着他?齐骛看了一眼云鹤的面容,眼下一片青灰,果然是很累。脑袋在手心里,齐骛便顺带仔细端详了一番,他的面容上除了一点点脂膏修整,并没有戴面皮。齐骛想到这儿便牵了牵嘴角,也对,罗那大司农怎会学那等手艺,又不是廖师傅同门。
前头的车夫在颠簸之后正要回头询问一声,却是见佩剑的那位正跪地托着对面那位的脸,目光是那般温和,令他顿时便失了语。他回头轻道“莫不是自家夫人?小郎君可真会疼人!”
“夫人”云鹤其实早在那一道颠簸之时便醒来了,没料到齐骛动作那么快,瞬间接住了他。要控制一道呼吸对他来说十分简单,云鹤心思着要逗一逗还是吓一吓齐骛,还没想好却是感觉到齐骛在端详他的脸。云鹤有些尴尬,自己的脸被人托在手里,还被那么近地端详。他第一反应是庆幸并没有戴面皮,从考学到做官,他都是用的与本身十分相像却有一点点差异的面皮,为的就是赫家人找来不会发现异状。他知道齐骛并没有学过用面皮来易容,但从廖师傅那儿听到齐骛对面皮有过起疑,幸好!他正想着是不是要装作刚醒来,好摆脱这样尴尬的姿势,却是听到车夫的轻语,瞬间便不敢醒来了。
车夫是对着马蹄子嘟囔了一句,言语淹没在马蹄声里,齐骛耳力也是很好,可却是云里雾里,没反应过来车夫误会了他与大人的关系。他又看了一眼沉睡着的云鹤,心思这么托着也不是个事儿,便坐到他身旁,将头小心地靠到自己肩头。又一个颠簸,齐骛又飞快地扶住云鹤,索性揽住了他,由他靠在自己颈窝里睡得舒服些。
云鹤本想借着这么一颠簸醒过来的,被齐骛那么一揽便忘记了动作。背后是温热而硬挺的胸膛,颈窝那处却又十分柔软,一靠便觉得十分安稳。他果然是长大了,云鹤暗自感慨。若是以前,齐骛的身体必是柔柔软软,哪里会有这样硬邦邦的肌肉。那个小小的娃娃竟长得这么高,这么壮,丝毫没有以前那样柔软瘦弱的影子。他微微牵起了唇角,有这般稳固的“靠枕”,倒是舒服了许多。这么一想,他便没有再醒来的意思,又睡了过去。
除了巅城那座必要出入的城门,之后车夫都是尽量避开了城中的道路。齐骛跟着廖师傅走了不少路,很快就发现,车夫走的大多是乡郊之路,且是没有兜兜转转的近路。看来,赫大人很赶时间,身为大司农自然平素应是很繁忙的,而如今又要出使若弥,料想也是更忙。大人为了他,还特地抽了时间过来看他,从京都到巅城怕是马车要走好些日的。
齐骛发现,自己欠了他许多许多。救命之恩,抚养之恩,光是找廖师傅来教授他武艺便是要花许多银子。齐骛想起廖师傅很早很早之前说的百两月俸,手指一掐,这三年多怕是花了他不下四千两银子了!齐骛知道,云鹤平素过得很节俭。他眉头一皱,要怎么还呢?眼眸落到近旁发顶,又开始思索云鹤为甚待他这般好。就因为他是齐鸣的儿子,便花费这般代价?就算他父亲在,都不可能有待他这般好的。可若不是如此,齐骛还真想不出还有其他甚么理由。
直到傍晚时分,车夫在乡郊街市的一处客栈停下。马车一停,云鹤立马醒了过来,这一路睡得还真不错,直起身来的时候还微微有些迷茫。齐骛还是第一次看到云鹤这样的姿态,与平素在姨娘们面前端的清淡优雅不同,也与在伏写案轴时的专注睿智不同,这会儿是全然的不设防。清清白白的眼眸,蒙着一层水雾,不管是动作还是神情都迟缓得很。齐骛不禁轻轻一笑,甚至有揉一揉他面颊的冲动。他立马垂下眼眸,他怎么能想揉一下大司农的面颊?这个冲动有些诡异!
云鹤很快恢复清明,对上齐骛的脸庞,他才想起方才是一直枕着他的肩窝睡的。他看齐骛有些僵硬,便伸手过去捏了捏他的脖颈“我……是不是压到你了?”
“没。”齐骛道,“我观老爷实在累极,便……”
“谢了。”云鹤倒是一点都不扭捏,随后看了一眼马车之外,天际之上已有些许暮色,便皱眉,“我一睡竟睡了这么久,你怎的不叫醒我?”靠在齐骛身上那般安稳,便睡得深沉了些,连午膳都错过了。车夫随身都会带一些干粮,主家不叫停车用饭,他自是不会停下的,可齐骛被他靠着,竟什么都没吃,这般一动不动地坐了一路!
“看老爷睡得好,便不忍打扰。”齐骛道。
云鹤无奈,这孩子自小就这么乖觉。他记得以往在那街弄里,若不是招他上前,这小孩儿便只会安静地远远站着。他心里一柔,脸上也带出几分温和“我们先订了房间,再去看看有甚好吃的?”
齐骛便跟在云鹤身后下车。
一旁的车夫听得他们的言语,才想起这位温文尔雅的“夫人”好似一直被称为“老爷”,莫不是他方才想错了,这位英挺的“小郎君”才是夫人?人不可貌相!车夫在心里连连感叹。罗那男男成婚的很少,但并不是没有,车夫走南闯北的倒是见过一些,可大多见到的是温和娇软的男夫人或男妾,却不似这一对,瞧着正好相反。说不得这位老爷口味不一样,再观那位小郎君,虽矫健英武,眉目却是清秀得很,的确是有一点做夫人的姿本。
走在前头的云鹤和齐骛自然是不知车夫心中所想,云鹤所要入住的客栈自然又是齐庄之下的,他很快付下定金要了两个相邻的房间。云鹤为车夫安排了通铺,又交代他在客栈里用晚膳,随后便带着齐骛出去吃饭。
云鹤带齐骛去吃的地方并不是高朋满座的酒楼,而只是深巷里不起眼的小店铺,味道倒是出奇得好。廖师傅不是个重口欲的人,带着齐骛三年来虽说饭食上没有忽视,却是不能与云鹤这般相比。再加上齐骛放下了几分心结,胃口比以往好了一倍。云鹤见齐骛吃得香,自然是欢喜的。
吃了几日之后,齐骛也很快发现,云鹤好似对这一路熟悉得很,这个镇里有好吃的点心,那条街里有特别的零嘴儿,就连哪家酒楼的果酒滋味好他都知道。他不禁好奇道“大人对这一路很熟悉,以前来过?”
“嗯,游学时来过。”云鹤轻描淡写道。不仅是游学,其实身为谍支的他训练时,早将罗那每一处地方都细细走过一遍。
“哦,”齐骛一笑,“廖师傅也带着我走过,却是没大人熟悉,大人瞧着仿若是久居过一般。”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云鹤道,“不了解民生,如何能制定适合百姓的条例。”
“听闻大人在我这般年纪的时候,便已经通过岁举当上均输令了。”齐骛道。
云鹤点头,倒是想起齐骛那时才五岁,小小的身子,小小的手,直白地说以后要嫁他。再观面前这人,身长已与他一般高,再不若小时那么瘦弱,深色的衣衫下隐藏不住完美的线条。齐骛认不出他,而他也不会说出自己是他的椰糕哥哥。
“大人当真是才华卓然,齐骛很是敬佩。”齐骛的笑意很纯粹,是实打实地从心底里佩服面前这人。他拿起酒瓶子,给云鹤斟了一杯酒,又给自己满上,随后敬他。
云鹤饮下酒,却是发现齐骛垂眸之间的茫然。他放下酒盏,道“你也很不错,廖师傅一直同我夸你。”
“不够。”齐骛却是摇头,他又自斟了一杯饮下,“没有大人,便不会有现在的齐骛。”没有云鹤,他早就死在刑台。即使他父亲在,他可能只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庶子,最多领个小小的差事。
“齐骛,若是你没有那般天资,若是你不努力,都是没法成就现在的你。”云鹤道,“你该正视你的努力。”
齐骛想了想,好像云鹤的话也没错。他饮下一杯酒,才将心底里的话道出“大人的恩情,我该如何回报?”
“你现下在保护我,不就是回报?”云鹤感觉到他心里又在挣扎。
“不够的。”齐骛摇头,“大人对我的恩情远不止于此。”不是每个人都能让大司农放下手里的事,千里迢迢赶过来的。他不想如此欠着,他要想办法还掉这个恩情。
“你记着,我救你完全是冲着你父亲。”云鹤只能如此说,“齐将军守护罗那一方安定,罗那每个人都会记着齐将军的功劳。所以,你所说的恩情无需报答。”
“仅是…因为我父亲?”齐骛得到这个答案,酒盏微微一晃。
“是。”云鹤点头。如果这番说辞能让齐骛安心些,便由着他误会。反正,他永远也无法明说。
齐骛听到这番回答,本该是心里一松的,却是没来由地有些失落。他又饮下一杯,按着酒盏道“往后,大人的安全便交给齐骛了。”大人不需要他报恩,可他却不能忘却。
云鹤看着他最后趴到桌上,眼眸里流转出不敢在他面前出现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