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鹤心突然温柔道“我是谁,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为你完成你的心愿,甚至帮你生了个儿子。”
司徒雅面无波折,心道,你这行善未免也太彻底了,连别人娶媳妇生儿子都代为了。
张鹤心见他默不作声,竟动手剥去他的衣袍“还记得,我杀她的时候,你是怎么求我的?”
司徒雅心领神会,想明白这一辈见不得人的恩怨,撩拨道“我是怎么求你的?”
张鹤心答非所问“明明是我的儿子,你却比我更紧张。”说罢,眷恋地抚摸着司徒雅的小腹。
司徒雅不禁质疑“七老八十的人了,还来这一套?”
张鹤心忍不住笑了“试试看罢。”
司徒雅置气道“你真的是张鹤心,不是哪个后生易容来骗我?我记得你当年可不如现在禽兽,倒是越老越不知廉耻了!”
张鹤心一脸意乱情迷“我刚才说的事,除了你之外,天下间还有谁知道?”
司徒雅别开脸,低声道“那师兄可知道,吻我什么地方,我容易动情……”
张鹤心眼底寒光乍现“耳根。”
司徒雅缓缓道“既然要试,那还不吻?”
张鹤心八风不动“我也记得,你当年不如现在殷勤。”
司徒雅道“我当年求你,是为了她的儿子。如今求你,你要告诉我,九如神功的下落。”
张鹤心松懈几分,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年我们旗鼓相当,如今,成王败寇。”
司徒雅旋即改变态度,扭头闭眼道“不错,成王败寇,杀了我罢。”
张鹤心似乎很受用,盯着他白皙的脸颊看了片刻,将他双手按在头顶,才放心地含住他的耳骨啃噬舔吻,这一下嗅道他发间浓重的血腥气,不由得含糊道“莲还,你杀了不少人。”
司徒雅在张鹤心看不见的地方,微微一笑“不错。我的头发是不是有股血味?”
张鹤心宠溺道“杀人也不站远些。”说罢,他似有所悟,猛地起身。然而为时已晚,万千青丝刹那将他上身缠裹……伏在屋顶上揭瓦窥视的索烈和忽兴,齐齐不寒而栗。
司徒雅甩却发梢血珠,踹开那惨不忍睹的尸骸,若无其事坐起身,潜运内力冲开双臂锁死的穴道,继而展臂披衣,破瓦而出。索烈目瞪口呆看着司徒雅“是你!”
司徒雅笑道“义兄!”武当道士闻声追来,两人提气掠了百余里,方才一前一后止步。
索烈难以置信“怎么是你……你就是近来为害武林的魔头玉逍遥?”
司徒雅道“你不都看见了。”
索烈方寸大乱“那你的表妹,玉玲珑……”
司徒雅这才想起索烈和玉玲珑有过一段,同情道“是我教副教主。”想想又道,“你怎么陪张鹤心闯皇宫救韩寐?”
索烈皱眉道“朝廷欺我丐帮太甚!我要替童总舵主讨个公道!”
司徒雅道“原来如此,回去重振丐帮罢,乌衣卫元气大伤,往后至少二十年,朝廷没心思管江湖中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先走一步了!”
“慢着,”索烈叫住他,“你不杀我?”
司徒雅奇道“你行端影正,傻不愣登。我杀你作甚?”
索烈纠结地抓乱头发“你不杀我,我……我就必须告诉武林同道,谁是玉逍遥。”
司徒雅点头道“很好。这事总得有人来做。要总是瞒天过海,我默默无闻也很寂寞。”
索烈看不明白了“你武功虽然好,但武林正道齐心合力,也未必不能置你于死地。”
司徒雅打趣道“我要做的事已经做的七七八八,但求一死。看在你我同醉一场的份上,你要真拿我当义兄弟,就该让我死的轰轰烈烈,什么少林峨眉崆峒唐门,都请来捧个场,千万不要和我客气。”
索烈思索半晌“……你可曾想过,你会将你家人置于何种境地?”
“放心,他们会大义灭亲,”司徒雅胜券在握,风轻云淡,“不杀个魔头,如何当武林盟主。”
76、第七十六章
和索烈话别,司徒雅转身又回了皇城,仁寿宫里果然满是羽林卫的人。韩寐依旧坐在寝殿里,守着昏迷不醒的韩璿和僵死发硬的太后,犹如一尊雕塑……他忽然警觉地抬起头。
司徒雅坐在横梁上“是我。”
韩寐瞻仰了他片刻,神情有些冗杂“普天之下,只怕没人能杀得了你了。”
司徒雅大言不惭“王爷谬赞,只不过天下间,身手好的,头脑未必好。头脑聪慧的,身手未必过人。这才让本教主捡了便宜,”他掷个纸包给韩寐,微笑道,“是不是害王爷白担心了?”
“定情信物?”韩寐慢条斯理剥开纸包,“魔教教主的手信,只怕血腥得很。”
油纸里是几片金黄酥脆的煎饼。韩寐深吸口气“别告诉本王,这饼煎的是张鹤心的……”
司徒雅仿佛蒙受天大的委屈,痛心疾首道“本教主是人,不是妖魔鬼怪。”
韩寐深沉道“好罢,是本王妖魔鬼怪,以己度人了。”
“只不过,”司徒雅话锋一转,“下了点毒。”
韩寐毫不意外“你看看……”他拿起一片煎饼,气定神闲端详,“本王用膳的时候,习惯男宠在旁伺候。伺候得妥帖,哄得本王高兴了,本王才有胃口。”
司徒雅纵身落地,施施然躜行一步,收敛浑身戾气,再一步,神情忽地柔和。他撩袍坐在韩寐身旁“那不才就勉为其难哄哄王爷了。”将油纸包摆在两人之间翘头小案上,做派已儒雅蕴藉。
韩寐眉头一攒“你是存心膈应本王。”
司徒雅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王爷吃了这饼,三个月之后,必死无疑。”
韩寐挽挽袖口,阴阳怪气道“等着呢,威逼利诱。”
司徒雅变戏法似的拍出枚瓷片,拖长调子“九龙杯的谜底……”
韩寐哂了声“三个月之内,攘外安内,再一命呜呼。就为你手中那虚无缥缈的东西?”
司徒雅诚然道“还有我的命。”
“此话当真?”韩寐笑容骤收,郑重其事打量他,“你方才走时,不还说要及时抽身享乐?”
司徒雅娓娓道来“我杀张鹤心时,让张鹤心揭去人皮面具,又不幸被丐帮帮主识破。他逃之夭夭时,叫嚣着要与武林同道讨伐我。王爷也知道,我家在益州,父亲是武林盟主,兄弟也都是跑江湖的,他们若因此受制于人,我必定会现身就擒。”
韩寐侧目而视“看不出,教主如此重情重义。”
司徒雅有模有样叹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自打少时加入魔教,我就知道没有回头路。这世间百态,我也看的八九不离十了。人情聚散如浮云。唯有血肉亲情,永远不会改变。”
韩寐似有触动,重复道“唯有血肉亲情永远不会改变。”他转瞬看向油纸中陈放的煎饼,“司徒雅,就算本王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大局未定,也不会立刻下手杀你。想必你对本王,也是如此。”说罢,也不待他回答,便拿起煎饼,挑个角度,咬了一口。边咀嚼边睨着他,气度还很雍容。
司徒雅不得不承认,韩寐其实有点可爱,那双凤眼一敛,不知是千万算计还是无所畏惧,就堆上眼角了。有点嘲讽的意思,又很撩人。他不由得也拿起一块饼,赞道“当初若是先遇见王爷……”
韩寐似乎也在想这件事,不假思索打断道“除非你在娘胎里就遇见本王,”眼看司徒雅默不作声,吃得津津有味,又忍不住问,“你没下毒?”
司徒雅微笑道“好心带早膳给王爷,王爷非要期待它不干净。本教主怎忍心让王爷失望。”
韩寐道“……”
司徒雅亲昵地拉过韩寐理好的袖口,揩净手指“下毒是下三滥的手段,有更好的东西送给王爷。”韩寐懒得再接茬,这试探一出一出没完没了。
“比蛇蝎更毒的是什么?”司徒雅循循善诱。
韩寐不冷不热“美人。”
司徒雅莞尔“是个波斯美人,还是血衣教——魔教教主,据说倾城倾国,可与当年的殷无恨比肩。他与突厥水火不容,总想铲除金帐汗国而后快。月前我让他进京来左右皇帝,估摸也快到了。”
韩寐作出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怎么听着,像是你把烫手山芋扔给本王了。”
两人讲到美人,霎时无比投机,不着边际侃了一阵,遇见泼辣阴狠的怎么对付,遇见死不来气的如何置之,又各抒己见,对自己的嗜好大肆吹捧。这些嘴上便宜,韩寐不敢和张碧侠讨,司徒雅也不敢和暗卫九提,此时都趁兴过足了瘾。
末了,司徒雅肃容道“有一句肺腑之言,王爷一定要放在心里。”
韩寐似笑非笑道“是贴心话,自然放心里。”
司徒雅道“我死之后……”
韩寐打断“倘若突厥与我中原真要兵戎相见,教主大可跟本王同上战场。男子汉大丈夫,没冲锋陷阵、带兵打仗,便轻言生死,岂不是连将功赎罪的死囚也不如,到九泉之下也叫人笑话。”他话音刚落,寝殿外轰隆一声巨响,幽微的蓝光窜过纸糊的窗格,在案头映出两人对坐身影。
说来也蹊跷,韩寐沉沦酒色小半辈子,从未注意过雷声。这时不知怎的,那由远及近的庞大动静,异常鲜明,好似九天之上有一扇巍峨的城门,徐徐推开,回声连绵不绝,心旷神怡至极。
司徒雅微微皱眉“惊蛰了。”
韩寐半晌才回神,眼皮轻跳,不觉揉眼道“方才的雷声……很奇怪。”
司徒雅却在想,惊蛰之后,大地即将回暖。唰地起身道“告辞。”
韩寐突然心领神会,司徒雅佩戴蛊玉,乃是体内有蛊,受制于人。由此他又推测,司徒雅是想置于死地而后生“慢着,话讲一半,教主就想开跑不成。你死之后,如何?”
司徒雅见他满脸了然,倒也省事“江湖仇怨,瞬息万变,并非十拿九稳。若是一切顺利,必定陪王爷驰骋沙场,一较高下。万一,三长两短……烦劳王爷,看住司徒锋,照顾好暗卫九。”
韩寐理所当然道“照顾他,是本王分内之事,还用你讲?”
司徒雅温和道“希望王爷放在心里的是,江山未定虎狼环伺,暗卫九不愿当皇帝,就莫要逼他。你若真为你的兄长着想,真有本事,就应该等到河清海晏,再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亲手奉上,表这份心意。不然,奉劝王爷,还是自己趁早当这不讨好的皇帝,以安天下。”
韩寐听罢,陷入沉思,竟忘了和司徒雅作别。
三日后,司徒雅星夜兼路,行到巴蜀境内,在路边茶店打尖的工夫,竟又见到红衣人和忽兴。他这才想起,还有件大事没和忽兴了结,难为这孩童千里迢迢跟着他跋涉。
忽兴搂着红衣人的脖子,叽里咕噜一阵。红衣人掏出一锭银子,让店家赶走闲杂人等,备来好酒好菜,果然上前见礼道“玉教主,九如神功的事,上次我们才讲到一半。”
司徒雅道“贵教如此有诚意,不妨先讲讲,九如神功如何流落西域。”
忽兴示意红衣人。红衣人道“二十年前,欢喜教覆灭之后,其左护法方点画,携《九如神功》往西域向我教求援,不料半途,教众哗变,想夺神功杀护法,再自立门户。”
司徒雅微微颔首“这一桩,本教主略有所闻,那左护法方点画,后来跟了金帐汗国小可汗之子,铁木儿不花。又生了个儿子,在中原化名张碧侠。”
红衣人道“正是如此。彼时,铁木儿不花离经叛道,是那一带赫赫有名的贼首。见一干教众围攻一女子,便出手相助,将教众带进流沙,又掳走方点画做压寨夫人。他不识中原文字,不知《九如神功》有何用途,竟暴殄天物,弃之于地。以至神功为黄沙淹没。”
司徒雅心道,一本九如神功,有人不惜搏命相护,有人却弃如草芥,倒也很有禅意。
“我拜火神教老教主见方点画迟迟不来,恐其有变,令人沿路打探。这才发现铁木儿不花,正兴师动众掘沙寻觅。老教主生性豁达,就此作罢。孰料十年之后,竟有熬鹰的牧民向我教献上此书。称是大风之后,在荒漠中拾得,不知作何用途。”
忽兴目光隐动,凑头扒在红衣人耳际低喃。红衣人道“我……咳,教主的父母,就此专研神功,一发不可收拾。再也不过问惯用的火器,甚至对教主不理不睬。大约一年前,老教主和老教主夫人声称神功大成,终于可以长生不老,却在当夜双双蹈火而死。因此,我教教主,想问问玉教主,为何会如此?”
司徒雅抿了口茶,淡定道“欲练《九如神功》,必先练《玄默神功》。在我中原武林,譬如殷无恨,二十年能将玄默神功练到大成,已是七十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可惜,他还来不及窥悟九如神功门径,就为正派铲除。贵教老教主就算英才天纵,九年也很难一步登天练成九如神功。因此走火入魔,自郐以下。却不知这本神功现在何处?”
忽兴似懂非懂听至此处,磕磕绊绊道“害人的武功。我,一怒之下,烧了。给爹娘陪葬。”
司徒雅怔在当场。忽兴又和红衣人叽里咕噜几句。
红衣人道“观那夜金陵道观之战,我家教主推测,其实,教主你就是玉连环罢?”
司徒雅又是一怔“何以见得?”
红衣人道“殷无恨已是七十年难得一遇的奇才。玉教主神功大成,岂不是几百年难遇?”
司徒雅沉默片刻,只道“我不是玉连环。”
忽兴眨巴眼“也许是,不过返老还童,忘了。自以为是玉逍遥。不然,张鹤心怎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