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捭阖抬头微微一哂,不能害死她嫂子,就只好牺牲自己这个陌生人。
人之常情,可以理解……个屁!
“本王自是无妨,”澹台捭阖继续笑着,只是看似温润的笑容里没有半点多余的感情,“只是……这世间,能像本王这般不顾一切、一心救人的人,不多了。往后……好自为之吧。”
说完,澹台捭阖就向外走去,天青色的衣裙在晚风里猎猎,北方草原上的风真是无常至极,东南西北皆是过客。
心冷吗?未必。
澹台捭阖没有用多久就从这事里走了出来,知道自己没救,除了吃好喝好玩好,然后弃疗,还能做什么?
记好不记歹。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澹台捭阖也就习惯了只记得人们对他的温和,而忘记他人对他的糟糕。记痛苦之事为何?给自己添堵吗?
世界观不同,在澹台捭阖这里就是,救人反正是要救的,感谢不感谢却自由各人。又不是为了感谢而救人的,自然不纠结,不纠结也就不消多想,不消多想也就不痛苦。
第28章 苦水之地
一路平安。
“……大爷,你家的锄头……实在是太有脾气了……”换回一副地主家小公子打扮的衣服,澹台捭阖又到了一处村落。刚一进来,就替那牵牛老汉找他失散多年日的锄头。
结果——
“大爷,你家是不是晚上屋顶上还会出怪声啊?”
老大爷满脸震惊地看着澹台捭阖,不由自主地点点头道“你是如何晓得?”
“……锄头立在茅沿上了……”澹台捭阖抬头指了指那根高高立在屋顶上的锄头柄,叹了一口气。
唉……为什么要做这些寻猫逮狗的破事?澹台捭阖有些后悔,老子是来当皇帝的啊!不是来学雷锋的!
澹台捭阖转身就走,不行了!要离这些人远远的,要不然再给十年都到不了未央都。
衰草凄迷,忘川河水奔流不息。
澹台捭阖散漫地游走,时不时的撩一撩水下灵动的溪鱼。
“唉……”
不知道为什么澹台捭阖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兰若拐出来一块走。现在这样,真是无聊透顶,一个人的寂寞空虚冷啊。
“唉……啊?”
一抹素白骤然出现在澹台捭阖面前的荒草堆里。
“……”
不是老子刚刚想的人吧?这说曹操,曹操就到的水平也没谁了。
出于多年养成的职业道德,澹台捭阖默默地走上前查看情况。
“啊!小白!”前一秒还在草丛中躺着挺尸的人,下一秒就迅速地活了过来,并且用力的搂着受到惊吓的澹台捭阖使劲摇晃。
“真的是你!”
妈的,真是这缺心眼。
两人重逢自是欢喜,好一番寒暄。澹台捭阖见兰若并无半分拘隙,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同相与谋,不问祸福计。
心生歉意之下,澹台捭阖拉着他去了最近一个镇子寻个地方落脚。
时近黄昏,五马官道上赫然是一片灯火阑珊的海洋,不知从何处开始,每十步就有一对石柱白笼灯立于道旁。幽幽的微弱火光仿佛来自幽冥一般,不是人间,偏寒的北风吹彻,令人心生慌慌。
村镇与官道的交错之地有一块石碑,石碑上书千灯。
二字飘逸,有如锦簇花团,却又空旷轻灵。
澹台捭阖抬头与兰若对视一眼,接着就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人倒是有,烟火气也足。最西端正好有一家客栈,客栈长过白蚁的牌子早就面目全非,难以辨别到底是何名字。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兰若高兴地拼命吃,简直就是几辈子没吃过饭似的。弄得澹台捭阖不得不慎重考虑,楚家人是不是不给他饭吃。
“你慢点吃。”
“呜……我跟你讲啊,小白……”兰若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大倒苦水,“楚家人的口味也太奇怪了!我伽蓝都没说要禁荤腥,他们倒好,三餐吃不上一顿肉的!这嘴里真是给淡出个鸟了!”
“嗯。”澹台捭阖笑着听他瞎说,兰若要是自己不愿找来,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遇到的。手中茶水一酙,澹台捭阖低头就小抿一口,结果他还没咽下,直接就喷了出来,差点没喷滔滔不绝的兰若一脸。
“小白,你怎么了?”兰若勉为其难地顿了顿,停下筷子。
“噗——这什么水!”澹台捭阖当然知道这是苦水,他只是在表达自己的惊叹。天知道兰若是怎么面不改色的一杯又一杯的喝下去的,苦中带咸,咸中带涩,涩里还带了三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味道。
兰若闻言不解,捧着茶盏啜了一口“嗯,有点苦,有点涩,有点咸,像盐卤水。”
澹台捭阖抬头望天,这吃货治不好了,“你什么时候还喝了盐卤水?”
“其实也还好……”
柜台那的小二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立时小跑了过来,又是点头又是哈腰,解释了半天。
原来,此地苦旱,长年无雨。十几里外的忘川河倒是波涛汹涌,只可惜早已是不可用之水。
前朝某年,天落茵陈,自此,方圆百里无一处甘源,但凡是千灯地界,井水苦,河水咸,无一例外。
“爷,二位爷,这地方就是这样,二位多担待。”
澹台捭阖自然不好因为这样的事来为难他,挥挥手让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说句实话,澹台捭阖是不会相信什么星辰绝水的传说的,对,要坚持用科学的眼光来看待问题,这一定是地形和气候的问题。
自然,始终保持着凡人的习惯的澹台捭阖也要等次日方才出门查探情况。
晨光初现,澹台捭阖过了一会方才面无表情地爬起来,眼底一片青黑,有些疲惫不堪。他静静地看着窗户上的纸糊,白的,像楚家的家袍。
澹台捭阖苦笑,见鬼,怎么老想着这种事?本来没见到兰若还是好好的,一见兰若,就不由得他不想起楚凌霄。
妈的!幻觉!都是幻觉!
老子只是被他那张小白脸给骗了!老子一点都不喜欢男人!
“唉……”
纵然是千般狡辩,澹台捭阖也知道自己这回大概是真栽了,还特么是栽在一个未成年身上,更特么的是自己还是在下面的那个。
澹台捭阖不服,非常不服。
老子除了脸,全身上下有哪里像个受的!
不,老子完全就不是个喜欢男人的啊!
……
兰若在楼下左等右等实在是等不住了,上楼推门闯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澹台捭阖忽笑忽冷的表情,堪比面部神经病。
“……早。”澹台捭阖收敛了所有情绪,笑着向兰若打了召呼。
兰若见此,忽然有些明白了,可惜立场尴尬,不知道从何劝起。只好转移话题“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好。”澹台捭阖准备起身 ,顿了顿,换上了表示身份的皇族袍服。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前路是腥风还是血雨,他都要顽强地坚持到底,除非死亡剥夺他的生命。
兰若来了,那些牛鬼蛇神还会远吗?
用过早膳,两人出门。小二看着澹台那一身月白四爪飞龙袍眼睛都要直了,差点在上菜的时候摔了一跤,没把澹台捭阖好好的衣服给弄脏。
千灯镇里有几百户人家,土夯实的屋子倒也是冬暖夏凉,可惜采光不好。零零散散的房舍围成一个外方内圆的格局,从风水上看也无不可。
镇子中央突兀地立着一面大鼓,血红一片,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澹台捭阖抬头细细端详,终于想起此为何物。兰若看着这东西的鼓楼架子旁还放着一柄半新不旧的鼓槌,本着随缘的法子,举起就锤。
“住手——”
一个容貌模糊的老乞丐不知从哪儿跳了出来,浑身上下就没一处干净的,稍有动作就是一块块的泥巴往下落。
“咚!”兰若来不及收手,还是敲在了鼓面上。澹台捭阖吓了一跳,冲上去就扯着兰若又敲了两下,这才拉着他放下鼓槌。
那老乞丐当即对着两人骂道“这是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小毛孩玩的东西吗?你们这……”老乞丐的眼睛在澹台捭阖的身上转了转,终究还是把不堪入耳的话憋了回去。
笑话,这可是皇族的服饰,手眼通天的贵人,他一个老乞丐,怎么敢骂?被弄死都没有地方哭理去。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也就是说着好听。
“抱歉。”澹台捭阖自知失理,拱手相让。
兰若见澹台捭阖如此,知道这里面还有些门道,也便低了头“老人家,是我不是。”
虽然说仙凡有别,可兰若在凡人中间见得多了,到底还是没了三分偏见。至少——这凡人的饭菜还是做的极好的。
那老乞丐也是个爽利的,并未诚惶诚恐,只是随口问到“王爷可是知道这鼓的来历?”
澹台捭阖心知此人必是了解这鼓的,也不敢托大“小王虽有所耳闻,但……愿闻其详。”
“王爷倒是看得起我破落户。”老乞丐古怪地笑了笑,“这是人衅鼓!”
“人衅鼓?”兰若这时也像是想起了什么。
“贵公子可知道前朝的北疆守将名叫宁半夏的?”老乞丐见兰若好奇也就对着他问到。
“宁死不屈,精忠报国。”澹台捭阖随口补充一句。
老乞丐一声叫好,马上就说书般的唱念作打起来。
“贵公子,你道是哪个?我们千灯这地方,原也不叫千灯的,叫泷左。是……未央的圣则光耀武景——”
澹台捭阖扶着额头打断到“老人家,你不用报高祖的谥号庙号,这不是什么正经场合,择顺口的说。”
老乞丐小心谨慎地觑了澹台捭阖几眼,看他不是在假客气,也就放开了,点点头道“那成。”
“众所皆知,未央高祖乃是贺兰山中洛源之人,从冀州西北起事的。曾路经此地,见了这面人衅鼓,好奇之下击鼓两声,对部下戏言拆了此鼓做鸣金之用。”老乞丐熟稔地顿了顿,“可是谁知,此鼓非凡鼓,乃是阮山公所制,用来镇压十万怨魂的。”
澹台捭阖适时对兰若解释到“阮山公就是栖霞阮氏的先祖阮放。”
“……小白,这我是清楚的。”
“哦,我这不是怕你不清楚嘛。”
“可你上回不是说阮放弃朝归野了?”
“是归隐了,可他不是还可以四处游走嘛。”
“也是个理……”
兰若状似认同地点了点头,结果一转眼就见到那老乞丐直勾勾地盯着他两看,几乎要看出朵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