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的城墙又塌了”
“最近不太平”
“听说,是匈奴人干的”
九万高空之上,一群白衣少年在御剑飞行,飘飘的发带连成一道明媚的风景。
澹台捭阖开心地蹲在焚情上俯瞰尘世,灵力已经屏蔽了大部分高速运动的冲击,舒服的清风拂过耳畔。
其实,飞行是件很愉悦的事,毫无道理又让人感动。
“兰若为什么我们不会感觉到缺氧飞到这个高度,氧气浓度应该有所下降。”
“不,也许修炼灵力可以改变体质,接受低氧环境。或者制造氧气”
“如果,是后一种可能的话,那啊星辰大海我要征服你”
“哈哈哈哈”
“”
兰若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自言自语自娱自乐的澹台捭阖,只好默默地御着墨眉向前超过了楚家的少年们,假装没有注意到澹台捭阖的话。鬼才知道澹台捭阖在说什么养气是什么跟高度又有什么关系
这群少年此行就是要去调查新发生的城墙倒塌之事。
澹台捭阖也没有研究多久,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更好玩的游戏,比如说找人讲冷笑话。
“楚鹿泉,楚鹿泉”
“你看下面快看下面”
“不知王爷有何事”
“无事。”
“”
楚鹿泉觉得自己的感情受到了伤害。于是他也学着兰若的样子,默默地加速向前,独留下澹台捭阖与楚凌霄在最后压阵。
前方紧随楚非铭身后的楚慕君闻言差点没有从剑上摔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稳住了心绪,自觉地回头看了缀在队伍最后的楚凌霄一眼。也不知道自家弟弟是怎么跟这个脑子经常不太对的王爷相处过这么多天的,此中必有隐情就算是救命恩人也不会忍的,以小霄的性子最不耐烦的就是这种没话找话的缺心眼了。
但是,自家弟弟好不容易找到个愿意和他一块玩的同伴楚慕君心想,随他吧,估计楚凌霄就算跟澹台捭阖混上一百年,楚凌霄也还是自闭晚期的楚凌霄,只能指望澹台捭阖坚持下去了。
你说自家弟弟会不会跟澹台捭阖跑了
楚慕君是打死也不信的,怎么可能没看到他是谁养大的吗楚家的万年老光棍楚非殊啊更何况,楚慕君看得清楚,澹台捭阖此人根本就无意于情场风月。
他的眼睛里没有人,只有黎民百姓家国天下。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人。是世间最不适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却会是对百姓最好的存在。
因为他们不考虑自己,不考虑别人。在他们的心里总有一杆天平,上面的砝码就是以人命为单位的。利己与利人根本就是不用经过大脑思考的问题,哪怕是杀一千以救一万,他们也是会笑着就做到的。
这种近乎冷酷的精神他只在忘谷医圣身上感受到过。
更何况这是一个注定要参与进帝位争夺这场以天下为赌注之战的人,要么死,要么为王
而一个帝王,他怎么可能是一个断袖不要说未央皇族本身的压力,就算是再卑微不过的平头百姓也要跑出来指着澹台捭阖的鼻子骂,还要洋洋得意于自己是正义的。
即使,澹台捭阖娶了什么人来延续子嗣或者掩人耳目,君山十诫也是不答应的。
凡吾楚氏子孙,宁死仅许一双人不管是名义上还是实质上。
要是自家弟弟真的和此人在一起,且不说楚氏家训里规定了什么,单是两人之间代表的立场就足以起到巨大的阻碍。与这些相比,什么世俗的阻力,君子的名声,那都是毛毛雨。
“诶”楚慕君头疼抚额,只能祈祷楚凌霄也没有对人家起什么心思了。也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自家弟弟到现在都是愉悦的表情,明明跟父亲吵完架出来还是很生气的啊楚慕君当时还以为楚凌霄要跟他打一架呢剑都出鞘了半寸,结果他只是打开澹台捭阖的房门走了进去,然后上了锁,加了灵封。徒留楚慕君一人在原地纠结到底要不要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虽然,大家都不能看出来楚凌霄冷着一张脸是个什么意思。但楚慕君就是有这个本事,以至于在君山的时候,楚惜楼就经常跑来问他楚凌霄今天心情好不好,要不要给他准备什么东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自己的弟弟,跪着也要理解。楚慕君叹气,也不知道小霄这次又要和父亲冷战到什么时候。
澹台捭阖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只剩下自己和楚凌霄,顿时沉默了一秒。
这几个意思啊
“楚”
楚凌霄回头看着澹台捭阖,依然是毫无波动的表情。飘逸的行止随着他的动作划过眼前,他过分幽深的眸子里倒映着双唇微翕欲言又止的澹台捭阖。
“能不能把脸算了,真的勇士要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要敢于面对”
“嗯。”楚凌霄表示礼节性的回应了一声。
然后呢
“我早上真不是故意的”澹台捭阖为了证明自己话语里的真实特意做出了夸张的表情。
楚凌霄对着澹台捭阖的眼睛,仿佛认真地一字一句说到“我很丑。”
“”
澹台捭阖抬头望着更加深远的天空,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心塞之中。
本王对不起党,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本王伤害了一个年幼的自闭症儿童敏感的内心,以至于对方对自己的外貌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明白。”楚凌霄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了一丝弧度,“我丑,你是无意被吓的。”
“身为男人吧外貌不重要,真的。”澹台捭阖实在是没辙了,御着焚情就凑到了楚凌霄身边,仗着自己的身高一把用胳膊将对方勾着脖子拽了过来。
“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楚凌霄难以看出变化的瞳孔骤然放缩,澹台捭阖极速放大的清秀脸颊迅速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再往下就是充满少年纤弱之美的优雅脖颈。绣金线的龙鳞在太阳下熠熠生辉,月白色的王袍恰到好处的披在他的身上,显得朝气洋溢贵气逼人。
“其实,这里就数你长得最好了真的”
楚凌霄完全听不见澹台捭阖在说什么,他只能看见澹台捭阖粉色的唇瓣被抿出一个月牙般的弧度。温热的气息带着含笑的甜香扑鼻而来,简直是要让人迷醉于其中。
含笑象征着未央皇族的身份,月白,贵而亲民,香气浓郁,昼夜相继。也是未央高祖陵前,唯一的装饰。
“要你这样的都是丑,那我也可以不用混了,早点回家,免得天黑吓到别人。”
行止打在澹台捭阖的下巴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楚凌霄像是刚刚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走神了,出于剑修防备的本能想要从澹台捭阖的怀里挣开。可是他没有考虑到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云端之上,用力过猛,瞬间就使毫无防备的澹台捭阖失去了平衡,倒栽了下去。
失去依靠的那一刻,澹台捭阖是恐惧的,这是人类的天性。他甚至想要抓着楚凌霄身上的任何一个可供攀附的东西,哪怕是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但是澹台捭阖没有。
楚凌霄不喜欢别人的亲近,包括他血脉相连的亲人。这是澹台捭阖早就知道却嗤之以鼻的,怎么会有孩子不需要关心和亲近呢
现在他记住了,一辈子也忘不了了。
澹台捭阖自嘲地笑了笑,活该谁叫你犯了人家忌讳,而且还不是一次两次。
调动灵力驱使着焚情垂直加速下落接住了自己,澹台捭阖抬头一看,楚凌霄也在低头看着自己。他脸上的线条终于有了一些明显的变化,表现出了点震惊。
算了,算了,还是小孩子嘛。澹台捭阖控制着焚情回到了楚凌霄旁边,这回刻意保持了两尺的距离。
能看到楚凌霄变一变脸,也算值了。
“对不起”楚凌霄避开了澹台捭阖的眼神,直直地望着前方。
“没事,就是以后你得小心着点,不是谁都有我这样的控制力的。”澹台捭阖摸了摸鼻尖,又想到了还在忘谷时的日子。他在忘谷的时候岂止是控制力不错,简直就是用生命在尝试高空花式作业啊
没错澹台捭阖也是挑战过飞剑打斗项目的主,最熟练的动作就是从剑上摔下来。他和忘谷医圣压根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好吗摔着摔着,也就习惯了。
反正,澹台捭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依靠任何人。他习惯了一个人,也始终是一个人。无论有多少人追随着他,他的内心依然是孤独的宇宙,旁人进不去,他也出不来。
一路无话,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卢龙堡附近的长城倒塌之处。澹台捭阖远远地看着就能感觉到不对,很明显就是被人用灵力强行震塌的
“魔道”楚非铭皱着眉头下地向前俯首细细的观察了一会残留在砖隙间的灵力。
黑气弥漫,混在灵力之中浮动。
“父亲,我前几日见到了魔教教主宋不御。”
楚非铭略一思索,肯定到“是他。”
澹台捭阖看着楚凌霄无声地垂首立于楚非铭身后三尺处,而他面前的楚非铭与楚慕君这对父子显然要比对楚凌霄亲密得多。
于是,他就懂了。
难怪啊,难怪昨天那样生气啊。原来是争宠争不过楚慕君这个哥哥啊,楚家看来也是有业余宅斗项目的嘛
正想着,澹台捭阖也凑上前发表了一下他的意见“可是楚家主,你有没有想过宋不御号称邪尊之后的魔道第一人,飞花摘叶,鬼影无踪。为何会留下这样明显的痕迹”
楚非铭侧过脸看着澹台捭阖,眼中有些古怪。
废话自从想到自家儿子有可能会被嫁出去,他整个人就不好了虽然他也快死了,管不了这么多。但是,楚凌霄好歹也是他儿子啊他总不能看着他往火坑里跳吧楚慕君这个当哥哥的也是没脑子,居然还让小霄和人家睡一块简直就是可着劲把自己弟弟往沟里带啊
可惜楚非铭多年的修养身经百战早就是极好的,就算是当年楚非殊跑去参加武陵的埋伏,却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他都能面不改色地过问,鬼才知道这婴儿和楚非殊什么关系啊要真是楚非殊的私生子恕楚非铭无力想象。
完全想不到得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自己冷面冷心的弟弟动心呢。
更何况摆在宗祠里楚非殊的命牌始终是纯粹的玉色,即楚非殊还是纯阳之身,并未破戒。
“王爷,我楚氏只要知道,这墙是魔道手笔就足以。”楚非铭特意使用了平辈的口吻来对待澹台捭阖。毕竟,辈分这个东西在楚家是很重要的东西,他只是想借此绝了楚凌霄的可能。
“那宋不御的隐喻”
“王爷出自忘谷,想必早已看出”楚非铭无声地微微一笑,温和地颔首。沉默了几秒后,抬头看看天色已晚,转身便招呼着众人准备前往卢龙堡的寨子。
澹台捭阖僵立于原地,面色苍白地看着楚非铭转身,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楚家众人。就在刚才,他亲耳听到了这位楚家主回答了他内心的疑问。
宋不御是从山海关内将城墙推倒的。
直白地说,这个魔教教主是在提醒他们负责调查此事的淮南楚氏会被来自中原的力量毁灭。至于这个力量是指谁,那就很明显了。而且,楚家主刚才告诉了他自己确实已是时日无多,身中九泉之毒。
九泉,含笑九泉。
此毒非人力可解,但凡身中此毒者,九日内必亡。澹台捭阖甚至不知道它起作用的道理,因为这毒是忘谷医圣赠予未央高祖的丧节礼物
如果将之前的所见所闻联系起来的话,澹台捭阖完全可以猜想到这一张针对淮南楚氏的大网早就铺下了。明帝故意让远在千里之外的楚家人来调查墙塌之事,很难说他是不是已经动了杀机。但是,如果连绑架楚凌霄与匈奴合作向楚氏索要修炼心法都是明帝一手布置的话澹台捭阖已经不知道自己要用什么语言来描述自己的身份了。
潜伏在楚家人身边的探子
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利用楚家给自己的登王之位添砖加瓦的大骗子
难怪,难怪自己甫一出谷就会得到封赏。
原来澹台捭阖在误打误撞中扮演了这样一根压断楚家的稻草无论淮南楚氏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楚凌霄被匈奴人绑架这件事,他们都注定了要面临巨大的损失。楚凌霄死,那也许要好一些,即使这意味着楚氏失去了在九姓小辈中能傲然于世的天才,但这至少撇清了大部分楚家出卖心法叛国的嫌疑。
可澹台捭阖却自作主张地去救出了楚凌霄。而只要楚凌霄还活着,只要他看起来没有半分损伤,天下的人就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楚氏私通匈奴不管怎样的君子名声,不管怎样的景行行止,不管怎样的克己复礼,楚家这盆脏水是接定了
明帝完全可以借着此事打击楚氏,乃至拔除世家之患
“阿白”
兰若担忧地看着额头上渗出冷汗的澹台捭阖,差点就要动手推他一下以确认澹台捭阖是不是中什么邪了。
“嗯”澹台捭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楚非铭会中毒,恐怕是已经和明帝达成了什么交易。用自己的一条命,来保淮南楚氏和楚凌霄。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楚凌霄知道
“你为什么会这样”
“我只是想到了魔教教主宋不御。”
“他不是魔头吗我听师兄说他杀了很多人。”
“很少有人知道,宋不御其实不叫不御。他的本名是彘,意味着猪。”澹台捭阖看着一望无际的草原,深吸了一口气。
“哪里有人会给儿子取这种名字”
“有的,穷人家相信给孩子起贱名好养活。”
“宋不御是穷人出身”
“金陵城外卖炭翁。”澹台捭阖摇了摇头,这个江湖,早已充满了封建世家的影子了。所谓真正的平民出身,是很难在这个偌大江湖正统上占有一席之地的。
“卖炭那是什么。”
“我差点忘了你是山上下来的了,那是一种用于取暖的东西。”
“哦”兰若笑了笑,算是回答。不过恐怕他还是不清楚什么是炭,夏虫不可语冰。
“算了,回去吃饭。”
“走走走”一说到吃,兰若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澹台捭阖对着荒芜的大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世间本无事,奈何人生而有欲,有欲则不能无求,有求便要争,争无度则乱,乱则穷。
“走了快点”
“就来”澹台捭阖收敛了所有情绪,只是笑,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招呼道。
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但愿吧。
很快,所有人都消失在了遥远的天际。
一抹褪红残影在城上划过,幽幽地笑道“此子真是有盖世英雄之怀。可惜,可惜了。”
没有人知道,宋不御在可惜什么。
他望着明朗的天空,晚霞像火烧过的红炭,焚尽最后的一丝力量,为大地带来仅剩的光明。
第23章 围炉夜话
门外的星辉灿烂无比,澹台捭阖抬头一看就可以看上许久,连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了什么变化。没有月亮的时候,才是观星最好的时候。据说古人曾经有观一夜星而知万世的本领,每一颗星都代表了一种命运,一种可能,一种方向。
有人以为对着流星许愿是必定会实现的,因为一个人能看到流星的时候太少了。但实际上,流星这种东西是这片天空再普通不过的现象了。
只是,往往流星划过的那个时候,没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没有在人的视线里,没有足够的光明能证明它的存在。仅仅是一个月亮,不需要很亮就足以掩盖流星用生命发出的刹那闪光。
澹台捭阖每一次睁眼都可以感觉到星海恢复到了原位,然后就开始流动,仿佛真的是一条河流一般。于是他努力地张着眼,竭力克制自己眨眼的欲望,试图弄清楚这银河究竟可以变幻到怎样的地步。
心里藏了秘密,自然很难和秘密的主人公坦然面对。
毕竟,是杀父之仇。
澹台捭阖不是没有想过回忘谷找医圣救人,但是,救了楚非铭又能怎样呢这是一个无解的死结。
江湖与朝堂,从来都不是一个阵营。
“话说啊这武陵邪尊”
炉火被楚凌霄用火钳微微地挑燃,波动不止的火焰占据了他无光的瞳孔,他一言不发地盘腿坐在花纹密布的毡毯之上,月白的行止飘带轻巧的落在肩头,和着银线鹿角,看去像是一个半透明的幻影,跟那一厢说说笑笑的一群人看起来完全就是两个世界。
楚鹿泉被兰若缠地不行,只好扶着额头给他讲自己听到的故事,什么宋不御血洗金陵啊,什么姑苏映秀坊啊,什么孤山琉璃盏啊,最后被逼得连那个江湖上最不可言说的名字都说出来了。
而楚家主更是早早地回房压制自己身上的九泉毒,虽说九泉是一种慢性,但楚非铭每天都需要压制它才能不露出破绽。他还不能让这些年轻人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至少,在这件事了结之前楚家还需要他作为支柱。
“小白”
澹台捭阖终于缓和了心情,可以如常地面对楚家众人了。他这才走回堂屋,面带微笑,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
“能不能别叫这个名字”
兰若抬头望着他,眼角有反射的火光闪烁“那喊你什么小澹小台小捭小阖”
“”
澹台捭阖头疼地忘了自己刚才忧郁的心境,有气无力地看着兰若笑出的虎牙,长叹一声。
“算了你开心就好。”
说句实话,堂中的人很明显可以看出各自的出身。因为淮南楚氏的人哪怕是席地而坐也是能坐出无限的君子之风的,想着澹台捭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火塘边的楚凌霄。再看看面前的兰若,顿时觉得不可思议,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怎么能这么大呢
只见兰若毫不在意大手大脚地倚在小案之上,素带扎成的马尾髻歪斜着挂落,散乱在他身旁的楚鹿泉身上。楚鹿泉显然是不能认同兰若这种自来熟的行为的,但是出于礼貌他不太好指出来。
澹台捭阖是真无奈,不过也许自己与兰若共行的日子不会太久了。所以,随他吧。
如果,明帝真的是在打江湖的主意,那兰若跟着自己,百害而无一利。
“这鬼修祖师爷也是个人物,当年就是他驱使百鬼抄了祸国顾氏的老家临安城外南浦临川。可惜,终究邪道还是邪道,邪尊在犯下岐山一案后,终于在武陵不归岭外因正道围攻而散功碎魂而亡。”
“世间正邪,怎么是这样简单就可以区分的”澹台捭阖冷冷清清地插了一句话,双眼并没有看向楚鹿泉。
楚鹿泉稍有不忿,但转瞬即逝,正了正衣冠道“邪尊所犯三宗大过杀,色,叛。”
“杀了劝其归正的了风尘上人,屠岐山黄家满门,因言语小过重伤登仙台一众同道。这是杀过。”
“为顾嫣与同道为敌,终日与艳鬼为伍,后又与武陵源中桃花妖寻欢作乐。这是色过。”
“叛出养育之恩的三清,重伤结拜义弟张子晃前辈,甚至还言语侮辱淮南楚氏与他有师生之谊的闻过长老这是叛过。”
澹台捭阖其实也不了解这位鬼修祖师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能让栖霞阮氏十方散人感叹的,多半不是什么大恶大奸之辈。只是不知邪尊是否料到了他这样的宿命他要护着的,因他而死伤大半;他引以为挚友的,因他而死;他曾经誓死守护的,全都付诸一炬。
“可你确实不能说他就是最大恶极,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也许都是被逼无奈。”澹台捭阖默默地看着楚鹿泉,用无比纯粹的眼睛就这样对着他逼得他眼神飘忽。
“小白”兰若夹在中间不由抖了一下,澹台捭阖有时候执着起来,也是极为恐怖的。
“王爷。”一直在闭目养神的楚慕君忽然出声,“在我淮南楚氏对就是对,错即是错。”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澹台捭阖抬头一看就知道楚慕君这是在提醒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人啊,在什么位置上,是个什么身份,很大程度就限制了他可以做的事情,可以说的话。
“是本王失言。”澹台捭阖回过头又对一脸平静的楚鹿泉颔首道,“楚公子,此事是我有过,你勿要放在心上。”
楚鹿泉还礼道,“哪里,王爷只是直率罢了。”
澹台捭阖到底一笑“我自是知错。只是不愿改。”
如果,澹台捭阖真的是会拘于旁人成见的人,那他也不是那个以天下为第一澹台捭阖了。
“为何不改”楚慕君这时缓缓地张开眼,褐色的瞳孔暗波流转,嘴角啜笑,令人如沐春风。
“因为邪尊真不是坏人。”
“何以见得以王爷之见,何谓罪大恶极”
澹台捭阖去了面上散漫,郑重道“拱手江山,为君一笑。”
“慕君不明白,望王爷明示。”楚慕君颔首。
“万里江山非一人所有,怎可轻易错付天下芸芸众生,动辄便是浮尸百万、饿殍千里,因人一己之私而无辜亡逝,未免太过造孽。”澹台捭阖顿了顿,“任何人,无论是谁,他都没有资格驱使着别人去为自己而死这”
“该就息了。”一个冷冽的声音强行打断了澹台捭阖的话。
“楚”澹台捭阖平缓了心绪,抚着眉心道,“小公子,我若是哪一日死了,必是被你噎死的”
“阿白。”兰若显然是察觉到了澹台捭阖的不对劲。这时看到他拂袖而去,也追了过去。
“霄告退。”楚凌霄羽睫低垂掩去了极细微的波动,面无表情地向着楚慕君施礼,转身向着另一边离去,行止甩过的弧度上卷云纹显得多么诀绝。
楚慕君也没多想就起身跟了上去,鬼才知道自己弟弟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一会高兴得不得了,一会又阴沉得可怕,简直就是跟江陵城里的那个疯婆子一样。
“阿白”
“怎么”澹台捭阖停步,金线龙纹隐隐有皇族的威势,月白色相映之下有清俊之姿,贵不可言。
“你”兰若看着他这样平常的样子,忽然不知道该怎样开这个口了。
“进来说吧。”
推门而入,早在初到此地时几人就分配过了房间,各人自住。
“呃算了,”兰若摇着头,“你不会心悦楚小公子吧”
“”
“本王何以让你产生这样的误解”澹台捭阖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他的瞳孔猛然一动。
“可我师兄说,心悦一个人,便会不由自主地关心对方。有时候还会情绪失常,甚至会为了一个人去刻意修饰自己”
“唉”澹台捭阖扶着门框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兰若,“首先,本王身为未央皇族的皇子,有义务为了皇族的脸面整理自己的仪表。其次,本王关心所有人,兰若,本王替你买的糖葫芦都是白买的吗最后,本王重申一次,本王是绝对不会喜欢上男子的”
如果人生还要继续轮回下去,爱比不爱要痛苦的多。澹台捭阖很明白,明白的过了头,宁愿永远一个人。
无得无失,既不患得,也不患失。
“啪”古旧的杂木门合上,澹台捭阖消失在兰若的视线里。兰若摸了摸下巴,嘴里喃喃着。
“不应该啊师兄说的话怎么可能不准呢”
“明明用在那些昆仑雪狐身上就是很准的啊”
“奇怪真是奇怪”
“那只花狐狸就是这样的啊”
正说着,兰若就要向后转,差点就撞上了一声不吭的站在他背后的楚慕君。楚慕君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对,笑着施礼。
“兰公子。”
兰若在这种事上自是不会随便找人家麻烦,还礼道“楚公子。”
两人互相施过礼后便别过,擦肩背离。
楚慕君在离开兰若的视线后,行走的动作看起来与刚才没有什么不同,但却快了许多。
没有用多久,楚慕君就到达了楚凌霄的门前,推门不开。
“你这又是怎么了”
“无事。”房里传来平静无波的声音,但楚慕君就是知道自己弟弟这是生气了。楚凌霄越是生气,他看起来就越是平静。
这口是心非的弟弟。
“兄长,亥正已到。”
“好好好,我不问就是。澹台公子毕竟是王爷,你好歹也给他留点面子。”
“是。”
得到了楚凌霄的保证,楚慕君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现在倒是不怕楚凌霄跟人家跑了,可特么也别跟人打起来啊在楚慕君的印象里自家弟弟应该是一个很独立的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就是不喜,纵使你拿着剑逼他,他也是不会改口的。
现在,既然他都如此不给对方留余地了,显然是没有那个意思的。
楚慕君放心地向前走去,走廊是环形的无论怎么走都可以到达他的房间,三十卷云潇洒地飘出了优美的姿态,白衣家袍翩然有风生。
不得不说,没有深入了解过人心的楚慕君这次真是错的离谱了。
心这个东西,从来都无法可解。
窗外传来劲风伏草之声,由远及近,充满凄凉之感。
楚凌霄无心睡眠亦无心修炼,他只是想起了将自己抚养到大的楚氏执法长老楚非殊。
楚非殊在剑冢藏了一柄竹萧,身有裂纹,尾系一缕红璎珞,结样看着像是临川顾氏的柳乱之结。
折柳寄故人,乱世不弃身。
楚凌霄不知此物是何人所赠,但他相信赠此者必早已不在这世上了。不然,楚非殊何以连见此物一眼都不可承受他知道他仲父,绝不是会因任何人任何事而动容的人除了死人。
传闻当年楚氏有二公子思慕顾氏女,甚至在顾氏落败后还与顾氏女有来往。当然,江湖上还有传楚二公子与邪尊是因那顾氏女而决裂的呢。
可在楚凌霄看来,此箫并不像闺中之物。
“咚”巨大的木板断裂声音传入楼中每一个人的耳中。
第24章 褪红鬼九
灵力弹指一挥,聚到一块的木头就燃了起来,焕然的光芒四射,将这个背风的凹地照的透彻。
宋不御不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这样的风餐露宿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小菜一碟。他还没成为魔教教主指定的接任者时候,无论是多大的风雪,他都要随着阿伯出门卖炭。
那时候很穷,不过,至少宋彘活下来了。
不,也许活下来的只是宋不御。
他从来都不知道炭是可以给人带来温暖的东西,因为但凡有炭的日子,都是极其寒冷的日子。他只有一件单挂袄,冰冷的风顺着缝隙漏进来,把一切温度都卷走。每一个冬天,他都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可以活下去,但每一个冬天,他都好好的活下来了。
不过,宋不御其实觉得大概自己还是不要活下来比较好。
阿伯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只是在雪地里捡到了这个冻得半死的小家伙,打心眼里认为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就把他带回家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了这个小家伙。
说是家,其实也不过是一间破茅屋罢了。下雨的时候漏雨,刮风的时候漏风,落雪的时候还会有雪花飘进来。年幼的宋不御为了这件事还跟阿伯吵过
“咱们家都这么破了”
“嗯。”
“漏水漏风漏、漏,诶呀反正什么都漏”
“挺好的。”
“”
“你看,阳光也可以漏进来啊,多暖。”阿伯还用手接住阳光以示所言不假。
“可你还把钱给东边的赵寡妇”
“人家家里有六张口呢。”阿伯不认同的摇了摇头。
“你你你你简直就是啊气死我了”小宋彘把脚一跺,插着腰别过脸不理人了。
“好了,好了,跟我吃阳春面去。”
“你钱都没了,拿什么买面”
“你不是在床底下藏了六文钱嘛。”
“啊啊啊你个混蛋那是我留着以后有急需的时候用的”
“你一个小家伙能有什么急用更何况,人有三急嘛。吃饱肚子才是真正的大事嘛。”
虽然,宋彘也知道东边的赵寡妇家是真的没有活路了才会求到自家阿伯的头上来的。她家六口人,三个半大的女娃,两个走路还不利索的儿子,最后还有一个抱手里的女婴。她男人在开春的时候得了急病死了,只是一张草席裹了就被扔在乱葬岗上,后来不知所踪,大概是被野狗给分食了。
这样的事还不仅仅是一次两次,阿伯这个人,但凡人家求上门来他都会倾力解囊相助。所以,宋彘和他过的是什么日子也就不难想象了。
如果忽略这些缺点的话,与阿伯一块生活的时候可能是宋不御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了,阿伯真是一个很能苦中作乐的人。
有花的时候可以吃花,有树叶的时候可以吃树叶,有果子的时候可以吃果子,有不要说沙土了,宋彘在他的培养之下连北风都学会品了
带胭脂气的风是甜点,带烟火气的风是小菜,带山野气的风是主食。
阿伯也不喝酒也不赌博也不找女人,可他就是乐呵呵地过着这样说清贫都嫌苦的日子。后来,小宋彘在街上听了说书人说江湖上的事,总怀疑自家阿伯是个隐世高手,因为,但凡高人总是要有这样那样奇奇怪怪的行为举止的嘛。
可阿伯听了,只是哈哈一笑,拍着他的小脑袋说道“说书人的话你怎么可以相信,他压根就是在瞎编嘛果然还是个小屁孩,哈哈。”
只要是与阿伯认识的人,都会被他的快乐感染。所以,当金陵太守之子带着一群混子趁阿伯不在来绑他的时候,宋彘是很理智的。他知道阿伯没有办法救自己,甚至还会白白搭上一条命来。故而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让他找到自己的痕迹,宋彘没有办法报答阿伯的养育之恩,只能尽量不给他添麻烦了。
宋彘之所以姓宋,是因为阿伯觉得自己是上天送来的礼物,取了“送”的字音。
即使是在最黑暗的时候,宋不御一旦想起阿伯那仿佛世间没有什么可以拘束的笑容的时候,就都能够咬咬牙挺过去。
金陵太守之子素好把人当畜牲驯养,并常常在人前自夸但凡是入了小爷手的,就是楚家那样的,也给他训成汪汪叫乖乖摇尾巴的狗奴才
功夫不负有心人,宋不御终于在将近三个月地狱般的折磨之后寻得了一个机会,逃出了金陵太守府。
也就是这一次,宋不御遇到了那个几乎是天人一般的孩童。白衣如画,剑眉星目,脸颊上浅浅的笑容足以令没有见过春天的人都明白什么是春天。
少时最是看不过仗势欺人之辈,所以孩童出手救了人。
直到对方思虑周全的将他护送到远离金陵的栖霞一带,他都没有找到机会向他道谢。也许吧,行侠仗义对他们这些世家公子来说,大概是像吃饭喝水一样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从来都不会挂在心上。
接着,宋不御就遇到了那个改变自己生命的人。
“你愿意成为魔吗”
“什么是魔”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好,我跟你走。”没有一丝迟疑。
宋不御太渴望力量了,有了力量,他可以保护自己,可以保护阿伯,可以保护所有想要保护的东西。
入魔,修魔,小成,大成。
一晃许多年。
魔教不是一个温暖的地方,它像是一个养蛊盒子,只有最强大的,才有资格活下来。
宋不御亲手杀了金陵太守一家,连一条命都没有留下。
三千七百刀,将那太守之子活活剐成了一具骷髅。
走出太守府光鲜亮丽的朱漆大门时,宋不御没有半点报仇雪恨的痛快与喜悦。他只是觉得无趣,杀人,是一个多么无趣的游戏啊。每一个人的临终哭嚎哀求几乎都是一样的。
他的阿伯早就不知所踪了,阿伯帮助过的人们也早已散如九秋之蓬踪迹难觅。所有他为之战斗的理由几乎都消失了,除了他自己。
于是,宋不御动手杀了已经老去的老教主。
不御,不御,天何敢御地何敢御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世人皆道,魔教教主宋不御乃世间仅次于邪尊的魔头。宋不御其实觉得,他们说的不对,武陵邪尊干了什么他凭什么排在本座之前
“呜呜呜”
凄苦的羌笛声入耳,宋不御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他被金陵太守之子带走时那片昏暗的小巷。
“你这奴才”
“小爷再问你一次,你是走还是不走”
“你就算问一千遍一万遍,我也不会走的。”
“好爷就喜欢你这样的硬骨头”
“呸”
“动手,给小爷把人绑回去”
宋不御知道这是幻觉,然而,他就是出不来。事实是,他即使从金陵太守府逃出来了,他也没有逃离这样的噩梦;即使是将那些欺辱过他的人都杀了,他也还是被困在了自己的心里,徘徊不定,永无出路。
心病,是治不好的。
青衣袍的少年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宋彘无言。
那少年正要继续问下去“你”
一旁稍年幼的白衣少年不认同地阻止到“别问了,江湖人,问什么出身”
“谢”
其实,幻觉也不是没有好处,宋不御总是能在之中看到许多自己从未注意到的细节。比如说凌云白鹿纹、九瓣素莲纹。
但大部分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都是为他所杀之人,各种各样的死法,却是如出一辙的怨恨。宋不御要是怕鬼,他就不是宋不御了。所以,他只是嘻嘻哈哈地动手一个一个将这幻影打破,一次又一次的将他们再一次杀死
魔是没有人性的,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
可是,宋不御忽然猝不及防地就看到了老教主,他举着利剑正要砍下阿伯的头
“阿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