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捭阖沉默了一会便坐下陪着他闹了一会,只是不饮酒。大约胡扯了一刻钟,他就看见楚凌霄面无表情地回到了客栈,这时想起自己明日还要与人一战,澹台捭阖也就与叶随道了别。
到这时候澹台捭阖已经完全不怀疑叶随了,不为什么,就是直觉。在用各种这个时代看来是离经叛道的女子事例试探之后,澹台捭阖觉得,此子可教,说不定以后会一起革命呢怀疑革命同志可不是好习惯。
回房后澹台捭阖毫无意外的看到了盘腿修炼的楚凌霄,就在他准备不管对方时,楚凌霄睁开双眼,定定地看着他,连眨都不眨一下。
“我替你把把脉。”澹台捭阖不知所措地只能找到这个话题了。
“好。”楚凌霄直接伸出了手,纤细而结实的皓腕暴露在澹台捭阖的眼皮子底下。澹台捭阖抬头望天,老子是男人,直的澹台捭阖倒是不怕楚凌霄对自己做什么,因为人家百年的君子操守摆在那里不拜堂就不上床,他就是怕自己精虫上脑把楚凌霄给怎么了。
淮南楚氏的追杀令,一般人都吃不消。饶是澹台捭阖绝非常人,他也不想平白树敌。想当年,鬼修祖师爷就是被楚家的前执法长老给下了追杀令,一逃就逃了二万五千里,好悬没被他们弄死挂墙头。
剑修这种生物,执着的可怕。一个剑修就够呛的,更何况是一群
把完脉澹台捭阖就上了床,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他跟楚凌霄真的没有共同语言。他们能说什么聊一下怎样杀人吗
不,澹台捭阖拒绝这样不健康的话题,会教坏小朋友的。
夜深人静,无月无星。
戴着黑铁面具的黑衣人背着无饰的纯黑色唐刀在死寂中急行,借着无数鬼魅的阴影,追着前方的一抹褪红人影。
这,是独属于江湖的世界。
死亡与杀戮,往往是在静默中发生,在静默中结束的。
一前一后两道身影,终于在一处荒芜的院子里停驻。那褪红人影稍显得大了些,待他转身,就可以看见他手上拎着那名冒牌货八皇子,头无力地垂着,想来是被打昏了。
“哟,这么执着啊”教主柔若无骨地笑了笑,却不及眼底。
“交易。”
“那也要看本座有没有这个心情了”
黑衣人也不恼,只是从怀着抽出了一张叠着的信纸,浓重的墨色透过了纸背,隐约可见。
“你从何而来”教主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周身扬起了杀意。
“一个条件,他,重伤。”黑衣人就像是一个无觉无识的傀儡,只是在说着自己的事。
教主沉吟不语,江湖上何时出了这样一个惊才艳绝的刀修后辈纵使还是敌不过自己,却是可以从自己手下逃出生天。但眼下的情况也容不得他拒绝,这封信,他是一定要拿到手的
“好。”
“请。”黑衣人指了指冒牌货,没有多说什么,可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先动手,后交信。
教主也不是没想过对方会不讲信用,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三下五除二就将冒牌货打出了极其严重的内伤,黑衣人也不上前验看,抛下信纸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雪白缀金的云母熟宣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一行字查明大散关城墙倒塌之事。
字是极为了得的行草,骄若游龙。落款上赫然是旧篆体的未央二字,鲜红如血,朱砂含香,竟然是御信
“本座觉得这件事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呵呵。”教主伸手摸了摸冒牌货的下巴,诡秘的眯着眼,像是在确认什么。
“算了,本座今儿心情好,送你回去。”
澹台捭阖第二天站上打斗场地的时候发自内心的怀疑自己是在做梦,要不然他对面这个猪头是怎么回事
这才仅仅是一个晚上啊,怎么就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事情发生了。
冒牌货的脸肿了,肿得极为不自然,一片青紫,几乎都看不出来是昨天那个面容清秀的跋扈少年了。
居然比澹台捭阖这个半重伤还要惨
“你还能打么”出于同情心,澹台捭阖问了一句。
猪头猛烈地摇头,就好像对面的澹台捭阖是什么洪水猛兽。
“那你这算是认输”
猪头又很激动地点头,澹台捭阖几乎在他眼中看到了晶莹的泪水。
“那你下去吧。”澹台捭阖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白费老子这么早就爬了起来,那幕后人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对方煞费苦心地搞这么一个局,无非就是为两种结果
逼澹台捭阖暴露身份。
或直接弄死澹台捭阖。
“等等”
忽然,澹台捭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冲了过去拦住那猪头。十分和蔼可亲的笑着道,“左右我也是出自医圣门下,替你治一治伤也是好的。”话音刚落,他也不等人答应,直接就上手将灵力打入对方体内探查。
大庭广众之下,那猪头总不能拒绝别人的好心,更何况还是直接摆出了宽宏大量架子的真八皇子。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上了,他谅澹台捭阖也不敢做什么手脚。
假皇子可以不要脸;真皇子却是绝对不行的。
“你这伤在五脏六腑七经八脉,回家好好养着吧,再出来招摇撞骗,我保证你的修为再难寸进一步。”澹台捭阖目送着对方穿过黑压压的围观人群,消失在街角。
孙戍难以置信地上了台,眼中含着不可思议。
“你就这么放他走啦”
澹台捭阖回头道“那还要怎样杀头”
“真是莫名其妙”
“不,只是你傻。”澹台捭阖微微一笑,焚情出鞘,瞬间就御剑飞离了此地。
有许多事,都是在发生之前就有了迹象的。世间总有人要站成两边,一边反对,一边同意,真正的一边倒几乎是不存在的。
同样,有人要置澹台捭阖于死地,就有人要保澹台捭阖一命。今天这事就很明白了,要保澹台捭阖的那一边占据了上风。不过,即使另一边赢了也对澹台捭阖没什么影响,反正他自保的力量总是有的。哪怕是重伤的澹台捭阖他也是身怀绝技的重伤患者,顶多就是伤再加重一些。
“诶”孙戍被留在了原地与赶来看戏的百姓们大眼瞪小眼,他撇了撇嘴,挥起手来,“都散了啊对方认输了都散了”
“没趣”
“干啥了呀”
“莫大起来”
“这啥样嘞”
“回去”
“诶走走走,喝酒去”
孙戍觉得自己好傻,果然澹台捭阖刚才直接御剑离去就是预料到了这种情况。老百姓压根就是来看猴戏的皇子不皇子的看起来和他们也没啥关系他们关心个球
澹台捭阖寻了一个无人的小巷落了地,晃晃悠悠地走到了街上,这会人都还集中在擂台那边呢。所以,他也没遇见什么就到达了那个馄饨摊,摊上的老汉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什么稀奇似的,冲了出来“啊啊”了半天也没个下文。
“老板,来十碗馄饨。”
老汉差点就跪下了,诶呀妈呀,俺也是替皇家的人做过饭的啦搞不好这还是以后的皇帝呐
“你也别这样,皇子也是人嘛。对了,拜托快点,我本王赶着回去。”
“好嘞王爷这就来”
澹台捭阖也不纠正他的说法,王爷那得是有皇帝封旨的,他现在充其量也就是个闲散皇子。不过,未央皇族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好像还是比较高的,看看这些人没有搞什么刺杀、告御状之类的幺蛾子就知道了。
澹台捭阖还记得自家祖上是从一个二十八代单传的烧饼郎发迹的呢希望以后不要长不高。
捧着一碗加了辣子的馄饨坐在城头,澹台捭阖搅动那一片红红绿绿边吃边发呆。
那猪头怎么还不移动
没错,澹台捭阖就是趁着探查的时机将一股追踪灵力打入了对方体内。但是,显然他有点事被耽搁了。直到澹台捭阖把一碗馄饨都底朝天的舔干净了,那人才出城。
特么出的居然还是大散关
这就很麻烦了,要知道凭澹台捭阖现在的那点灵力,要精确寻找很难,要大范围定位,也做不到
要不然澹台捭阖早就踹上门去一锅端了,还要在这里吹什么风。
大散关之外便是北荒,茫茫万里草原,寻个人就和大海里捞针一般。而澹台捭阖所在的济北城门,是面相未央的,此时再赶过去,必然是来不及的。
不过,其实澹台捭阖也不在意,左右他的基本目的已经达到了。
藏在暗处的力量,已经开始显形了。
“唉我果然不适合搞什么阴谋诡计”澹台捭阖板着指头,一边往回走,一边盘算着还剩下的馄饨要分给谁。
兰若当然是要占大头的,至于多的,那就分给别人好了。
第20章 明帝敕封
未央皇宫内的章台还是澹台捭阖离开时的那个样子,威严高绝。
可惜,章台的主人终究是老去了
“十六年了。”
“小八,终究还是要回来了。”
“韶卿,你说,这孩子到底是会像朕一些还是像阿玉一些还是两个都像”
“要是两个都不像,那可如何是好”
琉璃苍穹大顶下一身明黄色五爪金龙袍服的明帝此刻脸上流露出的是与平常不同的情绪,有些像个刚抱上儿子的傻爸爸。
“”一把胡子的韶爱卿,沉默地站在一边,紫衣蛟龙公卿服色在明媚的阳光下熠熠生辉。这个时候就不要顺便答话了,皇帝他其实只是在自言自语。
世人皆道明帝是千古一帝,但又有谁知道,他这都是被逼出来的。最爱的人,不能独宠;最想做的事,不能去做;最想得到的东西,居然还是拿不到手当皇帝当到这个份上,也是不容易。
“韶卿,你说这孩子会不会得了他娘的美貌,又具朕的聪慧”
“”
韶上卿无言,就怕得了他娘的缺心眼,又得了陛下的话痨。
韶爱卿怀念地看着空气中的某一点,当年高祖唉。
“韶卿。”
“陛下。”
“过些日子,若小八不回来,你就动身去接他。”
“是。”韶上卿领了旨正要退下,明帝忽然喝住了他。
“陛下,还有何事”
“韶卿你把胡子修修小八定然像他母亲,不会喜欢有胡子的人的。”
“”
韶上卿默然,抬手稔着胡子看了一眼,再拜道。
“谨遵上旨。”
明帝远望窗外。
此刻,尚且岁月静好,万事安然。
“叶兄阅女无数,实乃我辈楷模”
“哪里哪里,殿下才是真正的花丛老手。”
“”
澹台捭阖觉得自己接不下去了,比不要脸自己还真就敌不过这个叶城主。天下第一不要脸,说得就是叶随这个老不正经。都是二十岁的人了,特么还非要与一群十四五六的少年为伍,美其名曰忘年交。
叶随是为什么而来到济北的呢
为了一个女人。
那这个女人一定有过人之处了。
很可惜,并没有。
这女人到底谁啊
就是叶随他奶娘。
话说,云中叶氏早年在叶随他爹死后有过一段混乱的时期,家里的七八房小老婆带着十几个孩子在那里争家主之位。澹台捭阖觉得吧,三个女人就是一台戏了,这七八房的小老婆还要加上各自生的女儿,日子简直不要太精彩。
更何况,叶随他娘还是前洛城纪氏的极旁支的外家小姐。要不是因为出嫁后出了五服之外,而明帝当时压根就没想到这些人,把纪氏的门生拖出去斩了算作十族。恐怕事情还要凄惨一些。
不过,叶随他娘也是个好拿捏的软性子,就算是为母则刚,也刚不到哪里去。所以,他们娘几个过的日子别提有多惨了,要不是这奶娘心善护主,叶随恐怕还活不到现在。
澹台捭阖唏嘘,历史无数次的教训了我们,无论是娶还是嫁,一这个数字都是比较合理的。小三小四要不得,除非正室和小三小四才是真爱,否则,家宅难宁啊。
想着,澹台捭阖抬头看了一眼楼上临窗端坐着的楚氏那群人,对的,做人就是要做楚家人这样的,宁愿打一辈子光棍也不去拈花惹草。
两人正在那胡吹海侃着,连兰若都听不下去跑出去找好吃的东西了。没营养,真是没营养,澹台捭阖就可劲的说自己祖上卖烧饼的破事,叶随就吟风弄月赏花悲秋打油诗还不带重样的。
“铛铛”
开道锣的声音响彻云霄,早早的客栈里的人就听见了,耳聪目明如澹台捭阖自然也不例外。
这开道锣可是有讲究的,普通人家婚丧嫁娶只许用铁锣开道,有官职封赏的人家要视级别而定用铜锣与银锣,唯独天家之人方许用金锣。当然,凡事有例外,要是皇帝让一个平头百姓用金锣,那也是可以的,只要他顶得住那十常谏和十八行谏的言官们每天在他耳边唠叨一千遍。
“着皇八子澹台捭阖接旨”宫奴独特的嗓子在天外天大门口飘荡,澹台捭阖差点就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实在是太独特了
在心中默念十遍,众生平等。他这才整理衣冠,迈着方步出去接旨。
接旨,实在是个技术活。
三拜九叩不说,还要说一通情真意切的受封感言,居然不能短于三言。
反正待到澹台捭阖接完旨时,堪堪赶上午膳。
其实,像楚慕君、楚凌霄、楚鹿泉、兰若这几个筑基期的也不需要吃什么饭了,只不过吃饭对于这些还在长身体的少年来说还有一定的好处。
至于,食这个问题君山十诫里有没有记载呢有的,金丹而不食。也就是说得到楚非殊长老那个阶段,大家才可以完全不吃饭。
难怪在饭点总也瞧不见这执法长老的人影,虽然平常也瞧不见。
“恭喜八贤王。”
没错,澹台捭阖这一次接的旨正是明帝下的加封旨意。就是八贤王这个名头有些让人哭笑不得。
明帝这还有下文呢
“着八贤王从楚氏执法长老非殊习礼法,望归朝时可有君子之姿,即日钦此。”
“”澹台捭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很快,他的不好预感就应验了。
“你来。”盘膝坐于榻上的楚非殊连眼都没有睁就指使一旁安然侍立的楚凌霄做示范。
“”
澹台捭阖头上顶着满满的水碗尽力克制自己抽搐的面部肌肉,一双眼不住地向风轻云淡的楚凌霄看去。
兄弟,老子是真没想到你小时候过的是这种日子。
顶水碗走路,顶水碗练剑不容易,你们到底是修仙的还是耍杂技的啊
“是。”楚凌霄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澹台捭阖的眼神,对着楚非殊颔首行礼,接着就面无表情地从澹台捭阖面前笔直地走了过去。
白衣的下摆翩然而过,银色的家纹与满地卷云文绣的隐隐灵芒混合在一起,令人目眩神迷。
君子行而有度,不疾不徐,肩平腰挺腹收,吐气如岚。左手微护身前,右手自然微摆,步履端方两尺有余。
行止在澹台捭阖的鼻尖飘过,他眯着眼想这玩意怎么就这么讨人厌呢但拉人的小辫子这事可不能做。
要遭报应的。
“注意。”清冷低回的声音在澹台捭阖耳畔炸响,差点吓得他把头上的水碗抖下来,原来是楚非殊用了隔空传音术。
这可把澹台捭阖吓惨了。
他竭力保持着平衡,扭过头去瞟了一眼身后毫无变化的楚非殊,这人还是保持着修炼的动作,整个人都没有一点移动。
然后澹台捭阖又看看一旁仿佛完全没有感知到澹台捭阖存在的楚凌霄,顿时觉得人生如此艰难。
就算是楚慕君也比这两个任何一个都好啊当然,如果是楚鹿泉那个老好人的话那就更好了。
两个面瘫,两座冰山,心理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啊
这日子没法过了。
洞庭湖常年云遮雾绕,特别是在湖心的君山附近,苍松翠柏香樟木,无一不是几十年上百年的老树。
露出的一丝飞檐斗拱在若隐若现的流岚衬托下,仿佛是仙境般脱俗绝尘,不食人间烟火。
洞庭湖依傍的江陵城是淮扬一带极为繁华的城市之一,洞庭湖上舟楫往来却没有人可以穿过那由三盏白鹿顶莲花石灯围绕君山而成的三角。
“官人,你可是要坐船”
“不必。”
金线紫衣在明媚的阳光下灿烂辉煌,神色平和的青年将两手都插在宽广的袖子里,微微一笑。
那船家还想继续向对方说着自家渡船的好处,可还没等他开口,青年就毫不迟疑地踏上了碧波。他的漆勾履上绘着蛟龙戏水,暗沉的绛红色在绿水的映衬下显得尤为突出。
“神、神仙呐”
船家直到那青年的身影消失在了君山渡的路口时,这才反应过来,长大了嘴巴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只是听过君山仙的传说,也看过楚家的小辈们纵剑在天上飞来飞去。可他在江陵做了这么多年艄公,他还真就没见过有人能凭空踏浪,穿过君山的三坛映月的
青年只是微笑,却没有别的动作。闲散地一步一步走过君山的青石小道,像是个来赏风景的游人。道旁的青蓝灯芯草,密集而葱茏,伴着云雾表现出无比的清寂古意。
“韶大人来此,非铭有失远迎。”金线白鹿凌云,这是楚氏家主的特征。
“我也有许多年,未曾来此了”青年望着远处的天空出神道。
“我楚氏略备一壶浊酒,不知韶公”
“可有烧饼”韶上卿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浅笑着问到。他的眼睛注视着道旁山下湖畔的喧嚣景象,澄澈而又淡漠。
楚非铭又是一礼,开口解释“早已听说韶公钟情此物,自然是有的。”
“啊可惜了”
“为何”
“我早已经忘了当年的味道了”青年自嘲地一笑,甩了甩袖子,径自向前走去。
楚家主叹了一口气,传说不假,这韶公果然是随高祖征战天下的遗老,一生独独喜爱高祖做的洛源烧饼。
为一烧饼入红尘,人去我不去,护君子孙百年,一姓天下长安。
恐怕他这此来,就是要除了自己这“不安分”的楚氏家主吧
楚氏,早已是烈火上的鲜花了。
第21章 楚氏非铭
济北城熙熙攘攘,照旧是那番光景。
白鹿凌云纹白衣,月白发带,金线加身是楚氏家主。
澹台捭阖这会正在街上晃悠呢,难得的空闲时候,楚凌霄和楚非殊都不知道哪儿去了,还不出来喘口气。
托楚家人的福,他在千万种花花绿绿的衣饰间一眼就发现了那个大叔。
没办法,一片白实在是太抢眼。
这谁
澹台捭阖转了转眼珠子,坏笑着跟了上去。也不知道这个楚家人是不是什么路痴要是的话,那可有趣了,就是不知道他的家纹为何是金线绣的。难道是楚家的什么财务长老
他这一路跟着跟着,忽然就把人给跟丢了。
结果,澹台捭阖觉得不对了,这还没回头呢。冰冷的剑刃就落在了他的颈边,身后立时就有温和的声音传入他的耳畔,不像楚凌霄的清冽,不像楚慕君的韵致,也不像楚非殊的冷意。如果硬要说的话,那就有五分楚鹿泉的温吞,却又不是普通的温吞,此人的温吞里藏着无数的凌厉剑意。
“等等,这位前辈,我是看您像是我楚姓朋友的衣纹这才跟着您的,请您不要误会。”
“唰”收剑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灵光却有剑意。
高手啊
澹台捭阖当即转身,扠手就是一礼,算是没白学,这还挺有模有样的。
“在下复姓澹台,名唤捭阖,年岁未字。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对方似乎是被澹台捭阖的自报家门给惊异到了,过了一会方才回答到“楚氏家主,楚非铭。你喊我楚伯即可。”
澹台捭阖总觉得这种语气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转念一想,诶呀楚家主这不是楚凌霄和楚慕君的老爹嘛
“楚家主,实在是年轻。”这是一句由衷之语。
“请八贤王带路。”
对方并没有在意澹台捭阖这句细品起来有点不对味的话,他能从澹台捭阖的眼睛里看出这个人其实没有什么心机,完全不像是个皇族之人。
澹台捭阖也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快就将自己的身份点明了,看来是有备而来,只是不知他是哪一边的。
两人在街道上漫步,谁也不急着抵达目的地。故而
“八贤王年纪轻轻,倒是一表人才。”
“哪里哪里,贵公子才是个个奇才。”
“不知王爷可有婚配”
澹台捭阖被噎了一下,话题不要转得这样突然好吗老子还是个孩子啊算了,这是万恶的封建社会,这是万恶的封建社会
“并无。”
“我膝下有一小女,与慕君是孪生,不知”
“咳咳咳咳咳咳,楚家主说笑了,本王”澹台捭阖深吸一口气,“心系家国,不敢随意成婚。”更何况特么人家和楚慕君那家伙是孪生啊要是诶,算了,其实楚家人都长得蛮不错的,可惜太凶残。
楚非铭将澹台捭阖的一脸心思尽收入眼底,若有所思的想了想。
若是此人楚氏也未必就会遭逢大难。
心性纯粹,有赤子意。
“王爷言重了,大丈夫生来此世就是应该及时行乐的。”
澹台捭阖猛然抬头,看着楚非铭。这人不对啊,楚家怎么了非要找本王的事情他们的家教绝不是如此的。
“楚家主,有一句话,本王不知当讲不讲。”
“洗耳恭听。”
“楚家主此来可是为了山海关墙塌一事而来”
“是又如何”
“本王愿助楚氏一臂之力。”澹台捭阖尽量睁大眼睛表现出自己的诚意,对上楚非铭褐色的眼睛。
这一句承诺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实际上它代表了澹台捭阖对楚家的态度,交好,同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帮助。澹台捭阖可以和楚凌霄谈天说地,可以和楚慕君互相切磋,甚至可以和楚非殊称兄道弟。但是他绝对不能在对上楚家家主时用上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因为当他在与对方对话时,对方显然是以淮南楚氏的立场在回答他的。
私交如何都没有关系,但如果是立场谈判,澹台捭阖不能掉以轻心。
一步错,步步错。
这就是真正的朝堂与江湖,不只是风花雪月快意恩仇,还有立场与立场的互相倾轧,智计与智计的巅峰较量。
不过,这跟澹台捭阖现在还没有什么关系,他手中没有什么筹码。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实在不行还可以逃回忘谷。
所以,他也仅仅是在表明态度而已。
楚家是不可能将女儿嫁入皇族的,楚非铭也只是试探而已。明帝可是眼馋江湖世家这块朝野之外的地方很久了,他甚至不惜一切代价都要逼死楚非铭这个“闭门不出”许多年的家主。
毕竟,侠以武犯禁,仙以术惑人,世家以权势祸国。
只要是有一统天下之心的君主就绝对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国土之上还有这样不受管制的庞然大物存在,世家必除楚氏首当其冲
“那当然是好的。”
两人就此,一路无话。
澹台捭阖回到天外天的时候恰逢楚凌霄随楚非殊回来,他觉得心累,因为身边并没有什么人是可以完全信任的。
兰若虽然与他没有利害关系,但他终究是伽蓝禅宗的少主。每一个人的身上都背负着自己的责任,所以,即使是暂时的同路,也总有分离的那一天。
“楚长老,楚公子。”澹台捭阖照着楚凌霄教的样子,颇有君子之风的行礼离去,将地方留给楚家人叙旧。
楚非铭就这样不说话,看着楚凌霄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楚非殊也不说话,冷眼旁观。
但楚家主终究还是开了口,示意楚凌霄道“你随我来。”
楚凌霄顺从地跟着楚非铭走到了楚慕君的房间之前,楚非铭自然是有手段找到自己儿子的房间的。
推门而入,掩上门,楚非铭施了一个禁锢法将整个房间用灵力彻底封死。转身就是一句“你在外面招惹了哪家的姑娘”
“”
楚凌霄没想到从来都没有怎么出现过的爹,一见面说的就是这样不可思议的话。
“你说出来,爹好帮你把人家娶回楚家,凌霄。”楚非铭一脸痛苦地看着无比茫然的楚凌霄,看他这样子不会连自己睡的是哪个姑娘都不知道吧嘿这小子究竟睡了多少姑娘才会搞不清楚啊
“你就说你最早睡的那姑娘”
“儿子没有”
楚非铭闻言大怒,没想到这孩子表面上看起来清风明月的,实际上居然这样欲盖弥彰。
“嘿你小子爹的话你都不听了是吧”说着,楚非铭这就要打出一个法诀迫使楚凌霄跪下受罚。
“儿子,没有。父亲身为家主,怎么可以屈打成招”楚凌霄也只是茫然了一会,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开始有理有条的反驳。
“那好那你说说这个命牌是怎么回事”
说着,楚非铭就将一块绯红的玉牌摔在楚凌霄面前的地上,他也是气极了。楚凌霄未婚先私定终身这件事在楚家是绝对的大过,更何况,他这不仅仅是私定终身,而是直接就睡了对方。这事要是让楚家的长老们知道了,楚凌霄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君山十诫从来都不是摆设
楚凌霄俯身默默地拾起玉牌,仔细地端详着。最后还是脸色未变地说了一句“儿子,不知。”
“你不知道你居然不知道那你知不知道君山十诫里色诫第二是怎么写的止诫第九里婚嫁篇又是怎么写的”
楚非铭也是关心则乱,这个孩子是他的母亲拼了性命所生。他每每见到楚凌霄这张酷似他娘的脸就悲从中来,心绪离乱,几十年的君子修养全都喂了狗。
“父亲,儿子除了害死母亲,自问平素言行举止皆是以楚氏家训为准,在无半点差错。何以您要如此揣度儿子”楚凌霄面色如常,但他紧紧攥着的拳头还是出卖了他。
“若是兄长,父亲您难道也会这样一句话也不问明白地就直接替他扣上这顶擅自婚配的罪名吗”
楚非铭被楚凌霄冷厉的眼神刺痛了,这个孩子,到底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遭遇了什么
“父亲,儿子告退。”楚凌霄没有了再说下去的想法,从来都是这样,从来都是这样,不管他做了什么,他都不能搏得这个父亲的一句夸赞。但只要他稍有所行差踏错,哪怕是一个眼神的问题他的父亲只要听说了都要把他召来骂上一顿。
他不是不知道楚非铭也许只是不知道怎么与自己这个害死了母亲的罪人相处,但是人非草木,熟能无心一个人怎么可以在这样爱护自己另一个儿子的同时,如此冷酷地对待自己的这个小儿子
年幼的时候,楚凌霄也曾渴望过来自父亲的关爱,也曾渴望父亲像洞庭湖畔那些凡俗父亲一样抱一抱自己,不要糖葫芦,不要木风车,不要花纸鸢,楚凌霄所求的只不过是一个拥抱而已。甚至连一秒钟也不用,可他,始终都没能等到。
楚非殊顺着楚凌霄强行打开的门进入了房内,脸上稍稍地露出了一点无奈。毕竟,自己兄长和小霄的关系闹僵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们是一直在冷战。
算了,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兄长。”
楚非铭这会正烦着呢,但见了自己这个弟弟多多少少也想起来了从前的事。心绪被强行压下,拿出了端方的君子态度。
“何事”
“我要去武陵一趟。”
“”
楚非铭其实是想把自己这个弟弟骂一顿的,那个人身死魂消都十五年了,自家弟弟怎么就是记得这样牢。那还是个连三清张氏都召不齐的散功碎魂鬼,就算是等上十年二十年几百年,那人也回不来。
但楚非铭什么也没有说,有的人,一旦下定决心,那就是万死也不会悔改的。他只是叮嘱了一句早去早回,最后问了一句“小霄,他究竟是与谁”
“兄长,注意八贤王。”
话音未落,楚非殊就消失在了木结构的走廊上。
“”刚刚是我幻听了吗
楚非铭茫然地看着大开的房门。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八贤王是个少年郎吧特么还是未央皇族的皇子啊就算是真的让小霄和他在一起,特么小霄也得是嫁出去的那一个啊
心好塞,楚家主已经放弃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管不了了,爱谁谁。
澹台捭阖沐浴更衣,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站在大敞着的窗户面前吹冷风的楚凌霄。他的表情还是一样的寒气逼人,不,也许是温度更加低了。原来是做冰淇淋的,现在直接成冰棍了。
这好好的又怎么了就算还是夏天,这么吹冷风对身体也不好啊。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澹台捭阖走过去问了一句“楚小公子,你还好吗”
楚凌霄淡淡地瞟了一眼,继续吹冷风。
“”
澹台捭阖无言以对,瞧这孩子熊的他二话不说,牛脾气也上来了,决定给楚凌霄这个自闭晚期一个教训。
于是,澹台捭阖趁其不备,一把抱住了楚凌霄,死命地把他的头往自己的肩膀上摁。楚凌霄谁啊那绝对是不配合的。但是他使力的腰部已经被澹台捭阖控制住了,完全借不到力。
“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楚凌霄的动作僵硬了一下。
澹台捭阖最后还是放了手,总有些伤心事是说不出口的,何必逼人家自揭伤疤呢
“当我是兄弟你就别这么自残了,好歹命是自己的,跟惹你生气的人无关。”说了这么一句话,澹台捭阖还有点意犹未尽,又补充了一句,“床分你一半,心情不好就睡一觉。天大地大,老子最大”
楚凌霄定定的盯着澹台捭阖,一双如墨的眼睛深邃无比。
“你要是一定要修炼,走火入魔的时候可别来找老子麻烦”
“行啦,老子替您老暖床去了。您自便呐”
澹台捭阖假模假样地学了一句京腔,故作潇洒的转身离去。
其实还是很担忧的,据科学研究表明,自闭症患者往往都是抑郁与报社的高发症候群。澹台捭阖倒是不怕他自杀,就怕他拿把刀,不,应该是剑,去报复社会。
过了半夜,楚凌霄轻手轻脚地爬进了被窝。澹台捭阖果然信守承诺,真留了一半有余的床铺给楚凌霄,自己卷着被子都快要滚到地上去了。
楚凌霄看着此情此景叹了一口气,接着动作轻柔地把人给拖了回来。
少年隐约的清新气息萦绕在楚凌霄周围,久久不曾淡去。
这是他自筑基以来,第一次睡觉。也是他平生第一次与人分享一张床铺,分享一床被子,分享一个枕头。
夜,太漫长了。
第22章 卢龙堡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