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法处的诸位这才明白,他们的大将军的良苦用心。这顿军棍,不只打在叶红蓼的身上,更落在千千万万顾家军将士的心中。
暗处的人蓄意已久引发的骚动,被顾雨山这顿丝毫不手下留情的军棍,生生的打消下去。
顾雨山是天生的将军。
顾雨山言罢绝然离开,只留身后一片肃然。
抚着叶红蓼的江一舟大喊“快,送军医处。”
井沢向前扶着自己的夫人,任她刚才如何冷静,井沢也能体会到她内心的担心。
“阿城,你嫂子这里交给我吧。”
顾城点点头,随之跟着抬着叶红蓼的担架离开。
三嫂欲随之前去,井沢忙拦着道“夫人有孕在身,不宜见血光之事。况且夫人这般大着肚子,对救治红蓼没有任何帮助不说,万一救治中错乱伤了夫人,那该如何是好。”
方才紧张过度,三嫂却是觉得身子有些不适,又对叶红蓼放心不下,只好安排一旁的迷无前去探查。
迷无望向井沢,得了他的默许,这才离开的军法处。
三嫂没好气的瞪了井沢一眼,怒言“你看,如今我连迷无都使不得了。”
井沢忙陪着不是道“夫人这不是还使得我么。”
三嫂听此,更是哼得一声,嗔怒道“我哪敢使唤的动您井长官,不怕您把我军法处置了。”
井沢知道夫人的意思,这是因为叶红蓼的事在责备自己,连连摆着委屈道“井沢小小军法处管事的,在家得听夫人的,在外这还不是得听咱们大将军的么。哎,夫君真是左右为难啊。”
三嫂被他佯装的委屈样逗得气不起来,三嫂毕竟曾掌管过军法处,对军法处的刑罚如数家珍。当然不是不明事理,如今这种情况,于军于家,顾雨山所做的一切都理所应当,也必须为之。
只是心疼她那个六弟,成了这祭奠军心民心的牺牲品。
叶红蓼被抬至军医处的的时候,林戈正为受伤的士兵复查伤处。
“林大夫”顾城焦急的呼喊着。
林戈只侧身扫了一眼,完全无动于衷,继续为患者复查。
“林医生,快救人啊”顾城太过着急,声音竟有些颤抖。
林戈头也不抬,继续观察着患者的恢复情况,不急不慢的回了一句“急什么,治病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啊。”
“林医生。”
隔着大半个厅,林戈没抬头看江一舟的神情,就听得出这平稳吐出的三个字的时候,那故作镇定的表情中所挟带的央求。
林戈耸了下肩,交代助手继续为患者复查。这才极其不情愿地转身,在离担架三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审视着担架上生死难辨的另一“病患”。
林戈下巴抬了抬,问道“这是谁的杰作”
“将军罚了军棍”
“啧啧”林戈不等顾城解释完,咂着舌道“将军这是想吃人肉馅饺子啊。”
“林医生,您快救救他”
顾城又一次恳求道。
“人都打成这个样子了,让我怎么救救不活岂不是砸了我林戈的招牌。” 林戈侧头扬手道“抬走”
顾城急得不成样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求助一旁的江一舟。
“四哥”
江一舟一边托着叶红蓼的头为他顺气,一边抬起头来喊道“林戈”
这两个字里,除了着急,还有责备。
林戈扭过头与江一舟对持着你这是在责怪我
僵持片刻,林戈还是无能为力的妥协了。他走向前几步,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病床,得了许可的士兵将叶红蓼放在了病床上。
林戈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会如此嫌弃自己的一个病人,那烂成泥的伤处,如此狼狈不堪。
望闻问切这四步,林戈连第一步的“望”都不愿意,双手插兜,撤着身子在病床边往里探了探,但探向的不是叶红蓼的伤处,而是此刻江一舟脸上那忧心忡忡的表情。
这表情让林戈好不欢心。
“按住他的身子。”林戈胳膊肘点了点病床的方向道。
顾城二话不说立马上前压住叶红蓼的手臂。压得轻松得很,因为手下的叶红蓼除了细微的呼吸,其他没有一处有知觉动弹。
“哎,门口的那位。”林戈提高了音量,对从方才起就站在门口的迷无喊道“你也来帮忙。”
迷无看了林戈一眼,继而收了目光走进病床边,同顾城一样压着叶红蓼的另一只胳膊。
林戈对迷无的听话也很是满意。
“别让他咬了舌头。”
林戈说这话的时候,正转身端了一盆无色的液体。待再次他转过身的时候,江一舟的胳膊已然塞到了叶红蓼的口中。
林戈皱眉,瞄着江一舟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可没说让你这般自讨苦吃。
林戈偷偷叹了口气,算了,你愿意自讨苦吃我也没办法。
反手将那盆液体浇在叶红蓼的伤处,前一秒还纹丝不动的叶红蓼此刻仿若触电般奋力挣扎,全身血脉暴起,浑身的汗水如决堤般倾泻。
顾城和迷无都没有料到叶红蓼这般反应,从他双臂挣扎的力度就能感觉到,这到底是怎样剜心裂胆的痛。
在看到江一舟被叶红蓼咬紧的手臂留下的鲜血时,顾城不忍的念道“四哥”
此刻的江一舟,紧紧皱起的眉头绝对不是因为手臂上的疼痛,而是那被咬的手臂上喘息不断的热气。
热气带血,烫得他生疼。
林戈甩了手中的空盆,斜靠在一旁的手术台上,欣赏着眼前这痛苦又感人的一幕。
顾城不住的探向事不关己站在一旁的林戈,又丝毫不敢迟疑的观察着手下痛苦挣扎的叶红蓼的情况。
“林大夫”
顾城被叶红蓼的反应吓得心颤,尽管不知道那液体中究竟是什么成分,但是酒精的味道顾城是闻得出来的。
刚才那液体中,一定含有酒精。而且是浓度很高的酒精。
那该是何等的拨皮切肉的疼痛
林戈做事一向不按常理,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万万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别说酒精能消毒,这般医治的手段,毒消之前,人都活活给疼死了。
可是一旁的江一舟又是一言不发,顾城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顾城情急之下,望着林戈喊出声来“林大夫”
可还没等他转过头,方才在自己手下拼死挣扎的叶红蓼,却没了一点动静。
顾城顿时觉得心头一阵颤栗,缓缓转过头,随着手下那人的温度一点点消退,顾城的嘴唇不住的抽动着。
“四哥红蓼他”
江一舟同样怛然失色,他托起叶红蓼的头,颤颤巍巍的将手指放在叶红蓼的鼻翼前。
没有一丝气息。
顾城见状,泪水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突然发疯似的摇着叶红蓼的身子,喊道“红蓼你醒醒啊红蓼你不要吓我”
“林戈”
江一舟一声呵斥,将刚才一直审视着迷无的林戈拉回了神。
江一舟这声呵斥中携带的埋怨和斥责太过直接和强烈,听得林戈心中十分憋屈。才从刚才略带惊慌的迷无那里得的一点乐子,全然被江一舟湮灭。
“你们干嘛这样盯着我,又不是我把他伤成这个样子的。”林戈一摊双手,抱屈含冤道 “我又没说过能救他。”
顾城指着那空盆道“你刚才做了什么”
“消毒啊。”林戈食指挠了挠耳根道“都成肉泥了,还那么多淤血,天气那么热,不除淤血消毒只等死。”
当然,林戈在这酒精的混合液中添加了不少其他“有效成分”,只是现在懒得跟那个冤枉自己的人解释。
顾城咬着牙道“你害死了红蓼”
“哎这罪过我可不敢当。”林戈摆着手,探了江一舟一眼,满腹牢骚道“将军将他打成这个样子,根本没打算要他能活下来。再说我林戈又不是神仙,救不了死人。”
“林戈,你玩够了没有”
一向温文尔雅的江一舟,燃气怒火来格外的恐怖,这燃烧的怒火胁迫着周围的空气不住向林戈袭来。
书生拔出的宝剑,剑气就足以杀人千万。
林戈从未被他这般不留情面的呵斥过,从来没被任何人这般呵斥过。
他身为顾家军救死扶伤的军医,受千万顾家军的尊重和敬仰,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林戈内心的委屈和愤懑全然倾泻在江一舟身上,可是却被江一舟丝毫不相让的眼神一寸寸打压下去。
林戈极其不情愿的甩了一句“死透了没”当然回应他的还是那自始至终都盯着他的三人的目光。
林戈也不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只淡淡道“让他侧过身。”
江一舟听得,将已然渐近消去体温的叶红蓼侧着身子,靠在自己怀里。顾城在一旁帮扶着,迷无撤身在不近不远的地方。
林戈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只针管,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那含有半管透明液体的针管,针尖朝上,缓慢推出其中的空气。
有了之前的教训,顾城还是对林戈手中的针管有些忌惮。鬼知道那里面又是什么东西。
“怎么不信我”林戈自然察觉出顾城的忌惮,故意问道。
“没”顾城低下头,现在也只能信他了。
“都已经没气了,我还能再要了他的命不成”
言罢,林戈毫不客气的一把撕开叶红蓼的衬衫,衬衫撕裂的“嘶啦”声十分的刺耳,更像是林戈内心委屈的宣泄。
林戈只望了一眼那早已没了血色的胸前,丝毫不迟疑,径直将针管插入叶红蓼心脏的位置,推进液体,瞬间拔出针管。
这过程太过迅速,叶红蓼的胸前只留下针尖大小的红点,丝毫没有伤及周遭一毫一厘的肌肤。
才拔出针管片刻,方才已经没了气息的叶红蓼猛地仰身,长大了嘴深吸着一口气,这口气吸得太深,颈间的血管仿若随时可以爆裂一般。
“咳”深吸气的叶红蓼突然附身,竟咳出一滩黑血。
这咳出的黑血洒在江一舟军绿色的军服上,分外的刺眼。
迷无见那一滩黑血,身子撤得更远了些,撤到了自以为是的安全地带。
江一舟全然不顾这些,将死里逃生的叶红蓼伏在自己的腿上,不住的为他顺着气。
见叶红蓼重新活了过来,顾城破涕为笑,一边扶着叶红蓼,一便讨好林戈道:“林大夫,你真是神仙”
林戈手指夹着空了的针管,没好气的嘲讽着“不敢不敢。”但是林戈还是偷偷的放下了悬着的心。
这种程度的伤,若是要用那针管里的药,只能在人死透了的情况下使用。
可是毕竟这药的效果他林戈也没有任何的把握,迄今为止,这药也只有十余年前那一个人尝试过而已。
见到叶红蓼死而复生,林戈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江一舟听得出他这是有怨在心,拾起一贯的温柔道“多谢林医生。”
“哼”
林戈心中的怨气稍减,可还是忍不住的讥笑道“人我是救过来了,剩下的事可不归我管。”继而侧身对顾城道“通知溪大夫把人领走。”
反正救不活,反正得一死,平白无故多了额外工作的林戈不过是让这带来麻烦的人,在死前借他泄泄火罢了。
除淤血和消毒这个必不可少的步骤,在用那针管的药前进行,比较有效而且能让伤者少吃些苦头。
当然这些林戈是都不肯说的,因为已经遭了误解,况且解释起来太麻烦。
这种程度的伤,医治起来也相当的棘手和麻烦。照顾人这种费时费力又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他林戈才不会揽。
“不要”
鬼门关游了一遭的叶红蓼此刻吐出了两个毫无力气的字,但这两个字几位都听得分明。
叶红蓼吃力的抬着眼望向顾城,气息不稳断断续续道“不要让溪苏看到我这个样子”
简单的几个字,就已经耗尽了叶红蓼仅有的气力,他再也支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林戈咂舌,早知道溪苏这么有用,就不浪费自己这管救命良药了。
林戈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重新审视了一下晕在床上的叶红蓼,又眯着眼锁着手中夹着的这针管,想起了溪苏那日在陆文冲墓前的一拜。
溪苏说这一拜,是替六爷谢过林医生。
林戈这才恍然大悟,当初还诧异溪苏怎会为了自己带叶红蓼回诊所而行此大礼。如今看来,溪苏所要谢的,是自己手中的这针管。
林戈哑然失笑,随手一甩,那空了的针管在空中划出了弯润的弧度,准确的落入了废纸篓。
当真是受得起这一拜。
林戈双手插兜,眺了一眼病床上的叶红蓼,淡淡道“我这诊所已然人满为患,不要再占着床位。溪大夫要是不愿意来领人,那我只能将他扔出去了。”
言罢,林戈转身走向那等着复查的病患,嘴里还不住的念叨着“正经事都忙不完,真是添乱。”
江一舟了解林戈的性子,别人是只管杀不管埋,他林戈是只管救不管治。
是添乱,只是还不知这乱到底是谁添给林戈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太宰的废话连篇
声明一顾雨山确实打算要小六生祭军心tot狠心的大哥
声明二我戈不是神仙,但是那药确实是得心脏停了后才可以用,而且用了不一定有效我戈救小六的缘由,后文会交代
声明三:我戈的戏份不多了
声明四虐小六之路才刚开始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言传身教
林戈双手插兜,眺了一眼病床上的叶红蓼,淡淡道“我这诊所已然人满为患,不要再占着床位。溪大夫要是不愿意来领人,那我只能将他扔出去了。”
言罢,林戈转身走向那等着复查的病患,嘴里还不住的念叨着“正经事都忙不完,真是添乱。”
江一舟了解林戈的性子,别人是只管杀不管埋,他林戈是只管救不管治。
是添乱,只是还不知这乱到底是谁添给林戈的。
从军法处离开的顾雨山,直接回了顾府。
顾府门前把守的士兵,见顾雨山神情凝重,竟吓得连敬礼都忘了。
顾雨山也没有计较这些,实际上,从军法处回到顾府的这一路上,顾雨山没有说一句话,没有留意身边的任何事任何人。
他只是觉得太累,想要回到顾府而已。
太累的时候,总是想要看看那自己亲手培植的红莲。
此刻红莲池旁的凉亭中,顾明山孤身一人趴伏在围栏上,望着那满池火红。顾雨山进了凉亭,在顾明山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长呼了一口气的顾雨山,双目微微合起,左手按着太阳穴的位置,想要安抚下手指下跳动的神经。
顾明山见他坐下,起身离得顾雨山近了些。替他斟上一杯早就备下的凉茶。
顾雨山一手揉着太阳穴,另一只手去拿那斟上凉茶的茶杯。
可那只手刚将茶杯离开桌面,便如抽筋般僵直着,随即不可控制的颤动不已,本是风平浪静的茶面,此刻正翻滚撞击出一圈圈混乱的波纹。
顾明山就这么明目张胆的看着顾雨山,堂然给自己斟了一杯凉茶,悠悠的品了起来。
顾雨山最后还是放弃了,重新将那杯凉茶放回桌面,还在颤动的右手搭在椅子的边缘,随它颤抖,随它垂下。
顾明山仔细品了凉茶后,搀起顾雨山那颤抖的右手,平放在桌面上。
修长的手指微微弯着,指身的血管暴起,像是超负荷劳动的耕者,透支了毕生力气后的颤颤巍巍。指腹新生的血泡已然磨破,露出紫红色的肉。掌心僵直的厉害,血迹混着汗水,渗进手心的每一条掌纹。
“红蓼怎么样了”顾明山拿出一方帕巾,低着头小心的点去他手心的血汗。
“不知道。”顾雨山冷冷的吐出三个字。更加用力的按着不安分的太阳穴。
顾明山不知道他这是在和谁怄气,也不想再接话。只是小心的为他收拾着手上的伤口。
两个不愿说话的人在一起,世界都只能保持沉默。
红莲池中红莲拥簇,依旧挡不住那花瓣下莲叶的攒动。
“才受一百二十军棍就不行了。平日里真是太娇惯他了。”
安静了片刻的顾雨山道。
顾明山抬眼,故意讨巧道“当然不比将军当年的威风。”
心中暗自思忖军法处的军棍如何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大将军这差点废了手的痛打,任谁谁受得了再说你何时娇惯过他若说得上娇惯,也是陆文冲陆长官啊。
想到陆文冲,顾明山突然神色黯淡,心头涌出一股不可逆转的悲伤。
顾雨山听得出顾雨山这讨巧后的讥笑,当年自己掌管军法处时,吃了两百军棍这件事,成了顾明山时不时调侃自己的把柄。
当时执法的,是赵蒙和。
顾雨山暗自嘲讽没想到军棍祭军心这招,还是从赵蒙和那里学来的。
军棍祭军心这招,赵蒙和早就言传身教了。
一想到赵蒙和,顾雨山的太阳穴更加沸腾了。
本以为顾明山会像以往一样,就着当年的事言一些其他的。比如,听香阁。
此刻听不得一点动静的顾雨山停止了在太阳穴的动作,穿过胳膊望向顾明山。
才一眼,就被感染了全身的悲伤。
顾雨山收了目光,重重得按了几下太阳穴,单手撑着靠向身后的椅背上。
“荷衣走了”
顾雨山转移话题,可转移的这个话题,顾明山明显不太愿意参与。
“嗯。”
就一个字。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连方才的悲伤都悄无声息的洗去。
你不让我插手军法处的事,不就是想让荷衣插手么
再说,荷衣待在这岳陵城,不安全。
“没想到孟荷生会那么顺利的同意这门婚事。”
提到孟荷生,顾雨山又觉得头疼起来。
顾明山刻意避开“婚事”两个字,抬起头来看了顾雨山一眼,看来荷衣是男儿身这件事,他这城府难测的大哥已然知晓。
顾明山同样疑惑,既然孟府同世人撒了如此弥天大谎,此刻又为何会同意这门万人瞩目的婚事这岂不是会将费了二十年心血的谎言昭揭于世
岳陵城和浔阳城的将军都一个样子,都这般任意妄为。
顾明山也不再搭话,只是小心的为他将涂在手心的药揉开。
空气中弥漫的香味引人醉,才消一会,顾雨山竟然在椅子上全无防备的小憩起来。
顾明山想,他是真的累了。
夏日红莲,微风抚面,难得有这样的闲暇时光。
将军罚了三百军棍这件事,被全城的百姓嚼烂了。
传言大将军手下狠得紧,一点也不念及昔日兄弟之情。
传言就是因为叶红蓼不是亲兄弟,大将军才这样狠心,未曾见将军对顾府的其他兄弟这般心狠手辣过。
传言叶红蓼没有撑得过去,当场就断了气。
传言林戈林军医妙手回春,才勉强救了叶红蓼一命。林戈一时间被奉为神仙。
传言陆长官战场牺牲。至于顾城,没有任何传言。
听香阁一样歌舞升平,谈笑风生。谁还记得顾城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传言,竟无人知晓这言论是从何处传起,也无人关心。
所谓真想,不过是大家所认可的那一个。至于这真想是真是假,无关紧要。
岳陵城的百姓就是有这种本事,就算嚼烂了也不愿意咽下去,只在口中含着,咀嚼着,除非下一口茶点进口。
正如此刻满城风雨的传言。
传言岳陵城与浔阳城联姻,而这浔阳城指定的新姑爷,正是叶红蓼。
孟府二小姐和岳陵城六爷这段佳话,就这样在岳陵城传开了。可是这传言中的新姑爷,却在溪宅的床上昏迷不醒。
都来溪宅第三天了,叶红蓼依旧昏迷不醒。这三天里,顾城忙前忙后帮着溪苏,端水,上药,煮药,忙得不可开交。
除了溪苏硬喂下去的汤药,三天来叶红蓼颗粒未进。发着高烧,身上烫得厉害,全身不住的冒着汗。顾城担心,却又不敢问。不比林戈,顾城是信溪苏的。
再次换了药的顾城彻底瘫在了大厅的椅子上,也不管茶杯里是谁的茶水,直接灌了下去。
林戈说的没错,这种程度的伤,治疗起来十分费事。可顾城不怕费事,只想着叶红蓼能快好起来。
三天的不眠不休,顾城真的是累坏了。以往打仗也没有那么累过,打仗耗的是体力,可现在,耗的是心力。可是顾城竟然希望可以这般不知疲倦的轮轴转,顾城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顾城承认,在将军下令罚三百军棍的时候,他就害怕了。那种害怕是从骨子里钻出来的。直到现在,还在蚕食着他的每一个神经。
顾城难以想象,陆文冲走了,叶红蓼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会怎么样
刚被自己干了的茶杯中,又续了一杯。
顾城抬头,是赵临川。
在顾府的这三天,是顾城与赵临川最接近的时日,也是第一次与赵临川单独相处的时日。
顾城对这个人的感觉,不可描述。
不冷不热,不温不火,不近不远,不友不敌。
三天的相处,顾城与赵临川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一次对视。
除了刚才,刚才无意中端了赵临川的茶杯。
叱哪里是赵临川的,这溪宅的一切,都是溪苏的。
顾城没有再碰那茶杯一下,眼神移向窗外。不管怎样,赵临川毕竟是敌军的参谋,至少曾经是。陆文冲被敌军暗害,面对赵临川的时候,顾城心中多少有些芥蒂。
如今想来,这岳陵城发生的一切,从观月台陈尸到陆文冲遇害,都是发生在赵临川进入岳陵城之后。
若说赵临川和这发生的种种,没有一丝干系,那是断断不可能的。
他虽不会像叶红蓼那般冲动,但是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心中不可能平静如水。只是在叶红蓼醒来之前,暂且压制了这内心的起伏。
溪宅安静得出奇,赵临川已经习惯了这时刻萦绕的安静。
从那声枪响起,这个世界就是安静的。来岳陵城的路上是安静的,进顾府时是安静的,在饮漓苑是安静的,与溪苏一起时是安静的。
只是,叶红蓼在时,有点吵。
赵临川暗笑,不知若是顾城知晓自己留在这岳陵城的唯一原因,就是手刃叶红蓼,会是怎样的一个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
太宰的废话连篇
onno这是赵蒙和教顾雨山的第一课
o ̄ ̄ブ顾明山真的是专业挺哥二十年
▔皿▔赵临川还是心心念念杀小六报仇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溪苏别走
叶红蓼烧了五日,溪苏寸步不离的守了五日。
许是溪苏的药起了作用,第六日的时候,叶红蓼的烧终于退了。一同守着的顾城如释重负,溪苏见顾城憔悴的厉害,劝他回去顾府休息。
可是叶红蓼还没有醒来,他怎么肯就这样回去溪苏也不再多劝,只好留他在溪宅。
匆忙的这几日,赵临川倒是比在饮漓苑省心。
在饮漓苑的时候,赵临川要驾车,钓鱼,煮饭,护人,转衣,陪下棋;车夫,渔夫,厨子,护卫,管家,书童
从没想过,这世间有这么多的行当。
可这几日,他只看着就好。
第七日,清晨的露珠还没消去,坐在院中梅树下的赵临川茶还未放凉,卧倒在椅子里的顾城还没睡醒,伏在床边的溪苏还在梦中,沉睡了太久的叶红蓼终于醒来。
叶红蓼感觉眼皮像是垂了千金的重量,他努力睁合了几下,才勉强睁开。
我还活着
叶红蓼来不及确认内心冒出的疑问,下身传来的疼痛瞬间冲击全身,像是所有闭塞的感官瞬间恢复,却在恢复得那一刹那,被这势不可当的剧痛全部吞噬。
他只能忍受,无力抵抗,更加无法动弹。
看来我还活着。
视线逐渐清晰,溪苏的轮廓映入双眼。叶红蓼张张嘴,可是嘴唇干裂的疼痛,像是枯竭的荷塘,稍动一下就会使整片结块淤泥撕裂。
叶红蓼努力睁开双眼,尽可能的让眼前的世界更加清晰,让溪苏的轮廓更加清晰的映在自己早已干涸的双眸中。
叶红蓼缓缓伸手,伸向溪苏不安的脸颊。
“溪苏”
叶红蓼努力让自己吐字清晰,干裂的嘴唇强制撕开,露出绛红的肉。
溪苏睁开双眼,一只颤抖着的手正缓慢移向自己。
溪苏嘴角上扬得小心,继而握住那只尚无血色的的手,抬起头来。微微笑着。
溪苏刚扬起得嘴角悄然凝住。眼前的叶红蓼,正努力抬起头盯着自己,那双昏迷了七日的眼睛睁开的可怖,眼眶发红。
原本因昏迷而干涸的双眸,瞬间被决堤得泪水淹没。像是泛滥的洪水刺破瀑布,涌出眼眶,滑过脸颊,掠过干裂而颤抖的嘴唇。扑簌簌落下,汩汩不可绝。
“哇”叶红蓼哭得太大声,把熟睡的顾城惊醒了。
顾城见叶红蓼醒来喜出望外,一个翻身就从椅子里跃出来,可看到大哭的叶红蓼,他瞬间黯然了。
“溪苏老陆没了老陆没了溪苏我再也见不到老陆了再也见不到他了啊”
叶红蓼不管不顾的哭喊着,哭得撕心裂肺,声泪俱下。压抑了那么久的悲伤,控制了那么久的哀痛,在看到溪苏的那一刹那,全部崩塌。
顾城愣在原地,望着不远处痛哭的叶红蓼,心中压抑了太久的悲痛瞬间爆发,眼泪终于控制不住流了下来。
溪苏抚着他因痛苦而无法控制的抽动着的肩膀,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因身体的抽动而撕裂了刚开始愈合的伤口。
若是身体的剧痛都感受不到,那内心该是怎样的哀伤
溪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抱着自己的手臂痛哭,哭到泪绝声哑,哭到精疲力竭,哭到只能哽咽着趴在床上。
院子里晨阳穿过梅枝,落到赵临川的茶杯里。刚被哭声闹过的庭院,又被接踵而至的战靴声扰动。
井沢匆忙得连门都忘了敲,直接推开那掩着的木门进了院子。身后跟着的,还有江一舟。
赵临川摇摇头,没想到哭声这么大,将该来不该来的都引来了。
井沢他们还没踏进门,叶红蓼就认出了脚步声,哭得眼圈红肿的叶红蓼立马扯了被子蒙上脑袋。
“溪大夫,听说红蓼醒了”
井沢刚踏进门就问道。
溪苏起身微微欠身“三爷,四爷。”
井沢看到床上蒙着脑袋的叶红蓼,不解的问道“这是”
顾城向前,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着,道“三哥,四哥。”
井沢见顾城眼眶红红,脸上的笑十分勉强,就知道他这是刚哭过。
又看了一眼始终蒙着脑袋的叶红蓼,叹了一口气。
只有在溪苏这里,叶红蓼才能如此毫无保留的展示自己软弱的一面,才能如此将内心的哀痛和委屈全盘托出。
陆文冲,是顾城和叶红蓼很难跨过的难关。更是井沢和江一舟都不敢触碰的悲痛。
井沢走进叶红蓼几步,微微探身道“你嫂子得知你醒了,就立马催着我和一舟来看望。”
井沢向来是不准他们几个触及自己怕妻这个禁忌的,如今屈尊这般示弱,是想安抚一下叶红蓼和顾城。
在井沢的眼中,顾城和叶红蓼还是两个需要他们这几个兄长保护的孩子。
感觉到井沢走进,叶红蓼脑袋埋得更深了,道“唔唔啊唔”
叶红蓼说的本是“谢谢三嫂”。但是蒙着被子,井沢完全听不出来他在说什么。
井沢凑得更近了一些,语气更加缓和,道“你嫂子临盆将近,行动不便,所以没有让她来看你。”
其实不只是行动不便,之前挺着肚子去军法处救叶红蓼的时候,还动了胎气。
顾城望着江一舟,比口型问道“三嫂还好吧”
江一舟看他小心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头。
“唔唔”
回应井沢的,依旧是分不清平仄的声音。
井沢伸手扯着叶红蓼蒙着脑袋的被子,这不扯还好,一扯叶红蓼把脖子都缩了进去,双手死死的按着手中的棉被。活像个作茧自缚的乌龟。
见叶红蓼这誓死不松手的样子,井沢生怕再固执一会,他能将自己活活闷死。
无计可施的井沢只好松了手,直起身来,对站在一旁的溪苏欠身道“溪大夫,多谢你照顾红蓼。”
方才一直在远处的江一舟此刻向前来到叶红蓼的床边,附在那被子边道“溪大夫走了。”
叶红蓼立马掀开被子,大声喊道“溪苏别走啊”这掀被子的动作太大,撕扯着身后的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
顾城抿嘴偷乐。井沢暗笑,还是江一舟能治他。
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溪苏,安安静静的微笑着。
看到溪苏正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叶红蓼才知道自己上了江一舟的当。
想到刚才那般旁若无人的大喊,羞得耳根瞬间红彤彤的。疼的歪着的嘴撅了起来,不敢责怪却又十分委屈叫着“四哥”
目光落到江一舟手臂上,那排嵌入骨肉的牙龈,在江一舟白皙的手臂上狰狞地触目惊心。
“四哥你的手臂”
“四哥怕你疼得受不了咬了舌头。”顾城回道。
江一舟抬手替叶红蓼拨开被泪水打湿的头发,笑盈盈道“无碍,不疼。”
叶红蓼低下了头,怎么会不疼。
井沢转身道“怎么,刚才还蒙着脑袋,不想见我和你四哥了”声音不低,但没有责怪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