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平把容宸捡回去之后,曾经带来给他看过,距今也不过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那时容宸安静地站在逢平身侧玩他的衣角,不小心扯坏了会被骂。逢平骂容宸,甘圣霖就训他,让他不要和小孩子斤斤计较。甘圣霖依稀还能记得容宸幼时眼里清澈透亮的光,和逢平几乎如出一辙。
可是他亲手杀了逢平。逢平视如己出的弟弟对他怀恨在心,也是正常。
“一切仇怨皆因我而起,你有什么冲我来就是,何必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你一个人哪里抵得起?”容宸反诘,又道,“不该放过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温白拍拍屁股爬起来,问他“那温大……温聿寒呢?”
“一个自以为是的蠢货。”他淡道,“半点用处都无,居然也敢在我面前替其他人求情。”
温白一愣。
替其他人求情?怎么回事?
“你以为为什么我杀了赫连陌陌,却不杀闻天昊?”容宸从始至终没看过温白一眼,目光始终指向甘圣霖。
甘圣霖“你已经杀了闻子铎夫妇,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们的儿子?”
“哈。”容宸极为短促地笑了一声,“亲生儿子比不上青梅竹马血脉后代的万分之一,当真可笑。”
“你……”甘圣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容宸“我忘了,赫连陌陌和乐无极,都是你的同门师兄弟,按道理也是竹马竹马的。”
这下甘圣霖的脸色可以说是十分难看了“……你在逼我杀你。”
“有这个本事再说。”容宸冷言。
甘圣霖却不中他的激将法,而毛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容宸背后,双爪势如闪电,锁向他的咽喉!
容宸怎么可能让他得逞,弯腰一避展袖扫去,毛逑却不闪不躲不要命一样,利爪径直嵌入容宸后肩。容宸回身一肘将毛逑荡开,甘圣霖却突然欺上,给他补了一刀。
刀锋一转,就穿透肩胛,划开骨头。容宸以攻代守反掌将他拍开,险而又险地保住了自己的手臂。他抿着唇迅速点了自己身上的几处穴道止血,拾起地上的长剑与甘圣霖来往对攻了几个回合,竟然没让甘圣霖从自己手里讨到任何好处。
温白从听到闻天昊名字的那一刻起神经就紧绷起来。
他有些乱,牛咏揽着肩膀把人推到主邸里让他先去避着,温白差点和风风火火跑出来的闻天昊撞个满怀。
”闻天昊?!”温白差点跳起来,“你没事吧?你怎么样?”他拽着少年袖子紧张地问。
“我没事。”闻天昊拍了拍他脑袋,一手拨开他,加大声量喊道“还有刺客!立刻来人前去护驾!”
牛咏“怎么还有刺客?!有完没完啦?!”
“你别废话!”毛逑吐出几口黑血,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拍了他脑门一下,吼道“快随我进去看看!”
“哦哦哦!”牛咏忙不迭地点头,吩咐一半的人跟在他们身后进去。甘圣霖似乎也被那边的动静惊扰到,微蹙起眉张望了一下,有些分神。
容宸没有放过他这个漏洞。
甘圣霖一个分神的功夫,他就已经贴身上前,在甘圣霖腹部剖开一道口子,同时毫不犹豫地割开自己手心,向那道伤口狠狠按去——
他二人间突然爆发出一阵十分强烈的血光,瞬间蒙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温聿寒在邸内,自然瞧见了那团刺眼的光芒。此时毛逑已经带人冲了进来,他惶惶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象征性地抵抗了几下,便缴械投降。
毒素从银针扎入的地方开始扩散,他有些站不稳了,被一圈人拿刀架着脖子,缓缓地跪倒在地。
“活着……别……先押下……殿下……”
他大概是被那团血光晃花了眼,人群影影幢幢看不清脸,就连东门庆的声音,也是模模糊糊地传到耳畔,不能缀连成句。
一瞬间他仿佛看见赫连万朔平方在坐榻上的五指紧了紧。然而不待他还凝神细看,就控制不住自己,向地面栽倒下去。
直到最后他脑海里还一直飘荡着容宸的名字。它们一圈一圈紧缚上来,怎么甩都无法甩脱。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解释boss的身世
and温少觉醒进度条正在加载中…
第43章 章四十三
温聿寒是被疼醒的,从嗓子到胸口,火辣辣地疼。
赫连万朔坐在一旁,幽幽道“醒了?”
“容宸呢?”他下意识问,断断续续地咳了几声。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好吧。”他接受了这个现实,“那甘圣霖呢?”
“没死,但是受了重伤,尚在昏迷中。”
“这样啊。”他有些怅然,最后才说“看来殿下是无恙了。”
“……”
室内一片黑暗,只有赫连万朔脸旁幽幽地浮着两盏烛灯,映得他脸色苍白,看起来怪瘆人的,像某种隐秘的祭祀仪式。
温聿寒有些难受地清了清喉中的血丝,赫连万朔见状,一抬下巴,于是黑暗中出现一双柔荑,端着水杯递到他唇边,可以说是五星级别的待遇了。
温聿寒却并不领情,尽管嗓子真的很疼。
“放心吧,没毒,也没药。”大概是伤未痊愈的缘故,赫连万朔的声音听起来凉凉的“容宸要保你,就算我想害你,也不会害你。”
温聿寒盯着水面浅浅的波纹,勉强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道“可不是么,他帮了殿下您这么大一个忙。只是你们两个,我现在都不太敢信了。”
黑暗之中,他听到幽幽的一声叹息。
“你怎么不问自己在哪里?”
“哦……我在哪里?”
“你现在在暗室中,东门庆的银针上淬了毒,暂时不能见光。”
“这样啊。”温聿寒冷静地点了点头,而后问道“可是刺杀殿下是死罪,殿下怎么把我毫发无损地捞出来的?”
“你会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
赫连万朔笑了笑“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都能被你猜中,这点小手段难道还想不到?”
“都是机缘巧合嘛。”温聿寒说,“殿下是故意把那本书给远天谣的吧。您知道我要查,但又不能背着容宸把一切都抖给我听,所以就通过这个方法?套路真深啊。”
赫连万朔不否认他的误解,只道“我没想到你这么敏锐。”
温聿寒呵呵一笑,不答话了。
他在那本名不见经传的民间绘本中,读到一则故事,一则关于南海鲛人和渔夫的故事。
主人公名叫遇安,原为鲛人与人类的禁忌之子,故一出生就被父亲抛弃在海边。渔夫曲平外出打渔,捡到这个孩子,并尽心尽力地将他抚养成人,二人相依为命。
讲道理,这其实是一个十分套路的开场。
遇安十分感激曲平的养育之恩,对他而言,曲平为师亦为父。他听说南海鲛人貌美声佳,吃了他们的肉还能长生不老,因此就想抓来送给曲平,却不料遭遇海难,反而被鲛人抓了回去。
眼看着遇安的身份就要暴露,遇安的生父龙泽,是鲛人一族中声名显赫的大贵族,发现自己的这个儿子居然没死,十分惶恐。可遇安毕竟是他的亲生血脉,龙泽也没办法完全狠下心将他扼杀。于是在一个夜里,瞒天过海,亲自救下他,却并未告知他真相。原来曲平当初捡到遇安的确出自偶然,而他又偏偏曾受龙泽的救命之恩。龙泽暗中派人将遇安送回曲平身边,为了保住遇安的性命,也是为了报答曾经龙泽的救命之恩,屈平带着遇安远迁东土,并在他的姓名中间又加了一个“千”字,更名为“遇千安”,就是希望他经此一劫,再也不要历经任何磨难。
可惜事与愿违。遇安在狱中已受奸人挑拨,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过他虽怨恨龙泽当年杀他母亲,弃他于野外,但念着同曲平之间深厚的情谊,终究不曾生出什么事端。可惜好景不长,鲛人本非善类,就在远迁东土的第三个月,遇安血脉觉醒,日渐暴虐。为了不连累曲平,他谎称去山下进货,实则偷偷离开,仗着有几分武艺,便开了个小镖局,生活不富裕,但是好歹能够能养活自己。
巧合的是,就像曲平曾经在出渔的时候捡到了他,遇安有一回出商,路过一片山谷,也捡到一个小孩。小孩乳臭未干,醒来后一问三不知,大夫说他可能是之前受了刺激,或者头部伤得太重,患了失忆。遇安看他可怜,便将他留在身边。因为小孩是在秋收季节捡到的,所以遇安给他起了个新名,叫秋成。
遇安捡到秋成的时候年龄本不大,秋成又不愿意被他收作义子,故二人一直以兄弟相称。秋成跟着遇安生活了四年,镖局的生意也越做越大。遇安离开曲平的时候,脾气就十分阴晴不定了,动辄打骂下属,重伤者非死即残,唯独对秋成十分疼爱——当然,这也只是相对而言。遇安这些年来得罪了不少人,有仇敌也有自己人。直到秋成七岁的时候,东窗事发,遇安最信任的心腹,引着大队人马,将出镖在外的遇安围堵在山林中,欲除之而后快。
更让遇安没有想到的是,为首之人,正是曲平。
原来曲平并非普通的渔夫,他曾是某隐世门派的末位长老,因受掌门排挤,抑郁不得志,才迁去南海附近以求避世。遇安离开后,门派来了弟子求曲平归山,曲平推辞不得,于是随着他们再度入世,顺便想借此机会,探听一下遇安的消息。
人传遇安脾气反复下手狠辣,他在江西混了几年,也算小有名气。而曲平听说了遇安这些年来的种种劣行,十分痛心,认为是自己管教不周。其实他带人前往围堵原意只是想给遇安一个教训,然后拎回山门好生管教。却不想遇安发现从小养自己长大亲如生父的人居然带着人要取他的性命,悲愤交加之余,竟然不惜拼死一搏,也要玉石俱焚。
后来结局没什么悬念,也没什么反转。遇安死了,镖局被众人瓜分,而秋成不知所踪。这其实算不上多么博人眼球的一个故事,起承转合均在常理之中。但如果带入到周围的人身上,观感就截然不同了。
遇安,逢平,其名皆寓在一生顺遂平安。最关键的是秋成,冉秋成,容宸。再结合容宸之前的话,他肯定是要搞一件大事。赫连万朔肯替他打掩护,这件事一定对他有好处。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可惜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迟了一步。
“不过本王很好奇。”赫连万朔这次没有摇他那把破扇子,很平常地问“你怎么知道容宸当晚要生事?又如何得知他不是真的要杀本王?这件事,本王可是连东门庆都没有告诉。”
温聿寒“猜的。”
“真是猜的?”
“假的。”温聿寒气定神闲,“殿下文武双全,智慧超群,稍稍换位一想便知,何须问我?”
“也是,是本王一直小看你了。”
温聿寒一讪“殿下问完了?该我了吧?”
“你说。”
“我能说什么,还是殿下说吧,展示的机会留给您。”
“故事太长了,你不问,本王都无从说起。”
“那就说点和故事不一样的,或者没有提及的。”
赫连万朔沉默半晌后道“遇安是逢平,逢平是杜宇,杜宇也是我那皇叔和人类的私生子。”
“嗯。”
“秋成是容宸。”
“嗯。”
“曲平是甘圣霖。”
“嗯……等等,什么?”
“他这辈子只收过逢平一个弟子,后来逢平入魔,杀人无数,他带着各派高手前往围剿。因为这件事不太光彩,就被人妖二族一齐压了下来。”
“这么说来,女王陛下也知道此事了。”温聿寒思忖着道,“图特王当年就是因为这件事,落选王储的吧?”
“没错,他后来与逢平相认,却是蓄谋已久要除掉他,围剿之事他也出了很大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