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芩瞧着自己如鼓的小腹,无力地坐了回去,“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什么也做不成。”郦昔繁决绝地下了定论。
“那便等死么?!”傅子芩拍了拍床榻。
“我们会死,”郦昔繁瞧着傅子芩,“你不会。”
傅子芩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皇帝大约会看在几个孩子的面上留他一条性命。
“可少主……”傅子芩才说到一半,郦昔繁便打断道“少主此来本就带着必死的决心,只是……没料到功亏一篑……”
说到此,傅子芩才猛地想起,“你是怎么进来的?华宁和知仪呢?”
“为了进来我可散了毕生的钱财。至于华宁和知仪,想来她们应当很好,”郦昔繁脸上带了些惨白的笑意,“我也很久没有见过她们了。”
傅子芩的肩头微微垮了下去,他们终究走到穷途末路了么?抬头,却见郦昔繁的嘴角不知何时衔着一丝血痕。
“昔……昔繁!”傅子芩惊骇不已。
郦昔繁以手捂住口鼻,黑血却潺潺地从指间溢了出来。
“为什么?!”傅子芩扶住她的手臂。
郦昔繁放开手,淡笑道“落入孽障手中,还不知要受多少折磨。不如自己选个死法,兴许还好些。”
傅子芩颤抖着收回手,郦昔繁却再也无法支撑,半身瘫在榻上。
“昔繁!”傅子芩大喊。
“我们……只剩小少主了……”郦昔繁口中不停地呕着鲜血,“你一定……要保住……小少主……”
“好!我一定保住小少主!”傅子芩惊惶地答应,又朝门外喊“来人!御医!御医!”
郦昔繁气若游丝地摆了摆手,“没救了……没救了……”
“不可能!不可能!”傅子芩吃力地抱住她,想要下榻去寻人。
郦昔繁用最后的力气握住他的手腕,“对……不……住……”
对不住,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来摆正你混乱的心,用这永恒的诀别来换取族人最后的希望。
“什么对不住!哪有对不住!”傅子芩拖着郦昔繁往外走。
郦昔繁看着迷蒙的前方,尽力地伸了伸手,“娘……亲……”
“什么?”傅子芩一愣。
“娘亲……”郦昔繁仍是失神地喊着。
她离开桃源时仍在襁褓,连亲娘长什么样也不知道,所有的故事都是从桃源有幸逃出的大人那里听来。之后,大人们一个一个地消失在烈火之中,而她们,则被当年尚不是康南王的司靖禹收养。
仇恨,那是她学到的第一个词。
再后来,她进了宫。夫人对她的亲生儿子弃如敝履,却给了她所有的爱。
“私底下你便唤我娘亲罢。”
“娘亲?”
“哎。”
“娘亲娘亲娘亲!”
“哎!”
郦昔繁淡淡地笑了起来,“娘啊……”
纤细的手臂垂了下来,傅子芩怔在原地,重重地倒了下去。
这世上除了太阳,还有什么比烙铁红得更烫?
成羽亭迷迷糊糊地想着,眼前只能瞧见一小片仍黏着焦肉的火星。
太阳啊,他们桃源,已经无法再存于太阳之下了。
“小子,早些招了,你也少受些苦。”狱卒拉起他垂下的头恶狠狠地道。
成羽亭麻木地看着他,仿佛丝毫没有听见。
狱卒放下手里汗涔涔的发丝,走到皇帝身旁抱拳道“陛下,这小子好像失去了知觉。”
司离枭略一抬眉,淡淡道“弄醒。”
狱卒立即舀了一桶水,唰地一声灌在成羽亭头上。成羽亭似乎抬了抬眼,眸中的光芒却又瞬间湮灭了下去。
司离枭略微不悦地以脚点了点地,正要起身,另一名狱卒却忽地走了进来禀报道“陛下,那边招了。”
“招了什么?”司离枭问。
“他晓得的不多,只知桃源余孽在赌坊后院藏了两个小孩。”狱卒道。
成羽亭的意识瞬间归拢,铺天盖地的剧痛随之侵占整副身躯。
“孩子?什么孩子?”司离枭又问。
“他道偶然听见左绮裳唤‘小少主’,也不知是唤谁。”狱卒答。
糟!成羽亭猛地睁大眸子。
司离枭离了位子,缓缓走到成羽亭面前,抬起他满是血污的脸道“没想到逆王之子竟还在世。”
成羽亭咬着牙,猛地啐了皇帝一口血沫。
司离枭躲闪不及,抹了一把脸道“好,好得很!朕自会寻着那孽子,亲手将他的脑袋放在你面前!”
成羽亭也不知是哭是笑,回了皇帝一张扭曲的脸。
“押入天牢。”司离枭吩咐下去,便勾起嘴角走出刑房。
司离枭刚出大门,玉葑早已着急地等着了。
“陛下!”玉葑忙上前行礼。
“怎么了?”司离枭皱眉,莫不是傅子芩出事了。
“禀陛下,大事不好了!”玉葑呼吸急促,“郦才人在飘绫宫自尽,芩妃娘娘惊吓过度……他……”
“他怎么了?!”司离枭朝玉葑大吼。
“娘娘他……”玉葑的声音越来越小,“滑胎了……”
司离枭只听见脑中嗡的一声,脚下已经直直往飘绫宫而去。
沾了血的白布中裹着一小团肉块,司离枭撇过头,挥手让太监将白布带走。
太监退了下去,司离枭才在一片战战兢兢的目光中走入卧房。
房中满是血迹,有些是傅子芩的羊水,有些则是郦昔繁吐出的毒血。
司离枭看着横摆在卧房中的尸首,拧眉道“怎么没人收拾?”
“娘娘不让我们靠近。”玉葑小声解释道。
司离枭看着跪在地上的男子,喊道“傅子芩,起来。”
傅子芩毫无反应,只是浑浑噩噩地看着郦昔繁。
“你才滑胎,起来。”司离枭刚靠近了些,傅子芩却立即拿起从侍卫那里抢来的剑指向皇帝。
司离枭停下,但却毫无退意。
傅子芩因落胎早已脱力,握着剑的手也不住地颤抖。
“陛下,再这么下去恐怕芩妃娘娘也会有性命之忧啊!”钱御医作揖道。
瞧着他身下的血水便明白了,也亏得他还能撑到现在。
司离枭咬牙,疾步朝一侧攻向傅子芩,一举控住他的手腕。
唯一的武器落在地上,傅子芩奋力想要夺回。司离枭一转手便卡住他的脖子,狠狠锁住让他动弹不得。
傅子芩仿佛没了神智,一心只想往郦昔繁那里扑去。
“傅子芩,她已经死了!”司离枭在他耳边大喊。
傅子芩的动作一顿,又猛烈挣扎起来。
“你看清楚!郦昔繁已经死了!”司离枭重复道。
傅子芩根本听不进去,手肘用力往后打。
司离枭无奈,一个手刀将人击晕。
傅子芩终于安静下来,司离枭立即将人抱回榻上。
止血,疗伤,御医忙活了半晌,才从满是血腥的卧房中退了出来。
“如何?”司离枭揉着额角问。
“这……”钱御医吞吞吐吐。
“有什么直说!”司离枭不耐烦地道。
“是,”钱御医长跪道“陛下,娘娘此次滑胎伤及根本,往后只怕常年病痛……且……且……恐怕无法再受孕了……”
司离枭瞪大眼,“什么?!”
“陛下息怒!”钱御医立即叩头。
坏事当真是一桩接一桩,司离枭沉了一口气。
既然傅子芩已经无法生育,要不要让穆晰舫……
念头才刚冒出,司离枭便立即将其打消。
北疆王交出兵权的代价是保一家大小平安,接穆晰舫回去。
罢了,有弈昂这个儿子足矣,用不着多作打算。
“起来罢。”司离枭挥挥手。
钱御医如获大赦,千恩万谢地站了起来。
“他多久能醒?”司离枭问。
“醒是自然能醒的,”钱御医也见了方才的景象,“只是醒了之后……”
是啊,待他醒了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