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遇瞥了他一眼“说起来,你还欠我一样东西。”
他抬眼“嗯?”
“沈桑吟的蛊母呢。”
顾子虚思索片刻,道“无妨,此人已经没有价值,给你便是。”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小盒子。
他接过打开,一只拇指粗的虫子蠕动地相当活泛。手中运气,蛊虫迅速化为一摊血水。母子连心,幼蛊也将一同死亡。
两人无声地逛街,不时有将士兵马从身边穿过。
顾子虚笑了笑“王爷命真好。”
陈遇不解其意,倒也并不想解。
年一过,本应是越来越温暖的季节,陈遇却觉得越来越寒冷。加了几个暖炉,夜里还是觉得寒冷刺骨。冷得他觉得经脉都有些受阻。
不过这些天他也发现了,自己实则是被软禁起来了,往外稍微走远些,顾子虚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人生地不熟,暗卫断了联系,空有情报却送不到长安。
此时的锦州,城外也已被南国大军压境,随时揭竿而起。
战火终于还是被点燃了,数日之内,锦州城原本喜气洋洋的年味儿散了个干净,当地官府迅速被占领,南国军队兵分两路,一批北上剑关,一批东走广壑关。
陈遇随着秦演一行与大军一起向北行进。
温亦欢笑道“王爷,心情如何?”
自己的国土正被一点点蚕食,他捏着拳头骨节发白,却无能为力。
她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若是真为天下苍生着想,就应该高兴,你们陈国数百年腐朽的统治,不知道让百姓吃了多少苦。”
他偏过头去,关于这一点,他确实没有什么话好反驳,不论是近幾的坞都还是边陲的锦州,官府不作为,百姓生活艰辛。
若是能平安渡过此劫,必须要好好整治这些地方。
一行人在一间破道观歇脚,简知子瞧了眼座上的雕像,掐指算了算日子,随即拉着楚煜棋跪下磕头道“恭祝农历二月初三文昌梓潼帝君圣诞千秋,祈愿文昌帝君大智慧恩泽……”
顾子虚笑着坐下“愿道长能得偿所愿。”
温亦欢道“说起来,道长有什么心愿,大可说来无妨,待我南国统一九州,定尽力帮道长实现。”
楚煜棋眨着眼睛看着简知子,他只是摇了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陈遇围着火把蜷着身子,这些天来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姿势,能稍微抵挡一些刺骨的寒气。
秦演瞥了他一眼“冷?”
他摇摇头。
秦演低头,从包袱里找出一个瓶子扔给他,“吃。”
陈遇思索片刻,他要害自己早害了,于是仰头吞下了药丸。霎时间五脏六腑一袭暖意,经脉也畅通了不少。他试着运气驱寒,丹田却空空如也。
他愣住“这……”
秦演抬了抬眉毛“骨刺剑灵在吸你精气,此药暂时封住你内力,方能断了你与骨刺的内力连接。不过只能缓十二个时辰,明日此时,你的内力便可恢复,寒气也将再次侵入体内。”
陈遇不解“……骨刺?”
火光毕毕剥剥地翻响,简知子的脸隐没在雕像投来的阴影之中“骨刺取自不周山极寒之地,九天玄铁又称琢月铁,蕴含望舒之力。”
陈遇有些吃惊,本以为它只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剑罢了,竟与传说也有些关系。
简知子继续道“与之相对的是羲和之力,而世间蕴含此力的……”
“苏合?”陈遇蹙眉道。
他点头“望舒之力被羲和剑气激活,剑灵亟待吸□□气强大自己。被激活的骨刺,已然是一把邪剑。”
陈遇扣着剑鞘,突然发现自己对身边的人一点也不了解。白檀也好,绿袖也好,豆豆也好,陈殊也好,骨刺也好,他们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他根本不明白。
不过,不明白也没关系,只要选择相信就好了,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去了解。他摸了摸骨刺,将它收回袖子里。
夜色愈浓,陈遇搭着眼皮,也渐渐合了起来。
屋外传来风掠动树海的声响。
忽然一只手迅速捂住了他的口鼻,他本能地呼唤骨刺,却迟迟没有动静。
内力受阻,脖子被死死卡住,他黑暗之中只能用蛮力挣扎起来,喉咙发不出声响。窒息的痛苦从胸口传到脑后。
昏迷之前,月光打在了来人的脸上。
面无表情的简知子。
第40章 终章
40寒冷从身体的每一个神经末梢传递到骨髓里。
陈遇的手指动了动,想伸手擦掉眼前的水珠,却只带动铁链叮咣的声响,无法碰触到自己的脸。
这一动又牵动了身上的伤口,胳膊的伤再被撕开来,水的红色也愈深了些。
他理了理思路,简知子把自己劫走之后带到这里,用尽刑罚,最后关在了这水牢之中。
痛已经麻木了,只觉得刺骨的冷。
脚步声渐渐近了,陈遇艰难地抬起眼皮,熟悉的,讨人嫌的一双脚。
简知子身后跟着顾子虚。
顾子虚打开折扇掩住口,笑道“恭喜道长,得偿所愿。”
简知子冷冷道“我所愿之事,早已不复存在。”
顾子虚蹲下身子,合上折扇,扇柄挑起陈遇的下颌。
他的眼睛没有力气睁开,只半掩着,却依旧凌厉地盯着他,嘴唇干涸着,毫无血色。
“王爷可知这一切,都是因果报应。”
陈遇不明白,他确定以及平素与简知子无冤无仇。
简知子不说话,在远处冷眼看这二人。
顾子虚眯着眼道“当年朝廷夺走骨刺,灭了锋华谷上下七十一口,拿你一人命相抵,未免太过便宜。”
字字如同利剑,扎进心里,陈遇努力睁开眼看着他。
他冷笑一声,折扇抚弄着他的脸颊,“王爷还真是不谙世事啊,这是单纯,还是蠢呢。”
“道长就是云谷先生,锋华谷的谷主,当年的他一息尚存,被我先人所救,他拆骨易容伪装成简知子,就是为了有一天报仇雪恨,拿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骨刺……骨刺是我的东西……
“骨刺一出,武林震颤,朝廷也野心勃勃,明里不好出手,暗地里苛税重赋,锋华谷所处崎岖山谷,本就贫瘠,多年来除了骨刺未出一刃,谷中上下饥寒交迫,艰苦不堪。
传言云谷先生要送出骨刺,让锋华谷收到诅咒。事实是,大批弟子因朝廷苛税活活饿死,他被逼无奈,才同意了当时朝廷的要求。”
陈遇的肩膀颤抖起来,双眼猩红,干涸的嘴唇发出无力而绝望的呜咽,“……为什么……”
顾子虚接着笑道“为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把剑送给陈王?”
手里的折扇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因为你呀!你的父王要你成为古往今来第一武将,要你成为令世人闻之丧胆的玄衣袖剑,虎贲将军呀。”
他眯着眼睛“你以为你区区一个飞扬跋扈小孩儿,是怎么击败武林群雄拿到骨刺的?若不是云谷先生下毒为你扫清路障,你当年就死在那里了。”
陈遇的脑袋缓缓垂了下去,痛和寒冷,也压制不住眼角溢出的悲伤。不是出于身体的痛苦,或是被欺骗的愤怒,而是自己如今拥有的这一切,竟然是毫不知情地踩着这么多人的尸体得到的。他是世界上最虚伪的人。
这么多年,他一直活在一个外界编织的谎言之中。
顾子虚站起身,拍了拍袖子,“话说完了,如何,心中是否羞愤难当?”
简知子走了过来,顾子虚转身后退“那就愤怒着去死吧。”
陈遇本能地阖眼,颈项之间是凛冽的骨刺剑气。
南国大军势不可挡突破两关,然而两关之后,形式似乎在转瞬间发生了逆转。
失去了虎贲将军,陈殊御驾亲征,正式向南国开战。而陈国似乎有先知之力,对南国的每一步行动都算在手中。
南国开始节节败退,两关又迅速失守,直至退到国内,陈国大军却毫无停下的意思。长鞭直指南国国都。
在秦演忽然失踪之后,温亦欢终于明白了过来“我们被算计了!”
秦蔓枝绝望地跪在地上“他……他骗我……”
温亦欢在营帐之中踱步来去,“秦玉楼假意与我们合作,实则与陈殊暗地勾结,意在吞并我们!”
她的眼中已经写上绝望“那一夜陈宜修与简知子忽然失踪,秦演不让你我追查,我就该想到……”
营帐之外,陈国大军已然愈来愈近。
陈殊战甲戎马,威风凛凛,“大胆南贼!交出我朝虎贲将军便饶你们不死!”
温亦欢掀开门帘大声笑道“笑话!贼喊捉贼!”
陈殊冷冷地勾了勾唇角,挥手唤动了身后数万大军。
陈遇呆呆地看着窗外,鼻腔里充满了最熟悉不过的檀香。
这里是长安。
但不是皇宫,也不是王府。
屋外的庭院里两颗高大的梨树开满了纷飞的梨花。
他回了回神,蓝衣男子坐在庭院里的桌边,给自己沏了一杯茶“醒了。”
被发现了,陈遇想了想,还是下了床,到他身边坐下。对于自己还活着这件事,看看眼前的人,和这几日的江湖快报,他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陈遇纠结了半天,开口道“……白清让……”
秦演没接话,等着他说完。
“白清让……他在哪儿。”
“苏合剑灵反噬,死了。”
陈遇捏着衣角,心脏收紧“不可能!”
秦演的手顿了顿,从怀里拿出两把剑,扔到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