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的,会慢慢好的。”华言勉强笑了一声,红袖却不买他的帐,终于哭了出来。
华言吓了一跳,手足无措起来。红袖也不出声,就在一边抹眼泪。眼泪像是连成了线一般怎么擦都不断。
华言站起来又坐下,又犹犹豫豫地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了好些话,可是他嘴笨,从来没有哄过女孩子,红袖完全没有反应。华言最后没了法子只好又走回了圆桌旁,拿起白瓷碗一勺勺地吃进去。
才喝了三四口胃就恶心地动起来,连续了好几天的呕吐眼看着就又要爆发。华言侧头看了一眼红袖,才发现她已经不哭了,只是抬着眼直瞅着自己。
还湿漉漉的双眼仿佛只要华言吐一口出来又会泪流成河。
华言静默了一刹那,终于闭紧了嘴巴,灌了一口茶进去,才勉强压住了胃里的呕吐感。
红袖顿时笑了出来,脸上还带着眼泪,弄得华言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去帮公子拿杏花糖”红袖抬起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朝华言笑了一声这才像只兔子般快步跑了出去。
华言没开口说什么,红袖还是个孩子,天真心性。华言望着她跑出去的背影这才缓了分精神坐了下来。
他回宫也有近十天了,昨日问过一次睿溯的贴身宫女青绣,青绣说太子殿下比前几日状况好得多了,娘娘和皇上还来亲自来探望过一次。
既然在恢复了,华言就不打算再去一次,他知道睿溯并不乐意见到自己。
其实他自己也明白会吐是因为自己并不想吃,华言在心底里某处希望自己就这么死了也好。他并不是一个乐观的人,从来都不是。
若是留下来的是姬儿,她一定不会是自己这番模样。
华言望着没关紧的门口,想起红袖又哭又笑的脸,思虑了好一会儿又拿起了白瓷碗来。
、相似的目光
偶尔会来华言这里的也只有三殿下睿沐。
“怎么一点都不见好”三殿下睿沐刚从外面过来,才坐下来就又站了起来,围着华言走了一圈,皱了皱眉头。每次过来探望华言,见到的几乎都是一个模样,或者说一次比一次还要差,“就让你到外面走走,也不知这屋里有什么让你舍不得出去的。”睿沐心疼地说了一句。斜眼看见了在一旁站着的红袖。
“你过来。”睿沐朝着红袖招了招手。
华言心下一紧,口不择言地忙插了句话。
“那你今日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红袖那孩子,被问了的定会实话实话,他不想让睿沐知道了担多余的心。华言说完话,又朝红袖使了个眼色,红袖这才不情愿地嘟了个嘴,没出声。
今个儿是吹得哪门子风,华言居然主动和他说要出去走走
睿沐朝他又仔细地瞅了好几眼。
“不高兴的话就算了。”
“那不行”睿沐还真怕他反悔,忙转了个脸色,“这会儿就动身。”说完又朝红袖抬了下眼。
“快去帮你家公子那件外衣来。”
“是。”
说是出去走走,也不过就是宫里的路。以前也不知走过了多少遍,如今经历了那么多事,心境却已不同以往了。
如今宫里桂花初开,一小撮一小撮的缀在枝头上,这个时候还不浓郁,闻着还算怡心。华言跟着睿沐的脚步上了兰陵桥。过了桥南面,原是一排龙爪柳,到了春日是别有景致的,不过如今不在时节,倒有些凄婉之感。
华言盯着那排柳树。
想起他刚进宫的时候见到的随风飘扬的细弯的枝条柔弱无骨的模样。
“我记得以前玉乐夫人刚进宫的时候,还和你还在御花园偷瞧过几眼呢。”
“是你一个人不敢来才拖拉着我来的吧。”华言随口答了一句。
“唉,这么久的事你倒还真记得。”睿沐面露赧色,刚想再找个话题,背后却传来了声音。
“三殿下,三殿下请留步”
睿沐停下了脚步,回头一看,竟是睿祜殿里的宫女。
“怎么了,跑得这么急”
“殿下他好像吃坏了东西,肚子疼得紧,可是殿下说是三殿下不去就不喊太医。”小宫女慌慌张张答完话,眼睛抬起来偷瞧了一眼华言,又赶忙地低下了头。
“严不严重御膳房的人做事怎么能这样不小心。”睿沐抓着小宫女的肩膀问话,还没等她回答又转过头来要想和华言道歉。
“你去吧,我自己一个人走
走就回去了。”
睿沐面露歉意“那我下次再陪你,这次只得先行了。”
“恩。”
华言一个人又沿着河岸走了一会儿便又折了原路要回去。往左是太子殿下的东宫,往右则是华言都没有去过的五殿下的寝宫。
华言发了一会儿愣,远远地见着一位青衣的姑娘过来,看走路的样子似乎是青绣。这个时候不想与睿溯身边的人照面,华言双脚移动了几步拐进了右边的石子路。
华言是知道五殿下不得宠,但也没想到清云殿会如此冷清,一路走过来竟没碰上半个人。清云殿的牌匾在上头高高挂着,朱漆金字。可是即使不进去,华言也能感受到殿内的空荡。
不如回去吧,本来也不是为来清云殿的。
可是华言转过身来,却碰上了一双墨黑的眸子。
他不问话,只是盯着华言看。就这样对峙了好一会儿,华言才稍稍欠身行礼。
“臣月华言见过五殿下。”
华言不是个多事的人,可是他看着这个一句话都不说的五殿下,内心的某处忽然被触动了。
华言自己明白,是因为他和睿溯太像了。
寂寞,少语。
又在这个年纪。
华言无论多么努力都无法和睿溯靠近半分的那个年纪,正因为得不到,所以才难以忘怀。
“殿下这是刚从书院回来么,可用过午膳了”
睿稔不答话,眼睛还是直直地盯着华言看,仿佛不明白他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臣是太子殿边的伴读,走着走着倒不知道走到了殿下这里,还望殿下恕罪。”
睿稔眨了眨眼睛,动作不大地动了动嘴巴。
“知道。”
华言见他看口,终有些松了口气。
“这么晚定是问了季太傅好些问题吧我记得季太傅的五经是讲得最好。”
他也是偶然知道睿稔的太傅是季如夏,以前也教过睿溯,是个虽然呆板但是确实书教的好的老先生。若是学得好,偶尔还会被夸赞,虽然季太傅夸人的时候也还是一副训斥人的模样。
睿稔眼珠动了动,大概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话题出来。
“殿下,您回来啦。”朱门吱呀地拉开一道,一位年纪还在红罗之上的宫女走了出来。见着华言,愣了愣,才又欠身行礼“老奴见过月公子。”
“嗯。”
华言见她脸色不佳,行完礼还掩嘴咳嗽了声,禁不住在意起来。刚要开口却被抢了先。
“月公子可用过午膳了,若是不嫌
弃的话,老奴刚为殿下准备了,小公子可愿意一同”
月华言本来就想与睿稔搭话,只是睿稔一直都没什么反应。既然对方有意,华言自然是应了下来。
清云殿比起东宫来空荡得多,随侍的宫女也不多。不过毕竟对方也是顺帝五子之一,该有的也都有,并没有外面传得那般糟糕。
“公子,您回来啦。”红袖早就在门口等着,见着月华言回来便开心得很。
“嗯。”华言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五殿下睿稔那一双墨黑的眼珠在眼前挥之不去,华言越发疲累。
“公子中午是不是在三殿下那里吃了都这么晚了。”
华言不想多说,似是而非地答了句。红袖见他心不在焉,以为是在外面走得累了就没在意。
“公子可要休息一下”
“不了,你先下去吧。”华言答了句,等红袖阖上门出去了。他才走到床边从枕下拿出一方龙形的玉来,白色的椭圆形状还是一如既往安详的模样。华言将它攥在手里,坐在案前,愣愣地发呆。
一股哀伤随着记忆中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眼浮了上来。
他所初见了8岁的睿溯和分别时13岁的睿溯。
哪一个都不属于他。
来仪殿。
朱皇后正和睿溯对坐着用膳,他这个儿子自小不亲,经过了之前那阵,母子两个倒是见了真情亲近了许多。
“那时让你去挑书童,去了两次都不肯满意,后来没了法本想你无论满不满意都挑白家的那个孩子给你。却没想到你第三次竟然选了月华言。”朱皇后脸上笑起来,“那月华言当时粉雕玉琢的,好看的紧,竟和月华姬”话出了口,皇后才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名字,怕伤了儿子的心,一时间场面竟冷了下来。
“母后不必担心,儿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睿溯虽未笑,眼神却柔和了许多。朱皇后见他这样竟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这是怎么了,近日倒是会哭了。”笑了句,朱皇后将眼泪忍了回去,只是拉着自己儿子的手,感慨万千,“母后却是怕你伤心,如今月华言也还在,那孩子不会说话却乖巧的很,小时候便是你待他如何严厉都没半句埋怨的话。你父王也是极满意的,只是这孩子却不是做官的料,入不了朝廷。”
“是吗。”睿溯接了话,看似无意,却又接着问了句,“孩儿小时候如何对华言了”听自己的母后讲起来,睿溯竟不记得。朱皇后笑了笑“就知道你不记得了,你第一天见了华言便把他的手捏出了红印子来,那时还是红罗照顾你,你
总不说话,爱站哪儿就站哪儿。你身子倒好,华言那孩子陪着你吹风,常常病了让太医来看,红罗疼他,可是急坏了又不好和你说。”
“月华言那时候总生病”睿溯有些吃惊,他小时候的事虽说记的不那么清,却还是知道的。只是月华言的事,却似乎总是模模糊糊。他还以为,只有徐天得说的那一次。
“你如何知道。你若是知道红罗也不会过来向我求情了。”朱皇后嗔怪了一句,见他不似从前的不闻不问,心里有些欢喜,这孩子也许比以前懂得关心人了,“华言这个孩子自己不会说,母后也只好多让徐太医照顾着点。”说着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母后那时以为,你只是为了华姬才肯留下他,可是母后后来说要帮你换了伴读,你却如何都不肯。”
为何不肯,如何不肯
睿溯心中沉默,他记得的,母后曾跟自己提过要换掉华言的事。自己当时如何回答了,还是根本什么都没有回答,都不记得了。甚至已经,早不记得华言幼时的容颜了。又或者,自己根本没有去记过。
“对了,你走之后那孩子还生了场大病,还是红罗告诉我的,母后这才让徐太医赶紧去的月家。后来母后听说,那孩子拖了半年才好起来,也是不容易。”
睿溯面上不变,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罪恶感。
他从过去到现在从未用心对待过月华言,睿溯心里明白,华言只是他想要的和姬儿之间的交点。他利用了月华言。
他却从来没有在意过,甚至伤害了无辜的他。
“母后,恕儿臣告辞,儿臣他日再来向母后赔罪。”
“这是怎么了”朱皇后惑惑问了句,睿溯没有回答。
“罢了罢了,你高兴便好了。有什么要紧的事便去吧。”朱皇后叹了口气,儿子大了管不住了。他只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朱皇后便也不准备多问。
“儿臣告退。”
睿溯一路走回太子殿,想起那日在殿内见到的瘦弱的身影。他也过得并不好,可是自己却还是以这种近似漠视一般的方式在残忍地折磨他。
如今再去,会不会太迟了。
、落泪的谎言
“把这个给姬儿。”年仅十三岁的睿溯递给华言一封信,再过半个月,他就要去盛京,月华言比他早出宫,他要见姬儿的话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月华言伸出白嫩的小手来,将信封抱在胸前,低着目光点了点头。睿溯见他似乎不打算抬头,便也站着盯着他看。这个人,为什么会是姬儿的哥哥呢明明做事畏畏缩缩,对他也怕得很,和姬儿一点都不像。想起姬儿,睿溯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脸。
姬儿会从不在乎身份的直接喊他的名字,也不会对他缩手缩脚。和眼前的这个人
天壤之别。
睿溯转过了身去,再没多说什么。
“怎么不和九儿她们出去玩”一位长相美艳的妇人伸手摸了摸华言的头,微微笑着。
“秋姨。”华言低着头回了句。这位妇人正是九凝的生母,和华言的母亲是亲姐妹。因为月鸣雨与东方家主年轻时关系就很好,因此安静秋一年之中才会有那么一回能够入京照顾早年丧母的月家兄妹。只是华言自从几日前从宫里回来就不怎么说话,安静秋自然有些在意了。这个孩子偏静,像姐姐,有什么事不会说出口。
安静秋正欲再开口,门外却传来一声慌张的大喊“娘亲”
“出了什么事”安静秋见九凝奔过来,形状姣好的眉头一皱,“教过你多少次了,不要这么咋咋呼呼的”
九凝却不像往常一样调皮地傻笑,刚跑到跟前,就一把抓住安静秋的衣服直往外拽“姬儿摔着了,娘亲你快去看看”
华言闻言一急,也忙是跟着跑出去。安静秋即刻唤了下人去喊大夫,跟着九凝转到了外面。
“谁让你们俩跑到这里来玩的”安静秋见这里到处的石子,眉毛几乎气得倒竖起来。若不是着急姬儿的伤势,此刻九凝定是少不了一顿训。
“哥哥,秋姨。”姬儿正提着一条腿,一跳一跳的往前进,见着二人过来,直拿余光瞟着九凝。
安静秋见她似乎无大碍的模样,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不过脚步未缓下来,到了跟前,忙蹲下来关切地问“伤在腿上了给秋姨看看。”
姬儿难得红了脸,支支吾吾的“就是擦破了点皮,秋姨,我们下次不敢来这儿玩了,不要生气。”
姬儿伸手拉了拉安静秋的衣服,拿眼睛往后看华言。
“哥哥,姬儿下次再也不敢了。”姬儿看见华言红了眼眶,嘴角下弯,也差点要哭出来。他们俩从小没娘,最是看重对方。
安静秋本来见她没大碍气也去了大半,如今见着俩兄妹就差要抱头痛哭的模样,便宽慰地摸摸二人的额头。
姬儿膝盖上被尖锐的石子戳破了一块,有些深。大夫看过之后也说无大碍,走路时小心点就是了。九凝少不了一顿
训,抽抽嗒嗒的也不敢顶嘴。
华言一直呆在姬儿旁边舍不得走开,到了晚上快吃饭的时候,姬儿说吃不下饭,精神也没上午那般好了。晚些时候安静秋心里不安定,过来瞧了瞧,果然觉着姬儿似乎有点发热,忙又把大夫给请了过来。
是伤口引起发热,大夫瞧着,说了这样一句话。写了张单子便让下人去药房抓药了。等到药煎好喂姬儿喝下去时已经是戌时尽亥时头的时候了。喝了药姬儿便睡了,安静秋一直在床头守着,华言和九凝也都不肯去睡,好容易姬儿烧退了二人才被安静秋斥回房去。
华言在床上辗转反侧,姬儿极少生病,他很怕也很担心。思虑了不知多久才迷迷糊糊睡去了。等早晨醒来竟已不早了,大概是秋姨故意不让下人去喊他的。华言套好鞋子便直奔姬儿的房间,他们兄妹的房间就在隔壁,一打开门,姬儿就坐在床上和九凝说话。华言心里的大石总算放下了。
“秋姨,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安静秋过来是时候,姬儿望着窗外面露忧色地问了句。
“还是午时刚到,怎么了是饿了么我已经让厨房给做了粥,一会儿便好。”姬儿没说话,安静秋来了未多久便又下去看药煎的如何了。
“怎么了”房间里只剩了他们三人的时候,华言开口问了。从小一起长大,华言很容易明白姬儿的表情。
“睿溯让我今天去宫外不远的竹林。”姬儿低了头,似是有些为难。
“啊不行啊,大夫说不让你出去吹风”九凝“蹭”得站起来,她昨天可是把大夫的话听得一字不漏,姬儿受伤她有责任,一定不能让姬儿出去。
华言有一会儿没说话。九凝见他一言不发,急了“阿言你倒是说话啊可不能让她出去。”
那封信里原来写的是这个。华言眼里的失落一闪而过,他虽然明白睿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虽然信是给姬儿的,可是让他传信他也在心里小小的满足自己,安慰自己。就算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可是事实如此唐突地呈在他面前,他忽然又心酸了,嫉妒了。丑恶的负面情绪在心里滋长,华言第一次用这样不体谅的声音和姬儿说话。
“不要去。”这么短短的一句话,还带着从心口里带出的寒冷的温度。他他不是为了姬儿的身体着想,完全是为了睿溯,为了自己心中那份见不得人的念想。
“可是,姬儿不想大殿下以后待哥哥不好。”姬儿低着头,她头一次在用这种称呼去喊睿溯。他们都明白,此去盛京,再回来,睿溯的身份就不一样了。九凝听着,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睿溯的身份。握紧了小小的拳头,九凝心中也有些迟疑了,她虽然没见过睿溯,但也知道皇子殿下是不能随便得罪的。阿言又是那
人的伴读。万一他从盛京回来当了太子,把此事的气发在阿言身上,那可就,那可就
九凝扁了扁嘴,眼珠转到姬儿那边去,再转到华言身上。
华言咬紧了下唇,眼泪不可遏制的冲进了眼眶。
不知羞耻,自己想着如此不知羞耻的事情。在姬儿为自己打算的时候,自己想着如此丑陋的事情。
九凝忽然笑了起来,一下跑到华言跟前。
“阿言去吧,反正又看不出来。”
华言手心攥紧了,没有回半句话。
九凝觉得奇怪,伸手去拉华言,他不会是生气了吧可是以前也没生气啊。九凝手搭在华言衣袖上的时候,忽然一滴水珠落到了右手上。九凝一怔,这个年纪到底还是没完全长大的孩子。慌张的,怯怯地抽回了手。
九凝像搬救兵似得回头要去叫华姬,却被华言一把抓住了手,他抓得很紧,九凝也不敢乱动。
“怎么了”华姬往前探了探身子,疑惑地望向这边。视线刚好被九凝挡住,看不见哥哥。
抓着自己的手又收得更紧了,九凝也不敢乱说话了。
“我和阿言去外面商量,姬儿你要等娘过来啊。”九凝反手拉着华言,一步一步用最镇定的模样走了出去。
“对不起,阿言,我,我我下次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华言在哭。走了老远,确定姬儿绝对听不见了,九凝就开始一个劲地道歉,华言不住的摇头。他不是为了这样的玩笑哭落泪。是因为自己太丑陋了,为什么会那样的丑陋,只想着自己却不考虑姬儿的心情。
“我们就去和大皇子说实话,说姬儿生病了去不了了。”九凝绞尽脑汁地想着说辞,“大皇子将来时要当太子的人,一定不会这样不通人情,也肯定不会为难阿言。”
华言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九凝被他这么一个动作堵住了嘴,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许久,华言抬起手来抹掉满眼的泪水“我去。” 强打精神对着九凝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脸。
九凝愣了愣,没说什么话,惶恐地,老老实实“嗯”了声。
“我也去。”等一切都弄好了,九凝开始闹变扭了,不肯让华言一个人去。
“不行,你在家里好好照顾姬儿。”华言摇摇头,九凝却不肯就这样放弃“姬儿有娘亲在的,华言一个人去,我怕”
怕大皇子殿下欺负你。
九凝低垂着眼帘,一句话没说出口,但华言明白她未出口的担忧。
“不会的,殿下对姬儿很好。”
“那对阿言呢”九凝抬起眼来,反问了句。华言眼里的神色暗了下去,少顷,答了句“也很好。”
“骗人”要是他真的对你好,你怎会,你怎么会是这样的表情。
“但没有不好,真的。”华言拉起九凝的手
,笑了。
并没有不好,这是真的。这个天下间,他只对姬儿好。其余的,是都一样的。没有好,但也没有不好。
“真的”九凝将信将疑,华言点点头。
“真的不许我跟去”
“不好。”不肯让她去,是因为不想被看到难堪的模样。
“那我晚点去接你好不好”九凝像个小孩子似的扯着华言的衣袖。
“那只能呆在外面,等我出来。”
“嗯。”九凝这才肯露出个笑脸来,直把华言送到了门口,被三番四次说了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应该不会被看出来吧。她都那么努力地帮阿言扎了头发,也换了姬儿的衣服。阿言那么聪明,肯定不会被看出来的。可是,担心,阿言和姬儿除了外貌什么都不像,九儿自己就能很清楚地区分这两个人。那么,大皇子殿下呢,他会分得出吗
九凝自己一边担心着,一边还要回屋镇定地和姬儿说“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我想知道姬儿的心意,我喜欢姬儿。”睿溯黑玉般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华言,以为她不会来的时候,她却出现了。睿溯的欣喜似乎要溢满了。一别就是三年,在去盛京前,他想明白姬儿的心意。
华言紫水晶一样的眸子凝滞了,睿溯像怕听漏了般的紧紧盯着华言。并不仅仅是目光,睿溯全身的注意力都在华言身上。
姬儿也许并不喜欢睿溯,华言隐隐约约明白的。
可是,睿溯对姬儿是真心的。他那样好,姬儿也许只是还没有意识到,还没有自觉到,等她长大了便会爱上睿溯,就像自己一样。
不,不一样的。姬儿与自己,又怎能一样呢
华言衣袖下的手收紧了又放开,几度反复。便如同此刻内心的交织般。
“姬儿。”睿溯一声唤,华言如梦初醒。
“等我长大了,我就回来迎娶你,决不食言。”好像心口被人用针扎着一般,疼痛难以遏止。
明明知道他口中的人不是自己,可是听到这样的话,华言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心中那点可怜的悸动与悲哀。
能听到他说这样的话也就够了,这已是求来的福气了。
他这样的真心,姬儿又怎么舍得不爱上他呢华言无法控制自己上涌的泪水,怕被他瞧见,低着头,向下点了点。
睿溯难以自已地将他抱如怀中。
他其实怕的,怕姬儿并不喜欢他。可是姬儿不仅来了,还答应了他。
“我会对你好,一辈子都好。”
“嗯。”
这一声应答吞进了多少呜咽,只有华言自己明白。
睿溯放轻了脚步,却见华言已趴在案前睡着。
消瘦的模样更甚之前,几乎是立刻就能散了架的模样。睿溯有些不忍,走近了,见着华言手里攥紧着什么东西。
是什么东西让他即使睡着了
都还牢牢握着睿溯怕他一松手东西摔碎了,既然是重要的东西,睿溯便想替他取出来。
可是睿溯刚碰到华言握紧的五指,那只手却只是将手里的东西握得越发紧。
睿溯一愣,眼光一抬竟见华言眼角蓦地落下泪来。睿溯心头一紧,呆站着竟难以动弹半分。他未见过华言哭过,可是红罗说,华言小时后经常被他弄哭。他为什么,不在自己面前落泪是因为,怕自己吗
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哭
是因为姬儿吗
睿溯从不知道自己竟会这般心疼。自己上一次这样心痛又是什么时候呢睿溯在自己脑中寻得答案,黑玉般的眼珠一滞,愣愣地后退,他第一次发现华言简直就是另一个华姬。简直和他十三岁那年触摸到的华姬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的眉,一模一样的鼻唇,哭泣的模样重叠在一起,记忆铺天盖地地卷过来,这数年他对在盛京对华姬的念想一下子都冲了上来。明明他对姬儿,都只有那一次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的,想要一辈子疼她的心境,可是如今。睿溯慌乱地后退了一步,心中五味陈杂。可是那样的心情却怎么都消散不去。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睿溯带着难以言喻的心情转身推开了房门。
、误会
青绣本来就是连着几乎这半个月都睡不好觉,主子情况不好,做奴婢的做事也战战兢兢,不敢出半点差错。半夜又不能睡太着,殿下若是唤人必须得赶紧得去。殿下其实待下人是极好的,只是冷言冷语不肯给些好脸色,却很少给罚。虽然之前月公子来了宫里和太子殿下顶撞了一句,殿下情况好了许多,可是青绣也不敢松懈半分。
再加上昨日殿下神情古怪地回来,青绣更是逼着自己打醒了十二分的精神。
睿溯还是往常一样在看些奏折,不知道是最近实在是压力太大,青绣眼皮一个耷拉,便像是打开了困乏的匣子一般,怎么都无法振作精神了。迷迷糊糊中感觉好像被人看着,一侧目,便见太子殿下盯正看着她,吓得顿时睡意全无,噗通一声跪下来,战战兢兢“奴婢该死。”
怎么今日竟犯这种错,日子过得命都不要了么青绣虽然是红罗带出来的,也识大体,不过对这太子殿下是真的怕的。明明殿下待人宽得多,可就是怕,被那目光盯个一眼便觉得从脊梁骨上过寒起来。
“下去吧。”
“是,是。”青绣连诺,忙站起来轻手轻脚地出去,背上冷汗还未缓缓,又被殿下唤了一声,吓得又是神经一个紧张。
“等等,去把月华言叫来。”
“是。”
睿溯想见月华言,也想明白自己那日的反常。也许再见一次,便会明白那只是一时的迷乱,那不该有的悸动便消失了。
只是睿溯未想到,他所希望的,都不会实现。
朱漆门轻轻地发出了不大的一声吱呀,睿溯并没抬头。
华言在他几步外站着,安静得有些没存在感。
他今日还是一身素白色,睿溯从以前起,似乎就模模糊糊觉得他总是穿的这种颜色。昨日还因为伏在案前看得不清,如今才发现他露出来的手指因为过瘦关节凸起来,他以前,也是这样的吗睿溯只记得姬儿的十根手指总是嫩白如葱,如珠似玉。眼前的月华言苍白的肌肤是明显的病色,毫无光泽。睿溯目光渐上,才发现他的衣服似乎看起来还比以前大了。颈项下凸起的锁骨显得突兀起来,下巴尖削着,鼻子细细地挺着,两颊的肉也少了许多。他以前,给人的感觉温润的多,如今不知是瘦了还是怎的,望起来比以前坚毅多了。
心疼的感觉没有半点缓解。
睿溯强迫自己把心思转到了卷宗上,却总无法好好集中精神。
是因为和姬儿太像了所以才无法忍心望见他这幅模样吗睿溯给自己找了最好解释的理由。
“青绣,你待
会儿下去吩咐声,让厨房三餐都多做些滋补的给月公子送去。”
“是。”青绣应了声,下午睡了一觉精神好了许多,晚上果然没那样犯困了。青绣心里犹豫了一下,本来不应该多事,可是青绣觉得殿下该知道,便大着胆子开了口,“奴婢有事禀报。”
“说。”睿溯并不抬头。
“奴婢听伺候公子下人说,公子不太吃得下东西。”
睿溯手中的笔不大地顿了顿“说下去。”
“公子饭后常常吐,最近虽然好了些,可是晚上不太睡得好。”
睿溯有一会儿没说话,青绣正心里没底。
“让徐天得给他看脉。”
“是。”
“还有,传话过去,以后月华言便同我一同用膳。”
“是。”青绣应了声,心里却觉着没底。虽然月公子身份不一般,可是也从没听说过能与太子殿下同桌吃饭的。
睿溯今日开口,明日便把人喊了过来。
面对眼前的饭菜,华言的筷子几乎没有动过。睿溯使了个颜色,青绣连忙上前帮华言盛了一碗海螺白玉汤。这道菜是睿溯特意吩咐下去做的,虽然是清汤的模样,内中却是炖进了几位药材。
既然是和太子同桌吃饭,是不可能说剩下来的。华言盯着那碗汤看了许久,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分了好几次才喝完。睿溯也不急,便慢悠悠地用膳,等他喝完了才允许他下去。
往后以来,睿溯便天天把他喊来同席。变着法子让厨房做些容易消化又养胃的东西。如此下来半个月华言的食量竟还真恢复得和以前一样了,只是没法一下子长胖些,还是瘦的慌。
睿溯觉得还不够。
“我快输了。”睿沐手里握着黑子,想了许久也不知道如何挽回这棋局上的半壁江山。
“要不这盘我留着,等你下次过来想好了法子再继续。”华言笑笑,将手里准备好的白子放回了木盒。
“恩。”睿沐应了句,“对了,听母后说西域那边送来了新品种的贡菊,这个时候正开得好,华言下午无事的话陪我去走走转转,我们俩也好久没一起出去走走说说话了。”
“不了,殿下那边还有事。”
“我去求太子哥哥放你半天假,走走也好。老是呆在这一块地方身体怎么能好得快。”
华言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摇摇头“你也早些回去吧,老呆在我这里也不太好。”
“华言一点都未变,从以前开始,太子哥哥总是排第一。”睿沐眉目清淡,不着痕迹地说了句,华言不接话。
睿沐便也长久时间没再说话。
“哥哥能再好起来,是华言在身边的关系。”睿沐原以为能在华言脸上见到喜悦的表情,可是华言的眼角却是悲哀。
“这些都不够偿还我做错的事。”
睿沐一怔,却并未再开口于问。换了一副笑脸,硬是将华言拉了起来“太子哥哥那边我去说,母后也说想见你,走吧走吧,你回宫这么久还从未陪我出去走过。”
“嗯。”华言并未再推脱。
“早知道该是多穿件衣服出来。”刚出了门没多久,才知道外面风比来时倒大了些。睿沐担心华言的身子,拉过他的手,果然温度有些低,“你等着,我去你那里拿件外衣,很快回来。”
“不用了,还好。”华言不愿麻烦他,睿沐却是固执了,“你要是因为这样病倒了,母后可不骂死我。”睿沐不听他,快步按原路奔了回去。
华言便站在原地发呆。
不一会儿,睿沐便折返了回来,要帮华言披上外衣。
“我自己来就好了。”
“不过披个外衣,这么计较做甚。”
“这样就好了,你身体又不好,再不注意点就容易麻烦。”睿沐忽然有些疑惑地偏头望向正殿的方向。
“怎么了”
方才似乎看见了太子哥,可是睿沐再怎么定睛看,眼前空荡的长廊却没有半点的人影。
“无事。”睿沐以为是自己错了眼,随便应了句。
还未再走几步,睿祜便从对面直直走了出来。紫衣金边绣花长袍,腰间挂着大概是顺帝赏的坠子。身上穿的戴的,无一不是这宫里顶精细的物件,四皇子漂亮的脸上透着一股怨气。
华言暗暗觉得不妙,虽说顺帝免了他行大礼,华言还是立刻请了安。
“月华言见过四皇子。”
“受不起你这个安。”四皇子睿祜满是嘲讽地道了句,“你倒厉害了,太子哥哥还不够,倒要三哥哥给你披衣服了。”
“四弟”
睿沐一声呵斥,睿祜立刻就红了眼眶,恨恨地咬着牙瞪着月华言,又转而委屈地盯着睿沐。
睿沐被他这么看着,便有些心软了。口中一声抱歉还未出口,睿祜便已尖着嗓子喊了一声“你就知道护着他”恨恨地喊完一声,心口疼的呼吸都苦难,都顾不得了。从小到大,自从华言来了之后什么都变了,明明最疼他的三哥哥也知道月华言。
“祜弟。”睿沐见他越发不对劲,明明一副小老虎一般要扑上来咬人的模样,却又红着眼眶像只小兔子,满眼的委屈。
不免心疼起来,这个弟弟自小最亲他。也许自己太在意了,四弟只是碰巧心情不好而已,并不是想对华言怎么样。
“祜弟,是哥哥不好,哥哥给你赔罪。”睿沐伸出手来,却被睿祜一把拍开。明明是自己拍开了哥哥的手,小皇子的模样却越发的委屈了。
他不该来太子哥哥这边,不来的话就不会看见三哥哥和最讨厌的月华言。
“怎么,站在这里受风么。”悄无声息地走过来,来人竟是睿溯。
“臣弟见过太子哥哥。”低着头喊了声,睿祜别过脸去,好不容易把眼泪忍了下去,这个时候倒也要强,不肯在太子哥哥面前丢了脸。
“臣弟见过太子哥哥。”
“见过太子殿下。”华言怎么都没想到他会过来,一时无话。
“都怎么了”睿溯一开口便冷冷道。
“没什么大事,就是突然遇到了在一起说说话,本来想要去御花园赏花的,可是华言不肯,非去太子哥哥殿里帮忙。这不,正作罢了想回去。”
睿沐岔开话题,睿祜既不肯被太子哥哥瞧见这副模样,他便不着痕迹地上前了一步挡在了四弟之前。
“月华言,过来。”睿溯朝前伸出一只手来,竟是对三弟说的话充耳不闻。
三人俱是一惊,华言抬眼望着他,虽然明白自己该过去,可是望着那只第一次朝他伸出来的手,一时之间竟呆了动不了。
“过来。”见他不动,睿溯眉宇间生了些不耐。华言反应过来,余光瞥了一眼睿沐,还对着那只伸出来的手不知如何时候。睿溯却并不等他想好,抓住了他的手臂拉近了自己。
为什么要看三弟,你心里,难道三弟的分量比我重么
“四弟不过是闹脾气,既是做哥哥的,你自己明白着点。”睿溯并不望着睿沐,口气有些硬。并不放手,似乎要带华言离开,“还有,带他回天泽殿,既然生着病就在宫内好好呆着”睿溯这话说得有些严厉,带了些责备的口气。
睿祜偏头咬着牙,却不敢顶太子哥哥的嘴。他纵使娇宠,却是怕这个哥哥的。
“太子哥。”睿沐一愣,转头望着睿祜,他竟然生病着么
睿祜却侧过头,似乎再不愿意和他这个三哥哥正面相照。
睿溯并不再多停留。
华言跟在他后面,被他拉着手,心中五味陈杂。
睿溯待他,越来越不一样。
可是他怕。
“殿下。”华言低低喊了声,想要抽出手。
听他唤自己,睿溯才停下了脚步,一下子放开了手。他平
日冷静甚至是冷酷,除了姬儿从未对谁这样在意过。
他这是怎么了
“不要和三弟走太近,你毕竟是东宫的人。”心中慌乱,口不择言。
“月华言知错,谢太子殿下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