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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换我包养你 第12节

作者:卿寒 字数:24107 更新:2021-12-29 15:43:20

    倚着窗户冷眼望着楼下灯火的女子,眯了一双水杏般的眸子,小巧的菱唇微微抿着,她葱管一般的手指捏着一只干净的毛笔,另一只涂抹着红艳丹寇的手指时不时摸一摸那毛笔蓬松的笔尖。

    她的面目是二十上下的少妇美人,眼中的神情却是三十许的人才有的沧桑。

    木板台阶上传来蹬蹬蹬的声响,门扉被轻轻推开,来人一反上楼时的那种急切,低眉敛目慢慢走了过去。

    少妇问“事情办好了”

    来人道“禀夫人,一切都按着夫人的吩咐做,没有出一点纰漏。”

    少妇抿着的唇角悄无声息地荡开一丝笑,红唇动了动“桌上有一幅画,墨已经干了,你让人快马加鞭送去扬州府,亲手交到大人手里,无论他在干什么,都要亲手交到他手里。”

    “是。”来人收拾起桌上的画作。

    桌上的那幅画画的是一个十分俊逸美貌的青年男子,脸上有意无意地流露出高高在上目无下尘的傲然神情来。与他神情不负的是他对怀中婴孩展露出来的小心翼翼,他抱婴儿的姿势很僵硬,想必没有多少抱婴儿的经历,所以连一呼

    一吸都非常小心。

    来人准备领命而去时,少妇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了来人,思忖了片刻道“那个姓杨的那边,写封信给他,让他不要太着急了,起码要等三天。否则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来人应了是,躬身退了出去。

    红蔻雪肤对比鲜明的一双手轻轻将窗户推得更开,弦月过了梢头,月光照得地上一片雪白。扣着窗棂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她用轻得几乎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对着虚空呵气

    “那场大火,骗得过天下人,也骗不得我”

    声音中透出的狠戾,犹如她指尖嵌进的木刺。

    魏休音在一场噩梦中惊醒,但究竟梦了什么他又想不起一星半点,只记得那种恐惧的感觉。

    身下是一块并不柔软的床,周遭的空气里弥漫了一种奇怪的味道。无论他怎么睁开眼睛,眼前都是一如既往的黑暗,夏日尚未散去的热意似乎不足以缓和他身上的冷,那种冷,是从骨子里沁出来的,让他惊慌。

    他究竟是,在哪里

    有一股属于女子的胭脂水粉味道萦绕鼻尖,身下的床板吱呀了一下,有人娇声对他说“大魏皇帝陛下,你终于醒了。”

    魏休音一个激灵,这个女子不知是谁,是敌是友,竟能一口道破他的身份,让他立即警惕起来。

    “你是谁”

    “你问我”那女子的手冷不防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十分用力地向上抬向外拉,脂粉的气味更浓,魏休音嫌恶地拧着眉想要别过头,却被禁锢在巴掌之间。女子道“你竟然不认得我了不认得我了,魏休音你竟然不认得我了”

    女子的声音在末尾陡然失控,尖利地像是划破夜空的闪电,魏休音推开了她的手,往后挪了挪。

    魏休音问道“你究竟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你到底想要敢什么”

    “我想要干什么,魏休音,你是什么身份,亡国之君火中之魂我就知道你们魏家的人是不会这么轻易死的,你做过的那些事,一死就要下地狱,你怎么会甘心死”

    魏休音听她语气这么激烈,心中念头转了又转,生长在宫廷中的人绝不可能清白,从小到大、那些因他死的或是为他死的人、亦或是他要他们死的人不少。现在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和他有仇的,他脑子一乱,滤过了好些人,却都无从确定。

    “你究竟是谁这位夫人,我究竟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那女子又捏住了他的下巴,魏休音烦躁地挥手打掉她的手,厉声道“你有话就好好说,

    别动手动脚的”

    那女子被他气得不轻,声音都是颤抖的地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厚脸皮,是你对不起我的,现在还要我、还要我不对你动手动脚不、不对谁要对你动手动脚”

    魏休音揉了揉被捏得有些发热的下巴,慢条斯理地道“是你抓的我,我只是问你究竟要干什么,你既然不说,就放我走吧,我家里还有人等着我回去呢。”

    不知是魏休音那句话触动了她,女子一时没有说话,魏休音听不到她的声音,便摸索着身下的床板慢慢下床去。

    那女子忽然猛地将他往床上一推,压到他身上按着他的肩,把脸推到他眼前,激动地道“你看看我你看看,你认不认得我,你真的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这位夫人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你没看出来我是瞎子么”再说我就算看得见我也不一定认得你是谁。

    那女子倏忽一愣,没反应过来,又确定了一次“你真的看不见我一点都看不见”

    魏休音被她压得喘不过去,推着她坐起来,恨不得离她八丈远。“你不是脑子有问题,你是耳朵有问题,还有眼睛也有问题。”说着便准备起身。

    女子拉住他的胳膊,声音骤然冷了,“你不能走。”

    “你究竟要做什么”魏休音问。

    女子道“不管你究竟看不看地到我,认不认得出我来,我和你之间都是冤仇深似海,原本我以为你真的死在火海里了,那些冤仇也就一笔勾销了。可是现在不行,偏偏你运气不好,在我有生之年又让我遇见你了,无论如何这一回,我是绝不会放过你的。”

    “你可以当做没见过我。”

    “哧”女子满是嘲讽地一笑,“陛下,多年不见,您越来越有趣了。”

    施施然起身,她对魏休音道“陛下你现在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让你偿债,你要是把我逼急了,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魏休音叫住向外走的她,“你不放我可以,但是,至少要让我给家里人报个平安吧”

    女子哼了一声“都什么时候了,你小命都不保了还想着你的那个男宠,你们可真是一对鸳鸯啊”

    “是生死相依的神仙眷侣。”魏休音心知是出不去了,也就气定神闲下来。“夫人,你可以告诉我,我到底和你之间有什么瓜葛么”

    “你抄了我家,害得我家道中落家人被流放千里生死不明,毁了我一生的幸福。”女子咬牙切齿地道。

    魏休音又问道“可以告诉我,你贵姓么”

    女

    子道“我姓董这一回,你懂了吧”

    夜色正浓,扬州府府衙中的寂静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震碎了。扬州府尹刘煜从床上起来,一双疲惫的眼几乎睁不开,身边如花美眷姿态十分优美地打了个哈欠,娇嗔着埋怨“是谁啊,大半夜的还敲门,让不让人睡觉了”

    刘煜安抚了她,披衣出去开门,也略带着怒气地问“什么事不能等天亮了再说,大半夜是要做什么”

    门外送信的男子微垂着头,从怀中拿出张叠了几叠的画,递到刘煜眼前。“刘大人,这是我家夫人命我快马加鞭送来这个,还说无论大人在干什么都要请大人亲阅。”他的声音坚若磐石,丝毫没长途跋涉的疲倦。

    刘煜听了他的话,神思清明了一些,疑惑的接过他递上来叠成几叠的纸张,展开来看。当双目触及道画上的人的时候,即使在昏昧的夜里,扬州府尹的双眼也是充满了震惊和讶然的,一瞬间雪亮地几乎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双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刘煜眼睫一眨,抿了抿唇,目光瞟到面前男子的头顶上。他问“你家夫人在何处见到他的”

    “夫人随大人前往上水县赴任,这画中人,就是在上水县遇见的。”

    “什么时候遇见的”

    “刚刚不久,夫人一见到他便画了这画像命我送来给大人,片刻没有耽搁。”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禀报你家夫人,下面的事情我会派人去做的。”

    刘煜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画,双手将画像撕了个粉碎,手一扬,细碎的纸屑在风中飘扬。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个演出,早上要去采灯光,晚上演出,没时间更了

    、第五十三章 故人

    天光的热意无法温暖他心头的冷,杨泽呆坐在家中堂上首座之上,门大敞着,以便能最快见到来报讯的人。

    杨沅坐在他身边,虽然已很是疲惫,却还是十分谨慎地盯着他,生怕自己哥哥再一个按捺不住又冲出去找人。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门扉轻响,紧接着一连串的急切的脚步声。杨泽几乎是听到声响的那一刻就坐起身身来,三两步跨到门外。杨沅忙也跟着他走出去。

    来人是阮家的小厮,杨泽一把抓住他的手,问他是不是查到了什么消息。

    那小厮道“我们几乎把公子你能想到的地方都翻了个遍,但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杨泽的手滑到身侧,抿了抿唇,眼中流露出来的神色已经绝望到了。杨沅不忍见他失魂落魄,又问道“那衙门那边呢”

    小厮道“刚刚和衙门那边的捕快碰过头,他们也说没有。”

    杨泽浑身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杨沅扶住他,皱眉看向小厮“既然没找到还不快再找,回来干什么”这种时候,没有任何消息反而能让哥哥镇定一些,至少他心中还有希望寄托。

    小厮又原路折了回,刚走到门口,倏忽一阵惊叫,兄妹俩不由对视了一眼,相携走到门口。只见那小厮瘫坐在门外台阶上,全身抖个不停,抬起的手颤颤指向门框上,“有有人射、射”

    杨泽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门框上插着一根无翎的断箭,箭头已经没入门框之中看不到丝毫,射箭之人若不是离得很近,便是臂力不凡。杨沅将那断箭取了下来,咦了一声道“这箭有问题。”

    她从断箭断口处拿出被卷得细细长长的纸条,杨泽展开来看,那上面写着“人在我手,听我号令”八个字,落款处写着“故人”。

    杨泽心中一沉,他早猜测过魏休音会被认出,甚至会有人利用魏休音的身份来换取利益,却没想到这么快。杨沅见他脸色不豫便拿过来看了,思忖了片刻,小声对杨泽道“大哥,你先别担心,也许情况没有那么糟。”

    “何以见得”杨泽问道。

    杨沅对扶着墙慢慢站起来的下人道“你先回去,告诉夫君,说人已经找到了,还有衙门孙家那边也去知会一声。”说罢,转而看向杨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进去。”

    到了屋中,杨沅吩咐带来的丫鬟去厨房弄些饭菜,又给杨泽重新沏了杯茶,方才开口“首先从这张纸条上看来,这个人必定是认出来殿下的身份,但是以大哥你现在的财力势力,他应该不是为了财,又从他送来纸条的方式和行为来

    看,他是一个武林高手或者是个能够号动武林高手的人,并且,我觉得这个人不一定想要杀殿下。”

    若是想杀人,或是想用魏休音换取高官厚禄的话,定然不会费这么大力气巴巴地再来通知杨泽。杨泽虽然是亡国之君的男宠,可说到底这个身份并不是什么光彩身份,魏休音当权他是鲜花着锦炙手可热,一旦天下属他人,杨泽的下场不会比历史上的任何一位以色侍君的男人好多少。

    杨泽听了她的分析,脑中绷紧了的弦稍稍松了松,他噙了一口茶水才觉得喉中如火般疼痛,慢慢将一杯茶水饮尽。喝完水他道“你说得有道理,可是,若是这个人并不想要用休音的身份去换取什么的话,那他抓休音的意图究竟在哪里”

    杨沅微微敛眉,“单凭这一张纸条,能够看清楚的实在是太少了。”她又拿起那张纸条,纤白的指尖将窄窄的纸条转了转,恍然想到什么,递倒鼻下嗅了嗅,一边说“至少我们可以确定两点,一点是殿下现在没事;一点是,这个人一定对殿下有敌意。”好香。

    杨泽长睫一眨,将眼中的疲倦逼退了一些,“殿下和德妃娘娘当年得罪的人不少,尤其殿下当年的性子,从他当楚王开始他就没消停过,后来为了立妃的事情把江南士族几乎得罪了个边,在江南,要找个对他没敌意的人,其实挺难的。”

    杨沅噗嗤一笑,掩嘴对着杨泽眨了眨眼,道“大哥我怎么觉得你这番话还挺自豪的。”

    杨泽抿了抿唇,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什么时候还开这种玩笑”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杨沅将手中纸条递过去,“我又发现一件事,你看这张纸条。”

    接过来的纸条的质地只是寻常的笺纸质地,一般的店里卖的基本上都是这种材质的,杨泽没看出什么特别的。杨沅见自家兄长疑惑地看来看去都看不出苗头,又将纸条抬高,递倒他鼻下,一股淡淡的馨香立即冲入鼻腔,让人觉得浑身通畅。

    “这是熏香笺”江南士族自诩华夏正统,累世皆出风雅之士,风雅的人连笺纸都用得不一样,除了在纸上绘花用模板印叶子之外,还有如熏衣一般用香料熏制纸张,杨泽当年也曾用过熏香笺,皇宫内院用的都是名贵的香料,诸如沉水龙涎等等。

    杨沅点了点头道“前几天夫君从扬州给一位世伯拜寿带回来一些这种熏香笺,据说这种香是时下扬州最为流行的熏香所制的,是用什么茉莉和桃花还有什么药材调成的香,叫什么我忘了。”

    杨泽转了转眸光,屈指在桌上弹了弹,沉声道“这个人是扬州的人。”

    转而又皱起眉来,“可扬州这么大,又鱼龙混杂深不可测,当初魏朝未灭时扬州就是陪都,每个读书人殿试之时都想金榜题名得任扬州。究竟这扬州水中那一头鱼才是我们要找的”

    杨沅叹了口气“这个,还是等以后再来消息来再做打算。”

    被吩咐去准备饭菜的丫鬟端着菜案缓步走进来,杨沅起身走到杨泽身边拍了拍他的肩,柔声道“大哥,你都一天一夜没吃没睡了,吃些东西去歇息一会儿吧,不然下次消息还没送来你就倒下了,我一个人怎么去救你的休音”

    杨泽看着丫鬟送上来的饭菜轻轻摇摇头,杨沅先开口说“我这个丫鬟可是新买进府来的,她是我家新的厨子的女儿,她父亲这些年一直在扬州的会仙楼做厨子,前些日子因得罪了人才离开扬州的,那手艺绝对没话说,她自小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也做得一手好菜。你看这素炒茄丁、红烧豆腐、还有这个莴笋汤,都是特地为大哥你做的,你一夜没吃喝了,且吃些清淡的垫垫肚子吧。”

    那丫鬟长得甜美,和孙满庭贴身的丫鬟小惠有的一拼,一笑眼睛弯弯像月牙,她也道“大爷你好歹给奴婢面子吃一些,当初扬州府的府尹大人过生辰时,奴婢的爹爹还曾进府去做过菜,府尹大人还夸赞过爹爹的厨艺,奴婢虽然不是爹爹,可那年奴婢才十岁就给爹爹打下手了,奴婢做的饭起码也能入口吧”

    杨沅用手帕掩唇一笑,又嗔了那丫鬟一眼“这丫头长得甜,话说得也怪甜的,说得我都想吃了,去给我也添双碗筷来。”又对杨泽道,“大哥你可不能辜负这丫头的一片心意啊”

    杨泽拗不过妹妹,只得端起饭碗,提了筷子指向面前的菜肴,忽然脑中又个念头一闪而过,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杨沅。后者被他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本能问道“大哥你怎么了”

    杨泽眉峰紧蹙,低声说“妹妹你还记不记得县衙的人是怎么去找休音的”

    杨沅想了想,答道“我记得,他们说是拿了画像去的,我亲眼看过那画像,画得蛮像的,就让他们拿去找了。”

    “那你记不记得那画像是谁画了给他们的”

    杨沅道“是知县夫人。县太爷说他的这位妻子自幼修习琴棋书画,尤擅丹青,当日悦晴的满月宴上,知县夫人看到殿下容貌端丽就立即离席画了一幅,捕快们手中所拿的画像都是知县夫人所画。”

    杨泽问“沅儿,你说你见过画像,你手上有没有能给我看看么”

    杨沅想了又想,走出屋外去把守在杨宅的小厮找来让他赶快去县衙找捕快拿

    来画像。回来后趁着有人去那画像的功夫,问杨泽是想到了什么。

    杨泽双手松松握住,抵在头顶,他闭了双眼,嗫嚅着唇道“我也看过那张画像,刚刚想到了什么,但是不太确定。”

    马车在上水通往扬州的车道上笑笑绝尘,魏休音背靠着车厢,耳畔听着车辕碾过尘土的声音,一路上没有说一句话。他的镇定让一旁的董夫人不镇定了,她等待再三都没等到魏休音开口等得已经十分不耐烦,可魏休音就是不说话,她着急的样子就像他们如今的处境倒了个个儿一般。

    “喂,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么”终究是按捺不住了,董夫人开了口。

    魏休音依旧是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悠闲语气“我还有什么可问你的你能够告诉我的我都已经知道了,剩下的事情是你不能让我知道的,我只能等到了地方才能知道,现在我不需要多费唇舌再从你口中套话。”

    董夫人无从反驳,给他噎了个十足,悻悻地闭上嘴,过了一会儿又贼心不死地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了,那你就真的对我没用任何话说”

    魏休音伸手要掸了掸衣裳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埃这女人对他很好,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好得就像他不是在做人质倒像是在度假旅行。

    “我对你的印象,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光是听声音就知道她是有多兴奋。

    魏休音嘴角一勾,“这件事我也很想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通告国庆要出去旅游,所以假期更三天另外,如果我不墨迹的话,大概再有十多章左右就完结正文,后面是番外和殿下和阿泽之前的宫廷生活,然后肉这种东西,也可以在那个时候点菜我会放邮箱

    最后大家月饼节快乐噢噢

    、第五十四章 故事

    车厢里的空气在他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凝固成冰,魏休音并不畏冷,他继续时不时掸一掸衣衫上不存在的尘埃,好似这是一种习惯。耳畔车辕碾动的声音混进了一种十分沉重急促的喘息声。

    魏休音想这女人怕是想拿刀把自己砍了,可是又不行。

    真是人生十有不如意。魏休音暗暗叹了一声,挪动了一子。

    那张画像上的魏休音十分传神,但并不是现在的魏休音。

    画像中的少年虽然是一身常服,没有戴着王冠饰华贵的佩饰,但他的面目是初露峥嵘的意气风发,真正睥睨下尘的傲然气度,似乎终生万物都被他踩在脚下,任他喜欢厌恶或生或死。

    自从跟了魏休音之后,杨泽几乎没有落下过魏休音任何时刻的样子,这张画像里的魏休音是十七岁时的魏休音。

    他之所以觉得画像有问题,是因为记起昨日捕快手中拿着的魏休音的画像十分传神,传神到不想是初见第一眼就能画出来的效果。到如今,他更觉得奇怪的是,当日他见到的那一张不止不是现在的魏休音,连眼前的这一张都不是。

    “沅儿,派出去找人的捕快是不是人手一张”杨泽问。

    杨沅道“是,因为他们搜索的地方都是郊外野地,上水县衙人手又不够,他们都是单独行动的,只能人手一张。”

    杨泽更加肯定心中的判断。

    如果知县夫人真的是在满月宴上才第一次见到魏休音,无论如何是不可能一夜之间画出那么多魏休音不同的画像,无论是从时间上还是从逻辑上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杨沅看着他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奇怪地问他到底看出什么来了。杨泽又问她“知县夫人姓什么”

    “姓董。”

    杨泽别有深意地问“董贤妃的董”

    杨沅闻言,心头也是一震,杨泽又问她当日在满月宴上是否看到知县夫人的样貌。杨沅有些歉疚地道“那日我只顾着悦晴,并没有细看知县夫人,而且后来她就以作画的理由离席了,一直到结束都没见过她。”

    杨泽的神色越来越沉重,杨沅劝道“大哥,你先冷静一下,不一定是董贤妃的家人,天下姓董的人这么多。”

    杨泽摇摇头“天下姓董的人那么多,可是休音只有一个,我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真的是董欣,不知道她会对休音做什么。”他迈步往外走。

    杨沅叫住他,“大哥,你这样是要去县衙么”

    杨泽没停住脚步,一直紧密着步伐往外走,“如果真的是董欣

    ,休音就在县衙,我这就去救她。”

    杨沅几步窜上去挡在他面前,疾声道“你不能去你忘了当初殿下对董欣做了什么了你不了解女人,女人就是你在她生气的时候越是要哀求要阻止她就会顺杆爬的,她会在你面前做得更过分,纸条上说了要听她的我们就先听着吧”

    “不就是跳支舞么,何况都这么多年了,这点气量都没有”杨泽忿忿地说,脚步还是顿住了。

    杨沅松了口气,赶忙驳道“那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董欣是董贤妃的侄女,她那天邀请了那么多人跳舞,只有殿下不应,后来勉强应了竟然不安规矩转身,把董欣一个人晾在那里,你让一个士族女子情何以堪再有后来董贤妃被德妃娘娘整垮的时候,董家受到的波及不比我们家当年的少,举家被迫迁徙千里,流放到蛮荒烟瘴之地,董欣原本是许配给了江夏李氏的,后来家破人亡又遭退亲,是个女子都有资格愤慨的”

    杨泽怔怔地听着她说,死死抿住唇,却蹦不出一个字来。

    杨沅知道他被说动了,忙将他往外推,一面道“大哥你回去休息吧,到你醒来的之前,这段时间都由我负责,我会去确定那个女人究竟是不是董欣,如果是,我也可以通过夫君的关系先和她接触,毕竟在上水县夫君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她要是对殿下不利,难道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么”

    杨泽被妹妹推着往回走,一步一回头地叮嘱“一定要去确定。”

    杨沅忙应道“马上就去”

    杨泽又一步一回头“一旦有消息,不论是好是坏都要马上告诉我”

    杨沅连连点头“好好好”

    杨泽又一步一回头“重点是休音的安全,一定要让她保证不伤害休音”

    杨沅将他往门框里一推,双手拉了门一关,杨泽反身扑到门板上,拍了两声喊道“还有”

    “夫人,知县夫人今天一早就雇了马车往扬州去了。”探听到消息的小厮向杨沅汇报。

    “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是去干什么的身边带着什么人没问清楚那还不赶快去问”昨天晚上人才不见,一大早就出去了,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杨沅咬着外朗的丹唇,冷眼森森看着县衙方向。

    董欣终于平复了胸口积郁的怒火,哼了一声对魏休音道“你不记得我,对我没用印象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有一个人,我保证你一定想的起来,而且记得很清楚。”

    魏休音轻笑的一声,反问“男人女人”

    “当然是女人。”

    魏休音摇了摇头,像是在听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忍不住摇头晃脑的嗟叹。

    “我从来不和女人跳舞,要是男人我说不定还会感点兴趣。”

    董欣两眼一翻差点气厥过去这句话就是当初他拒绝她的邀请的时候说的话,这家伙竟然满口胡言地说对她没印象

    她转念一想,又窃窃地笑了起来。魏休音摆出无所谓的表情等她说话。笑了一会儿,董欣觉着有点无聊便停了下来,没事没人笑得这么抽筋,她要不演戏却没人捧场就太无趣。

    “喂,你这真的一点不关心是谁让我绑了你,你要去哪里,又要见什么人,还有刚刚我说的那个让你印象深刻的女人是谁”

    魏休音道“既然你这么想说我就只能听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些事情,第一就是你说过是你自己绑了我,不是有人指使你的。”

    董欣简直要给他气炸了,可是还是不能动,心中有个小人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能动手不能动手,就让他嚣张这么几下,割了喉咙的鸡还能蹦跶几下呢,快死的人就不用计较什么了。

    可一看魏休音那张镇定自若的脸,她就恨不得冲上去撕破他的平静。

    这样一个男人,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孙皇子,是所有江南士族贵女的深闺梦中人,当年自己也曾迷恋得夜夜画他的画像,插屏里都放上他的画像摆在自己四周,日夜思念梦中都会梦到的男人。到如今,只有铺天盖地的恨意,她发誓早晚有一天,她要让他为自己当日所为付出代价,一定要

    董欣吐了一口浊气,重振旗鼓,嘴角挑起一丝淡淡的笑,“陛下,我先说你记得最清楚的那个女人,你一定记得,我一说名字你就想起来了。”

    魏休音感觉得到有热气扑到自己脸上,看来是这个女人靠上来了,抬起身正准备把人推开的时候,他被这女人说的话震住了。

    董欣趴在他耳边吐着团团的热气,低声说“你一定记得的,谢思甯,记起来了么”

    颜色灰暗的石碑上镌刻着鲜红的名字,一只瘦长的手轻轻摩挲过那刻痕,动作十分温柔,像十多年前摩挲着妹妹的头顶那般,

    四周郁郁葱葱,墓前花开花落,这土里埋葬的红颜枯骨往事成灰,他原本也和董欣一样以为魏休音死在那场火里了,以为满腔的恨意都会随之而消散,可惜,老天都不让他忘记,他只能狠狠地记着,再狠狠地从魏休音身上讨回来。

    身穿灰色布衣的下人躬身领着一个身材挺拔的少年走了过来,禀报过主人后退了下去。风吹青草俯身,震动了衣袂飘飘,刘煜

    没有转过身,先开口道“你就是秋声盟推荐来的那个无射”

    少年的嗓音还带着一点童音的稚嫩,他缓缓说“我就是无射,盟主已经知会过我,刘大人一口气付了无射三倍的钱,无射自当尽心尽力完成刘大人吩咐的事情。”

    “好,”刘煜转过身来,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走到他面前,问“会易容么”

    无射笑了,傲然道“冷意楼前花常在,寒冰门中飞鸟绝,秋风无语会逢难。无射自幼在秋声盟中长大,由花常在花楼主亲自教授易容术,寒冰门飞鸟门主的武功和我不相上下,至于盟主,我跟在他身边五年,是唯一一个能够从他的练功密室中走出来的人。无论刘大人要无射做什么,无射都能做到。”

    刘煜抬起手想要拍拍他的肩,无射却一避,“我身上有毒,刘大人就这样说就好。”

    刘煜不以为怪地收回手,“既然你说得这么厉害,那从今天开始你就留在我身边,很快我就要考验一下你的实力,看看你说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看电视看到好晚,童鞋今早一早都走光了,只剩我一个是下午的车票好忧伤啊

    、第五十五章 故情

    得知董欣有可能带着魏休音去了扬州之后,杨泽便立即想要赶往扬州,而就在此时,杨泽家的门框上又钉上了一根新的断箭,断箭中的讯息也是让杨泽速速赶往扬州,还写明了地点,是在扬州郊外。

    这下杨沅更劝阻不了,为了确保杨泽的安全决定跟兄长一起去,阮明远听说妻子突然要去扬州感到十分惊奇。

    杨沅隐去了董欣的事情,同他解释了一番。阮明远道“你和大舅子这次去扬州是去救人,不知会遇到什么紧急情况,这些天店里的生意又忙,我抽不出身来陪你去,可我心里始终放心不下。不如这样,我十六岁那年曾帮过扬州府尹一次忙,这些年也没少和他联络,我修书一封让他照应你们,免得我担心。”

    上水虽然离得扬州府甚近,杨沅对扬州却没有多少了解,说起这个扬州府尹,她着实陌生得很,只记得年礼上曾有过那么一个项目是曾经标注过,知道扬州府尹姓刘,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现在听夫君说竟要惊动扬州府尹,一时有些忐忑。一方面她赞同夫君的想法,生怕此去太过危险,可这扬州府尹并未在魏朝颠覆之后被撤换,或者说如今的燕皇陛下尚未来得及替换,那依之前扬州对于魏朝的重要性来说,这位府尹必定是世家之子。

    既然是世家之子,就十分有可能认识魏休音,甚至兄长。

    她心中心念急转、想法不定时阮明远已将信件写好,她走过去接过信来看,看到那信头写着“刘煜刘府尹敬上”,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手一颤,信笺跌落下来。

    阮明远见妻子神色大变,扶了她坐下,殷切询问。杨沅深吸了几口气方才镇定了些许,一把握住阮明远的手,抿了抿唇,嗫嚅着唇低声“扬州府尹当真是刘煜出身高门刘氏的刘煜”

    阮明远奇道“自然是出身刘氏高门之人才能得以担任扬州府尹一职,这位刘府尹的亲姑姑还是魏国最后一位皇帝的母妃。”将妻子的脸色更加苍白,更觉疑惑“究竟怎么了,你怎么一看到他的名字就惊慌成这样”

    “没”杨沅长睫连连眨了好几下,轻吁一口气,“是这样,我觉得为了这件小事惊动刘府尹不太好。”

    阮明远皱起眉“事关人命,这都是可以报官的事情怎么能算是小事”

    杨沅忙道“不不,我的意思是,休音公子的身份隐秘,他之前得罪过不少豪门贵族,我生怕惊动这位刘府尹引出更大的祸事来。再说了,大哥和江南武林霸主林家的少主因你的事情曾有深交,林家就在扬州,万一有什么事,我们也可以求助于林家。”

    阮明远想了想,觉着妻子的话也没有什么纰漏,这才放心让她跟着杨泽一起去。

    到了扬州之后杨泽和杨沅又受到一枚断箭,箭中纸条写明只能让杨泽一个人前来,杨沅只好先行前往林家,杨泽独自前往纸条上写着的扬州北郊山丘,问过了扬州的百姓,才得知,北郊山丘竟然是扬州有名的坟山,扬州人几乎都将亲人安葬在北郊山丘之上。

    杨泽忽然意识到事情或许并没有他们之前推测的那么简单,如果绑架了魏休音的人只是董欣,依董欣的行事风格,早就在上水县解决了魏休音,何必要跑到扬州来。上水毕竟是她的势力足以控制的范围,若是到了扬州,且不说会不会闹大了挑起别的事端,就说善后的问题,自己若是拼个鱼死网破把这件事捅到官府那里,董欣罪臣之女私自潜逃的罪名一样跑不了。

    究竟抓魏休音的人是谁,这个人的目的又在哪里

    杨泽依照着枝枝断箭的指向一步步登上了北郊山丘的阳坡,阳坡林木比阴坡更加茂盛,此时已经有些秋意,在层层阔叶遮盖着阳光之下行走,他颇能感觉到几分透骨而来的凉意。

    等走到一个较为平坦的山麓处,视线开朗了不少,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些有别于这座坟山凄凉场景的丽色。

    一座立碑的墓前有约莫十几株分芽的花卉生长,花卉叶子尖圆,色泽呈深绿色,花芽含在苞心,欲语还休一般。

    杨泽认得,这种花,是芍药。

    芍药被评为花相,又因为其药用价值,别名红药,还因为这种花花色妖娆,故名余容。青年男女离别之时经常用芍药相赠,于是她又被叫做将离。

    可惜了现在不是春天,若现在是春天,花开之时想必花容还能与人较上一较。而今含苞的花芽,哪里比得上靠着石碑昏睡的青年。

    杨泽几乎屏住了呼吸,一颗心就要激动得蹦出嗓子,他拔步上前,蹲来扶住魏休音的肩,轻轻摇晃着,声音颤抖地喊着魏休音的名字。有那么一刻,他几乎要以为眼前看到的这个人和背靠荒凉的墓碑融在一起,已经消逝在这个世上。触手的布帛透出底下肌肤的温热,他才稍稍放松心情。

    魏休音在他的摇晃之下悠悠转醒,微微敛眉,迷糊地喃喃“阿泽”

    杨泽紧紧抱住他,把脸贴进他胸膛里,泪水陡然从眼角滑下,压抑不住一般浑身战栗起来。哑声道“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魏休音抬手环住他,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正打算开口。杨泽忽然觉得怀中的身躯一僵,魏休音扶着他的肩,

    用袖子给他擦了眼泪,神情十分肃然地对着某处开口“你究竟是谁,在暗处窥视我那么久,还不出来一见么”

    杨泽愣了愣,顺着魏休音话语指向看去,竟真的看到一个轻袍缓带的男子从郁郁蓊蓊的高大树木掩映之下走了出来。

    那个男子背手走来,杨泽看到他的脸容,浑身倏忽一僵。男子悠悠地道“魏皇陛下,刘某有礼,只是不知你能否与我一见”转而看向目露惊慌之色的杨泽身上,嘴角悠然的笑意骤然冷却。

    “杨泽,我等你很久了。”

    心电急转直下,杨泽猛地折过身去,看向魏休音背靠着的墓碑,嫩嫩花芽之上,篆刻着的字迹既触目惊心又在意料之中。

    刘煜在墓碑前蹲下,单膝抵地,右手轻轻摩挲上石碑细腻的纹路。他凝视着石碑的目光,犹如凝视着情人的眼眸,温柔似水。“杨公子还记得这么一个人么”他转过眸去,看进杨泽的双眼之中,“她是唯一一个,不喜欢太子殿下而喜欢上太子男宠的女子,你还记得她对你的那份情谊么”

    林沐修和海棠带着林家几个精锐跟随杨沅一同上了坟山,打算营救杨泽和魏休音,却在山脚下便遇见相携下山的二人。杨沅几步迎上去,看到兄长和魏休音毫无损伤的模样,不由大觉奇怪。

    杨泽递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放心,林沐修下了马来,见他无恙便问道“方才阮夫人说得十分情急,我片刻都不敢耽搁就赶来了,怎么你们好似没有出什么事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杨泽勉强挤出些笑容对林沐修致歉“对不住林贤弟,我们今天是遇见一位故人了,其中曲折说来话长。”

    海棠也翻身下马,听得他们的话,便说“即是故人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抓了休音公子去,你们这个故人,想必是仇人才对。”

    “海棠”林沐修眼见杨泽的脸色闻言一变,瞪了心直口快的海棠一眼。后者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看了看眼前的人,道“我看他们虽然没受什么伤但精神都不好,应当都累了,不如邀请他们到林家住下,有什么事慢慢再说吧。”

    林沐修附和着她的话对杨泽等人道“是啊,就算什么事也没有,这种地方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既然到了扬州了,我自当要进地主之谊,先到林家再说吧。”

    魏休音一直没有说话,杨泽不知在想什么,魂不守舍地低着头,杨沅看了他们几眼,见他们一直没反应,就应和道“那,多谢林少主和海棠姑娘了。”

    海棠耸了耸肩,攀上林沐修的胳膊,林沐修让人把准备好的马车赶了上

    来,挽着海棠打马先走。

    到了马车之上,杨沅才急急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是不是见到刘煜了他对你们做了什么”

    杨泽倏忽抬头“原来你早就知道扬州府尹是刘煜。”

    杨沅叹了口气道“我也是来之前才知道的,夫君还说要给他写信让他关照我们,我知道扬州府尹是他的时候吓得我魂都没了。我心说要是真是他在背后捣鬼的话,给他写信,那不是给阎王爷送孟婆汤,说什么来什么么”

    杨泽也叹了口气,喃喃道“你说的对,这回还真是给阎王爷送孟婆汤,才出了虎穴又进狼窝,我们是想逃都逃不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回家就病了,嗓子好疼,求安慰

    、第五十六章 寄养上

    杨泽记得认识谢思甯的那一年约摸是魏国重朔十三年的冬天,可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谢思甯是江南名门谢氏的贵女,准确的来说,他认识的是一个叫小宁的宫女。

    谢思甯那一年正值及笄之年,在东宫里十分受冷落的境况,杨泽常常在魏休音的寝宫外殿看见她局促不安徘徊的身影,脸上一副受了欺负隐忍的委屈。东宫的宫人都不敢搭理她,生怕魏休音责备,杨泽问过宫人,只打听出她是德妃刚刚送进东宫的,还钦点了她和其他几个一起在魏休音身边贴身服侍。

    那时杨泽和魏休音都已经过了舞勺之年,两人对于情爱一时已经不再陌生,德妃也隐隐知道自己儿子对于他的心思,只是还不甘心,或者说这位母亲对儿子的性取向一直到她去世都未曾停住过改变的努力。

    于是从魏休音十五岁开始,德妃就会隔一段时间从宫中挑选一批训练好的、色艺俱佳的宫女送到东宫来,用意就不言而明了。

    魏休音不能拒绝母妃的做法,收下这些女孩子之后,要么刁难要么置之不理,杨泽见过为魏休音对付这些宫女的手段,那时魏休音的脾气远没有现在好,魏休音一旦下令责罚这些宫女的时候,就算是他也不敢多劝。

    跟着谢思甯一起被责罚的宫女何止一个,腊月飞雪的时节,胆敢踏进储君寝宫一步的宫女一概被罚跪在覆了薄雪的石阶之下。那日,殿阁前跪了一排,谢思甯跪在最中间,却是身体最孱弱的一个。

    杨泽从东宫东门进入时就有人告知他魏休音今天大发脾气又罚跪了不少宫女,意思是让他不要动恻隐之心免得惹祸上身。等杨泽走到寝宫外时就看见谢思甯昏了过去,虽然身边的宫人屡次劝阻,他还是悄悄让人把谢思甯拖到暖阁里去,迅速让两边的女子整理好队伍,掩饰了一番,幸而那天魏休音有事要处理并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

    自从那日之后他便被谢思甯缠上了,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小宫女便会从某个角落里窜出来,刚开始是同他道谢,后来便是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

    杨泽在深宫中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东宫里的宫人不敢对他亲近,太学里的同学要么对他谄媚要么对他十分鄙夷。唯一能够在宫中见到的妹妹和他深处敌对的两个阵营,最难应付的是魏休音。种种压力几乎让他成日都没有笑容。

    谢思甯在那个时候以一个知心朋友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虽然他内心并没有往那方面多想,却也觉得,她是的确就像是自己晦暗人生中的一抹阳光。

    东宫中众多耳目,杨泽和谢思甯之间的交往很快就让魏休音探得风声,

    这让魏休音十分恼怒。为了让谢思甯死心,也为了警告杨泽,魏休音特地在谢思甯和杨泽同处一室的时候闯进房中,惊慌之下的杨泽让谢思甯藏在屏风之后,魏休音知道谢思甯并没有离开暖阁,当着谢思甯的面和杨泽交欢。

    这件事过后,杨泽便再也没有见过谢思甯,他更不敢去探究关于谢思甯的一丝一毫背景。

    后来,董贤妃被德妃整垮,德妃仙逝,燕国大军来袭,杨泽安排家人离开宫中,魏庄帝意欲对杨泽下手,魏休音为了保全他的性命,不惜与燕国定南大军的元帅崔雪麟合谋,假意让杨泽前往定南大军做卧底,杨泽离开了魏休音才渐渐觉察出自己对魏休音的情意,不顾崔雪麟安排的退路返回宫中,其后他刺杀魏庄帝,魏休音登基,魏国掌兵的萧荣将军举兵投降,燕国大军兵临城下,他在魏休音火遁涅盘

    一切都来得太快太紧密,太过于惊心动魄。惊心动魄地让他将谢思甯忘得几乎一干二净,若不是刘煜今日提起,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记起自己生命中曾经出现过谢思甯这个人。

    若不是刘煜,他也一辈子不会知道谢思甯的结局。

    既然人已经找到了,又没有出什么大事,杨泽一行也就不好打搅林沐修,次日便返程回上水。这回折腾地几乎整个上水都轰动了,杨泽安顿好魏休音后,先就近去孙家致歉,孙满庭这几日不知为何又病了,杨泽忙着找魏休音,他便将三个侄子侄女送到他们外祖家去玩耍,也没责怪杨泽。

    杨泽跟着杨沅去阮家给母亲报平安时,杨母像是并不太上心的样子,似乎他们没事早在意料之中。经过这么几日的折腾,杨泽早已心力交瘁,疲惫到了极点,和母亲打过招呼之后便向打道回府好好休息一番,却被杨母拦住了,可杨母让他留下做什么却又不说,只是一味说等等。

    杨沅离家一天半,忙着照看女儿去,杨泽被杨母圈在身边不让走,杨母絮絮叨叨地同他说些照顾儿女的琐事,杨泽本就困倦,再加上这话题莫名其妙,他支着头听着听着就睡了过去。

    梦中不知不觉地又想起了那日在坟山之上、谢思甯的墓前刘煜说的话。

    若是谢思甯没有入了德妃的眼被内定为太子妃,谢思甯便是刘煜的未婚妻。刘煜和谢思甯皆出身江南名门,一个是青年才俊,一个是名媛淑女,江左名门之间时常搞些诸如兰亭曲水流觞一般风雅聚会。两人在长辈和同辈兄长姊妹的领带之下其实也有不少交往,刘煜对谢思甯早就青眼相加,两家长辈对他们也颇为看好。

    德妃为魏休音安排的那些宫女哪里是什么寻常

    宫女,德妃自己便是出身名门的闺秀,对于血统门第看得极高,她挑选好了给魏休音送去的人中没有一个不是出身名门的贵女,甚至连订了婚约的都不放过,只要年龄不是差太多都要进宫到东宫里走一圈。

    也正是因为如此,魏休音几乎是将江南所有的名门闺秀给得罪了个遍。

    对于当日谢思甯与自己的交往,杨泽并未又更深的印象,只不过是将谢思甯当做朋友而已。可从刘煜的口中听来,谢思甯对自己的心思却并不那么简单,这也就难怪魏休音当日非要用如此手段来宣告主权。

    只是连魏休音也未曾想到的是,谢思甯似乎是那日被吓到了,从东宫出来后就闹着要回家,德妃见她精神不佳便送了她回去,后来谢家传出她病了的消息,刘煜父母几次想要解除婚约,谢家也是默许,刘煜却执意不肯,为了能娶谢思甯过门,甚至退出了刘家家主的争斗,带着谢思甯远离建邺,来到扬州,从此以后,建邺也就再也没有他们二人的一点消息。

    谢思甯何时死的,因何而死的,除了刘煜之外,便再无他人知道。

    昨日骤然见到故人的已成枯骨,杨泽也觉得心有戚戚,只是刘煜的这一连串的做法令人觉着诧异。如今已经确定带走魏休音的人是成为知县夫人的董欣,之后是刘煜串通董欣将魏休音带到扬州,并引杨泽来扬州。

    如此曲折的一番行动,大费周章把他们几个绕了一圈,难道真的如刘煜所说,他只是想完成妻子临终前的意愿,想让妻子到死都念念不忘的心上人在她的墓前上一炷香

    刘煜是这么宽宏大量善良单纯的人么

    这个问句别说是从小就认识刘煜的魏休音,就算是没见过刘煜的杨沅也会为否了的。能够跻身京中才俊的少年有几个,能够有资格争夺刘氏家主之位的人又有几个刘煜能够为了谢思甯放弃多年的努力放弃一起荣华离开建邺,这足以证明他对谢思甯的爱有多深。

    一个对妻子情深似海的男人,会如此单纯地只是请杨泽去给妻子上香

    这人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

    杨泽揣着各种疑问睡了过去,又在各种争论不休的疑问中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稚龄孩童放大的脸,那双仿若黑水晶一般的清亮眼眸在他眼前放得很大,一瞬不动地打量着自己。

    “谁”骇了他好大一跳,杨泽惊叫了一声,眼前的孩童也往后一跃,偷着眼打量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杨泽看着这个约莫七八岁的男童,看着他俊秀的五官和瘦弱的身形,忽

    然感觉出一股子熟悉来。像是在何处他见过这个孩子,可瞬息之后又实在不确定这种熟悉究竟存不存在。

    他正疑惑间杨母走了进来,看到他和男童大眼对小眼地对峙着,杨母几乎是立刻就皱起眉来,满含责怪地瞪了他一眼,把男童搂到怀里去了,带着男童到桌边坐下,把桌上洗好的果子塞给他吃。

    “你跟我出来一下。”

    莫名其妙被瞪了的杨泽丝毫摸不着头绪,杨母见男童听话地吃起果子来,才想起杨泽来。杨泽揉了揉眼睛,走向门外,不知为何,他经过男童身边的时候,竟然感觉到一股十分陌生的冷意,本能地侧头一看,座上的男童仍然吧唧吧唧地啃着果子。

    杨母在外面催促,他心说也许是自己想多了,摇摇头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ok,完成榜单,收假那天见

    、第五十七章 寄养下

    小院里吹来阵阵凉风,敞开的窗格被吹得更开,伏在窗下案前枕着衣袖睡着的魏休音被秋风吹得几分清醒,揉揉眼坐起身来。

    现在应当已近黄昏,否则风不会如此清凉,魏休音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手,敏锐地听到院门轻响的声音,紧接着是两个人的脚步声传来。

    自从双目失明之后,他的耳力就敏锐了不少,之前在扬州北郊的时候也是,他和刘煜都不是习过武的人,刘煜在旁隐藏了太久,免不了踩到树枝弄出动静,他一早就知道有人侧。

    却不想是故人。人说人生三大美事,久旱逢甘霖、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刘煜这样的“故知”他宁愿一辈子都不要遇到。

    杨泽领着男童走进来的时候见魏休音怔怔坐在窗下,风吹发梢震动衣袂,他双目迷蒙,不知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站冷风里都不觉着凉”

    杨泽走过去先把窗户关上,拉起魏休音的手,掌心意料之中地触到柔软的冰冷,忙双手握住他的双手搓了起来,一面不住地数落埋怨。

    魏休音像是才回神,嗯了一声,把脸转向门口方向,问道“你带了谁回来”

    杨泽看向站在门口不敢动的男童,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又感觉到男童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就像一只受到攻击而竖起全身的刺的刺猬。

    男童低着头局促地绞着手指,杨泽便将这种感觉抛到脑后去了。扶魏休音在桌边坐下,再招手把男童叫了过来。才对魏休音解释道“这个孩子叫阿福,今年七岁,是隔壁村子一户人家的孩子,娘说他自小没了娘亲,最近父亲又出远门做生意去了,让她代为照顾。可是娘最近又要帮妹妹带小悦晴,就请我帮忙照顾。”

    魏休音支了头,对他这番说法微微蹙眉,“你照顾他那我呢”

    杨泽愣了一下,那叫阿福的小男孩更加局促不安地连连偷眼瞧自己,杨泽对魏休音道“我先带他去房间安顿一下,一会儿回来再和你细说。”

    安顿阿福没用多长时间,阿福沉默寡言,一直在偷偷打量杨泽,每次杨泽一回头看他就惊慌地收回目光,一副到了陌生地界不安受惊的样子。

    杨泽其实对杨母的这个决定也觉得很奇怪,毕竟自己家里就只有自己和魏休音两个人,魏休音又看不见,他如何能同时兼顾两个人阮家有家仆,就算带这孩子回村子家里也有二弟可以代为照看,为何一定要自己把这孩子领回家里

    魏休音听到他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问“安顿好了”

    杨泽走过来坐到他身边,倒了杯水喝了

    一口,“好了,咱们家当时买得有些大,房间不少,我找了一间给他,前几日才打扫过的,不算脏,又拿了床铺盖给他,差不多就整理好了。”

    顿了顿,又问“休音你饿了么我去煮些东西给你吃。”

    魏休音问道“你吃过了”

    “嗯,娘一定要留我吃了饭才让我走。”其实是留阿福吃饭吧。杨泽把水壶拿着起身,“你想吃什么家里好像也没什么菜了,我先随便给你做一点吧。”

    魏休音点了点头,他还是觉得有些困,摸索着桌沿起身,忽然转过头对着门口方向喝道“谁”

    站了一会儿,那几声细碎的脚步声仿若没有出现过一般,四周只有寂寥的风吹树叶的声音从耳畔滑过。他心中掠过一丝疑惑,难道真的是自己听错了

    杨泽一回来就去孙府打过招呼,又问过孙凤柔兄妹三人回程的时间,还可以再休憩一日才恢复上课。杨泽次日便没有起早,魏休音一向睡得久,他就算是已经醒了,也还赖在床上和魏休音依偎在一起。

    魏休音一只胳膊搭在杨泽的腰上,就算是在睡梦中也是圈着杨泽在怀。杨泽在他怀中转了个身,迷迷瞪瞪间忽然察觉到一股冷意扑面而来,心中突地一跳,双眼骤开,便看到床前站着一个人影。

    他浑身一颤,急忙爬了起来,惊动了圈着他的魏休音也迷迷糊糊地醒了。

    “怎么了”魏休音被弄醒,语气里有几分不耐,便听杨泽带着几分怒气地低嗔“阿福你怎么进来了”顿了一会儿,又说“好了好了,我没有怪你,你下次进来记得敲门叫人。”

    然后是阿福稚嫩的童音小小声地说了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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