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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云在 第10节

作者:林擒年 字数:11920 更新:2021-12-29 15:36:29

    “不说了。”何敬真打断他后边大段大段的发挥,说了重点,“这事只有你一人知情……”

    狗皮膏药这时心有灵犀,马上自动自发接上话头,“若是露出去一丝一毫,叫我肠穿肚烂,当场死在哥面前!”这誓够毒的,不得好死还不算,还要死在正主儿面前!

    何敬真颔首认了,让他拿上铺盖卷滚蛋,他还偏不愿,说什么既然都知情了,怎么还不让我看顾看顾,守门也好啊,万一有心存不轨的闯进来咋办?

    第二轮发作又开始了,何敬真没力气搭理他,爱咋咋地!

    狗皮膏药当真把铺盖卷拖到了门口,在那儿喝西北风,冻得上下牙齿磕出节奏来,还不忘三不五时打问一声

    哥,你咋样?还能挺住么?

    哥,你要喝口水润润嗓子么?……

    哥……要不还是让我帮帮你吧……

    闭嘴!!

    何敬真嘶声砸过去一个“闭门羹”,他就又缩回去了。

    他们一个在胡床上死熬,一个在营帐门口替别人死熬、帮别人使劲、为别人的疼痒而疼痒,使劲使得全情投入,一场发作完完整整熬下来,两人都精湿。一个瘫在胡床上完全虚脱,一个堵在门口边,冷汗热汗出了一身又一身,落汤鸡似的狼狈。

    “好了……熬过去就好了……”

    狗皮膏药边叨叨边挨过去,挨到床边看一眼何敬真。见他一张脸惨白透青,瞳神散而且空。下嘴唇彻底烂了,血痂子是凝合又咬破、咬破又凝合后叠出来的厚度,干涸之后收成一道紫红带黑的疤。两条胳膊上齿痕斑驳,没有一块好肉。

    只一眼就涕泪滂沱,哭得肆恣哥,你回苗疆去吧,去和那苗女说说好话,哪怕跪地求饶也好过受这份活罪啊!……这要是在战场上发作起来呢?再大本事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再说了,次次这样发作,陪熬的比正经熬的好不到哪去,多来几次非把他这“陪熬”的先熬死不可!

    这么一想,狗皮膏药哭得愈加难看。

    还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呢,指望说动他,让他“浪子回头”,让他把欠人家的还上,还净想好事——说不定他肯回去了人家就把蛊给解了呢?

    何敬真闭着眼,虚得说不出话来,心里笑狗皮膏药天真—— 一笔不死不休的情债,是回去说几句好话就能销账的么?受活罪总比一次次心如死灰的好。好千倍万倍。

    所幸转天轮休,何敬真不用到校场点卯,歇过一天,第三日便没事人一样该干嘛干嘛了。

    年二十九那天,发饷了。饷银与之前的犒赏合在一起很有些可观,新兵蛋子们兴兴头头地寻几个识文断字又好说话的袍泽代笔,先写封家书存着,待到信差来了再把饷银一同托回去。

    何敬真也被捉去做了个代笔的,一来他一笔字漂亮极了,二来他人和气没架子,让怎么写就怎么写,即便后来有删减需要重新誊一遍他也不恼,十分耐烦。代写了几十封书信,见狗皮膏药远远站着观望,缩手缩脚的,想过又不敢过的样子,就招手让他过来陈大牛!可是要代写家书?要写就快,我这儿要收摊了!

    狗皮膏药磨蹭着、忸怩着,走到他面前苍蝇似的嗡一句“我……我不知道地址该写哪……”

    “大致地方知道么?”

    “攸县边上的一个小村子,什么名字也记不清了。”

    “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就剩个老娘了。”

    “兄弟姐妹呢?”

    “没……就我一个独养儿子。”

    “说吧,要写什么?”

    “……就是问问她老人家身体可好,告诉她儿子在外边有正经营生了,挣了点儿银子孝敬她,让她想吃什么就买点儿,别太俭省……别饿着自己……儿子得了空就回去看她……”

    说到末尾,声儿已经呛倒了,带了点哭音。儿子想娘了,可离家千里,看不见摸不着,光在白纸黑字间留念想。

    即便身上穿的是入伍后新发的兵服,原来的破衣烂衫也不忘洗刷干净仔细收好,毕竟是老娘在油灯下一针一线赶出来的。

    一个独养儿子,千里从军,可能就此埋骨他乡的,若不是行至绝处,谁肯放他去走这条路?儿子离家后,老娘每日倚门悬望,请了菩萨进家,烧香供奉虔诚之极,只盼儿子一切都好,有了出路不忘早日回家。

    何敬真无父无母,孑然一身,对这类至亲间的牵挂实在陌生,但能理解,当即走笔如飞,快快写就一封家书,念与他听,看看有没有要改动的,没有就拿米浆糊了,让他拿回去放好。

    信邮出去以后狗皮膏药跟撞了邪似的,做事魂不守舍,操练时屡次出错,怎么罚都照旧。何敬真让他散后到他营帐里来一趟,来了也是傻站着,眼睛盯着自己脚面就是不肯抬头。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肯说,逼急了就往外蹦俩字儿没事。末后用了点手段才闹明白,原来是想给死了几年的老父烧几陌纸钱,军营里不让烧,他又不敢说,怕给顶头上司添麻烦。何敬真叹了口气——倒是个孝子呢!

    私底下和杨参将讨了份人情,买来纸马,夜半时分陪他去路口烧了,了他一桩心愿。

    在何敬真看来,这就是顶头上司该为手底下的兵士做的事,再平常不过,可人家偏就念他的好,膏药粘的越发瓷实。跟进跟出不算,还暗地里留心有什么东西能解那情蛊的,钻天拱地四处寻摸,常常寻摸来一堆看着无比糟心的东西让他试。一片苦心,何敬真十次倒有八次不肯领情。

    其实,领不领情这事不能单看一方。比如说吧,正月初一那天,狗皮膏药端过来一碗看着像饺子的东西,仔细吹凉了递到何敬真面前,说,“哥,饺子,趁热吃。”

    何敬真看着那碗泛绿毛的“饺子”,觉得这东西变种变大发了,就只有面皮瞅着还像回事,从馅儿到汤头都不是正经来路,就问“饺子?”

    “就是饺子!千真万确如假包换!”狗皮膏药一张脸又热又谄媚,编起瞎话来麻溜极了,表情也很到位。

    何敬真接过来,吃了两个,觉得除了一股土坷垃味以外,其他都还好。想着好歹也算一份心意,不好太下人家面子,就干脆吃完了。

    狗皮膏药眼见他吃喝完毕,搓搓手,笑嘻嘻地问“哥,味道不赖吧?我刚倒腾来的一个偏方,以毒攻毒,你那情蛊不定就好了呢?下午晚上的份都还有,现吃现包,三日一个疗程……”

    何敬真听他那“以毒攻毒”听出几分蹊跷,狐疑着问了一句“馅儿是什么做的?”

    狗皮膏药正得意,嘴上忘了把门,一股脑全倒了出来“这馅儿费的工夫可大了,得用冬蝉蛹子、蝎虎子、蜈蚣配上刺鼓、银花……”

    “……”

    敢情还是锅大杂烩!

    说得眉飞色舞的热脸,猛然碰上冷屁股,声儿慢慢消下去,最后还是忍不住为自个儿小小辩解一番“这情蛊的东西怎么说的好,总得什么都试试才知道管不管用么……”

    何敬真丢给他一个“下不为例”的眼神就上校场去了。这下连冷屁股也贴不成了。

    狗皮膏药粘性大、韧度强,看家本事就是死缠烂打,一回不成还有二回。这不,正月初二又换了另种花样——蛤蟆皮凉拌蚂蚱,挨了一顿臭揍也不气馁,初三又来了——地龙守宫馅饼,被扫地出门后还愈战愈勇了!初四——青腰子胡锋炖玄尾……

    实在不招人待见,不单何敬真一见他露头就揍,连伙夫头子都抄柄锅铲追着他撵,谁让他大半夜不睡觉净往灶房里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将帅种子成长史

    这个闹心无比的年还没过完,他们这两千多新兵蛋子就被杨镇拉出去了。先去距雍州两百余里的容城,在那儿配合守将汪立信从左翼合围,打退了后梁卢俊部的突袭。之后又转战石岭关、睢阳、永陵、灵丘、大泽、郝水川、飞狐口。说白了,杨镇统的这队五千来人的新老丘八杂合就是救急用的,哪儿急往哪儿调,哪儿近往哪儿调,打完了一场正休整呢,近处有战事了又得听候差遣即刻赶往施援手。一年到头三百来天,倒有三百天不在自家窝里呆着。等真正能踏踏实实歇一场,都快到第三年的八月半了。中秋近在眼前,兵士们都思乡,再走也没劲了,刚好那段时日也还算太平,就停在青州与苗疆交界的拒马河边。拒马河下行二十里便是沱江,逢到初一十五,从拒马河左岸望去,都能看见苗民们成群结队地“赶墟”,背篓里装着小的,手上牵着大的,或是一家数口、或是要好的熟识,几人结伴,有说有笑,那种松快惬意,让乱世里头撤下来的兵们看得好生羡慕。

    若是军中无事,常能见到何敬真坐在拒马河边望着逝水,双眼一片空茫,身影也是寂寥而冷落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一种深沉,让人不敢近前扰他。他现在是一人之下几千人之上的副将了。杨镇苦心栽培的将帅种子,两年多来历经大大小小几十场战役,敢打敢拼敢闯,不畏难不惜死,每战必趋前,他打头冲锋了,对战时胆敢后退的怂包也毫不手软——后队督前队,一旦有人敢阵前脱逃,当即斩杀于阵前。另一头,对拼死追随的也决不抛下。飞狐口那场恶战,他们这队人的主要任务就是佯败诱敌,退进飞狐口以后再协同主力一同合拢围歼敌军,谁想临时生变,主力那头掉了链子,他们这几百诱饵反而被围了起来。到底经过两年历练,见过沙场的酷厉,平时练兵也下了苦功夫,几百号人大部分都脱身出去了。只有那么两个掉了队,被围得死死的,眼见着脱身无望,只待引颈就戮了,他却单枪匹马杀回去,进到围中,一个兵死透了,另一个估计也伤重濒死,他把还喘气的那个扯上马,砍倒两个使绊马索绊他的敌军,抢过那条索把那伤兵绑在自己身前,一手定着人一手抄一把卷了刃的长刀,以一敌百,一路劈过去,背上中了三刀两箭,左手中了一刀,伤可及骨,左手差点就废了。杨镇给他吓够呛,火速调一队人马从两翼插进去,引开潮水似的缠上去的敌军,好容易把他捞出来,还没来得及开骂,又让他背上那几处血流汩汩的箭伤惊哑火了。军医剪开战甲,狰狞的伤口看得人直反胃,包扎完连着三天三夜高热不退,几乎就这么“交代”了。

    杨镇见他伤得不详,在战报折子上写得实在了点儿,皇帝十多天后收到折子,只看了头一行“身被数创,命垂危”,脸就青了,唤左右的时候用的是“啸”音,都不似人能发出的响动,倒像是失了伴的孤兽“啸”出的绝响,听得人毛骨悚然。吕相还以为有人“刺王杀驾”呢,火急火燎地闯进去,见皇帝面无人色地站着,手里一本红皮的战报折子扯得稀烂,当即明白了八九分,小心翼翼劝皇帝保重圣躬,又说飞狐口到留阳十好几天的路程,十几天前的情况不等于十几天后的情况,若是真有什么,黄花菜早凉了,着急也没用。皇帝听不进去,竟要亲赴飞狐口,老流氓一脸的菜色——都说了后边还有数不完的故事了吧?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是劝,除了劝还是劝。他也不说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之类的屁话了,他说陛下,您手足不盛,子息亦不算丰茂,太子今年只有五岁,您若是有什么闪失……瞧瞧前朝旧例吧。

    前朝旧例指的是皇帝老子周荣篡国这件事。兴瑞六年,前朝皇帝玩完了,留下个七岁大的独苗,乳牙都没换齐全呢,顶什么事,还不是任权臣悍将揉搓?到了最后窝窝囊囊地弄个“禅让”,他家的江山就成了周家的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难不成还想蹈旧例?

    皇帝的伤心和挣扎是显而易见的。天底下还有什么比坐等“生死”消息更加焚心的?

    吕相是个明白人,建议皇帝用八百里加急直接向飞狐口前线要消息。皇帝纳了谏,连夜将人派往飞狐口,八百里加急,只为探问一个人的死活。

    两天后消息回来了,说是人还活着,刚出“鬼门关”,血流多了比较虚,亏得底子不错,慢慢调养一阵就好了。这才把两颗悬着的心归回原位。

    何敬真缓过来以后,杨镇也不忘秋后算账。他问他,你明知道进去就是个死,还进去干什么?!抢出来那个伤得那么重,回来也不中用了,还要搭上你一条命!你会算账不会?!

    不会算账的这个不争不辩,静待会算账的那个把账算明白。人家算起来一堆一堆的,他只说一句袍泽如手足,杨大人您能看着敌军把您手足围起来乱刀砍死,良心安安稳稳一点不动么?

    “杨大人”被噎个正着还不甘心,换另一面来和他算账好,袍泽如手足这点你说的对,咱们换另一面来看,其他的兵士就不是手足?你陷进包围里,我不得不派出人手去捞你,这些被派出去的人就不危险?若是为了捞你们俩,我得折损十几二十号兵士,你的良心又到哪去了?!

    人家还是四两拨千斤杨大人,手足之情论心不论迹,我的心与袍泽共生死,我的力气就只有那么些,尽心尽力了,问心无愧。

    “杨大人”这回被噎了个倒仰,气得拂袖而去。回到主帐,刚好皇帝的封赏旨意到了,一同到的还有一封给杨参将的私信。信上委婉地向杨参将要人,笔意相当曲折遮掩。都说了杨参将是个粗人,向来直来直往,曲里拐弯的东西从来不会,“圣意”体察不了,加上刚被那个“不会算账”的噎了一场,回起信来就有些没心没肺。他说陛下您就放二百五十个心吧!真正的将帅种子都是天上派下来的,天爷都和他们穿同一条裤坐同一条船,命里带着天煞孤星,一条命又贱又硬,且死不了呢!您就等着看他们给您大杀四方吧!

    可以想见皇帝见信后又给杨参将记了多少笔小黑账。当然啦,在给杨参将记小黑账的同时,何敬真那边也不忘记几笔人情账——师弟这两年多来没少给师兄惹事。要说,战场这个东西相当奇特,斯文俊秀干净澄澈的一个人,在里头滚几趟,出来就野了,特别是升了副将之后,简直野出了“风格”。上来就派出心腹到军中查那些心肥手黑,胆敢克扣粮饷的蛀虫,不查则已,一查就查出十好几条,报给主将杨镇说是要杀干净,杀了鸡好让猴们长记性。杨参将感觉棘手,因这十好几条人基本都是世家大族的二代三代,与朝堂勾连紧密,这么一气杀完怕是不妥。刚想给他掰扯掰扯朝堂与世家大族之间的复杂联系,人家上来就是一句若是大人怕受牵连,责任我一人担着,折子上往我身上一推就完了。

    嘿!这成什么话?!敢情老子还怕受连累?!这两年多来老子给你擦了多少回屁股了?!你自己说!

    人家见他上火,又换了另副腔调,说兵士在外征战不易,寒来暑往,风里雨里,刀山箭海,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几顿饱饭,几两薄饷拿回去养活一家老小么?就这这些蛀虫还敢克扣,若是不除,日后谁还为国朝戮力?大人!军心不可动啊!

    好么,人家用了责任,用了人之常情,用了军心不可动,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大人”还有话可驳么,要杀就杀吧,随他去就是!

    胆子包天,先斩后奏,奏报折子是师弟亲笔,师兄见字如面,对着字发了好一会儿呆,末后大笔一挥,顶着山大的压力把事情强镇下去。

    谁知过不多久,师弟干了件更绝的。他们那队兵的屯田在雍州东南西乡,让豪强们圈去多年了,能管的不敢管,敢管的懒得管,就这么占着。师弟把队伍拉到青州附近援师的第三天,就带上几百人手围了当地最大的一户豪强,围的是密不透风,不把吃下去的吐出来不算完!豪强们强惯了,家里也养了不少私兵打手,向来只有我打人没有人打我的,不想这回遭遇一群穷横穷横的丘八,打又打不过,拦又拦不住。抢了地、打了人,好彩没让丘八们擂死,能依么?当即哭着找亲爹干爹,朝堂上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也是个时机吧,师兄索性把这桩事做大,发挥起来,从上到下由南至北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清理。即便是这五年多来师兄培植起了自己的势力,坐稳了龙椅,羽翼也渐渐丰满,对付这么浩大的麻烦还是有些吃力的。

    连这都摆平了,记笔人情账不算过分吧!

    师兄在给师弟的私信上歪歪扭扭地诉说自家的不易,师弟看了也不说旁的,单说“鞍前马后,任凭驱驰”。

    也不知师兄见了是个什么想头。总之账记下了,人先惯着吧!

    掌军的够强够横,领兵冲杀毫不畏死,不争功不诿过,还怜惜手下,跟着他有肉吃、有酒喝、有饷领,还有什么不服帖。这一年多来,只要是征兵,只要打出一个“何”字,兵源大把大把的。

    对此,杨参将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自己没看走眼,将帅种子生根发芽,抽条拔个,长高长大,迟早能顶天立地。忧的是这位是个“事儿爹”!惹事的能力忒也强大,经常这么惹,往后谁能罩得住他?!朝堂上那班吃人不吐骨头的,心眼也就针鼻子那么大,早晚还不寻个时机撕了他!忍心看着这么一棵绝好的将帅苗子被朝堂上的各种恶毒心思折腾死么?当然不忍心!于是杨参将老妈子似的苦口婆心,得空就叨咕叨、叨咕叨,“事儿爹”油盐不进,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该干啥还干啥。把杨参将愁的,白头发都出来了!

    这回特特把队伍拉到这鸟不拉屎的西南边陲,其实大部分是为了躲事儿,哪想得到人家是故地重游呢?

    ☆、蛊香

    自从在拒马河边安营扎寨,全营上下都觉出何副将周身的气场微妙起来。兵们远观他坐在河边看山看水看云起日落,都不敢上前。如果说两年前还有人隔三差五地对他动点无伤大雅的小手脚,两年多后谁敢在言谈里把荤话稍稍往他身上引,那就得自求多福了——几千号人收拾一个嘴巴不干净的,花样多得很,一会儿就把人修理成副“狗皮袜子”,分不出正反。谁要敢在操练时求何副将“赐教”,摔摔打打时得格外小心了,不是说吃何副将拳头的事儿,说的是当心一不小心碰着何副将身上哪片皮肉,对不住,几千号人齐刷刷的挤兑,肠子都能给他挤出来!

    在兵们的眼中,何副将就是这么个人——他或许不是最出色的,不是最能打的,他也有缺点、有苦痛、有毛病,行到绝处一样彷徨无措,但却是最能体察人心、最把手底下的兵当人、最擅从绝望中寻找希望的。两年多来他和他们一同出生入死,冲锋总在最前,后撤时留到最后;请功时把别人推上前面,败退时把责任一肩担下。一场仗打下来,兵士不论死活都能得他一份照应;死了的马革裹尸,运回来好好埋了,实在没条件也要一把火烧了,绝不曝尸荒野,任野狗山雕撕扯啄食;安排好死者,待死者的家口也不薄,从屯田中的收息中拨出一份来,按月派人送去,替死者尽抚赡之责;活着的他得空就去看看,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就是经常到灶房、库房里关照,一营兵的“身上衣裳口中食”都叫他挂心;伤得重了,残了,再不能沙场征战的,他都替他们想好出路,不至于离开军旅便四处流落。他就是这几千条人的主心骨,是几千颗心中的一则传奇。

    传奇与人间烟火还有一段距离,凡夫俗子们于是只能远观。他们见他在河边坐的时辰长了,又忧心他身上刚好没多久的几处大伤,怕水汽上侵,将来天阴下雨要遭罪,就把狗皮膏药踢出去,让他把人劝回来。

    狗皮膏药现在不叫陈大牛了,有了个正经八百的名号,叫陈德元。随着何敬真往上升,手底下统的人多了,他也得了个不大不小的百户做做。既然做了官,大名不能再这么随意,于是死缠烂打,缠着何敬真给取了个大号,大牛改做了小名。狗皮膏药得了何副将赠名,也不晓得夹紧他那张油嘴,一秃噜就出去了,说就说了吧,还添油加醋,这下满世界都知道是怎么档子事儿了,然后,毫不意外地,狗皮膏药成了狗皮袜子。接下来的日子更不好过——连着半个月,每天挨一通“浇灌”,喝死算数,喝不死不许撒嘴!

    灌酒的这些人里头不乏报私仇的,有眼热他随意进出何副将营帐的,有嫉妒他得了何副将赠名的,也有后悔当初没像狗皮膏药一样死缠到底的。眼热嫉妒后悔总得有个出口不是?其他的手法用不了,喝死也是个不错的损招。狗皮膏药发挥出他的黏稠性与柔韧性,逆来顺受,谁灌都喝,喝得俩眼发直,吐得山崩地裂,挺尸挺得满像回事。半个月过后,全营上下默认了他的“好运道”,有啥事不好直说的,也戳他去同何副将说。只是此人骚情惯了,不懂得收敛,一营的兵们每每见他大大咧咧地在何副将面前胡编闲扯,人五人六地左右追随,屁颠屁颠地替何副将洗刷被褥,几千颗心都不由得黑暗一会儿、血腥一会儿。

    这回也一样,几千条人没一个敢上前去做的事,狗皮膏药派正经用场了。他边蹭过去边想词儿,到了何敬真面前,一张嘴,所有编排好的词儿全结伴飞了,干巴巴一句哥,回吧。想想又补上一句眼瞅着就是八月半了,河水凉,久坐不好。

    何敬真抬起头来看他一眼,没有多余的话,直接从石头上跃下,朝营帐那头走。走到入口一掀帘子,一阵极幽微的味道钻入他鼻孔——那是一种蛊香,它与他体内的寄宿者遥相呼应,一身的血瞬间滚沸,烫得他脑中一片空白,好在语辞抢在了头脑前边,他回身对跟上来的狗皮膏药说,别进来,我想睡会儿。

    狗皮膏药虽则是令行禁止,说不让进就不进去,却忍不住犯点儿嘀咕,想着天要黑了,一会儿还得进去掌灯,也不走远,就在营帐周围转悠。

    那时天色蓝中泛灰,暮色近了,帘子一放下来营帐当中一片漆黑。何敬真站在入口,不进不退,说不清是为了方便随时夺路而逃,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两年多了,情蛊断断续续发作了十几回,辗转大半个汉土,吃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解药”也不见有什么成效。也是的,巫神用心头血肉养出来的蛊虫要是那么简单就能解,还叫什么“蛊王”。七百多个日夜,他和那巫神天各一方,在摧心裂肺的发作中干熬。那种疼痒,那种全身血涌筋爆的重旱,度秒如年。南墙撞得这么狠还不肯回头。那巫神会怎么想?当初放手是想试试看这只“风筝”还会不会自发回到他手上。结果呢,两年多了,看他有飞回来的意思没有?

    不是没想过追到汉土去把人掳回来。七百多个日夜中间,这类念头在心念中暗涌,汇成一条深不可测的河流,一旦没顶,接踵而来的各种思念渴念妄念出柙肆虐,看什么都能想起那个人。喝一杯茶,看一封书,见某个景,一眼之间,慢慢的,从肢体末端开始疼,疼痛并不剧烈,是偶然想起失掉某样曾经握在手心里、或是放在心头间的物事的一种钝痛,扼都扼不住。疼得夜半无眠,翻身坐起,灯火朦胧中忽见那人蜷在床头,幽幽望过来,追过去又是一场空幻。

    若不是后顾有忧,那巫神不会等到今时今日。这后顾之忧更像是一种附在身上的癣疥,除之不尽,反复侵扰。说到底,还是为了权势。神山上的权势自初始便分作两条线,一条是巫神手中的的“神权”,另一条是大巫们手中的“世权”,这两种权势有类于汉土中的“皇权”与“相权”,此消彼长,相互抑制。神山上千二百年来神权空悬,于是世权壮大,大到巫神归位后照旧暗自勾连,织就一张几近完满的铺天大网,掣肘、牵制,乃至变生肘腋,一场变乱就这么在巫神眼皮子底下潜伏、蓄积、爆发,到底是百足之虫,死犹未疆,哪怕拔掉九成九的暗桩,只要还剩些微种子,这些野心都能蛰伏待时,一遇风云便生发。既然小范围的杀灭与大张旗鼓的歼击,都无法让这些尝惯了权势甜头的“有心人”们收心,那就得用些超脱常理的手段了。与常理相悖逆的手段布局起来要的是耐心,耗是时间,得等。一等就是两年多。两年多后,神权登顶,世权消弭,天时地利俱全,在边境挑点事,把他们一营人马引过来再容易不过。到了这个份上,无声无息地潜入某个营帐又算得了什么。

    巫神静静地躺在那张窄小的胡床上,把自己埋进那股青麦的苦香味中,呼吸深而缓,像是走了一段很长很远的路,久久才得这么一次休憩,疲惫已极却又断不了惦记,心急如焚却又止步不前。原本打定了主意要等那人过来的,临到头了,还是守不住。他的埋伏圈从胡床上缩小到了营帐口,猎物还在那儿徘徊犹疑,他就已经出手劫了他的道了。

    何敬真感到一双手掬起他的脸。是“掬”,不是捧。掬是带着胁迫与小心的,既有幽怨也有某种阔别已久的温情。像是在丈量,丈量他从他手上飞离之后这么些时日以来,他的饥饱寒温。那双手从他眉弓开始摸索,摸到他陡峭起来的轮廓,便停下沉吟,反复摩挲。摸到后颈,顺着往下游走,一触到背上那片狰狞可怖的大疤痕,那双手就是一个趔趄,急促往下、再往下,越往下越能感到那双手的痛切。切肤之痛,纤毫毕现。不用言语,什么言语能将痛惜疼怜表得这样彻底?

    情蛊之烈,哪里当得起这样细致的抚触。那双手走到哪,哪就烧起一团炽火。热。刺骨的热。剜心的热。

    何敬真没想到两年后的一场“滂沱雨”,竟会比两年间任何一场重旱都更要命!

    那巫神说不定就是上门索命的,为七百多个日夜的钝刀割肉、皮骨空存讨一个公道。他把他从营帐入口拽进来,力道之大,让他有种一脚踏空坠进深渊的错觉。踉跄着跌进一副早就铸好的血肉牢笼里,看样子,他是存心要闷死他——铺天盖地的囚困,整个人被捺入腔膛,口鼻一同捂死,凭他如何挣扑抓挠也绝不开恩让他缓过一口气。非得如此,不然,心头肉剖出去久了,骤然填进来,那种由空至满的充实没有一点过渡,那巫神要疯的。他怕自己会因为这次意外得手而失掉理智、分寸,还有本就欠缺的耐性。他得闷他一会儿,闷掉七百多个日夜来时时暗涌的阴森念头,比如,捏碎这人的手骨,挑断脚筋,灌一碗秘药,让他从此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口不能言……一个手脚残损、耳聋眼瞎的废人,还敢想着跑?还不认命?还不得乖乖呆在他身边,凭他摆弄?

    ☆、撞破

    如幻大千,妄念似魔,浮光掠影的一闪念就足以诱使一尊受尽求不得苦的“神”,做出些超脱本意的举动。他腾出一只手攥住何敬真,把他两个手腕捏紧,往后拗,拗成一个极危的角度,只要心一横,这两条臂膀便会从根部粉碎,什么灵丹妙药都救不回这样彻底的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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