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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云在 第5节

作者:林擒年 字数:10361 更新:2021-12-29 15:36:26

    别看老头蜗居在春水草堂内,对乱世的动静可是有大把握的,说起当中的人物来有头有尾、活灵活现,如在目前。

    吕维正,字中天,山西吕城人氏,癸亥年生人,林下之猪,五行属水,今年三十有九。闯荡乱世二十余年,当中充满各种巧合、模糊、欲说还休。应当说,乱世不是他非要闯荡的,是稀里糊涂“叭叽”一脚踩进去的——十八岁那年到市集上买猪苗子,被后来成了忠皇帝的刘建忠连人带猪一同掳了去,猪杀杀吃了,人留下,问了三句话“会写字不?”。点头。“会算数不?”。点头。“会认路不?”点头。这就收编了。谁会想到刘建忠能从一个叫官军追得满山头蹿的山匪头子,打成三分天下居其一的当世枭雄?开了国封了相,吕维正就从幕后站到了台前,从草台班子的狗头军师摇身一变成为总领一国政务的相爷。这当中的弯弯道道太多,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按说拜了相位的吕维正小日子该过得挺滋润了吧?不,他过得糟心极了。糟就糟在了他那张嘴上。那张鸟嘴无可救药地“贱”。之前打江山呢,什么鸟气都能憋回肚子里去,现在人家都做了皇帝了,他还这么不给面子,一语不合就大呼小叫,吐沫星子成串往脸上招呼,刘建忠心里慢慢就不是滋味了。哦,你能耐!你行!你怎么不操刀子砍人去?!光躲在后头动动嘴皮子就完啦?!

    就这么的,吕相日忙夜忙也没挽回皇帝那颗渐行渐远的心。有心人瞅准时机你一句我一句鸡一嘴鸭一嘴地毁他,有的甚至连他长相的茬都找。说什么吕中天尖嘴猴腮,颧骨高过天,一看就不像好鸟!说什么吕中天贪杯不算,还好色,前边过来个长相稍过得去的,不论男女,他一双豆子眼黏在人家身上就下不来了!

    话里头注了水分没错,坏就坏在大部分是事实。吕相那副尊容么,说得好听些是其貌不扬,说得难听点儿是不敢恭维。尖嘴猴腮,颧骨盖天,身材“谦逊”,附带着永远剃不干净的连鬓胡子,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个混得不大好的老流氓!还有点儿小好色,碰上可心的忍不住嘴上揩点儿小油水。一对豆豆眼成日里骨碌来骨碌去,老憋着啥坏主意的模样,口德奇差,人缘更差,临了临了,连为他说句公道话的人都没有。可真是奇了怪了,越是这样式的人物越是死心眼,认定了一个主子磕死也不回头。这么一来就愈加凄惨。他定忠初年拜的相,定忠四年就给架空了。忠皇帝设了个右相,把自己的小舅子扶了上去。失意的吕左相散了朝回到家就倚疯撒邪,一身散不完的德行。

    周行逢就是在这个当口上和他搭上线的,信使初登门时还叫他拿扫帚条子给打了出来。去一回不成就去两回,两回不成就去三回,可这老流氓跟块立了贞节牌坊的铁板似的,死活不肯就范!

    定忠六年,也就是周师兄刚登大宝的那年,忠皇帝做了件出圈的事,让吕左相本就哇凉哇凉的心彻底死透了。那年六月,忠皇帝领兵十万攻入蜀地,打到哪杀到哪,不是一般的杀法,是屠城!大军过处一片焦土满目疮痍、遍地死人。吕左相随军征战,走一路劝一路,劝得皇帝烦了,拿他家人开刀——把他老婆逮来,两个儿子也逮来,老婆当街剥皮,大儿子被群马乱踏成一片肉泥,小儿子尚在襁褓,被皇帝亲自拿剑“以刃迎之”,一刀两段。家破人亡的吕左相疯过一场,差点就废了。周行逢差人找了三天,才在蜀王宫城墙根下一处死人堆里把他扒拉出来。求医问药,医好了,问他可有归处,若有可送他一程。这么一问,老流氓登时涕泪长流,嚎哭了整整一天一宿,一双豆豆眼肿得睁不开,两天不吃不喝后,让人备了纸笔,写了一封长信给周行逢。后来天下大定了,这封长信被收入太学必习课业当中,得以重见天日。全文一万三千余字,纵横捭阖,文采斐然,吃透了时局看透了人心,利与弊条分缕析,直切痛处,毫不留情。见过这封信的人无不为周行逢捏一把凉汗——若是老流氓还在刘建忠手底下趴着,天下姓哪家还犹未可知呢!

    由是观之,大多数时候,世易时移,靠的往往是这些极为关紧的少数人。

    ☆、师弟花一般的“出落”了

    那都是后话了,还得回到吕维正归入周行逢麾下这一节来。当时周师兄正在布一个大局,大局当中缺一个定海神针式的人物,没这人,这局就是死的,有这人,这局才能活,一步活才能步步活。吕维正这个人是到手了,但他拿不定主意这人究竟堪不堪这样大用,会不会中途掉链子出纰漏,于是一封火漆筒递过去直接向师父求解。可以说,正是萧一山“堪大用”这仨字,定了吕维正后半生的走向,也定了他周朝开国第一相的位势,没善始,但好在得了个善终。千古功过,史笔如刀,不隐功不瞒过,功过相抵,吕维正好歹没落在贰臣录里,半夜做梦都该偷笑了。

    贰臣录这东西厉害,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好比寡妇二嫁,没从一而终,邻里间尚且还要咬一回耳朵呢。臣子更惨些,跟了一位皇帝,若没从头跟到尾,半途就“再谯”了,那就是贰臣,贰臣、二心,骂名世世代代背不完!

    吕维正也厉害,厉害就厉害在他功劳大,大得没法往贰臣录里塞。一切功劳的肇始,就是周师兄这个“局。

    周师兄这个局很险,完全是玉石俱焚的摆法,棋行险招是不得已而为之。在外二强环伺,在内是一批随时准备另立山头的臣子,好比一颗毒瘤,非得从骨头上料理干净才能正本清源。还非得以毒攻毒,攻得这颗毒瘤起了脓点子了才能一刀划上去。周师兄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毒”,那些不干好事的豪强们欺他年轻不经事,变着法子的折腾,但还只是小折腾,目的是搅混水,让张网捞鱼的看不清哪块有鱼、哪块没鱼。那些二心、反心、贼心都得下毒猛攻才能浮出水面,浮出水面才能一网打尽,一网打尽才能摄住余下那些摇摆不定的各路心思。

    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不好对付,头一个不好对付的就是宰相赵梓言。五十多岁的一头老狐狸,朝堂上站了三十来年,从一个虚职的翰林院编修做到了宰相,心机不可谓不深,手段不可谓不高,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心里能没有点儿别的嘀咕?周荣在时或许还不曾显露,周荣去后就留一根独苗,要如何还不是一个念头的事。关键是得让他这念头茁壮起来,手底下的人马动作起来,越密集越好,杀到大殿上来逼宫更好!

    因此,周师兄做的第二件事是效法刘建忠,设了个右相,把吕维正扶上去。这么一来,朝臣们不依了,哭爹喊娘地要皇帝收回成命。吏部侍郎杨庆之以头抢地道“此人本是刘建忠左相,底细不明,不可委以如此重任,万望陛下三思!!”礼部的、兵部的、刑部的随后跟上,工部的、户部的插上一脚,整个朝堂跟滚沸的汤锅一样。皇帝入定一般,只管闭目养神,哪怕你当堂上吊呢!

    皇帝铁了心不肯收回成命,生米就成了熟饭,吕维正接到旨意的第二天便走马上任了。上任第一天嘴上就没把好门,他当着皇帝的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了一通话,话很俚俗,很有刚从泥土里边刨出来的“下里巴”味儿,与他斐然的文采根本不一事。具体内容文武们可能记不完全了,但末尾一句话,他们一定到死记忆犹新。他说“诸位已经占了茅坑的,还请好好拉屎。”

    满朝哗然。

    这个吕维正生来就是为了恶心人的!拜相第三天就舌战文武,同他们抠字眼,在各种出入往来上埋伏堵截,一张刀子嘴,刀刀往要害上戳,问得文武们张口结舌不算,还专挑人痛脚踩!这贼是从草台班子混出头的,人手不足时礼、吏、工、兵、邢、户的活儿他一人就包圆了,账目往来出入不在话下,就算派他去掌刑名他也门儿清。皇帝跟前来了一位明白人,蒙事儿就不那么容易了,蒙事儿蒙来的好处也得再吐出来。得手容易脱手难,到手的肉谁碰谁死!

    这点周行逢料着了,拜相以后也不另指府邸让他住,就宿在宫中,皇帝有的防护他也一同享了。别说同享一批御林军,就是和皇上“同起卧”臣子们也绝不往旁的想。开玩笑!就吕左相那副尊容,皇帝受得了臣子们也受不了哇!他们恨的是这贼扎个口袋让他们一个个往里跳,袋子口越收越紧,慢慢扼住他们喉咙让他们吞不下吐不出。这么些年来,各怀异梦的臣子们头一次觉得有暂且停下勾心斗角、齐心协力“清君侧”的必要。

    隆佑初年乙酉,皇帝下了一道旨意,一串串冠冕堂皇的话后头隐约指向这么个意思朕要出去走走看看治下的这片大好河山,着两位宰相监国,逢有大事定夺不下的,可差人以火漆封筒快马送来,朕自有分教。

    傻子才会认为皇帝这是游山玩水去了。瞧瞧他罗列出来要途经的那些州县,都是幺蛾子出得最多最全的地方。心里头有鬼的大官小吏们日夜煎熬,恨不得皇帝出不了门,出了门还没走到自己地盘上就叫乱世道吓回去了,要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皇帝位子没坐稳,联合起来收了他一条小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反正他老子周荣的江山也是从别人手上抢过来的!

    离心离德的臣子们私底下串联了一番,原本打算清君侧的那派和原本打算收了皇帝一条小命的这派折衷了一下,决定把吕维正清出去也就罢了,沈舟梁衍邦这几个顾命大臣先留着,良将猛将在乱世里可保他们偏安一隅。

    别管臣子们怎么嘀咕,皇帝兴致挺高,临行前一晚还拖着吕维正下了几盘棋。

    老流氓一边撮着牙花子,一边感叹“陛下这是要拿臣当饵,去钓深潭子里头那只千年老鳖精啊!”

    皇帝不响,狠狠将了老流氓一军才慢条斯理开了尊口“怎么能说是饵呢,卿是定海神针!有卿在,各路妖魔才能得空施展。朕出去走走,敲山震虎,把虎都往卿这儿赶,卿才好关门打虎么。”

    老流氓咝咝吸凉气“这么些老虎臣可招架不住!”

    皇帝从棋盘上分出个眼神抛给他“你行。你不属猪的么?猪吃老虎最在行!”

    老流氓一时语塞,一个不察,又让皇帝吃去四五个子儿,捶胸顿足要悔棋。

    皇帝说的没错,这就是破锅配烂盖、王八配绿豆的事。豪强们是虎,就得吕维正这口猪来收拾;豪强们是无赖,就得上吕维正这老流氓去“将军”!

    老流氓留守帝都当定海神针,皇帝优哉游哉地出门敲山震虎去了。之所以说他优哉游哉,是因为他压根不照着事先张罗好的线路走,神出鬼没,指不定哪天就突然出现在某个州县的某条羊肠小道上,把另一个州县大大小小夹道相迎的官们晾在那儿,风吹日晒,忍饥挨饿,憋屎憋尿,等得没指望了就自己散了。

    走到了与西南交界的蔚州,皇帝说要回去拜望师父,那就调头朝西北走,取道青州,绕过雍州,从骆川入西南。路不好走,多出来的行程少不得挤压原有的安排,饶是日夜兼程,到春水草堂也费了天工夫。因事先并未差人报知,老头见了大徒弟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打叠好情绪,让大徒弟坐下说话。说的都是些朝堂上的事,有些还欠思量的布局,要请师父把把关,看看细节上还有没有要改动的地方。

    两年不见,朝堂把个未经历练的青年砥砺成了这副韬光养晦的模样。老头想。

    谈了一个时辰,到了饭点了,例行留饭。皇帝突然来一句“师弟呢?还在渊口练心法?”

    老头狡黠一笑道“没,刚要出去,听说你回来了,就留下弄饭。一会儿也尝尝你师弟的手艺!”

    主客吃饭,大厨一般是不上席的,闻那股烟火味就闻饱了,还用得着吃?

    皇帝一边吃着油炸花生米和糟腌小鱼,一边心不在焉地听老头叨咕,眼神几次抛向门口都抛空了,该来的人迟迟不来。

    “师弟不吃么?”这就多话了。往常也不见他这么掌不住心哪。

    “他说他在灶上吃过了,就不过来了,晚上再一道吃。”

    哪等得到晚上呢。吃过饭就要走了的。

    皇帝的心事开锅冒泡,连老头都瞧出些端倪来。

    “行简在后院,换身衣衫就过来。”

    “哦,那我过去和他说两句。”这就等不及了。

    皇帝只身一人去往后院。推开院门,先看见一株桐木,年月长了,生得高大扶苏,一顶树冠遮住了半个院落,也遮住了半口井,挡住了井边上站着的人。绕过来才看见井边上站着的人打着赤膊,仅着一条黑色外裤,接了一桶水正往身上浇。“哗啦”一声,井水在他身上撞个碎珠溅玉,然后顺着他的背缓缓没入腰下。只是个濡湿的背影,皇帝就觉得心上过了一小队蚂蚁。手脚触须一趟趟刮搔,痒,而且带点疼。该怨这队蚂蚁么?还是怨那个让一桶水浇得基本等同于一丝不挂的背影?

    单看背影,比两年前又高了一些。肩膊不够宽厚,腰又细,手脚都纤长。欠在不够壮实。凭他如何挑剔,只剔不出那层痛和痒。魔怔了,竟想伸出手去试试这面背脊是不是细滑腻人——那么好看的一层阳光色覆在上边,不就为了招惹某只手么?

    皇帝滑入魔怔当中,在桐木下从头到尾站了一回岗。

    何敬真洗去一身烟火气,转过来准备拿放在廊柱下的干净衣衫,扭头就是场大惊吓——他们家周师兄定定站在桐木下,直勾勾盯着他看。

    “师兄!”何敬真喊他,看他从魔怔中一点一点爬出来,一点一点变回道貌岸然的师兄。

    小楼昨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阳光雨露,催花更催人。

    两年相隔,天地一瞬,不想师弟在师兄眼中竟花一般的“出落”了。

    ☆、重逢

    一面匆匆,来不及细说,都只说些没用的。

    师兄问师弟,可还有要学的?沈舟这回也一同来了,若有琢磨不透的可以找他。

    师弟说还好,沈将军留了本修心法的小册子,暂时还没有要求教的。

    师兄弟都不是多话的,没一会儿就山穷水尽说无可说。静了一会儿,师弟没话找话“天渐渐凉了,师兄一路风尘,要注意添衣保暖,别冻病了。”

    师兄不响,只盯牢师弟一张脸,盯出花来,半晌才开口“好。你也是,别再打井水冲澡了。”

    师弟以为师兄和他一样没话找话,就乖顺点头,表示领情。

    时间紧迫,说这两句没油没盐的淡话的工夫,已有两拨人过来催促起行。这就要走了。

    师弟送出门口,目送师兄远去,马蹄声灭了便回身关门。没看到师兄那远远的一回头。

    没想到这一别就是三年。

    一面是周师兄让时局战况拖住了,谋划布局都是连环的,一层连一层,一圈套一圈,国内忙着刮骨疗毒,国外忙着合众连横,忙得很,轻易脱不得身。

    另一面是何师弟让神山下来的人“请”走了。从“请”上山到“逃”下山,中间隔了三年。

    说何敬真是被“请”上山的可一点没夸张。白袍们有备而来,轻手快脚地替他收拾,大包小卷全理清楚,整整齐齐码好装车,而后万事俱备只等他这阵“东风”了。

    从春水草堂出来前,老头跟即将空巢的老鸟似的,带点哀伤和欣慰,忙进忙出,亲自替他收拾行囊,难得一言不发。其实是有千言万语,但千头万绪不知该从哪条拾起。何敬真八岁挂零九岁不到进的春水草堂,瘦唧唧一杆子人,还没有他拿的扫帚高,一转眼快十年过去了,那么些晨夕暮旦说溜走就溜走,真是岁月不饶人!虽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但心里不是个滋味。何况三个徒儿一个接一个飞走了,余下个糟老头子,不知哪个猴年马月才能再把人聚全了。

    “行简,得空回来看看。”老头动感情动得摧心折肝。

    比起师徒,老头与何敬真更像是一对父子。老头或许不够慈爱,但为父该做的事他都做全了,该操的心也都操碎了。

    何敬真接过行囊,垂着头在老头跟前立着,眼泪再三再四不肯砸到地上,他猛抽一口气把快要泛滥的泪逼回去,慢慢跪下,跪直了,认认真真给老头磕了三个响头“师父,行简去了。”

    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地随白袍们去了。

    来时孑然一身,去时归期不定。

    白袍们抬着何敬真闷头赶路,除了请他下来吃喝拉撒、透风散气,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于是这程路就显得前途未卜,不知是个什么结局在前方候着。

    何敬真把攒的银子兑成了银票,缝在一个小布袋里贴身藏好。钱不多,要赎回一个大活人估计有些困难,不过也不是全无指望,他还有膀子力气,实在不行他还可以把自己抵出去做个苦力,一年不够就十年,十年不够就一世,总能把人兑出来。若是老老实实兑换不行,他还敢寻个时机把人抢出来,大不了躲进深山老林,要不就到汉土的乱世里亡命去,不信闯不出一条路来!

    懵懂少年就是好,初生牛犊未曾见识过老虎,只当千难万险靠着自己一双手就能摆平。多天真,编个梦自己就把自己哄睡了。他在睡梦中被侍巫们用一抬滑竿抬上了神山,抬到了巫神寝殿旁的一处小偏殿安置下来。睡得那么死,错过了月下那一幢幢气势磅礴的石砌建筑。

    很难形容这些以巨石垒砌而成,并在石头上雕梁画栋的屋宇殿台。那是种穷极想象的东西,非梦中不能实现的荒诞与壮丽,偏偏矗立在现世。黑红两色构成的大片色块气吞山河,置身其中,没人不觉得自己渺小如尘埃。

    那就对了。这不是供“人”居住的,而是供已经飞升的“神”居住的。人间烟火、万丈红尘都不许有丝毫留存。千里瘴疠、十万大山、百万山民竭己以供的神圣之地,千二百年来终于迎来了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这主人刚从一场献神的傩仪上下来,还没来得及换下神衣,听说人到了,便匆匆往主殿旁的小偏殿赶。小偏殿在东,献神台在西,中间绵延数千间宫室殿宇、亭台楼阁,一条神道横贯当中,只供巫神一人行走。

    夜深人静,巫神一身黑金底红凤鸟的神衣,在神道上拔足飞奔,宽袍大袖朝后扬起,惊人的扎眼,没一会儿侍巫们就围上来了,前后左右形成一个小小包围圈,把巫神圈在当中,随时为他抵挡暗箭、火石、毒针。都不敢上前,也不敢撤下,斗胆问一句的都没有,就这么陪着从献神台一直跑到了小偏殿。看看无事,这才撤到暗处。

    短短数层台阶,好似隔着天渊。近情情怯,九年牵念如针,一针针扎得生疼,人掇了来,放在手边了反倒不敢去碰。

    那扇门后有什么?推开以后会怎么样?

    历了九重幻境,包藏了一份不堪心思的他、面目众多因而暧昧不明的他,拿哪一瓣心思、哪一副脸面去应对门后那个人?幻境里边他们都销魂蚀骨了,都水乳交融了,幻境外边他要是不愿,他该如何自处?敢想这么深么?

    一个七情六欲比凡人还旺盛的巫神,注定没有退路。要么给欲情断根,要么听任它参天。根已然扎进魂魄里了,断无可断,就只能不择手段助它参天。

    侍巫们看巫神在小偏殿门外停顿下来,一双手搭在门扉上,要推不推,就这么僵站着。更深露重,露水打湿了他一头流银样的发,又沾湿他一身黑金底红凤鸟的神衣,没人知道他还要站多久。

    不进去,难不成还要在门外站一夜?

    推个门就这么难?

    非把自己逼到无路可走的孤凄上,何苦?

    这少言寡语的巫神那刻最近人。他披着一身夜露,让见不得光的欲情煎熬得汗湿重衣。久久。最终赌了一把狠,双手攥紧虎头铜门环,轻轻一推。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大开,干什么勾当都给行方便的样子。殿内幔帐重重,掀到最后一重时,他狠狠闭了一回眼。有什么用呢?一掀开还是风云变色。

    烛照之下,那人和幻境中的心魔别无二致。同样的纤长柔韧,同样酸后回甘的一股青涩,同样镀一层阳光色的肌肤。他不记得自己是否曾暗自祈盼过这别无二致,亦难道清此情此景究竟是如愿以偿还是噩梦成真。

    “肉肉……”一声低叹。又或者是情伤情苦伤到深处苦到极处的一道呻吟。

    九年了。肉肉不再是一层下不去的小膘的戏称,它成了另一种意指,披挂着“戏称”的皮,填着光怪陆离的馅。敢揭开皮,亮出里边的瓤,让那人瞧分明么?看不惊疯了他!

    只敢唤“肉肉”,心底里唤,一递一声地唤。

    怎么唤不醒呢?

    要抱么?要摸么?要扒光了看看这副色相是真的么?

    欲念汹涌,巫神忽然就立不住,整个往那人身上垮塌,塌得真彻底,重叠覆盖刚刚好。两具血肉之躯胶在一起,嗅到味道就先疯了。那人身上一股青麦的气味,带点清苦,灌满整个鼻腔,又顺着鼻腔爬进肺,再爬进心里,把心整个割走。

    没了心的巫神,凡间的廉耻是缚不住他的。

    先用眼睛打前锋。

    那人身上穿的衣衫旧了,黑衣黑裤洗得露了底色,且过分宽大,把往后几年的生长份额都预先备下了,节衣缩食在这上头可见一斑。人睡酣了,一片肩就这么从过分宽大的领围中破壳而出,他顺着这“裂缝”轻轻一拨,没费什么事就一褪到底,那层阳光色的肌肤在烛光下如同抹了蜜一般,舌尖舔上去好甜。从肩开始,手顺着腰线游走,走到哪腻到哪,长长的指甲在上头刮出一条白痕,力道稍重就能割出血,小小的血点子在肌肤上开花,他用舌尖一路追猎。追猎也是费心耗力的,巫神很快就控不住分寸,一口咬在颈窝上,那人睡梦中吃痛,小小“哎呀”一声,四肢震颤,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脸。这一下非同小可,他方寸大乱,往后撤了一步,猛然看见右间壁坐着一个人——银发蓝瞳,朱鸟乌衣。原来是右间壁上镶的一面铜镜。他凑近了仔细打量镜中映像——银发乱了,缠到半褪的衣衫上;蓝瞳边横着几条血丝,是十几个昼夜寝食难安的遗存;双唇血红,刚饱尝了一顿甜头、不可思议的那种润泽。

    镜像中映出来的这个东西还是神?连人都不是。是头困兽。

    狞厉丑恶,不忍卒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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