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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云在 第4节

作者:林擒年 字数:11968 更新:2021-12-29 15:36:26

    妄念纷至沓来,没顶之前,昆仑明了——心魔已成,在劫难逃。

    一线清明系不住无所不至的心魔,幻象变化多端,如巨橼,狠狠撕开他因情动而龟裂的心防。失了守的五色六根通路大开,往哪都能下刀子。昆仑退守心脉,企图用心念反压妄念,两念相抵,逼断一根心脉,血涌至唇角,从那儿滂沱四溢。

    不论如何,只有那团小肉是不能动的!

    七年光阴,两千来个日夜,汤汤水水、粥粥饭饭、牵牵挂挂,亲力亲为,情冷情热,养得那么好,不该是这样收场!

    他对幻境中那样一个龌龊污秽的“本真”抵死不认,徒劳死守。守至第七日,心血都要流干了,九根心脉,只剩一脉将断未断。他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半挨着一面墙,气息微渺,“下世”的光景确凿无疑。他一直半梦半醒,时而昏睡于现世,时而清醒于幻境。

    没想到还会有人哭他。那人变回七岁孩童,立于来凤山山脚,哭得脱了形,声音劈了,听上去血肉模糊。他仰头朝他喊“昆仑你要等我!等我攒够了钱来赎你!!”

    是了,他的肉肉是会说出这样话的人。从来率性,谁对他好他永远刻在心上,一骨脑一根筋地涌泉来报,哪怕他辛劳一世仍旧“赎”不回你,他也不灰心不丧气不断念,让你一定得好好活着,等到他来迎你那一天。

    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不就是对那个龌龊污秽的“本真”认账么?他认了还不行吗?

    认了账,同流合污,放纵欲念去胡作非为,他自愿藏污纳垢了,心魔还能拿他如何?

    余下二十日,他在幻境中天马行空,把妄念发扬光大至极点,无所不用其极,能为不能为的他都对那心魔化成的“心头肉”施为一遍,也销魂,也蚀骨,也香艳,也得陇望蜀。

    那团小肉就该是他昆仑的!

    活命的恩情,养育的恩情,凭什么不能要他以身相许?!

    是年丁未,昆仑破第九重幻境,归巫神位。

    出幻境那天,神山上下跪伏于地,迎这还了阳的巫神。

    一念成神,一念堕魔。

    前生因果,此世纠缠。

    又有谁能说得清这尊巫神到底是“神”还是“魔”呢?

    何敬真拜入萧一山门下第三年小暑,神山的白袍们如约而至。这回留下的是效力为一年的药。什么东西一旦成了定例,破例的背后往往伏着大危机。

    十一岁的何敬真学会了内敛,外人面前再是心急如焚再是肝肠寸断都不温不火,木木然接过丸药,脑子里已过了无数种后果,每种都不得善终。他熬了一宿,转天清早去了少苍阁。周行逢被扰起来也只略略收拾就出来见他,没让他久等。及至见了面,话又没头没尾不知从何说起,神不守舍,只是枯坐。周师兄好脾性,慢悠悠品茶坐等,等他自己披荆斩棘,从乱麻里杀出一条血路来。

    半晌。

    “师兄,我想习武。”这话得一气呵成,略有停顿指不定就半途夭折了。

    走门路走到了师兄这儿,无论有路没路都不是味道。

    周师兄不响,似在思忖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他明白这便宜师弟为何把门路托到自己这儿。

    普天之下,还有谁比周行逢更有门路?有了门路,也不是谁都有那份脸面的。

    没有门路,两眼一抹黑,上下嘴皮子一碰说要习武,那不胡闹么?

    有了门路,猛孤丁打上门去求人家收徒弟,磕头磕死在门外人家也不一定理你,谁知道你是哪条沟子里溜出来的泥鳅哇?

    便宜师弟还是有几分眼色的,知道托给老头不成,老头名声太大,人情债欠下了还死他!还不死也去掉半条命!

    托给二世祖也够呛,那少爷秧子就晓得混吃等死,其他的事两手一袖,举脖子瞧着!

    所以还是得托给既有门路又有脸面的周师兄。

    “宰相起于州部,猛将发于卒伍”这话不作伪。要做宰相,鸡毛蒜皮经手过,水里火里历练过,见多才识广,总理起一国政务来方能不慌不忙、一丝不乱。猛将都是九死一生从小卒子一路拿命拼闯,拔出尖来,一步步磨上去的。一将功成万骨枯,猛将也是拿千万条性命堆出来的。要找个拳脚功夫硬、脑子里还存着“硬通货”的猛将,那份难,一点也不逊于寻一个经世治国的良相。何况还得会教,别茶壶里煮饺子,光自己心里有数,有货倒不出。人选倒是有。只要他亲自托情,人家必不会推辞。差就差在了年岁上。何敬真虚岁十二了,这个年岁习武,骨头都快长硬了,学起来得多吃多少苦、多受多少罪?

    “习武之人多自幼时习起,那时节骨骼尚软,好塑形。你今年虚岁十二,虽未完全长成,骨骼却已硬实,习来不易。”周师兄委婉的提点他,这事有难度。

    “我可以多练。”何敬真答得驴唇不对马嘴,但吃苦当享福的决心千真万确。

    周师兄也不废话,送走了何敬真后便开始着手张罗。

    夏去秋来,沥沥秋雨中,春水草堂来了个访客。访客姓沈名舟,字飞白。投的名刺上说他是诚心来领萧老教诲的,望萧老允他多扰些时日。见了名刺,老头亲自出来迎,冠服堂皇,煞是郑重,敬的就是访客这份人品。

    古往今来,猛将如过江之鲫,打出了名堂的也不少,林子一旦大了,啥鸟都飞。有屁事不懂,就晓得一味穷追猛打不依不饶的;有打着打着就黄袍一盖窃了国的;有欺负人家孤儿寡母挟天子令诸侯的;有打了一半就撂挑子走人,投到敌国,掉过头来打老东家的。比对之下,沈舟绝对是只“好鸟”。这么说有些失敬,套用萧一山一句话“沈飞白行事坦荡,不欺心,不轻诺,不二过,战功赫赫却不张扬,手握重兵却不招忌,功成身退不恋栈,善始善终,乱世当中能如此,这份人品,这份本事,不算古往今来独一份,也是排得上号的了!”老头眼睛经常长在了头顶上,能得他这样评价,这人顶天了!

    贵客临门,少不得摆家宴招待一番,也少不得喝两杯。老头也不叫小僮伺候,单打发何敬真过来执壶。这阵仗,连混吃等死的少爷秧子都瞧明白了——老头这是要把蛮子“挂”出去哇!

    果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头开口了。他指着何敬真说“这小子想学几套拳脚防身,看看沈将军是不是得了闲能给指点指点。”。都是套话,私底下的关系早就铺垫好了,接下来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老头在宴散之后留下何敬真单独说话,想了想,觉得还是长话短说的好“给你引上道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再想想,又说“得下死劲头去学,不许半途打退堂鼓!”何敬真点头。老头挥挥手让他下去歇着。看他走没了才开始思量周师兄唱的是哪出。周师兄事先当然和他提过这事,也向他征求过人选,他也列了几位供参考,没曾想最终搬来的却是这尊大佛!佛太大了,若是手下徒儿跟不上板眼,那学起来可不乱套了么?!还有一条小小子是个牛脾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将来为了赶板眼,弄得两边下不来台可怎么好?

    想了一会儿,又觉着事情不到那个份上,空想无益。末后只在心底叹了口气“小子,能托到沈飞白门下,足见你周师兄是下了血本的!这份恩情可不浅,但愿将来他别要你还!”

    ☆、习武与送饭

    所谓的“得空给指点指点”不过是谦辞,习武讲究的是不间断,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吃苦受罪是家常便饭,加上“受指点”的这个入门晚了,笨鸟得先飞,慢鸟即便不笨也得使劲飞,受的磋磨可想而知。

    第一重磋磨,磨在了打基础上。习武也好比盖房子,地基不牢,上不了几层就房塌屋陷,“轰隆”一声散下来,那是要死人的!

    那“地基”又在哪呢?在手、眼、身法,在其中的协调配合。手快、眼明、身法轻,这是地基中的垒土台,是“基中之基”。这层打得越牢固越好,到了手、眼、身法能先脑子一步动作,心未至身已动,那就是到家了。

    沈舟拿来给何敬真打“地基”的是几张弓,最轻省的几十斤,最重的几百斤。轻重不在弓本身,在开弓时吃的力气,扯满了弦定了,最轻也要几十斤力气,最重要几百斤力气。由轻到重,循序渐进,到了能拉动最重那张弓的时候,七八年也过去了,何敬真筋骨都长牢实了,练起来不至因吃力过重而伤筋动骨。做的都是长远打算,看来沈舟对这个“编外”的弟子还是青眼有加的,军务再繁忙也匀出俩月时间来讲要领、授身法。徒儿披星戴月练武,师父也一同陪着餐风宿露,论迹论心都够得上鞠躬尽瘁了。

    淹留俩月,因前方战事突然吃紧,沈舟留下一册小书后连夜离去,临去之前留下话,说是半年之后再来看看。

    那半年时间何敬真就跟他手上的那张弓一个样,除了听老头“白乎”,一刻不闲,常常是下了学搭把弓就走,上后山一片林子里,对着靶子一站就是几个时辰,刚开始那段还会恍恍神,久了人与弓化为一体,万籁俱寂,心定神安,干脆连饭食都省了,到了饭点永远不见他好好坐下吃顿饭。这时候就该俩师兄出场了。

    周师兄很省事,到了后山也不叫吃饭,静静陪何敬真站一会儿,站完就走,饭菜原样拿上去,原样送回来,极偶然地,会送回一半来,另一半让山鼠狐狸或是其他小兽吃去了。

    薛师兄不省事,一路咋咋呼呼上得山来,头一句就是“吃饭!”。少爷秧子爬山爬得半死不活,就为送这碗饭,容易的么?!臭小子居然木桩子似的杵在那儿不摇不动,看得他眼睛出火,上去就是一个漏风掌!“吃不吃?!不吃我和你拼了!!”接着抄起筷子,连饭带菜夹了满满一筷子硬塞过去,干脆闹场大的,看你还怎么万籁俱寂心定神安!何敬真架不住他闹,默默放下弓,接过碗筷几筷子扒拉完,碗筷递回去再接着练。薛师兄功成身不退,还要跟过来瞧热闹“哟喝!都玩出花来啦!臂上坠俩水瓶子算怎么回事?怎不换两块大板砖?”光动口不算,还要动手。他举着筷子上去敲那俩水瓶子,“叮叮复叮叮”,叮叮完这边叮叮那边,当编钟使呢!敲了一会儿,见何敬真不为所动,又转到箭靶子那儿去了,“这是啥?铜钱?让我想想是做啥用途的……难不成你还想把箭尖钉进这么小个孔里边?”话音未落,一支羽毛箭擦过他手指尖,正正钉进铜钱的孔洞里,再偏一分,薛师兄的手指头就废了。二世祖哪见过这阵势,当时就傻在那儿动弹不得,半晌才出来一句“……你、你、你……哼!”“你”不出个所以然来,气得拂袖而去。

    薛师兄十六七的人了,回去还找师父告状,状告的也颇潦草,藏头去尾,单露个“师弟翅膀硬了都会欺负师兄了”的意思,老头坐在上首看他哭天抹泪,大家长似的给了个决断以后少去招惹你师弟!薛师兄没见过这么偏心的,当时就气得心口疼,颤颤巍巍让底下人扶回去,在床上躺了半天缓过来了,气还不顺,想想不行,这口气非挣回来不可!然后他就把上山送饭这份活计从周师兄那儿强抢过来,天天上山去招惹何敬真。何敬真不堪其扰,越走越远,薛师兄这回显示出了少有的恒心——你且走你的,看你能走到天边去!

    带足了人手,坐了“滑竿”跟过去,遇山翻山,遇水架桥,送饭是幌子,借送饭之名行挑衅之实才是他本来目的。只不过歪打正着,有了薛师兄的“千里送饭”,才有了何敬真后来练出来的那膀子力气。

    这么看来,还是薛师兄有“效率”些。

    沈舟半年以后回来,见了何敬真演练的一套手眼身法也不禁暗暗点头。弓弦拉满,在抻开弦的那条臂膀上放一杯水,一箭放出去,杯子里的水纹丝不动。箭路还稳,百步开外的箭靶上置一枚铜钱,箭尖离弦后死死钉在铜钱孔里,严丝合缝,拔都拔不出来。

    徒弟不笨,也舍得把自己往死里整,半年长短能练到这般模样,还是值得称道的。

    沈舟这回留的时间不长,只留了六天不到,但该传的确实传到了。在手眼身法之后,练的是“心法”。习武和为将有共通之处,都要“治心”。千军万马中往来,一颗心欢蹦乱跳瞻前顾后可不行;习武也是,要沉得下心,压得住步,练到一定境界,碰到瓶颈了,能不躁不愠,追根溯源,找出根源来各个击破。一言蔽之,治心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是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是处变不惊。是每临大事有静气。从这点上说,何敬真火候还差得老远呢,薛师兄在旁“猴跳”一番就练不下去了。

    为了“治心”,沈舟让何敬真寻一处深渊,临渊而立,低头是万丈深渊,举头是白云苍狗,巨风猎猎刮得人站都站不直,就在那儿练。

    起初何敬真只敢闭着眼往深渊口站,那地方近似天坑,叉出来的山石包围了整个渊口,犬牙交错,如同上古巨兽遗存的骸骨,张嘴仰首,森森不见底,哪怕是极粗浅的一眼,都能叫人头晕目眩无法自持。他一条小命悬在系到腰间的一根粗麻绳上,颤颤悠悠,晃晃颠颠,有几回险些被谷底罡风卷下去。

    二世祖上来过一回,下回就自动歇菜,该干嘛干嘛去,他终究醒过味来——满世界的福都还享不够呢,干嘛自讨苦吃!也不陪着过来受罪了。可这饭还得送,怎么办呢?他人懒,但馊主意不少,想到了一招到了饭点,从春水草堂那儿放一只风筝上去,风筝上带个食盒,控制好方向,到了深渊口上何敬真弯弓射风筝,射着就吃,射不着就饿着,这么一来,吃饭习武两不误,多好。这么馊的主意居然站住了脚,且还正儿八经的施行了!

    每日正午时分,只见春水草堂上空踉踉跄跄升起一只风筝,左右披挂着食盒,食盒太沉,风筝飞起来就有点儿“心事重重”,慢悠悠逛荡到何敬真所在山崖,在那儿招摇一会儿,展示展示各色花纹。为了引来师弟注目,薛师兄可是费了一番苦心在风筝的花色和样式上。样式每日翻新,色彩一般是大红配大绿,大紫配酱黄,偶尔还会有配个紫红“小屁帘”的五花大蜈蚣飞过来。风筝展示时间的长短要看何敬真运气好坏和风势大小,若是今日风势不大,运气也还顺,一次就射下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但大多数时候风筝都被谷底巨风刮得摇摇欲坠,但死也不坠,挂着俩食盒硬生生挺那儿,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翻翻转转,也不知薛师兄从哪倒腾来的风筝线绳,结实得要了老命了!

    一般要等到何敬真用一只带钩子的小箭搭住线绳,扯过来放下、卸下食盒,风筝才能不辱使命。飞回去时快多了,一路摇头摆尾,青云直上。

    先头几个月,风筝被搭住的几率太低,十次倒有八次完好着出去,残疾着回来(谷底风大,少不得吹掉蜈蚣的几排脚,蝴蝶的小半边翅膀,缺胳膊少腿的,难为它还能飞的回来。)。薛师兄门下养一班专门制这类玩意儿的人,风筝残疾着回来可以,但要是还没到春水草堂就嗝屁着凉了,那对不住,这班人回家吃自己,另换一班人来接着摆弄,直到摆弄出名堂为止。于是乎风筝也跟着更新换代,而且换得快多了,没多久水平就上去了,能做到“指哪打哪”、“要哪送哪”。

    ☆、师兄那颗“春色满园”的心…

    师弟“觅食”困难的那段时日,周师兄又恢复了隔天排班送饭的旧规。还是老样子,送饭上来静静站一会儿就走。饭菜搁在食盒里,外头裹了四层稻草和棉花制成的棉捂子,两三个时辰后都还暖手。这处深渊离春水草堂不近,要翻山越岭,还要涉水过河,这样山长水远都不假手他人,这份用心、这份仔细,好比千里送鹅毛,情义不轻,得领情。

    何敬真练完一段,刚好两个时辰,精疲力竭,汗出如浆,整个人跟水里捞出来似的。自渊口爬上来,一头栽在平地上,趴小半个时辰才能缓过来。缓过来后才知道饿,慢慢撑起身子,看到正对面一棵树下挂着一个食盒,擦把汗上前取下,一层一层揭棉捂子,揭开来饭菜还暖着,吃到嘴里无比香甜。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都长着一张永远喂不饱的嘴,读书习武兼顾,消耗奇大,用功时不觉,空下来就只想着吃,吃着吃着又拔了一轮个儿,可就是不贴膘。他总想吃出些膘来“坠”住自己,这样往深渊边上站的时候没那么容易叫风卷下去。可惜天不从人愿,那层小膘七岁那年一去不复返,打那往后“膀大腰圆”只能是妄想。他自己挑剔,在旁人看来他这副身条已长到了极致——线条利落,增一分减一分都过犹不及。一股爆发力静静潜伏在四肢,随时“豹变”。常年出没户外,风吹日晒,阳光还是留情了的,刚在皮肤上灼出一层浅麦色就戛然而止,高鼻秀目,笑涡有情,整个人就是一缕光,没到夺目的程度,但也绮丽,是别一路的风情。

    周师兄远观这身风情,眼神里擦出一簇细小火花,不待它生根发芽就辣手灭去,发乎情止乎礼,很有师兄的节制与自持。

    为着配合徒儿习武,老头把师兄弟的课业分开传授,白日给师兄们讲,夜晚给何敬真单独讲。师弟“昼伏夜出”了,碰上一趟不容易,小七十天没见了,薛师兄头脑发热,想着上深渊边上探探久不露面的师弟,顺便验验风筝送饭的成效。坐着滑竿、顶着烈日巨风上到崖顶,停在渊口十丈开外,打眼一瞧,正看见何敬真解了绑在腰上的绳索,孤零零一条人“缀”在渊口边上,风要能再大点儿,他马上就敢羽化升仙给你看!

    薛师兄一颗心别在了嗓子眼上,还不敢喊,怕猛一嗓子嚎出去,没把人给嚎回来反倒给嚎下去了!他这儿正团团转呢,何敬真引弓了—— 一臂扯满,整个人标枪一样“扎”在渊口上,巨风呼啸而过,把他衣和发扯成一面黑旗。你看他眼神,那是沉到骨子里的静,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气定神闲,但人是绷紧了的,就要离弦而去似的,那侧影好漂亮!

    薛师兄塞了满脑子的诗情画意大情小调,硬是扒拉不出一句来形容这漂亮到底漂亮在哪。憋了半天出来俩字绝了!

    那一箭放出去,放倒的不止是天上的鹞子,还有薛师兄的心。打那以后,薛师兄对何师弟殷勤多了。送的饭食不再是往常的“大路货”,偷偷塞钱在大厨房里弄了个小厨房,开起了小灶,每天绞尽脑汁安排菜色,色香味俱全是基本要求,关键是得露出“师兄钱多,师兄厚道,师兄靠谱,跟着师兄有肉吃”这么个意思来。光看菜色估计看不出来,那就得在食盒里夹带小抄,列一列菜名和用料。比如“春色满园”这道菜,用的是两块大鲍鱼,拿鸡汤慢火煨两个时辰,出锅后快刀片薄,拿鸡汁、金针、牛柳翻炒,大火过一趟油,收干了汁水后盛盘出锅。那小抄里头就得这么写今日菜色——春色满园,用大鲍鱼两块、金针若干、牛柳细肉若干,值银十两……

    只可惜何师弟处在了“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岁,见了吃的没有别的想头,能下嘴就行,食盒里头的菜吃个净盘大碗,小抄永远顾不上瞧,白费了薛师兄那份“春色满园”的心。

    吃上弄不出什么名堂来,薛师兄又把心思动到了别的上头。

    老头偶尔“聊发少年狂”,碰上好天候要纠集一众徒弟外出踏青寻春、或是登高访秋,往常到了这个时候,薛师兄是能躲多远躲多远,躲不过去就装死的,现在不了,积极撺掇老头多出去走几趟。老头没多想,就是觉着师父徒弟老凑不齐也不是个事儿,多聚聚还能联络联络情感,别闹生分。

    定下日期,薛师兄屁颠屁颠的张罗去了。鞍前马后,任劳任怨,绝无二话。连身边伺候的小僮都侧目了,嘴上不敢说,单拿个“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眼光瞄他,他也浑不觉,该干啥干啥,干啥都轻飘飘的,走路还哼小调。

    到了出游那天,从不早起的薛师兄成了只早起的“鸟儿”,五更天就挨个儿敲门叫起。及至出门,预先备下的东西塞了几大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家都搬来了呢!

    一群人浩浩荡荡开往十里外的鸡公山,选一处好景驻下,安营扎寨后四散活动。老头到处走走看看,兴致上来挥毫泼墨写几首七绝。周师兄静坐品茗。薛师兄连箭靶子都搬来了,起哄要师弟露两手瞧瞧,师弟向来拿这猴一样的师兄没办法,不得已掌弓射箭,薛师兄在一旁不住的拍巴掌,直着嗓子喊“好”,喊了一会儿又过来递个手巾子,搭把手替师弟擦擦汗,或是递杯不热不凉的茶,一张脸始终热着,只拣何敬真一人贴。老头瞧不出,周师兄瞧出来了也只砸个眼神过去。薛师兄让眼神砸得一懵,心有点发虚有那么明显么?……不至于的吧……,胆气毕竟没那么壮实了,灰溜溜蹵到一边,拿喝茶做幌子,一眼一眼往何师弟漂亮的侧影上溜。

    可惜寻春访秋一年也没几趟,多数时候师父徒弟各自行事,昼伏夜出的依旧昼伏夜出,薛师兄只能干瞪眼,正当他抓耳挠腮钻天拱地的想着该如何朝师弟“伸手”的时候,出了件大事,所有人措不及防,步调乱了就顾不上那颗刚发芽的贼心了。

    ☆、老流氓

    显仁八年乙丑,高祖周荣崩。

    沈舟不眠不休跑了四个昼夜,跑死了三匹马,到春水草堂来接周行逢。撑着三分之一天下的那根顶梁柱塌了,必得有个继替者顶上去。周行逢是周荣结的唯一一颗果,继大统顺理成章。匆匆跪拜谢师恩后,便是千里奔突,往后是水是火,是风是雨,是血是泪,丧父之痛家国重担,数不清的苦处都只能自己咽了。

    朝堂异变,薛家也着急忙慌地把薛凤九往回召。二世祖散淡惯了,加上发了芽的贼心思拱得他日夜不安,不情愿走,赖了几日,薛家也派了人上门来押回家去。两人一走,春水草堂顿时荒凉了不少,老头感伤之下,给三个徒儿各写了一幅字,盼他们好自为之。

    给周行逢的是“心正修仁”。

    给薛凤九的是“顺其自然”。

    给何敬真的是“行简守真”。

    寥寥四字,微言大义,语重心长。

    周行逢心术是正,可“最是无情帝王家”,仁心真情的稀缺最终会导向待人“不仁”,所谓“交之以厚,待之以薄”,好比钓鱼,鱼儿上钩之前狠下本钱,猛砸饵料,上了钩以后反正是砧板上的肉了,怎么折腾就不管了。情感上的事,人人都不是傻子,你明面里那一套和暗地里那一套终有一天会有个交叉,彼此一对账就不堪了。所以,望他修出些仁心来,为这乱世做个了结。毕竟枭雄常有,明主难寻,天下若能得个心正德厚的明主,今后一二百年的承平安定是可以指望的,百姓也能少受些苦。

    二世祖是个天生好命的。薛氏一族的现任掌舵人是个少有的人精,自周荣龙潜之时就一直襄随左右,败乱退守亦能不离不弃,别的世家大族还在左摇右摆上蹿下跳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把自己牢牢绑在周家这条船上。站对了边的总是比较讨便宜,只要薛家别玩出圈去,封个闲散爵位是跑不掉的。周家稳坐这江山一天,都少不了他们一口汤喝。所以顺其自然最要紧,你生性不就好招猫递狗四处闲晃么,顺着本性就对了,没本事就是最大的本事。

    何敬真的字是老头取的,就叫“行简”。他性子里头那股“真”与生俱来、世所罕有,可惜今人不好这口,太过真性情反而容易受伤。只盼这关门弟子能看淡些,行动简略些,遇到错处别净把根由往自己身上揽,闲言碎语少经心,好好守住那份“真”。为人一世颇不容易,守一世“真心”更是难上加难,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两幅字着人给俩师兄送去了,剩下这幅嘱咐何敬真挂在居室当中——都自个儿慢慢品咂去吧!

    庚子月过去,辛丑月到来,微风细雨加上寒冷,老头心思重了,有时授课,讲着讲着就停下叹气。徒儿见师父心绪低沉,就学着做了几手菜,陪师父喝两杯。最拿得出手的是油炸花生米和糟腌小鱼,吃得老头频频点头,二两酒下去,老头话多起来“你周师兄不易啊!三分天下居其一,他老子给他留下的江山是根鸡肋——外有二强环伺,内有一班不省油的臣子,各个算盘打得噼啪响,贪墨也就罢了,还兼着强并土地,离心离德,都想扯旗出去另立山头,这可怎么得了哇!可托付的人不多,也就只有沈舟、梁衍邦这几个,还都是武将,人手太少又是初出茅庐,斗得过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角色么?想想都替他愁得慌……”

    “替他愁得慌”的周师兄登了大宝之后并没有什么大作为,整日和薛凤九“泥”在一处,斗鸡走狗玩个不亦乐乎,权柄旁落在了宰相赵梓言手上。赵相默默吃他的肉,也顺带给别人留点汤。原本只是观望,只是细恶不绝地“细水长流”着的封疆大吏们这下胆肥了,加快出手,捞钱占地,逼得百姓没了活路,索性反上山去做了山匪,兵夺匪抢,光景一天乱似一天。消息传来,老头更愁了。愁得连徒弟十五“志学礼”都差点忘了。过了大半天才猛然间想起,匆匆忙忙寻回在渊口练心法的徒弟,备齐了礼数,替他把散下的发扎成一束,这就“及屏”了。及了屏的徒弟不再是“小子”了,得以字呼之为“行简”。

    老头的愁绪持续了整一年,一年后的某天,他收到了一封火漆封筒的“筒书”(意味着密级最高,泄密者当诛九族),是周师兄亲笔,向他打问一个叫吕维正的人是否堪用。老头一见“吕维正”这仨字登时两眼放光,仰天大笑一番连连呼“妙”,手舞足蹈地回了一封书,上边只有三个字堪大用!!

    信使走后他还停不下来,绕着讲坛一圈圈打转“妙!这招釜底抽薪用得巧!行简,你周师兄青出于蓝啦!!”

    行简当时心事重重,没顾得上周师兄是蓝是绿。他想神山明天该来人了,若是不来,我就径直上神山,好歹要见昆仑一面!

    行装都备好了,结果第二天天没亮白袍们就呼啸而至,仍留下一丸效力为一年的丸药,而后浪潮一般退去。松了心的何行简在想还有一年,一年后我该能拉动最沉的那张弓了,钱也攒下一些,可以成行了……

    他盘算他的,老头说老头的。回过神来仔细一听,他说的是一个叫吕维正的人。正式身份是周师兄挖来的一坨墙角,又或者是别人当垃圾扔了,周师兄捡回来当宝贝囤着,预备不日“堪大用”的好材料。其实,在被周师兄当墙角挖走之前,吕维正已经被老东家当垃圾一样堆在了墙角,因而挖过来的这坨东西很模糊,说不清是充了墙角的垃圾,还是充了垃圾的墙角。不论如何,这人满脑子的好学问和一肚子的坏下水并行不悖、毫无矛盾地共存于一副躯壳内,这点确凿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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