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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欢 第40节

作者:非天夜翔 字数:6763 更新:2021-12-29 15:34:19

    蔡闫知道段岭的意思是,不想再有人为他牺牲了,要死也得一起死,两人当即极其小心,从后窗小心地翻出去。

    刚离开村口,便被一名刚来的元军发现了,那元军射了两箭,都被段岭与蔡闫避过,元军勒住马,疑惑地看了会儿,不再追缉两人,转身回入村落。

    段岭心脏狂跳,蔡闫以为逃得大难,背后却响起更多的喊声,两人大叫一声,没入山林。

    “快跑!”蔡闫喊道。

    元军哈哈大笑,显然是将此处逃跑的村民当作了猎物,快马加鞭追来,仿佛是在比赛,看谁最先抓到这两只猎物。黑夜里,段岭知道已到了生死关头,若这次逃不掉,便唯有死路一条。

    段岭不敢发声,带着蔡闫朝黑暗里钻,鲜卑山地形非常复杂,两人更从未来过,不知前方等着自己的是什么,灌木挂得两人伤痕累累,却不敢停步,山峦曲折,随时可能一脚踏空,坠下万丈深渊,树木犹如黑暗里的鬼影。

    我不能死……我爹还在等我……

    那是段岭全力奔跑的唯一念头。

    然而背后飞索甩来,猛地套住了段岭的脖颈。

    “跑!”那是段岭全力吼出的最后一句话。

    蔡闫转身要来救,段岭却被拖得全身飞起,拖回了灌木丛后,紧接着元军一番大笑,将段岭拖下坡去,段岭全身在山石、灌木上磕磕碰碰,不住颠簸,他的双手紧紧揪着不断收紧的,脖上的绳索。

    他被奔马一路拖回药户村里去,全身伤痕累累,感觉脖子要断了,紧接着元军抓回他,淫笑数声,彼此纷纷交谈,一只手揪着他的头发,拿匕首挑断他脖颈上箍得紧紧的绳索,段岭跪在地上,大口喘气,干呕。

    元军又将他提起来,三下五除二,剥了外衣,撕开内衣就朝段岭胸膛上凑,段岭的玉璜被随手扯断,连着外衣扔在一旁,掉在地上。

    那元兵突然一怔,紧接着四周哄堂大笑,发现段岭是个男的。

    段岭明白了,那群士兵以为自己与蔡闫是村里逃亡的小夫妻,是以想将女的抓回来,男的便不再去管了。

    元兵毫不留情地给了段岭一耳光,段岭被打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此刻只要他想反抗,趁着这机会将对方腰畔佩刀一抽,随时可了结对方性命。然而他也势必将被愤怒的士兵们射成蜂窝。

    他没有反抗,被打得嘴角溢血,然而他等到了最合适的机会,那元兵将他径直拖进一间房内,便粗暴地开始宽衣解带。

    榻上还躺着另一具尸体,元军就在那尸体旁脱得全身赤裸,开始撕段岭的外裤,段岭任凭他行动,直到那士兵口中啧啧作响,不知说着什么话时,段岭一手摸上靴内藏着的骨刀。

    紧接着元兵揪着他的头发,端详片刻,凑上来就要将他当作女孩儿亲吻,段岭突然给了他一刀。

    那一刀精准无比,直接捅在元军脖侧,深入对方喉咙,那元军喉头咯咯作响,捂着脖颈,无法发声求救,段岭又是将那骨刀狠狠一绞,血液喷了出来。紧接着他小心地将那元军放平,外头还有人在饮酒作乐,喧哗声不绝于耳,再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沿着房后的窗门悄悄翻了出来,从另一条小路上离开,面前则是万丈悬崖,险些一脚踏空就要摔下去,他贴着边缘缓慢挪动,到得距离自己最近之处,乃是峡谷顶上的一线天,然而乌云掩去了月色,看不见那黑黝黝的一片究竟是树丛,还是对面延伸出来的山崖。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爹还在找我。

    段岭想起李渐鸿平日所教,当即再无畏惧,从一线天顶上飞跃过去,紧接着只差那一点点,脚下一打滑,抓到了对崖的藤蔓,他拼尽全力要攀上去,藤蔓却随着一声轻响断裂。

    紧接着,他在山崖上挂出无数伤痕,揪着断裂的藤蔓,坠入了黑暗之中。

    火光映红了大半个夜空,蔡闫迷了路,摸索着沿山路下来,突然听见马蹄声响,马上退回了树林里。

    一人一骑,沿着山路蜿蜒下来,那人勒停了马,抽出剑,翻身下马,朝灌木丛中找来。

    蔡闫“……”

    对方突然出剑,蔡闫格挡不及,挨了一掌,登时五脏六腑一阵翻涌,那剑横在他的脖上。

    “段岭?”郎俊侠的声音说。

    蔡闫马上道“是我!”

    万里奔霄载着二人,在山路上曲折拐弯,蔡闫交代完事情的经过,郎俊侠没有说话。

    “你从另一个山头下来了。”郎俊侠说,“我知道药王村,驾!”

    足足一个时辰后,郎俊侠与蔡闫终于抵达那村落,整个村落却毁于一炬,噼啪作响,元军已不知去了何处,天蒙蒙亮,郎俊侠喊道“段岭——!”

    “段岭!”蔡闫放声大喊道。

    “段岭!”郎俊侠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片刻后他开始扑火,焦臭味里,四处全是烧得漆黑的尸体,火势越烧越大,蔡闫喊道“别进去!”

    郎俊侠蒙着口鼻,冲进了村里,片刻后又踉踉跄跄奔出,蔡闫忙将他拖到一旁去。

    两人靠在村旁的一棵树下,蔡闫放声大哭起来。

    郎俊侠吼道“你发誓!你发誓!真的是这里!”

    蔡闫没有说话,悲伤无比。

    郎俊侠喘息片刻,站起身,看着火海里烧成飞灰的景象。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蔡闫怒吼道,上前推了郎俊侠一把。

    火势越烧越大,竟是蔓延到整座山头,他们一退再退,未几,一场暴雨瓢泼而来,逐渐浇灭了所有的烈火,山峦泥石涌来。

    郎俊侠进了一片焦黑的村庄里。

    他从村落中央的废墟里,捡到了那半块闪着光的玉璜,它被雨水冲洗得历久弥新。

    接着,他跪在地上,挨个看尸体,触摸早已烧得焦黑的手骨。确认是不是段岭。

    “你叫什么名字?”蔡闫已恢复平静了。

    郎俊侠没有回答。

    蔡闫又说“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保护他?!”

    郎俊侠摸索着,找到另一截漆黑的手,努力分辨那手骨是不是段岭的。

    蔡闫还想再说什么,郎俊侠转过身,一脚狠狠踹在蔡闫胸膛上,蔡闫撞在树下,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醒了,睁开双眼,郎俊侠还在村子里摸索。

    “人已经死了。”蔡闫说,“你再后悔也没用了。”

    郎俊侠跪在村子中央,疲惫不堪,一头栽在泥水里。

    水流哗啦声响,顺着峡谷冲下来,段岭醒了。

    他全身都在流血,几只鬣狗远远地看着他,山涧水流湍急,段岭挣扎着起来,避开鬣狗的视线,踉跄逃跑。

    “你要是死了……”

    “知道啦,我要是死了,你也不活了。”

    段岭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力气,也许是那句话,一直在耳畔回荡,他用尽所有的精力,从峡谷里逃了出来,昏天昏地,找到一个山洞,一头钻了进去,躺在洞里喘气。

    他又发起了烧,足足烧了将近一日,但他奇迹般地挺过来了,梦里总是那句“你要是死了,爹也不活了”在来来回回地响,仿佛李渐鸿温柔的唇就在他的耳畔,低声鼓励着他,一定要活下去。

    我不能……不能死在这里。

    段岭再睁开眼时,唯一的念头就只有活下去。

    他找到山涧里的些许药草,囫囵吞了下去,再扒了些青苔与树皮,一起吞进肚里,他一直顺着南边走,沿途竟未遇见熊虎等猛兽,心道当真是老天不绝于我。

    走了足足数日,他的脚上已满是伤痕,鲜血淋漓,浮起水泡,便用树皮裹着,小时的遭遇令他变得强韧无比,没有吃的,便去掏鸟蛋,摘果子,吃花,吃抓到的活着的鱼——吃一切能吃的东西。

    及至离开鲜卑山东段时,他知道自己活下来了。

    远处有一个很小的村落,他躲在农舍后,耐心地等待入夜,进去偷了一件衣服裹在身上,一双靴子穿上,掏了两个鸡蛋,磕碎了吞下去,再揣了灶台里面的几块热面团,揣在怀里,继续赶路。

    换衣服时,他在身上一摸,才想起玉璜丢了。

    罢了,和我的命比起来,玉璜丢了爹必定不会骂我。

    这是什么地方?段岭本能地沿着北斗星指向朝南边走,听见人的声音他便马上躲藏起来,如同惊弓之鸟,他沿着人踩出的道路朝南边走,知道大路中定有村落,果不其然,沿途他经过好几个村子,看外头晾着的服饰,想必是鲜卑人。

    他每到一个村落,便偷一点东西,想着什么时候才安全,能踏上回南方的路。夜里漫天繁星,他躺在树下,翻来覆去地想,想李渐鸿找不到他,是否绝望无比,差点要拔剑自尽,又是怎么被手下给拦下。

    待得见着他活着回来时,又将如何喜极而泣,又将如何抱头痛哭……

    段岭想着想着,不禁觉得好笑,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开始哽咽,蜷在树下呜呜地哭。

    这次只要能平安回去,他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段岭脸上挂着眼泪,熟睡之中突然有什么扑住了他,紧接着他猛地大喊,是一只狗扑了上来!

    段岭慌忙要抽出匕首挡架,却听到人声,倏然心中一动,不再抵抗,来人说着鲜卑语,手里提着灯朝他脸上晃。

    第40章 跋涉

    那是一名过路的老农户,朝他问了几句话,段岭握紧了手里的匕首,只待他有何举动,便扑上去了结对方的生命。幸而对方发现段岭是汉人,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疑惑,只是示意他爬上自己的牛车,将灯挂在牛车上,继续赶路。

    段岭躺在干草堆上,连日逃亡,已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他缩在草堆里沉沉睡去,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天明时分,他感觉到自己抱着一个温暖的躯体。

    狗舌头在他脸上舔来舔去,段岭马上醒了,伸手抓匕首,那只大狗却识趣地叼起匕首,递给他,段岭哭笑不得,摸了摸大狗的头。

    旷野长天,秋高气爽,农户正在路边坐着,与人闲聊,大路尽头,则是鸡犬相闻的一村落。

    段岭下车去,朝那农户磕了个头致谢,农户却“哎哎”地喊住他,交给他一个布袋,里头装着几块饼。

    段岭狼吞虎咽地吃了,边吃边走,渴了便去喝点山泉水,天气渐渐地冷了下来,他趁着某日艳阳高照,在小溪里脱得一丝不挂,洗了个澡,蹲着搓脸洗头时,赤条条的身体倒映在溪水里,已不再是孩童般稚嫩,水中映出的,是一名俊朗少年。

    我长大了——段岭心想。

    明年就十五岁了,他长高了许多,手臂也粗壮了些,常常拉弓射箭,使得肩背宽阔,看得出不太明显的胸肌轮廓,那溪水里映出的健美男子身躯,令段岭觉得不太真实。

    他洗干净衣服,晾干穿上,将布袋搭在背上,打了个唿哨,悲伤而孤独地继续往前走。

    最后一片黄叶飘离枝头时,冬天来了,段岭亦踏上了进入玉璧关的道路。

    玉璧关外全是南逃的难民,他混在人群里,听人们说着辽语、鲜卑语、汉语与党项语,各地的口音混杂在一起,大家或是拖家带口,或是妻离子散,孑然相吊,哭的哭,诉苦的诉苦,慢慢地往南边走。

    他走在人群中,一眼望去,滚滚洪流,足有三四十万人,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玉璧关不愿开关,难民们便只得沿将军岭翻过去,有被元军射死的,有摔下山崖粉身碎骨的,沿途尸体,衣物俱被剥得精光,段岭一路上见惯了死亡,却仍忍不住为这景象而流泪。

    幸亏在第一场雪到来之前,玉璧关终于开关,难民们感天动地,拥进了中原。面朝分岔路口,段岭一时竟不知何去何从。

    “打听一声。”段岭问,“西川往哪儿走?”

    “西川?”有人答道,“远得很呢……”

    一句话未完,后头的人群便催促快走,将段岭与那人挤散,段岭只得又问西川怎么走,又有人问他“你去西川做啥哩?”

    “找我爹!”段岭隔着一个麻木的男人,朝五步外的人喊道。

    “西川,自然是沿着西边走!”那人答道。

    于是段岭走上了另一条路,然而人的脚步总是快不过风雪,越走越冷,关内的冬天来了。

    他自打离开鲜卑山,就一路衣衫褴褛,像个乞丐般走了过来,沿途抢到几件粗布衣服,便囫囵裹在身上,头发乱糟糟的,脚上还全是血泡。

    待到了西川时,我爹都快认不得我了,段岭心里自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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