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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匿名青花鱼 字数:4923 更新:2021-12-14 22:39:00

一如从前。

  就好像宋澄带他们逃出家门,一路跑到最常躲去的那个楼顶,把一大捆手持的烟花分发给姐弟俩,又装作趾高气昂地、非得沈乔求他才肯帮忙点火时露出的那个笑容。

  薛枞抬头望向炸开的一簇簇光亮,也跟着弯了唇角。不期然地,有微温的液体从眼眶里安静地滚落下来,被夜风吹拂,抬手抹去时,已是冰凉一片。

  瞬息而变的光映照在模糊的视野里,像是一场旷久的旧日美梦。

  薛枞在往后的时光里无数次向自己追问,如果知晓那是最后一次,结局会有所不同吗。

第四十七章

  宋澄将回程日期安排在了平安夜,却没有与薛枞同行,留下的说辞是“要耗时准备一份礼物”。

  已经是冬天,纷扬的落雪将圣诞气息妆点得更浓厚了几分。薛枞被安排在宋澄的住处休息,看样子是没打算交还他自家的钥匙。第二天一早薛枞就接到沈易的来电,言辞恳切,希望他能去医院稍作探望。

  沈氏的轶闻在相当长时间里,占据了各类社交媒体的头条。

  见证一个国内排得上名头的行业巨鳄,在几个月内摧枯拉朽式地崩盘,无论从哪种角度,都足够迎合大众口味。

  涉及企业,偷逃税款之类的罪名并不少见。但除此之外,据传给总裁戴了顶硕大绿帽的周玉琪假借慈善名目,隐于其后的利益链条却直指人体器官的贩卖,才令众人惊觉,奸夫传闻或许只是博人一乐的烟雾弹。而藏于桃色绯闻背后的实质,是血腥的人口贩卖。一系列图文并茂的爆料,至此才真正引起舆论哗然,将公众猎奇的八卦心思转变为群情激奋的指责。新闻在选用图片时,除开与受害者背景追溯与悲惨境遇相关的引用,刻意搭配上周玉琪数次出行时奢侈的行头,还分别细心标注了价位,引发了更加激烈的讨伐。

  最高检顺水推舟决定将此案当做典型调查,有牵扯的官员随之落马了四个。从前被沈氏打点过的都急于撇清,统统闭门谢客,不愿搅进浑水。暗地里得到消息的,也讳莫如深,只隐约透露上头明示了不准保——具体是上峰的哪位,猜测最多的,约莫是那个不能惹的黎家,于是纷纷噤声。

  新闻高潮出现在沈氏总裁及其亲眷在燃烧的废弃仓库被人发现。这个消息刚被媒体透露时,三人尚昏迷未醒,捕风捉影的传言比比皆是。占据首位的猜测是,沈易无法抵住重压而选择举家引火自焚。

  但很快,蹲守医院的记者又声称被害人沈安腿上留有明显的贯穿伤,于是有关自杀的谣言不攻自破,而后也有人揣测这是否是因为开庭在即,沈家为了此后能得到保外就医的机会,而不惜找人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侧面印证了其犯下的罪行属实。但三人伤势严峻,这种说法似乎也不太站得住脚。

  警方随即发布通告,称已经立案,并立即展开侦查。

  但直到沈易和周玉琪相继醒来,案件仍处于侦破过程中,犯案者仍然在逃。

  对于纵火者身份的猜测也众说纷纭。说法无外乎几种,都脱不开寻仇,比如因沈氏股价下跌而受损严重的股民,或是因拐卖或走失而被剥取器官的儿童家属。

  民众对分明是被害者的沈氏一门,少见地没有施与同情,竟秉持了一种多行不义必自毙的观望态度。不乏有人拍手称快,为其惋惜的声音却只占少数。

  薛枞作为近亲属和嫌疑人,挂断沈易的电话后,很快接到了来自警方的传讯。而推算时间,能够为他当时不在场做出证明的,只有路衡谦。

  日理万机的路总这次来得很快,推开警局的门时都显得步履匆匆,秘书和律师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脚步。

  他的肩上还有未抖落的细雪,在温暖的室内渐渐融化。严肃冷峻的目光在对上薛枞时陡然凝住:“你——”

  他本想让薛枞等律师来了再与警方交涉,避免踩进不必要的坑里,但忽然记起薛枞本人就是干这行的,于是没能将话说完。

  “先谈正事吧。”薛枞冷静地看着他,堵住了他即将脱口的所有字句,像是他们之间从没发生过任何,除了能叫得出对方名字,毫无多余的交情。

  他微微侧身,把路衡谦不知何时箍在他肩膀的手臂挪开,示意警官按流程进行。

  二人分别作了笔录,但薛枞离开得比路衡谦更快一些。他去了沈易所在的医院。

  人还没醒。

  病房空旷,护工在一旁小心打量薛枞的脸色,低声询问他需不需要将沈先生叫醒。

  薛枞摇摇头。

  病床上的男人看上去衰老而病态,大部分皮肤都缠绕着绷带,裸露的部分能看到枯树皮一样的皲裂,很难与从前养尊处优的形象联系在一起,更无法与“父亲”这个词产生关联。

  然后薛枞听到一声微弱的痛呼,沈易缓缓张开眼睛,似要起身下床,却发现自己难以动弹。

  “你……来了。”声音里透露出枯朽的味道。

  记忆里意气风发的沈易已经遗失在时间一角,他抬起眼睛,艰难地看向薛枞,像是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自己的大儿子,可很快又不敢看他一般,侧过眼神示意护工将自己扶坐起来,“你的腿……能站起来了?”

  薛枞站得很直,也很稳,他第一次从高处俯视老态毕现的沈易,就好像从前的境遇在此刻对调,曾经可以轻易将他举过头顶的高大男人,现在也只是一个起身都困难、病恹恹的老人。

  连乞求儿子在这里多陪陪他都得不到回应。

  从踏进病房,到沈易百感交集地与他对视,薛枞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相顾无言。唯独血缘上可以称作父子的二人,身边环绕的只有生疏。

  沈易在护工的搀扶下半坐起身,终于忍不住再次打量薛枞的面容,锋锐而冷厉,与他母亲如出一辙的精致容貌,连嘴唇抿起的弧度,都留存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你长大了……”沈易喃喃道,说不出欣慰还是怀念,“长大了。”

  他的手颤颤抬起,覆上薛枞的手背,像是想要将它握在手里,以示亲近。

  可薛枞在他刚与自己皮肤相触的一瞬间,就立刻往后退了一步,甩开他的姿势仿佛甩掉一只蟑螂。

  沈易的手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僵在空中。

  薛枞侧过身去,忍不住扶着墙干呕了一下。一刹那的触感,像是蜘蛛顺着指尖爬上来,从喉咙钻进胃里,纯粹生理的反应。

  充足的暖气,长廊照得人头脑发空的白灯,加剧了这种令人反胃的冲动。

  “还是恨我吗,”沈易收回手,苍老黯淡的眼睛里有着浑浊的落寞,他用衰老而虚弱的嗓音问道:“乔——”

  “你在叫谁。”薛枞冰冷的声音打断他。

  “薛……枞。”没有哪两个字会让沈易出口得这么艰难,每一个音节都在提醒他犯下的错事,和不敢回想的故人。愈近暮年,心肠愈软,在商场上杀伐果断、对情人游刃有余的沈易,终于只剩下行将就木的衰朽肉体和延迟的悔悟。

  这份悔悟使他无法面对旧人,怯于回顾往昔。而薛枞是往事留下的那份证据,他既悔且惧。

  揭过那一篇过往,他偷得的休憩与温情,便着落在崭新的家庭,和不谙世事的幼子身上。

  “不论对我怎么看,弟弟是无辜的……你去看看他吧。”沈易让护工离开房间,对薛枞说道,“他……还没醒过来,我以后也照顾不了他了。”

  薛枞很想笑,想问他沈安这么大的人了还需要谁来照顾。也想问沈易,当年自己最无援而绝望的时候,他有没有一瞬间产生过同样的担忧。

  有没有想过还未成年的儿子,失去了母亲和姐姐,残缺了双腿,该怎么一个人活下去。

  沈乔是没能等来谁真正帮他一把的。

  除了给医院付账时,沈易露面和消失都同样迅速,像见不得光的老鼠。

  他没注意到自己果然笑出了声,而沈易略带疑惑地看向他,像是不知道他为何发笑。

  在父亲的眼里,孩子永远是孩子,所以二十多岁的沈安依旧需要人照顾。而沈易却不会自然而然地将之类比到薛枞身上,只要没人挑明了告诉沈易,他就对这样的差别对待浑然不觉。

  因为坚强的人永远能自己扛过去,所以理所应当自己顶着;而口口声声称为不懂事的那一个,会被数不清的关心包围,被无微不至地照顾,连抱怨都是亲昵的。

  薛枞不明白,为什么早就不在乎的东西呈现在眼前,依然让人觉得指尖发冷。

  他知道自己不屑,可是心口仍然很空。

  怎么还在计较这些。

  反正废物都是这么养成的。

  “他昏迷的时候,也在叫哥哥,”沈易的精神不是太好,说话时气息微弱,但说起沈安,也打开了话匣子,“我以前让他多来找你——他很喜欢你这个大哥。”

  沈易浑浊的眼里露出一点笑模样,不用任何伪装,多年的陪伴和养育,他对沈安是心疼到骨子里的。

  亲疏分明。

  “那他真犯贱。”薛枞道,“你也是。”

  沈易的笑意凝住,他好像想要喝止薛枞不礼貌的说法,但又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资格。

  他深深抽了口气,然后猛烈地咳嗽起来。

  门外的护工听见声音很快开门进来,又按铃呼叫医生,病房里一时间涌进许多穿白大褂的人来。

  薛枞顺势要走,沈易大口喘着气,仍颤巍巍地指着薛枞的方向:“让他……嗬……让他等等。”

  一众目光灼灼看着,薛枞又停下了脚步。

  被医生护士包围在中间的沈易,憔悴衰弱,呼吸时而粗重,显示器上的数据不断波动着。

  薛枞静静看着病床上似乎时刻要奔赴死亡的老人,他感觉到茫然,无法理解的陌生感,他又注视着走廊绵延的苍白,没有尽头,忽然不知道今夕何夕。

  给他造成巨大伤害的人,已经孱弱到无力承受他的报复了。薛枞沉沉压在心底的东西,仿佛也因为这个人的衰弱病状,而变得一击即碎。巨大的空落感包裹了他,像是四处都无路可去,哪里都是悬空,压抑得令人说不出话。

  他在等什么,一个道歉吗?想要谁后悔吗?

  可是该挽回的人,又在哪里呢。

  这令人厌恶的一家三口齐齐整整躺在病房里,连要死不活的样子,都像在嘲笑他的形单影只。

  据说仓库的货架倒塌时,沈易及时清醒,将沈安和周玉琪扑倒在身下,用后背护住了妻、子。

  三人皆大面积烧伤,沈安至今未醒,而沈易虽然醒来,却其实是伤势最为严重的。

  沈易这回尽到了作为一个父亲和丈夫的责任。原来他也可以改变,只是对象不同罢了。

  时隔多年,薛枞又一次急切地想要找到宋澄,想听到他的声音,想他能站在自己身边。就像一个迟来的条件反射,每当面对这令他格格不入的一家人,薛枞永远只想躲在同一个人身后。

  当他拿出手机,却听到沈易已经喘匀了气,他被医生搀扶着坐在轮椅上,推到薛枞的方向:“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薛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觉得来医院一趟的本意是见证沈易家破人亡的惨状,可现在又觉得不值得他多费一句口舌。

  “新闻你应该看了,沈氏的情况……”沈易又咳嗽了几声,“咳咳……你周阿姨以前环境不好,交了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才跟着做了那些勾当,而且我——”

  他像是极难启齿,毕竟要揭自己的短,但还是接下去说道:“我一直想卡着她的支出,没想到她为了钱能走这条路……也怪我。”

  “慈善是假的,帮你洗钱是真的。”薛枞却道,“她只是趁机又捞了一笔。你何必把自己摘这么干净。”

  “你……咳……你在胡说些什么?!”沈易剧烈地喘息了片刻,“媒体放的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证据。都是假的。”

  他没有参与过周玉琪与她那帮三教九流的朋友贩卖器官的行径,但放任周玉琪做大慈善的名头,也确实走了私账。

  这是很多企业私底下心照不宣的手段,只要没摆在台面上,搭点人脉,也不会有人执意戳破。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薛枞道。

  他本来打定主意不再和沈易多说,可又忍不住撕破他虚伪的面具。

  沈易布满烧伤痕迹的手指死死掐住轮椅扶手,牢牢盯着他,看了很久,才不可置信地抬头吼道:“……是你?”

  “可惜,”薛枞连垂眸都不屑,“被人抢先一步,没能留给我来收拾。”

  “孽子!”沈易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枉我打算把沈氏留给你,咳咳……想以后你帮着弟弟一起……咳……管理公司。”

  “谁稀罕,”薛枞看着他愤怒,心中越凉,却不知为何,没有产生任何报复的快意,无法言说的空洞几乎堵住了他的呼吸,“桩桩件件,都是你们自己犯下的。”

  “是谁?”沈对自己的定罪不感兴趣,只想抓出幕后黑手,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他厉声问道,“谁干的?”

  “我怎么知道,”薛枞动了动嘴角,“要是我找到人,会感谢他的。”

  沈氏遭遇的境况几可称得上是围剿,举步维艰。

  沈易被薛枞的话一激,又因为隐隐对他有疑,才立刻联想到是他,但仔细想想,又清楚凭借薛枞如今的财力和势力,根本无法做到这一步,于是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想明白薛枞也许只是和他闹脾气,方才抛之脑后的一点愧悔就又重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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