枞。
薛枞记不得黎申的脸,可黎申将他记得格外清楚,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不顾后果地伤了薛枞。
黎问并不知悉细节,但也推测出了大概:“不论是因为什么,黎申都没有理由用刀伤你,这件事责任全都在他,也在疏于管教他的成年人身上。薛枞,我真的很抱歉。”
薛枞却无所谓道:“他还太小了。”
“以后我会严加看管他的,”黎问的神色比往日所见都要严肃,“你想怎么收拾他,都不用顾及我。”
薛枞想到黎申方才的神情,虽仍是激愤的模样,却莫名令人觉得,这孩子已经不再有什么威胁了。至少,他已经体会到因加害而产生的恐惧。
“多陪陪他吧,”薛枞没有过多解释,只同黎问说道,“我猜,他可能不会再这样做了。”
当黎申亲眼目睹不顾后果的举动所产生的“后果”,终归是会有所触动的。
薛枞有时会想,若没有姐姐不顾一切的守护,还会不会有人能将他从满心怨恨、宁可手握屠刀的地狱拖拽回来。薛枞的记忆里还有一个人,也曾偷偷藏起他精心积攒的“凶器”,却从未想过向谁声张。
这种放任或许是错误的。可有些人,是不是值得被心怀善意地放过一次呢?
它究竟能构筑出心有桃源的囚笼,还是带来更加肆无忌惮的反扑,没有人能够预料。
可薛枞接受过这样的善意,便也想试着传递给别人一次。况且,那是一个比他当年还要年少许多的孩子。
黎问仍旧不明白薛枞为什么好说话到这个地步。
但他除了把黎申吊起来打一顿以外,也想不出别的解决办法,可以弥补薛枞所受的伤害。
“那怎么办呢?”黎问将烦恼抛给了薛枞。
“什么?”
“那你,怎么办呢,”黎问说话向来忠于内心,他是真有此困惑,也为此伤神了,“要怎么样才可以让你开心?”
对于黎问直来直去的表达方式,薛枞虽说有了心理准备,却仍然算不得习惯,果然又被噎住一次。他微微侧过头去,有几分不自在地答道:“我没事。”
黎问见薛枞不计较黎申的行为,也不要自己的补偿,思忖了片刻,才对薛枞道:“我来照顾你吧。”
薛枞只差在眼睛里画上一个问号了。
“我照顾你,直到你养好伤,好不好?”黎问越想越觉得可行,“我把你的房间安排在一楼,不会不方便。在我那里,也没有其他人能打扰你了。”
黎问还记得薛枞一个人晕倒在街上的事,也记得他独自去医院手术、形单影只的模样。潜意识里,黎问察觉到薛枞似乎在逃避着什么。
既然薛枞这一次的遍体鳞伤是因黎申起,黎问就有责任照顾他直到康复。
不用等到薛枞主动求助了。
第二十七章
黎问如愿以偿地把薛枞接到了自己的住处。
那是近郊的一栋别墅,本是买来给黎问度假放松用的,早早就装修好了,哪知道黎问岁数越长反倒越不爱出门,房子便一直空置,直到这回才派上用场。
还没进门,薛枞就听到细微的、类似于跑动的声响,待黎问将房门打开,便见一只蓝灰色的英短“哒哒”地跑过来,在薛枞的轮椅前停了几秒,又转头去舔黎问的裤脚,软软地“喵”了一声。
黎问一只手将它抱起来:“这是球球。”
薛枞对上双玻璃球似的眼睛,见它在黎问手里十分乖顺,也有些手痒。球球耳朵尾巴都圆嘟嘟的,还随着黎问顺毛的抚摸,一并舒服地颤动了几下。
“要摸吗?”黎问好像看出了薛枞的意图,半蹲下来,将猫递到他的怀里。
薛枞本想拒绝,忍了忍,还是顺从心意地伸出手去,碰了碰球球的耳朵。可他没养过猫,还以为球球天生就很亲人,哪知这不得章法的触摸,令小猫忽地炸了毛,仰头张嘴就要咬薛枞的手指。
“别闹,球球。”黎问按住它,把爪子包在手里,又轻轻弹了弹球球的鼻尖,“不能咬他。”
话音未落,薛枞就感到小腿被什么东西摩挲着,低头便见到又一只小猫,正拽着他的裤腿往上攀,三两下就蹦到了薛枞的大腿上,安安心心地躺下,还滚了一圈。
黎问怕它伤到薛枞的腿,连忙将手里的球球放下,把它从薛枞身上抱起来,竟有些手忙脚乱。
“没事,它很乖。”薛枞见黎问被两只猫咪闹腾着、又万分小心的模样,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是你捡来的吗?”
这是没有品种的杂毛猫,虽然养得很好,但和英短那样一眼就能看出品相的,仍有明显的不同,是以薛枞有此一问。
“嗯,它叫小鱼干。”黎问安抚好了猫儿,才用余光瞥到薛枞的神情,“它很贪吃。”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黎问从薛枞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笑意,却又从面上瞧不出端倪。
“它们饿了,所以有点缠人,”黎问说着,替它们把食物和水都换好,两只小猫果然撒着欢地跑了过去,“下次你来试试,球球只亲给它喂东西的人——以后就不会再咬你了。”
这话说得,半点也不把薛枞当外人。
薛枞没有贸然接话。
黎问将行李放好之后,带着薛枞参观一楼的房间。为了方便薛枞复健,别墅里的许多墙面都安装了长形的扶手,大理石地板上也重新铺就了厚而软的地毯。
“明天开始,会有医护人员过来陪你进行康复训练。”黎问见薛枞一直盯着扶手,才开口道。
“这些……”薛枞抿了抿唇,“没必要。”
栏杆都是直接打进墙里的,如果以后拆除,定然会留下两个有碍观瞻的黑窟窿。即使保留现在的模样,其实也已破坏了原本的装修风格。
“就当我补偿你的,”黎问料到了他的反应,只道,“要怪就怪黎申好了。”
薛枞没说话。
黎问将他带去精心布置过的一间客房:“先休息一下,睡半个小时,就可以起来吃晚饭了。”
黎问的房间就在隔壁,也是间客房,是黎问为了照顾薛枞而特意住过来的。
“嗯。”薛枞看了他一眼,道,“谢谢你。”
虽然已近黄昏,可这天的阳光很好,从干净得微微发亮的落地窗透进来,轻软的流云像嵌在人身后的一幅画。画外还有调皮的两只猫儿,灰蓝的正打着滚儿,杂毛的那只正舔着爪子。
薛枞心里忽然空了一下,说不清什么感觉,他的声音也在这画卷般不真实的气氛里轻缓下来:“我对你,说了太多次谢谢了。”
也不知要怎么才算还得清。
“那以后,就不要再对我说谢谢了。”黎问也露出笑意,柔软得像近在手边的云朵,“快去休息吧。”
薛枞自出院到现在,也折腾得有些累了,依言去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钟头。
他找了一圈没见着黎问,才去了厨房,碰见正对着菜板一筹莫展的人影。
“怎么?”薛枞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
黎问先把手里的刀放下,才转过头来,仍是有些发愁的模样:“……没事,你再等等,很快就好。”
薛枞看了一眼灶台旁充当菜谱的Ipad,又扫了一眼地面上堆在一起、刚刚拆封的包裹,恍然大悟。
“我来吧,”薛枞把“你是不是不会”的疑问咽回了腹中,以免黎问颜面受损,“我喜欢做饭。”
黎问听罢,舒了口气,秉着多说多错的原则,简单明了地答了句“好”,又主动揽过洗碗的任务,才乖乖地去客厅待着。他从没做过饭,家里的厨师也没跟来,本以为该是很简单的事,哪知真正操作起来却无从下手。
他等得无聊,又回到厨房,想帮薛枞打打下手,结果拖累得薛枞的速度都慢了许多,才不得不靠在门边安静等着。
“饿了吗?”薛枞见他没走,抽空问了一句。
“嗯。”黎问和薛枞一样,也是三餐十分规律的人,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又嫌外卖不干净,才一直空着肚子。
“很快就好了。”薛枞做饭只讲究营养搭配,外加将自己喂饱,从不考虑口味的问题,因而速度向来极快,动作也算得上娴熟。
黎问等得倒也不算太急,他甚至觉得薛枞这样替他忙碌的样子很让人移不开眼:“你慢慢来。”
果然没用太长时间,薛枞便做好了两菜一汤。
“你试试,”薛枞少见地局促了,“我做饭,不太好吃。”
他不由得回忆起刚从孟南帆身体里醒来时,第一次做了些清粥小菜给路衡谦,那人皱着眉头还要强忍着夸赞的神色。那时的薛枞担心着被戳穿,时时刻刻地忐忑不安,如今看来,倒反而是最和睦安宁的一段时光。
“唔……”黎问尝了一口鱼,猝不及防地被烫到,又不能吐出来,便强行咽了下去。
清蒸鱼是几个菜里最早做好的,放到现在也应该凉了不少。
薛枞连忙将冰水递给黎问,自己也尝了尝,虽然仍有些烫,但没到不能忍受的地步,便有些疑惑地看向黎问。
黎问其实不能吃太烫的东西,小时候还因为这个进过医院,被黎江越笑称是“猫舌头”,家里人都知道这事,所以一起吃饭的时候多半会配合着他,许多菜都是刻意放凉了再端出来的。
“很好吃。”
黎问饿得久了,大意之下被烫到,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连忙转移话题。
薛枞正想着下次做菜的时候,是不是要放凉一些,又担心鱼的味道变腥,被他一打岔,果然转移了注意力:“是吗?”
在路衡谦家里借住时,薛枞曾经认认真真磨练了一阵子厨艺,比从前堪堪能入口的程度好了许多,但也不见得能合得上黎问这样锦衣玉食长大的少爷的口味。
“嗯。”黎问点点头,便专心致志地开始吃起鱼来,这次记得了入口前都小心地吹一吹。
薛枞见黎问吃得津津有味,不大像是哄他,也不再问。
饭后自然是黎问包揽了洗碗的工作,薛枞有些不好意思,便也像黎问之前一样,在厨房陪着。
黎问毕竟没做过这些,戴着手套擦拭盘子的时候,还打碎了一个。
“还是我来吧。”薛枞开口道。他总觉得自己在黎问家里几乎算得上白吃白住了,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是应该的。
黎问却断然拒绝,“不用,”他一边收拾着碎片,一边道,“你陪陪我就好了。”
薛枞怕小猫跑进来误踩了碎屑,便将厨房的门关上。外间的视野被隔绝,里头的空间便像无端被压缩了一样,薛枞有些不自在,却没有多说什么。
“明天可以继续做饭吗?”黎问的声音随着淅淅沥沥的水声和碗碟碰撞的响声传递过来。
“……我会的不多。”薛枞之前说“喜欢做饭”也只是替黎问解围,哪知他会顺杆就爬,“我怕你,吃不习惯。”
“我想吃你做的,”黎问又道,“可以吗?”
“……那我多学一学。”
薛枞并不排斥做饭,他照顾自己早就成了习惯,填饱肚子是最简单的事,便也没再拒绝。
“嗯,”黎问洗了半天,终于收拾干净了那一片狼藉,“那我明天继续……洗碗。”
薛枞也不知道他在坚持些什么,无奈道:“累了吗?”
“好累。”黎问点点头,还小小地伸了个懒腰。一直在门边凑来凑去的球球也跟着前伸了前爪,圆溜溜的身体懒洋洋地抻直了,又优哉游哉地舔起了爪子。
黎问走到薛枞身边,替他推动轮椅,“明天做松鼠鳜鱼,不要清蒸的,好不好?”
“嗯。”薛枞点头。
路衡谦的口味清淡,薛枞那时想要替他做一些事,练了许久,真正能端上桌的也没几样。清蒸鳜鱼倒是好不容易能拿得出手的几个菜之一,陡然换个做法,便不能保证质量了。
“可能不太好吃。”薛枞补充道,他抬头,才发现黎问的左肩上坐着球球,怀里抱着不断蹿动的小鱼干,俨然成了人形猫爬架。
黎问却并不担心味道,还气定神闲地挠了挠球球的脑袋:“我不挑食。”
小鱼干趁着他们说话的空隙,爬上了黎问的头顶,听他说完,也跟着附和似的“喵”了一声。
因着难得的长假,薛枞几乎不再出门。令他意外的是,黎问似乎也总是留在家里。
偶尔能听到二楼传来断续的器乐声,渐渐串联成章,都是些薛枞没有听过的曲子。
俩人各忙各的,有时黎问会陪着薛枞复健,可薛枞被人盯着便觉得窘迫,未免摔跤,连步子都不肯迈了,黎问这才识趣地去了别处。等薛枞忙完,又拉着他一起看电影。
“我不太想——”没等薛枞把话说完,黎问就将影音室布置妥当了,投影仪和音响运作的声响打断了薛枞的拒绝。
“嘘,”黎问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开始了。”
薛枞的乐趣很少,再年少一些的时候,男孩们所喜欢的一切能够耍帅装酷的运动,碍于身体,一概与他无缘,而如今,他对泡吧喝酒之类的也无甚兴趣。幸而工作算得上繁忙,挤占了空余时间,唯一算得上放松娱乐的,大概是……去医院?
黎问挑选影片的方式很杂,准确来说是根本不挑,所以常常也会碰到些无与伦比的烂片,这种情况下,通常都是一睡了事。薛枞有一次回过头去,恰好看到这人歪着脑袋,极其别扭地枕在手臂上,显然已经睡得很沉的模样。
“黎问?”薛枞试着轻声叫他。
黎问没有反应。
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