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招惹他。
只除了无所事事的孟南帆。
孟南帆闲人一个,不用交作业也不用考试,人又好说话,只要他在学校,班上许多不着调的事就自然而然摊派给了他。
为了出入方便,薛枞的位置靠门,坐得离他有些远,孟南帆走神的时候,却最爱往他那边看。
这人左手打了石膏。平时垂下的右手,却也缠了一圈一圈的绷带,因此握笔的姿势十分别扭。但听课的认真程度,却和之前的冷淡形成令人瞠目结舌的对比。
孟南帆看他低头记着笔记,黑而密的睫毛也随之覆盖下来,微微颤动着。瘦削的侧脸,轮廓优美得有些不像话,实在想不出抬起头时,竟然是这么凶神恶煞的一个人。
虽然偶尔看看他是件挺有趣的事,但孟南帆不打算自讨没趣,于是整整半个学期过去,他和薛枞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有一回,班上的某节课临时改成体育,薛枞当时不在,老师便委派了无所事事的孟南帆折返回去通知他。
教室里空荡荡的,只剩薛枞趴在桌子上,背脊微弯,肩胛骨顶出一个很好看的形状。他整张脸埋进胳膊里,只露出后脑勺,有几根碎发支棱出来。
这人浑身上下,怕是只有头发丝才会稍微柔软一点。
孟南帆想着,伸出手去,还是略过他的头,转而拍了拍薛枞的背。
薛枞有些不适地动了动,慢腾腾抬起头来。
“换了课,”孟南帆也没有多废话,笑了笑,想把事情交代完,却在对上他的脸时,僵住了。
一道血迹从薛枞的鼻腔蜿蜒而下,滴滴答答,顺着瘦削的下巴,滴到缠了绷带的手臂。血迅速将它染红了。
孟南帆忙递过去一张纸,忙不迭道歉:“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薛枞不在意地摇摇头。
孟南帆绞尽脑汁回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太过用力,越想越是抱歉:“我打120。”
薛枞却觉得他小题大做:“不用。”
“那去医务室,”孟南帆站在他身后,不由分说地推起轮椅,他心中懊恼,连笑容也挂不住了。
薛枞见拗不过他,也不再说话。
“你这身体真是纸糊的,”孟南帆边走边说,“哎,都怪我。”
“很轻,”薛枞再话少,也分得清好意歹意,只回道,“和你无关。”
见薛枞不怪他,孟南帆只觉得愈加愧疚,就这么一路唠叨,总算到了医务室。
好在薛枞没什么事,只是中暑,和孟南帆的“攻击”毫无关系。
“没事了。”薛枞见状,对他说道。
孟南帆见他满手满腿的石膏,都替他热得慌,又见他竟然还披着秋天的校服外套,便想替他脱下来。
薛枞很快避开了。
掀起的校服一角,却露出了许多伤口,青青紫紫,再加上他这满手满脚的伤,孟南帆忍不住问道:“这些——”
“说了和你无关。”薛枞的声音陡然冷了下去,让刚才的和平相处都像是错觉,“我没事了。”
孟南帆这才明白,他的“我没事了”,指的竟然是“你可以走了”。
虽然事情因他而起,他也做好准备,打算善始善终,此刻也被噎得说不出话。
薛枞眼里驱逐的意思很明显,孟南帆这样从小到大没有受过气的人,也懒得再凑上去。正好路衡谦听到消息,早已赶了过来,在医务室门口等着,孟南帆便气鼓鼓地和他离开了。
医务室在三楼,和教室不在同一栋,之前孟南帆也是叫了几个人,才一起半抱半搀着薛枞上去。
那楼修得挺早,没有电梯,平时来来往往的人也少。但接下来的楼梯薛枞要怎么下,就和他没有半分关系了。
孟南帆回去等了许久,上午的课都要结束了,这个倔得要死的薛枞还是没有回来。孟南帆了解他从不缺课的个性,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他也是一时负气,并不是真的想要欺负薛枞。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铃声响起,孟南帆几乎是跑着从座位出去,却见到薛枞独自一个人,很慢很慢地,从不远的地方过来。他满头是汗,孟南帆都不敢想,他究竟是怎么回来的。
或许遇到好心的老师,帮了他吧。孟南帆只能这么祈祷。
他想走得离薛枞近一些,推他回到教室,此刻手脚却像不听使唤了一样。
他知道,这段路根本不需要帮忙,他也没有资格帮忙。
愧疚感几乎将他淹没了,以至于他连午饭也不想回家去吃,整个人恹恹地待在教室里。
等他抬起头来,教室里七零八落,没剩几个人了,可薛枞竟然还在。
孟南帆很想去问他,为什么不吃饭,食堂的菜都快没了,但他还是不太敢。这种不敢和从前的不想自讨没趣有些不同,掺杂的更多是自责。
许久没等到薛枞走动一步,却等来了路衡谦。
“不回去?”路衡谦和他家住得近,往常都是一道回去,今天没见他人,便直接来了孟南帆的班上。
孟南帆摇摇头:“你先走吧。”
路衡谦干脆也不走了:“那去食堂?”
孟南帆又摇头。
路家和孟家算是世交,路衡谦和孟南帆也是从小玩儿到大的兄弟,只是孟南帆还没到身量抽高的时候,一向都比路衡谦矮上一些,又因为学艺术,在两家长辈眼里,简直是柔弱得不行。路衡谦也因此自小背着个任务——决不能让南帆受欺负了。
分明只有孟南帆欺负别人的份儿,而且对方连声也不敢吭,甚至到最后,也不知道那个一肚子坏水的人是谁。
怪只怪孟南帆的脸实在是太有欺骗性。
路衡谦不知道好友今天又算是欺负了一个人,见他闷闷不乐,也不去催。
孟南帆却只顾着盯薛枞,好不容易盼到他出了门,才跟在后面,做贼似地跟着。路衡谦不明所以,也陪在旁边。
食堂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孟南帆才回过味来,薛枞应当是怕挤,才留到现在。
他跟着薛枞打了菜,才发现那里几乎不剩什么,也没打算吃,就端着餐盘,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坐下。
他见薛枞吃得认真,也试着尝了一口,还没吞进喉咙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油很腻,是很廉价的那种,凉了之后发出一种令人恶心的味道,孟南帆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皱着眉头,总觉得薛枞的脸色也难看起来,竟然十分冲动地起身,去到了薛枞跟前。
憋了一上午的歉疚在对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时,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平时从容淡定的姿态好像也统统不见了,最后竟然干巴巴地憋出一句:“别吃了。”
薛枞没理他。
孟南帆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笑容,只是那笑怎么看都有些僵硬,见薛枞仍然把食物往嘴里塞,又说了一句:“凉了,这个不好。”
薛枞停下筷子,对他的聒噪相当厌烦:“别挡着我。”
孟南帆没反应,站在他旁边的路衡谦却不会忍受这种不识好歹的挑衅:“怎么说话呢。”
薛枞看也不看他们,反倒是孟南帆急了,将路衡谦拦在后面,话却是对着薛枞说的:“以后……”
孟南帆的身上被贴满了“善良好心”的标签,却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照顾过一个人,许多事用钱就可以轻松解决。但这次,他却承诺似的,对薛枞道:“以后你每天去我家吃饭。”
他并没觉得这提议有多么突兀,也不认为会戳人痛脚,甚至还认为皆大欢喜了。
“神经病。”薛枞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实在懒得理他,他并不觉得孟南帆安了什么好心,也无所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孟南帆是习惯了他这样,路衡谦却厌恶得不行,他挡住薛枞的去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是十足的冰冷与不屑:“道歉。”
薛枞还来不及回答什么,路衡谦就被孟南帆拉走了。
“你在想什么,”路衡谦的声音相当不解,又像是无奈,和孟南帆边走边说,“怎么和这种人献殷勤。”
谈话的声音渐渐远了,好像有什么更剧烈的敲击声传来。
“咚咚咚。”
天光大亮,薛枞揉了揉眼睛,从冗长而毫无意义的梦境里醒来,他试着动了动腿,仍然是有知觉的。
看来确实不再是梦了。
他打开门,看到了面色略微焦急的路衡谦。
这种感觉有些奇妙,像是从前的人忽然长大了十岁,从过去走到了他的面前。
“南帆,”这语调几乎与梦里的重叠,“你怎么电话也不接,就自己回家了?”
薛枞不知道怎么回答。
还好路衡谦并没有想让他回答的意思:“不说这些,我先送你去公司吧,晚上还是去我那边。”
第5章
薛枞浑浑噩噩,随着路衡谦上了车。他仍在思考着昨夜孟南帆那个梦。
他高中生活的全部记忆,被永不止息的漫天火海与近在咫尺的绝望喘息挤得再无罅隙,像这样琐碎而平静的小打小闹,早已是雁过无痕,却竟然被另一个人清晰地印刻在心里。
与之相反的,是他对于孟南帆的印象,似乎只有一个薄薄的剪影,再深想一些,也不过是时常陪在路衡谦身边,笑意清朗的一个同学罢了。
“南帆?”路衡谦见他神色恍惚,已是第二遍叫他的名字。
薛枞这才回过神来:“什么?”
“你——”,正值红灯,路衡谦淡淡望过来,手指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方向盘,“算了,昨天怎么不接电话?”
薛枞的思绪终于从梦境抽离。他翻出手机,看见了几通昨夜11点左右打来的未接来电:“睡了。”
“这么早,”路衡谦也有几分诧异,“你最近,好像有些不同。”
薛枞闻言,几乎以为他看出了什么,免不了浑身紧绷,片刻后才答道:“太累了吧。”
路衡谦余光瞥见他的勉强笑意,也没有多问。
“注意休息。”
绿灯亮起,车流又在拥挤的道路上缓慢涌动起来,薛枞小心打量着他的侧脸,却见那双略略上挑的眼睛里只余关切,趁得神色愈发温和。
“路衡谦,”薛枞侧过头去,看向窗外, 他的手指微曲,掩饰什么一般,流连在完全升起的车窗玻璃表面,“你对讨厌的人,会怎么样?”
道路两旁的行人与树木缓慢倒退,薛枞的心思也在这流动的风景里,渐渐无法捕捉。
路衡谦没注意称谓,对这话题颇为好笑。
——孟南帆这个滥好人,竟然也会有讨厌的人?
他挑了挑眉:“谁惹你了,先说说。”
薛枞没有正面回答,又问道:“薛枞在哪家医院?过两天我会去看他。”
车内的气氛像是凝滞了一瞬。
“不行。”
薛枞听到路衡谦斩钉截铁的回绝,心也随之渐渐沉没,被裹紧石头一般,直坠入看不见的深海中去。
“我只是通知。”薛枞却笑了,唇角微弯,有几分像从前孟南帆的模样,轻声道,“没有询问的意思。”
他的声音像是压抑着什么,路衡谦没有在意,见孟南帆不留情面,也并不生气,只说:“我替你去。”
薛枞沉默片刻,转过头来,对上路衡谦的侧脸,紧绷的下颔线昭示着这人的不悦,高挺的鼻梁之上,眉头蹙起,眼里是熟悉的厌烦与不屑。
“你为什么相信沈安的话?”薛枞又问。
“沈安?”路衡谦像是忘了这个名字,想了想,“你说薛枞的弟弟?我到的时候,清醒的只有他了。”
“他告诉你,薛枞把孟,”薛枞一顿,“把我推下楼?”
路衡谦点头:“你认识他?”
“先不谈这个,”薛枞又道,“如果我说没有,你信吗?”
“别再枉做好人了,”路衡谦瞥他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我替你收拾烂摊子都来不及。也不是每次都能救下你。”
“……不用你救,不是他。”
路衡谦见他油盐不进,也打算停止这个话题,敷衍答道:“我只是担心他对你不利。”
薛枞没有再看他,他是真的不解:“薛枞为什么会对我不利?我根本就和他没什么交情。”
路衡谦也没料到孟南帆会这么说,听他与薛枞撇清关系,倒是求之不得:“我只是觉得,他对你抱有敌意。”
薛枞也无话可说:“全凭你猜?”
孟南帆的工作室已经到了,路衡谦将车停在路边,像是在回忆什么:“他以前——”
薛枞见他眸中不屑越来越深,实在没法再听下去,忍不住打断他:“我到了。”
他将车门推开,又勉强笑了笑,自嘲般留下一句:“你倒果真是爱憎分明。”
薛枞没再回头看路衡谦的表情,只独自去到办公室,收拾起繁杂的心绪。
薛枞拿孟南帆的工作毫无办法,枯坐了一整天,终于熬到下班时间。
紧绷的肌肉在洗澡时稍微放松了一些,哗哗的水声让他的大脑可以理所当然地迟缓运转。
他伪装着,试图不露破绽,又不知究竟怎样才能回到自己从前的生活。
而孟南帆也不见了踪影。
薛枞没有意识到,在孟南帆短暂的露面后,他竟然不知不觉地对对方产生了一丝依赖。
薛枞闭上眼睛,让水花打在脸上,将颓色短暂地冲刷掉。
“——今天很累吗?”
突然出现的声音惊得薛枞微微一颤,他睁开眼:“你醒了。”
“不过醒得好像不是时候,”孟南帆注意到自己赤身裸体的处境,半真半假抱怨道。
薛枞伸向沐浴露的手停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