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费神?释郗容挑眉。
不、不是啦!但至少先让我吃点东西再……我饿着肚子,都没力气想事情了。
释郗容目光深邃地看看丁常,本就白皙的皮肤比从前更显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一直很精神的小脸也有点蔫巴巴的。
你不能吃饱肚子,是你自己不好。话虽这样说,释郗容还是拈了一块点心给他,吃吧!
谢谢爹!丁常如获至宝,将那块点心三两口吞掉,之后感觉就像是没吃一样,呃,爹,能不能多给一块……
点心始终不能真正填饱肚子。释郗容没给。
其实方才看到丁常那样的吃相,他心里凉凉闷闷的,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也想过干脆将一盘点心都给丁常算了,但是那样做的话,终归是治标不治本。
你想不再挨饿,唯一办法就是努力达到师傅的要求。
我已经很努力啦!丁常噘起嘴,可是她也太严了好不好?只是吃个饭而已,她却像在给我用刑。爹啊,你到哪里找来这么恐怖的师傅?你让她走好不好?只要她在,我就一天都吃不饱饭。
我不会让她走,当你达到她的要求那一天。
当我达到……啊,那我岂不是永远都要饿肚子?
不想一直饿肚子,就努力达到她的要求。
这……什么嘛!丁常垂着肩膀嘟嘟囔囔说来说去还是等于没说一样,我真命苦。唉,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呢……
觉得他这样子又可怜又可爱,释郗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揉揉他的头顶,这都是为你好。
又是为我好,为我好……丁常听了更加沮丧。
因为他明白,既然释郗容认定了怎样做事为他好,那么无论他自己觉得好不好,释郗容都一定会坚持。
另外他也了解,其实近来他承受的这些,虽说是很惨,但本意并不是要欺负他、折磨他,而他也的确学到一些东西。
虽然他不稀罕那些东西,但是他知道释郗容稀罕。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稀罕,但是如果这样就能让他满意、让他开怀地笑笑,那么自己也会咬着牙关坚持下去。
当然,丁常不保证自己不会有坚持不下去的那一天。
点心,还想要么?释郗容忽然问。
丁常当即精神一振,想!我想!
他的回应让释郗容不禁莞尔,却在唇角将笑意掩去。
给你。释郗容拿了一块点心给他,在他讲之塞进嘴里之前提出要求,不准在五口之内吃完。他方才的吃相,用有碍观瞻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啊?丁常露出泫然欲泣的脸,可是爹,你看这点心这么小,我一口就能吞掉了。
胡扯。释郗容轻拍一下他的头,我都不能一口吞掉。
你都不能?那你不如我。丁常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转念一想,他这是在争什么啊?肩膀再次垂下来,他左想右想,忽然将手里的点心凑到释郗容唇边,那你示范给我看,让我知道一口咬多少才能吃到五口以上。
这也要示范?释郗容匪夷所思地瞪着丁常。
要。丁常无力地点点头,我已经饿得头昏眼花了,别叫我自己思考。
释郗容无言地瞪他半晌,实在莫可奈何,只好张口,意思性地咬了一口点心。
哦!丁常收回手,将点心研究了一下,随即拿到自己嘴边,张口,下口。
沿着释郗容留下的齿痕,丁常一小口一小口地咬下来,含入口中,耐心地等着它在口里融化,才吞下去。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好像……有些舍不得吃,明明饿得就快晕倒了,可他竟然就是舍不得。
如果太快把这块点心吃完,释郗容留下的痕迹也就消失了。
舍不得的,似乎不是点心……
那边,释郗容看着丁常那样的咀嚼方式,觉得奇怪。他不是嚷嚷着饿死了吗?可照他那种吃法,一块点心他能吃上几百口。
几百口,那要花上多久时间?在点心吃完之前,他大概就得饿死了。
丁常。释郗容忍不住出声询问你怎么了?
嗯,嗯……丁常含糊应着,像是根本没在听,只专心啃他的点心。
释郗容越发感到奇怪,盯着丁常的脸细瞧,瞧不出端倪。再瞧他的嘴,他嘴边的点心,蓦然,目光一凝。
他以为,他是与他爹合吃一块点心?
所以他脸上才会流露出那样幸福的神情?
释郗容心口猛地一紧,闭了闭眼,要自己忽略这感受,缓缓吸一口气,生硬地说丁常,盘里剩下的点心,你还要不要了?
嗯?丁常这才如梦初醒,连忙点头,要,我当然要。可是,手里这块,他又还舍不得扔,也舍不得吃。
当着释郗容的面,自己总不能把点心揣进兜里藏起来吧?
别无他法,丁常只有心一横,将点心一口塞进嘴里,猛然又想起,这种吃法释郗容不喜欢,再要吐出来又太难看,他伸长脖子,想将点心赶紧吞下去,结果却被噎着。
你啊……有时候脸释郗容也好奇,这傻小子究竟能让他瞠目多少次。他抬手,从旁边的桌台上端来一杯水,拿去。
谢……丁常想道谢,但实在是讲不出话,接过水杯灌了几大口,喉咙里终于顺畅,谢谢爹。
释郗容默不作声,不禁让丁常越发感到局促。这时候他早已忘了什么饿不饿,只想快快将这尴尬的气氛盖过。
那个,爹……他绞尽脑汁,总算找到话题,你刚才又唤我全名,我不是说了吗?你不要这么生疏,就唤我常儿,不好么?
……
当然没什么不好,只是他觉得别扭。
可是看丁常一副巴巴等待着的表情,让人觉得若不遂了他的意,实在对不起他的期待。
几经努力,释郗容才终于唤了出口常……儿,常儿。多唤几次,好像也就渐渐顺口。
常儿……
嗯,爹!丁常笑眯眯地应声。
那模样,却像什么揪紧了释郗容的心口。
他忽然觉得很不想再面对丁常,将盛着点心的盘子塞进丁常手里,冷淡地说点心都给你,出去吧,别再打扰我休息。
咦?这就都给我了?丁常捧着点心不敢置信,原以为接下来还得过五关斩六将,没想到什么都不用做。
难道天要下红雨?
嗯,都给你了,出去。释郗容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哦,那谢谢爹。丁常还是摸不着头脑。
不管怎样,他乐得有东西填肚子,便不再追问。他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又想到一个连日来一直困扰他的问题。
爹,你给我找那么多师傅,为什么你自己从不教我什么?
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你。
怎么会?你那么厉害,我背了好多遍才记下来的诗经,你随随便便脱口而出。还有,你是大将军,打了许多胜仗,你也很会打仗呀!
难道你要我教你打仗?释郗容无奈地睁开眼睛看向丁常。
这小子真是阴魂不散,到底要怎样才能真正忽略掉他的存在?
也不是说打仗啦,但是武艺什么的,你一定也很厉害不是?
丁常说到兴起,在罗汉榻边沿坐了下来,眉飞色舞地说我有几次看到你在院子那边擦拭你的佩剑,还有红缨枪,我猜这两样兵器你都很拿手吧!还有还有,那晚你射中我,那么大的雾你都能射中我,你的箭术一定超绝。这三样里,你就随便挑出一样来教教我,好不好?
你想学武?以丁常的个性而言,释郗容对此倒是不觉得奇怪。
嗯,我一直就想学。
为什么?
学武好啊!以前我在外面,每次被人欺负的时候我都想,如果我有一身好武艺,我一定把那些人好好教训一顿,也让他们不敢再去欺负别人。
释郗容挑起眉,你不是懂一点功夫么?还会装鬼在树上飘呢!
那,那点三脚猫功夫,爹就不要拿出来嘲笑常儿啦!丁常不好意思地挠挠脸。
从前你受人欺负,那都是从前的事。今后你出门,会有随从贴身护卫你,他们个个以一抵十,你再学武,又有何用?
可以强身健体啊!
你又不去闯荡江湖,要那么强健做什么?释郗容本想说他现在这样就很好,不过还是咽下了没说出口。
话不是这样说嘛……丁常耸耸鼻子,至少可以自卫,爹你不知道,那个教我念书的师傅真的很凶。每次要是我写出了他认不出的字,或者写了错字,他就会拿细藤条抽我胳膊。他飞快地打一下,然后就收回去,快得出奇,我每次想抓藤条都抓不住,可憋屈死我了。
所以你想学武艺,就为了这个?释郗容少有地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呃,也不光是因为这个……丁常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讲错话,可又想不出究竟错在哪里。
有这个就够了,学武的事,你想都不必想,我不会教你。
为什么?
你做得不好,就该打。
我……该——打——听到这话,丁常感到眼前一黑。
瞬间,这么多天来受的委屈一股脑地涌上心头,他简直想嚎啕大哭,却又想到就算哭死了大概也没人怜惜他,那满载的委屈一下子化为了怨怒。
爹!我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吼出这句,他仰头喝了一大口水,然后盯准释郗容的胸口,噗——
嗯哼……嗯哼哼……
夜色中,不时有这样的呻吟从将军府其中一间房里飘荡出来,凄惨哀怨,好不可怜。
丁常这样子趴在床上直哼哼,已是第二晚了。过往的下人们听见了,也好生同情。
惨剧,就发生在昨天,那是午膳过后不多久的事。
下人们原本在各干各的事,忽然看见衣襟湿淋淋的将军把丁常扛在肩上,一路穿过走廊,来到后厅,将丁常往桌子上一扔。而后唤来严管事,说要执行家法。
严管事取了藤条过来,这藤条,比起教书师傅的那根,可要粗得多了。
在下手之前,严管事向将军确认了一次,是否真要如此。坐在椅中的将军面如寒冰,说动手。我不说停,你不准停。
于是严管事动手了,藤条每打在丁常身上一次,丁常就哀叫一声,严管事也悄悄看将军一眼。
第一次,将军的眉头皱起来;第二次,将军的眼睛眯起来;第三次,将军合上了眼。
到第六次的时候,将军霍然站起来,什么话也没说,大步离开了。
严管事立即收起藤条,让下人扶丁常回房。安排了人给丁常疗伤,但也只能防止伤势转恶,想让人感觉不痛是不可能的。
从昨天到今天,府里议论纷纷,不知少爷是做了什么不能原谅的坏事,才让将军发这样大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