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的是什么事?一直安静听下来的轩辕照忍不住插了口,撞撞释郗容的肩膀。
我不许他再去见锦鳞山庄那些人。
哦,这样很对。轩辕照点点头,看向丁常,笑了笑,常儿,这件事你就不要跟你爹争了。他的决定也是为你好,你跟那些人来往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好处?丁常眸光一闪,咬了咬唇,低低道我跟他们来往,从来就不为什么好处。只因为他们是我最重要的朋友。爹,你不了解……我曾病倒在床,是他们冒着大雨,背着我走了一天一夜的山路,带我去看大夫;我也曾受冻挨饿,是他们把仅有的棉被给我盖,把少少的饭菜省下来给我吃。如果没有他们,或许常儿早已不在人世。他们对我有情有义,而我却……
他顿了顿,目不转睛地盯着释郗容的双眼,字字清晰地说爹,这就是你要教给我的第一课吗?你教我的第一课,就是见利忘义?
……
释郗容撼然地回视着他,一时竟不能言语。就连向来伶牙利齿的轩辕照,也语塞当场。
他们是真的认为隔绝丁常与那些人的来往,是为他好。然而,人生在世,好与不好,其实不能单方面下定论。
更重要的是,他想守住情义的这份心,甚至比起那层皇子的身份,都要来得更宝贵。
好,我允你。释郗容到底还是让了步,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被人逼得让步,但是这一步他却让得很爽快,甚至愉快。
真的!?丁常惊喜交加,一下子蹦起来,你没有骗我?你说真的?
真的。
太好了……太好了!丁常大喜过望,满怀喜悦不知如何抒发,忽然扑上去,在释郗容脸颊亲了响响一口,爹,你最好,常儿最喜欢你!说完就在原地转圈圈,完全开心成了个小孩子。
哎呀呀,真是羡煞人也。轩辕照一脸夸张的艳羡,小声戏谑原来爹就可以随便亲的,那我这叔叔,要个亲亲也不算过分啰?
闻言,释郗容立即横眉瞪他一眼,随即却又无奈地摇摇头。
不知道该做何感想,对那个傻小子,虽说是自己下的决定,要当他的冒牌爹爹一阵子,然而此刻他却莫名地有一种异样的预感,他这个爹,会越来越难当。
再看丁常,还在那里转圈,真让人担心他会不会转着转着忽然变成一颗陀螺。
释郗容将他唤回神,丁常,坐下,我还有事要说。
哦!丁常这才安稳地坐下,一双大眼睛直直瞧着释郗容,脸上还是喜孜孜的。
看样子就算接下来释郗容叫他去撞墙,他也会傻乎乎地笑着去撞。
这个傻小子,怎么这样单纯?他应该有心计一点,在深宫当中,才会过得比较不辛苦。
然而,若要教他心计,教他尔虞我诈,却又觉得好可惜。
释郗容心情复杂地静默片刻,才说我是答应了你与那些人见面,但是有前提。每个月,你只能见他们一次。
每个月,一次?丁常差点又想跳起来抗议,转念一想,他鼓鼓腮帮,好少,三次行不行?要么两次?
这里不是市场。释郗容斩钉截铁,没有讨价还价。
可是……
你连那一次也不想要了是么?
我……好、好嘛,我接受就是了。丁常也学乖了,知道跟释郗容不能硬碰硬,尤其是当他认为自己是正确的时候。
一次就一次吧,总比一次都没有好。反正等以后自己跟他混熟了,再要说什么一定会好商量得多。
经过刚才,丁常忽然有一种感觉,觉得释郗容跟自己的爹有一个相同之处刀子嘴豆腐心。
也许释郗容的心比起豆腐还是要硬得多,但至少不是铁石心肠。
另外,释郗容又说每个月你想见他们的时候,告诉我,或者找府里的严管事。他会安排马车,去山庄将人接到这里来,你就不要再往山庄跑了。
咦?丁常疑惑,这是为什么?
没什么。
还不是怕你被人拐跑。轩辕照这话半真半假。
怎么会?丁常莫名其妙,但也没有不高兴,他们是我的好朋友。
最亲密的人最难防。
他们不会害我。
是不会害你……轩辕照揽住释郗容的肩膀,对丁常眨眨眼,笑得意味深长,那你就当作是你爹爱子情深,护子心切,所以未雨绸缪,保护过度,这总行了吧?
这,这样……虽然听得出轩辕照的玩笑口气,丁常还是无端地红了耳根,嗫嚅道我知道了,我会听爹的安排。
常儿乖。这话不是释郗容说的。
你……你是谁?见过他好几次,到现在丁常才想到这个问题。
要说这个人的存在感也是够强的,明明是他们父子俩的事,他却在这边东插一句西插一句。
我?哈哈,我是你皇……
咳!释郗容咳嗽一声。
嗯,我么……轩辕照挠头,我是你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提着灯笼寻不着、八竿子能打到一起的轩辕大哥。
……
第四章
这些天来,丁常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作——惨绝人寰。
自从那天后,每天早晨他会定时被人轰起床。
梳洗,有专门的人盯着,教他头发应该怎样梳才整齐,衣裳该怎样穿才得体,这样折腾下来,往往半个时辰就过了。
然后,揉着饿扁了的肚子来到中厅。早膳,有,却不是他想吃就能吃。
有规定一,不能发出过大声响,若违规,撤一碟菜。二,食物必须在嘴里咀嚼五口以上,若违规,撤一碟菜。
午膳、晚膳也都是如此。结果,他的用餐时间总是转眼就结束,因为饭菜都被撤光了。
他巴巴地想讨两口饭吃,哪怕给块点心也好——没得商量。搬出释郗容的名头也不行,因为他已将丁常的管教全权交给了诸位师傅。
于是只能忍着饿,继续接下来的日程。而他的日程就是,要努力,让他的师傅们满意。
上午的师傅,教他念书写字。其实他识字,也会写,只是写出来的字他自己也不认得。
下午的师傅有两位,一位一直弹琴,并不是要他也学会弹,至少要听得出几首有名的古曲,并能解读曲中寓意。另一位比较奇怪,竟教他走路,教他正襟危坐。
每天下来,饿了一天的丁常总是累到头一沾枕就睡着。次日醒来,饿,更饿,越来越饿。
他已经连续几天没吃过饱饭,他觉得自己就快要饿死了。
为什么?他问苍天,为什么他会穿着绫罗、戴着玉冠活活饿死?他上辈子一定十恶不赦。
不,他不甘心,他宁愿上吊自尽也不要饿死这么落魄。
他、要、吃、饭!
午间休息,丁常终于逮到空隙,趁师傅不注意时脚底抹油溜走。他不晓得这府里的厨房在哪个角落,就到处摸索,发现一间祠堂。对,就是那间祠堂。
他小心翼翼推开门,探头往里看看,罗汉榻上,释郗容果然睡在那里。
爹?他轻轻唤了一声,没反应。
多唤几声,还是没反应。
机会来了!
丁常蹑手蹑脚地进了屋,目标就是供台上的那盘点心。他来到台前,一手端起盘子,一手捏起一块点心,正要往嘴里送。
饿了是么?
丁常身后忽然飘来这样一句。
丁常吓得惊呼一声,险些打翻了手里的盘子。他面无血色地转过头,绝望地看到释郗容睁着眼睛,眼神轻飘飘地注视而来,像是还没睡醒,但又像是意味深长。
爹……丁常哭丧着脸,对不起,打扰你休息。
过来。
哦……呜呜,要挨骂了。早知道他刚刚就拼死把那块点心吃下去。
丁常恋恋不舍地看着手里的盘子,将其往台上放回去。
释郗容却说点心也拿过来。
哦!
丁常捧着盘子走到罗汉榻前,见释郗容伸出手,显然是要他手里的东西。他吸吸鼻子,满怀悲壮地将盘子交了出去。
释郗容稍微撑起身,半躺着,一手托着那盘点心,淡淡地说想吃这些点心是么?
嗯!嗯嗯嗯。丁常点头如捣蒜。
可以。释郗容颔首,接下来的一句话及时制止了丁常猛扑上来的打算,但是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什、什么问题?丁常伸长了脖子。他急啊!
如果知道吃不着,也就罢了,他不指望。可一旦知道能吃得着,他就越发地感到肚子咕咕直叫。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释郗容念完了,见丁常只是呆呆望着自己,便催促他,后面的。
后面?
丁常还没明白自己被考了。
鼠,鼠……老鼠肉还蛮香的。
你说什么?释郗容脸色骤寒。
啊,没有没有,我再想想……丁常缩缩脖子,他已经反应过来,于是绞尽脑汁苦想,相鼠,唔,相鼠有齿……
这句我已说过。
哦,那……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无礼……
……
人而无礼,胡不揣……死?丁常想来想去,觉得像是这句,但又不敢肯定,谨慎地观察释郗容的脸色。
大幸,释郗容点头了。
但是,接下来他又说给我解释一下。
嗄?丁常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不要把,想这些东西很费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