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漫画 首页 都市言情 玄幻仙侠 曲中求,GL百合 GL百合 BL同人 网游竞技 排行 免费
搜索
今日热搜
消息
历史

你暂时还没有看过的小说

「 去追一部小说 」
查看全部历史
收藏

同步收藏的小说,实时追更

你暂时还没有收藏过小说

「 去追一部小说 」
查看全部收藏

金币

0

月票

0

麟趾 第53节

作者:梦溪石 字数:22205 更新:2021-12-29 16:08:23

    、第160章

    面对贺融, 贺湛有点近乡情怯的感觉。

    既想靠近,又怕靠近。

    他相信其实贺融与自己一样。

    只是他家三哥比较会隐藏。

    毕竟横亘在两兄弟中间的,不是普通家庭里鸡毛蒜皮的小矛盾,而是山河动摇, 家国危殆, 还有父兄的死亡。

    即使这些并不是他们造成的,但身处其中,人心难免也变得复杂起来。

    城外那一通发泄,现在冷静下来之后, 贺湛还有点尴尬, 他觉得自己在三哥眼里像个不懂事闹着要吃糖的小孩儿。

    他将冒着热气的木桶放在床边, 冷不防后颈被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按上,下意识绷紧身体想要作出反击,随即又猛地放松下来。

    “这里怎么会有伤痕”贺融问。

    贺湛笑了一下“先前南夷叛军里有几个不老实的, 听见突厥人入关的消息之后, 就想趁机捣乱,不过很快就被我镇压下去了, 就是当时太大意, 受了点皮外伤。”

    南夷对贺融而言,已经是一段比较遥远的回忆了。

    “现在岭南局势如何桑扎和桑云他们还好吗”

    贺湛道“都好, 不过你也知道,南夷人,不唯独有桑扎这种心向朝廷,愿意融入中原的, 也有一些顽固不化,认为中原人没有一个好的,他们被有心人一煽动,难免就会闹些乱子。不过出了这件事,反倒让我有借口将当初残余的叛军势力连根拔起,现在就算我离开岭南,凭周翊一人,也能控制住局面。至于桑扎和桑云,他们都很想念桑林,但他们都明白,他在你身边,比待在岭南好。”

    这些年桑云心系贺湛,不肯婚嫁,桑扎拿她没法子,加上桑林跟在贺融身边,一时半会不可能回来,桑扎开始有意无意培养桑云,哪怕将来不能当寨主,也可以辅佐桑林。

    说着说着,贺湛没声了。

    贺融双脚浸泡在热水里,暖洋洋出了一身薄汗,正闭目养神,忽觉耳边安静,不由睁开眼。

    “别动。”贺湛忽道。

    他凑近前,按住贺融的肩膀,手在对方头顶摩挲片刻,蓦地扯下一根头发,递到贺融面前。

    贺融低头一看,不以为意“这阵子晚睡,应该是累着了。”

    反倒是贺湛一脸震惊无法置信,脸上裸写着“你这个年纪怎么能长白头发”。

    贺融哂然“多吃点首乌,养一阵就好了,不必大惊小怪。”

    贺湛一阵心疼,越发后悔自己寄出的那封信。

    三哥外冷内热,看到那封信的反应,必然比他所表现出来的,还要强烈百倍。

    贺融道“别发呆了,一起泡吧。”

    贺湛弯腰,默默脱鞋除袜,将脚放入热水中。

    这个木桶足以容纳两双脚,但贺湛却想起当年在竹山县时,木桶太小,以致于一个人的脚常常得叠在另外一个人脚面上,贺湛年少顽皮,经常还会在贺融的脚面上踩水。

    “三哥,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贺融道“伏念原本断了一臂,如今连手腕也被你与萧重斩断,身负重伤,绝不可能再当可汗,就算他想,他身边的人也不会答应,而且据我所知,突厥内部有很多人,其实并不想继续南下,他们觉得这次入关抢得的东西,已经足够他们下半辈子不愁吃喝,伏念为此还杀了一名心腹。这次伏念出事,这股声音定然高涨,所以突厥人极有可能循原路撤退。”

    贺湛精神一振“那我们是追还是不追”

    不知有意无意,他用了“我们”,贺融看他一眼,不动声色。

    “你觉得应不应该追”

    贺湛沉吟道“他们即便撤退,路上指不定还要抢点什么东西,不如明日就由我带人出城去追,还能趁机多杀些突厥人,直到将他们赶出中原。”

    想将突厥人赶尽杀绝是不可能的,一来就算没了伏念,他们依旧人多势众,骁勇善战,逼急了只会让他们更加嗜杀,最后遭殃的还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二来现在还有李宽与义军等势力虎视眈眈,他们无法将实力全部押在对付突厥人上面。

    贺融若有深意地看着他。

    贺湛自打独当一面之后,一直驻守岭南,可以说,南方才是他更为熟悉的地盘,但现在他却主动提出将突厥人赶出中原,也就意味着贺湛起码要一路打到原先中原与突厥的边界上,才算告捷。

    五郎到底知道自己这么说的意义吗贺融思忖道。

    贺湛忽然抬眼,朝他粲然一笑。

    “三哥,你永远是我三哥。”他将脑袋靠在贺融肩膀上。

    “重死了。”贺融皱眉,伸手去推,那脑袋却像块石头一样,岿然不动。

    “就今晚,让我靠一靠吧。”贺湛低声道。

    天下大变,贺湛心中又何尝不是掀起惊涛骇浪前面是一条浓雾弥漫的路,走错一步都有可能坠下深渊,无人可以借鉴,虽有谭今与周翊在身边,他们也不敢指点贺湛,他只能凭着自己的判断去摸索。

    好在此时,终于有个人在身边,不必孤单。

    翌日天蒙蒙亮,众人刚聚到一起,还未来得及议事,前方就有急报传来。

    不是突厥人的消息,亦非李宽那边有了变故,而是来自灵州。

    灵州以裴皇后的名义发布檄文,昭告天下,称李宽谋害先帝,勾结突厥人,逼迫皇后与皇子,侥幸自己趁早识破其图谋,千里逃亡,得保性命,如今将李宽野心告知九州百姓,以免为其所惑,并号召天下人群起而伐之,以正视听。

    时局动荡,这檄文从灵州发出,现在到达邓州,恐怕还要再过几日,才能被李宽看见,等传至岭南,那就更久了。

    但不要紧,檄文的出现,意义重大,令在场众人俱都精神大振。

    谭今笑道“此事实乃大喜,原来皇后早已逢凶化吉,还到了灵州,有这一道檄文在,李宽想要假借先帝之名,拥立李氏之子的立场就荡然无存了。”

    贺湛却不乐观“只怕以李宽的狡诈,定会说裴皇后早已伏诛,那檄文是假的。”

    贺融道“真假与否并不要紧,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只要有因由,别人就会怀疑,李宽污蔑皇后,可以信口开河,皇后当然也可以将他的假仁假义公诸于众。”

    谭今手里还拿着檄文,闻言就道“殿下,这檄文还有后半段。”

    “念。”

    谭今注目檄文,娓娓道“先帝曾留遗命,诸皇子中,以三子贺融年长聪慧,友慈温慧,可承继大统,奈何李贼蒙蔽朝野圣听,谋害忠臣贤良,以致社稷危殆,宗庙难存,其心可诛,日月昭昭”

    他没有再念下去,后面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了。

    厅中一时无声,众人都还沉浸在这个意外的消息中。

    在场诸人,萧重固然坚定站在贺融这边,谭今也暗暗觉得贺融很有可能才是将来最有可能定鼎天下之人,但谁也没想到裴皇后会以檄文的形式布告天下,传得人人皆知。

    这固然是在为贺融正名,但也有可能引起反效果,那就是让那些有意称帝的人,个个都冲着贺融而来,想要杀他而后快。

    贺融蹙眉思索,不置可否。

    却是贺湛最先反应过来,朝贺融跪下,拱手郑重道“人心所向,正统所在,还请三哥早日登基即位,以安社稷”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不更,临近结局,大王喵要把情节构建得更圆满一些 3

    、第161章

    贺湛在岭南时, 眼见天下大乱,未尝没有生出一丝逐鹿中原,问鼎宝座的心思,这种心思伴随着长安沦陷, 李宽乱政, 义军纷起时就越发强烈,身为皇子,既有兵权,且有能力, 若没有一丁点私心, 又如何称得上铁血男儿甚至在得知三哥袖手旁观, 并未南下驰援长安时,贺湛心生怨怼之余,未尝没有“将皇位夺过来, 看你如何自处”的想法。

    但看见贺融满面风霜的那一刻, 贺湛生出的,竟然不是幸灾乐祸, 而是沉甸甸的心酸。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 他就意识到,自己对皇权的执着, 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深。

    当兄弟情义与权力摆在面前时,贺湛最终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人生总要有取舍。

    而这一次,他选择了对自己来说更重要的事物。

    见贺湛表态,谭今与萧重对视一眼, 也都拱手道“请殿下早日称帝,以安民心”

    对上贺湛的眼神,贺融心头微热,却没有被冲昏头脑,反而摇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殿下”

    贺融摆摆手,阻止谭今想说的话“突厥人还在中原,我们也还未回到长安,谈何大局底定”

    谭今明白他的意思了,长安乃数朝帝都,对本朝的意义也非同一般,当初先帝匆匆离京南下,说是暂避,实际就是逃亡,眼下是乱世,大家顾不得其它,一旦将来盖棺定论,先帝这个决定肯定会让他的身后名受损,也让后来的继承者面临难题,若能先回到长安,自然更加名正言顺。

    安王并没有被眼前的胜利和众人的拥护所蒙蔽而飘飘然,这让谭今感到有些高兴,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所追随的主公是个短视之人。

    贺融望向萧重“突厥人虽然此役大败,伏念也受了重伤,必然会图谋退回关外,你一路带兵追过去时,若有机会,金银倒还在其次,务必让他们将掳去的奴隶放还,但也要给他们留一条后退的生路,以免狗急跳墙,逼得他们背水一战,反倒不利。”

    萧重点头领命,出去整军。

    他本来就是熟谙兵事之人,不必贺融絮絮叨叨交代许多,战场上瞬息万变,贺融也没有强迫将领时时都要遵循自己命令的掌控欲,对萧重这样的人,只需点拨两句,他就能做得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多。

    贺融又道“珍时,阿林,你们俩准备一下,与我启程回长安,等我们快到长安时,你就发信给灵州那边,恭请皇后回京。”

    谭今与桑林拱手应是,告退下去准备。

    余下兄弟二人。

    贺湛有点意外“三哥,你是想让我去对付李宽”

    贺融道“你自己的想法呢若是不愿,可以北上,或者与我一道回长安,李宽那边,我会让萧重去。”

    贺湛那一跪,到底意味着什么,虽然大家都没说,可并不代表贺融不明白。

    贺湛眨眨眼“那我跟你去长安,天天给你做炸虫子吃。”

    贺融似笑非笑“我身边不养闲人,你若是跟我回长安正好,往后高门世家那些事儿就都交给你了。”

    贺湛嘴角抽搐了一下,心说这还真是亲哥。

    他想了想,道“李宽对我们家做的事,也该有个了结了,让我去吧,若有机会,我定要当面问他个清楚。”

    问他为何要对三哥的生母下手,问当年齐王发动宫变,其中是否又有他的手笔。

    贺融明白他在说什么,嘲讽一笑“问与不问又如何,人死不能复生。”

    自己生母也罢,贺嘉也罢,只怕连尸骨都已与尘土同化,不复存在。

    贺嘉的死,是横亘贺家所有兄弟心头的一根刺,当初太子与纪王之间的不和初现端倪时,贺融以贺嘉的名义给贺秀送了东西,立时将对方心中的躁动不满都安抚下来,可无论他们梦里多少回跑上城楼将将欲坠下的贺嘉拉住,醒来时面对的,依旧是冷冰冰的眼神。

    “三哥”贺湛心头隐痛,却说不出半句话。

    贺融招手让他过去,像小时候对他那样,摸了摸他的头顶,温声道“李宽是知兵之人,哪怕多年不上战场,也不可小觑他,若是没有把握,就不必强求。比起打败他,我更希望你平安无事。”

    他轻轻一叹,轻若流云消散无踪“父亲去了,大哥二哥没了,嘉娘也早走了,袁庶母更是我们这一家子,死的死,散的散,出家的出家,我身边,就只有你了。”

    “我明白。”

    贺湛眼睛有点酸,他握住贺融的手。

    “放心吧,我不会抛下你的,三哥,我还要看着你当上明君,看着天下海晏河清的。”

    李宽手一松,檄文轻飘飘落地。

    “不过伪命而已。”他冷笑一声,“伪造遗诏谁不会在灵州的裴皇后是真是假,谁又能说得清安王为了谋权夺位,宣告正统,捏造遗诏,假称皇命,这种事有何稀奇”

    卫王皱着眉头,迟疑道“但是”

    贺湛与贺融会师,大败突厥人的消息传来,卫王就有些动摇了,他开始后悔自己太早上了李宽的船,如今想要下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比起他的无措,李宽却堪称冷静。

    “你慌什么突厥人虽然败退,但不可能就此罢休,贺融必须分出兵力继续对付他们,我们现在离长江只有一步之遥,只要渡了江,隔着天险,就不必害怕,最后至多也就是个划江而治的结局罢了。至于檄文,裴氏能发,我们自然也能发,就说裴氏谋害先帝,事败之后自尽身亡,灵州那个乃是假的,贺融假借裴皇后之手昭告天下,不过是想为自己夺位赢得名分罢了。先帝遗诏,立十皇子为储,玉玺加印,无论如何也做不得假。”

    虽然没能看到兄弟阋墙有些可惜,但李宽并不认为自己就这样输了。

    贺融有兵,他也有,贺湛从岭南北上时,没有带走全部兵力,贺融还要分兵对付突厥,能够分出来与自己作战的兵力数量,目前比自己还少,大家势均力敌,正可好好打一场,像卫王那种未战先言败的人,李宽打从心底瞧不起,语气自然也就没那么客气。

    看着心神不宁的卫王被打发走,英国公陆赟有些担心“此人恐怕不足与谋,会不会暗地里跑去投奔贺融”

    李宽摇头“不必担心,他早已骑虎难下,如今不过是作些无谓的挣扎罢了,就算去投靠贺融,对方又如何会相信他贺绘不是傻子,自己能想明白的。”

    顿了顿,他望向陆赟,似笑非笑“还是说,老弟也不相信我”

    陆赟忙道“兄长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若是不信你,又怎会跟着一路来此就像你说的,贺融有兵,咱们也有兵,谁输谁赢还说不定,不过张嵩那边,要不要我去跟他们谈一谈,争取将他们拉拢过来也算多一股助力。”

    李宽微微一笑“说来也好笑,先帝在时,屡屡想要削弱世家势力而未得,最终还得两边妥协平衡,如今突厥人一来,将天下局势搅乱,连带那些豪门世族,反倒也跟着迅速没落,反倒做成了先帝想做却一直没做成的事情,在这一点上,他们岂不有功”

    他指的先帝,自然不是刚驾崩没多久的嘉祐帝,而是更早的那位文德帝。

    贺融与李宽虽是宿敌,但在对待世家的看法上,两人竟出奇一致,如果贺融听见李宽这番话,不知会作何感想。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经过这场动乱,那些高门世族必然日趋式微,以后就算在朝堂上,我也不必再考虑他们的想法立场,倒也方便。”

    陆赟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讶异道“听老哥的意思,张嵩他们不足为虑,但还有些用处”

    李宽颔首“不错,贺融肯定会急着赶回长安去,到时候我们需要对付的只有贺湛那一支兵马,他虽然上过战场,打过几回胜仗,不过是个人,都会有弱点,届时我们只要打退了他,再到建康,贺融就奈何不了我们了。等时日一长,他再想动我们,就更没那么容易了。”

    陆赟恍然,敢情一开始,李宽打的就是划江而治的主意,所以怂恿嘉祐帝一路往南退,就是把北方留给突厥人去糟蹋,再让其他人互相争夺,彼此消耗,南方远离战火,又相对富庶,稍微经营个两三年,再渡江北伐,未必不能克定功成,拿下北方。

    他现在最怕是李宽自己也拿不定注意,像卫王那样六神无主,既然对方胸有成竹,而且步步筹谋,陆赟也就放下一颗悬在半空的心。

    “老哥英明,如此我就放心了。”

    、第162章

    战机稍纵即逝, 不容半点拖延,萧重北上追击突厥人而去,贺湛则准备南下会战李宽,兄弟刚刚重逢, 转眼又要面临离别的局面。

    河水滔滔, 虽不如长江澎湃,但也一往无前,绝不回头。

    贺湛觉得自家三哥越见消瘦了,临风而立, 虽然衣袂飘飘, 但也显得袍服宽大。

    两人的身量原本差不多, 但这样一对比,反倒显得贺湛见高了。

    “三哥,眼下时局动荡, 回长安这一路未必太平, 你还须多加小心为好。”

    贺融颔首“放心吧,我带着人, 沿途有蟊贼山匪, 正好趁机收拾了。”

    贺湛心中不舍,似有千言万语想说, 又不知从何说起。

    贺融见状拍拍他的肩膀“等你凯旋回长安,我亲自出迎,为你庆功。”

    贺湛故意道“万一我回不去呢”

    贺融蹙眉看他“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说话跟小孩儿似的你若敢不回去, 我必是要亲自过来找你,打断你的腿。”

    前半句还挺让人感动的,待听见最后一句,贺湛忍不住嘴角抽搐。

    “三哥你对你以后媳妇儿也这样凶巴巴的话,会把人家吓坏的。”

    贺融高高挑起眉头“你倒是提醒了我,此番回京,我便让母后帮忙留意,为你寻个不凶巴巴的王妃。”

    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贺湛知道自己打嘴仗是不可能赢过贺融的,索性闭嘴。

    实则大庭广众之下,许多话也不好说,眼看贺湛吃瘪,贺融笑了一下,为他整整领子,转身上马。

    身后谭今等人立时跟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旌旗飘扬,天地空旷,贺湛立于高石之上,远远眺望。

    “殿下,接下来我们有何打算”旁边周寓上前一步询问道。

    他出身京城禁军,当时随贺湛南下镇压南夷叛乱,后来贺湛见他在打仗上颇有天分,就没让他回去,而是将人留下来,提拔为副将,如今也算是贺湛的心腹了。

    贺湛依旧望着遥遥前行的队伍,嘴上道“李宽现在巴不得尽快南下,必然会夜以继日征船渡江,你马上让人去准备一下,我们中午就出发,天黑之前应该能找到城镇休整,争取尽快追上李宽。”

    周寓上前一步,连声音也压低了几分“殿下,其实我们不用那么急,长安那边情况未明,说不定安王殿下随时需要我们北上,万一离得太远”

    贺湛终于将视线移至他身上,露出一种近乎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这些话,是你自己想说,还是别人让你说的

    周寓一惊,忙道“自然是卑职自己的主意”

    贺湛淡淡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周家那些人,私底下联系你了,自打周相去世之后,周家现在还有拿得出手的人才么,都把主意打到你身上来了”

    周寓姓周,与义兴周氏也有些关系,不过是不受重视的旁支。突厥人入关,嘉祐帝南下之后,世道混乱,世家高门首当其冲,有些人跟着嘉祐帝南下,却在中途因为帝驾归西,又与李宽政见不合,被迫离开大部队,分散各地,还有一部分留在长安的,现在也四下流落,不知所踪。

    其中一些人与李宽分道扬镳之后,见贺融贺湛南下,也就生出投奔他们的心思,可惜贺融对世家的态度始终淡淡,当年在灵州时,他甚至不顾范氏等商户的背景,直接就对他们下手,也正因为此事,世家高门与安王的关系彻底恶化,被安王整治过的人,更是对他恨之入骨,这种情况下,那些人自然而然将心思放在了贺湛身上。

    兴王同样是皇子,手握兵权,骁勇善战,不可能甘愿屈居人下,更何况他们听说上回因为安王没有及时驰援长安一事,兴王还特地写信去质问,兄弟两人的关系出现裂痕,大不如前,这种机会自然要好好利用。

    这才有了周寓向贺湛建言的这一出。

    跟随贺湛许久,他自然听出对方心情不快,忙跪下请罪道“殿下息怒,他们的确来找过卑职,但卑职方才这么说,并非受其怂恿,而是真心诚意为殿下着想”

    从龙之功,自然比打胜仗的功劳要大得多,周寓说这番话,的确是存着那么一点私心,但他更多的,也的确是觉得兴王能耐手段样样不缺,既然乱世之中,谁都可以凭本事称雄,那以兴王的身份能力,又为什么不能自立

    贺湛冷冷道“你若是受他们怂恿,现在我也不会与你说话了。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我清楚得很,三哥不理他们,他们就来找我,若我也不理他们,他们是不是就去找裴皇后了先帝匆忙南下,朝廷任由突厥人入关,我们鞭长莫及,当时那些朝廷重臣们又在作甚忙着争权夺利,党同伐异,就算李宽是窃国贼,这些尸位素餐的世家子,也要担起一半责任”

    周寓被说得头也不敢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镇守岭南这几年,终究是在贺湛身上留下痕迹,他可以放任自己在私底下,在贺融面前,与从前无异。

    但对于周寓这样的下属而言,他看到的却是贺湛威压日重,一旦沉下脸色,说几句重话,就能让别人大气不敢出。周寓没想到兴王殿下对世家的评价如此之低,但想想自从丞相周瑛去世之后,张相虽然也堪称正值,却无法压得住勋贵,不得不拉拢其他世家与之抗衡,由此带来的,必然是朝堂上纷争不断,互相倾轧。

    见周寓不言不语,贺湛缓下语气“你虽然也姓周,但并非那等纸上谈兵,夸夸其谈的世家子弟,日后沙场建功立业是少不得的,我希望你能维持本心,勿要与那些心怀叵测之人厮混,当年他们嫌弃你不是嫡支,怎么一出事就知道来找你了”

    周寓深吸口气,压下混乱的心思,拱手道“殿下教训得是,往后卑职一定恪守本职,绝不多事多言。”

    贺湛嗯了一声。

    正当周寓以为没什么事的时候,他又听见对方说了一句“你不要以为三哥看不出你的心思。”

    周寓大惊,一时说不出话。

    贺湛看了他一眼“三哥不过是知道我重用你,所以不会越过我,直接处置你,一旦你有异心,我保不住你,也不会保你的,你可明白”

    周寓那一丁点心思,终于去得彻彻底底,他拜倒在地,行了一礼,表明自己的态度,贺湛这才挥手让他退下。

    贺湛很清楚,他的手下,怀有周寓这种想法的人,肯定不止周寓一个,只不过周寓借着世家之口,先把大家的心声说出来罢了,一旦贺湛自己露出那么一点儿念头,众人估计立马一拥而上,将龙袍披在他身上了。所以贺湛这番话,不唯独在与周寓说,也是间接在警告其他人。

    若换了其他兄弟,哪怕是太子,面临这等局面,贺湛也不大相信对方能重整山河,说不定真会像周寓他们所希望的那样自立,但如果是三哥

    如果是三哥

    他愿意去相信,也愿意低下这个头颅。

    世间有人舍义而就利,自然也有人愿意去相信那一份情和义。

    想起贺融像从前那样推开他脑袋皱眉数落的情景,贺湛不知不觉嘴角微扬,带上一抹笑意。

    湛湛蓝天,虽然眼下还蒙着几许阴霾,但阴霾总会散尽,青空总会重现。

    、第163章

    几名三四十岁的男子被士兵押进来, 推至阶下,他们无一例外双手被反绑,模样很是凶悍,眼下却垂头丧气, 完全受制于人, 不复往日横行霸道的作派。

    谭今居于上位,看着他们落魄的样子,笑眯眯道“看来你们近来过得很是不错啊,个个都穿金戴银了, 要是再晚些时候围剿, 是不是都要自立称王了”

    这几人都是附近山林的贼匪, 突厥人入关与朝廷南下,造成北方好一阵动荡,一些有节气的地方官还算恪尽职守, 不肯擅离守土, 但也有不少官员趁乱跟着帝驾南下,生怕被突厥害。没了朝廷任命的官员, 一些地方大族不得不联合起来暂时取代衙门进行管辖裁决, 然而乱世人心浮动,许多平日里偷鸡摸狗的地痞流氓就趁机纠结同党喽啰, 落草为寇,打家劫舍,因着人心惶惶,世道动荡, 这些人反倒如鱼得水,日子比从前还要滋润许多,有些人直接与山贼勾结,用打劫百姓得来的钱财招纳手下,将寨子越做越大。

    贺融他们这次回长安,路上顺道就收拾了不少这样的山匪,同时安抚那些群龙无首的州府,佐官还在的,先让佐官充任主官,再根据表现来提拔,佐官不在的,便从当地再挑选较为合适的人选。

    实际上,突厥人来势汹汹,的确让许多人心惊胆战,但有识之士都能看出,突厥人固然凶悍,却绝不可能在中原久留,迟早都还是要退回关外的,但大乱之后才是群魔乱舞之时,别有用心者都会趁机兴风作浪,如太原、洛阳两地的义军,看起来声势浩大,实则背后就有世族在摇旗呐喊。面对这种局面,如何安抚人心,恢复秩序,则是需要朝廷当先考量的问题,一旦朝廷无力处置,或者忙于内斗,又有枭雄趁乱而起,这个王朝的气数也就到尽头了。

    而最苦的,无非还是百姓。

    在谭今看来,如今有安王在,朝廷的气数就不算完,说不定还有些中兴气象,只因安王行事冷静缜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心中自有一道杆秤,而这些正是为人君者所最需要的。

    换作别人,可能生怕长安被谁先占了,自己落了下风,二话不说先直奔长安再说,哪里管得了沿路这些乱象,但他们这一路偏偏走得既稳且慢,一处都收拾干净了,才往下一处走,这样看上去固然繁琐,但既能让沿途的地方官体会到安王之威,为安分守己者吃定心丸,也为蠢蠢欲动者敲警钟,同时也是为以后执政清理了许多后顾之忧,不致出现政令不通的尴尬局面。

    像现在,这几个山匪被押着立于阶下,正是他们路过万年县时顺道收拾的,这些个小人物自然不需要安王亲自出马,连谭今坐在这里亲自审问,都是抬举他们了。

    万年县县令倒没有跟着逃跑,只是当时突厥人劫掠长安时,他吓得躲去郊外了,事后才回来,结果县里已经被当地大族把控,他镇不住场面,差点沦为傀儡,所幸安王到来,二话不说先杀一批人,把人心给吓住镇住了,又留下些粮食,将当地粮价给平抑下来,朝廷这才重新夺回话语权,县令也不敢再装孙子,赶紧卖力干活,生怕安王一个不快就将他给撤了。

    谭今没有审问这些山贼的兴趣,说了两句便挥挥手,让人带下去,有本朝律令在,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县令见他心情好像还不错,就笑道“听说殿下最近腿脚有些难受,下官特地寻来一位大夫,是县里专治骨科的,不知殿下那边”

    谭今打断他“殿下的事情不用你多操心,伏念已死,突厥人已经开始往关外撤离,不会再有外族进犯,你要谨记殿下先前交代过你的话,万年县是长安门户之一,须得好生经营,不要因为怕得罪大族,就不肯谋事。”

    县令忙拱手应是。

    伏念是在北撤途中,伤势过重不治而亡的。贺融他们得到消息时,突厥人已经起了内讧,据说当时内部分作两拨,一拨是原先伏念的心腹,想要留在北方统治,另外一拨人却认为突厥人的老家始终在草原,而且觉得中原人族别有异,必定离心,杀又杀不完,反正他们这次抢来的财物奴隶已经足够多,就算退回关外,也足够吃喝几年,以后再像从前一样入关来抢就是。

    后来主张退兵的势力占了上风,经过一番内部争斗,新可汗阿史那迟都上位,他甫一上位就下令退兵,萧重则是在这个时候带人追击过去,双方发生过几回冲突,有输有赢,但因突厥人抢来的财物奴隶实在太多,严重影响了行军速度,反倒发挥不出突厥铁骑的优势,时常被萧重围打,加上突厥内部人心思归,渐渐就处于劣势。

    为了能够加快回去的步伐,迟都不得不命令手下丢弃一些奴隶,萧重趁机向突厥人提出谈判条件,朝他们索要被掳走的奴隶,并称若是突厥人愿意放归所有奴隶的话,他可以让他们平安回归突厥。

    萧重这样做,也是出于贺融的授意。突厥人卷走的财物里,多数是金银饰品以及瓷器,这些东西虽然贵重,对民生来说却并非不可替代,而且突厥人将这些东西带回去,无非也是出于上层贵族享乐的目的,不会给中原构成太大威胁,但放归奴隶,让他们回乡团聚,则有莫大意义。一方面大乱过后,田地荒芜,急需劳动力去开垦,另一方面失散的亲人得以团聚,必然会令他们对朝廷重新归心。天下民心安定,有地可耕,有粮可食,自然也就不会跟着山匪去作乱。

    如此要人而舍财,也是给突厥人留一条后路,否则他们被逼走投无路,再奋起反抗,反倒棘手以中原如今的形势和贺融手上的实力,还无法彻底放开手脚与突厥人一战。

    回到眼前,谭今与万年县令说了两句,便让对方退下,他自己则起身往后堂走去。

    贺融正在那里批阅公文战报,头也不抬,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便道“那几个蟊贼都料理好了”

    谭今恭声应道“是,这等小贼,手到擒来,不过下官觉得,万年县令有些胆怯怕事,担心殿下走后,他镇不住场面,又会被那些大族攥在手里。”

    贺融搁笔抬首,有点无奈“若是贸然派个外来的,更会因弄不清状况而受蒙蔽,前些天我已经杀了一批人,雷霆过后,正该用上春风化雨的手段,总不能一直打打杀杀,那县令好歹在本地待了几年,那些人刚被我震慑过,也不敢太过分的。”

    谭今感叹道“时人都道乱世官难当,殊不知之后治乱安民,才是最考验能力的。”

    贺融微微一笑“这话说得好,不过人都是磨砺出来的,能被选为官员,必然都有其能力,真正鱼目混珠的极少,大多数都是因为懒怠而平庸。”

    虽然知道安王只是有感而发,但谭今不免想起从前的自己,心道若不是遇上安王,自己现在也是窝在一隅只求安稳,不思进取的人。

    “也不知南方那边如何了,希望周翊能守住岭南,别让那些南夷人跟着李宽作乱。”他道。

    贺融看了他一眼“这是思念老友了”

    谭今脸上一热“殿下说笑了,那家伙在我身边时,成日就知道挤兑我,我巴不得他离得远远的呢”

    贺融道“岭南经过拨乱反正,又有桑扎在,不会有什么大事的,说到底,南夷人与中原百姓无异,大家若日子好过,谁又会吃饱了撑着,跟着谋逆生乱”

    谭今朗声应是,旋即脸色有些迟疑,似有些话想说,又还在心中斟酌徘徊。

    贺融看出来了“有话直说。”

    谭今犹豫道“殿下当知下官一片忠心,绝非挑拨好事的小人之流,下官也知道您与兴王兄弟情深,不容他人离间,只是兴王毕竟在外多年,身边很是聚集了些人,时局一乱,他们难免也生出些心思,就怕会去怂恿煽动兴王,影响两位殿下之间的情谊。”

    贺融似笑非笑“你这番话,打从五郎在时就想说了吧,憋了这么久也不容易啊”

    谭今脸红道“殿下明察秋毫,下官无话可说。”

    “我知道他身边的确有些人,性情很不安分,甚至还想让五郎黄袍加身,好挣个从龙之功。”

    贺融如此痛快直白,反倒让谭今有些摸不透。

    殿下这究竟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他斟酌言辞道“殿下英明,您若是不好出面,在下可以去请裴皇后”

    从前先帝每每迟疑不决时,都会向裴皇后问计,更难得的是,裴皇后非但不以此玩弄权柄,反倒主动退让,为安定社稷,在宗庙立嗣上也从不含糊,深得朝廷上下敬重,哪怕是李宽,虽然将先帝的死栽在裴皇后头上,说她外似贤良,内藏奸狡,但也没法否认裴皇后这些年来的表现,所以裴皇后弑帝一事,其实真正相信的人并不多。

    若是将来安王登基,裴皇后自然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请裴皇后出面料理兴王殿下身边的几名将领,也可避过兄弟直接冲突,生出裂痕。

    贺融却摇摇头“不必如此。”

    “殿下”

    “五郎不是小孩子了,他也有自己的主意,更非耳根子软的人,用不着我事事为他出头,替他做主。他肯舍弃自己经营的一切,向我拱手称臣,足可表明心意,若是我还不信他,就算现在他不反,以后他也会反的。”

    谭今听得心惊胆战“这”

    贺融拍拍他的肩膀“乾坤之大,能容万物,何惧风雨摧折,人心变化退一万步说,若连他也不能信,天下还有谁人可信”

    谭今想想也是,虽说天家兄弟阋墙,父子反目乃是常事,可也不是没有例外,兴王自小跟着安王的情分,不是他这个外人能置喙的。

    贺融道“听说皇后产下一位小皇子,他们旅途劳顿,十一郎幼小娇弱,容易生病,你先我几步入城,寻个医术好些的大夫,以备不时之需。”

    谭今答应下来,隔日就带了些人先行出发前往长安。

    事实上裴皇后他们行程比谭今还更快一点,在谭今还未抵达之前,他们就已经入城,甚至还碰上了意外的状况。

    、第164章

    当日嘉祐帝南下, 王公贵族,世家子弟纷纷跟随帝驾左右,但并非所有人都一路跟到襄州,也有些出了长安就各奔东西, 又或者去自家在长安郊外的庄园暂时躲避。

    后来突厥人入城, 连带长安郊外也都扫荡一通,有些人未能躲开噩运,直接家破人亡,也有些人大难不死, 又躲藏在万年县等地, 观望形势。等到突厥人北去, 确定不会再回来时,那些侥幸逃过一劫的达官贵人,又陆续重聚京城。

    群龙无首, 乱象纷纷, 直到裴皇后归来。

    裴皇后是个能耐人,她自小生母早逝, 父亲征战在外, 她小小年纪就撑起一个家,里里外外打理稳妥, 当年文德帝也正是看中她的能干,才会将她聘为嘉祐帝正妻,事实证明裴皇后也没有辜负文德帝的期盼,她在皇后这个位置上干得稳稳当当, 可圈可点,任谁都要称一声贤后。

    当年皇后嫡子刚刚降生没多久就夭折了,彼时正是太子与纪王相争日趋激烈的时候,事后小皇子的死因虽然彻查无果,但众人私底下都揣测小皇子的死也许另有蹊跷,如今裴皇后又带着新生的嫡皇子归来,那些待在长安的朝臣勋旧纷纷出迎,重新簇拥在裴皇后身边,请她出面主持大计。

    裴皇后寻了个日子,将所有人召集到一处。

    宫城经过突厥人的抢掠,狼藉遍地,宫女四散,一时半会自然无法入住,裴皇后去了她出嫁前的娘家秦国公府,那里倒还一直有人打扫,突厥人入城扫荡时,嫌弃秦国公府外表陈旧,也懒得进去,公府反倒因此得以保全,内里虽然年岁久了,但收拾收拾也能暂住。

    眼下被请来的人都站在秦国公府的厅堂之内,因着人数太多,几乎将厅堂都挤满了,差点坐不下。

    裴皇后不愧是将门出身,前一日刚刚抵达长安,如今睡一觉起来,便显得精神奕奕,丝毫看不出旅途疲惫了。

    许多人看见她,一下子就想起嘉祐帝在时的情景。

    嘉祐帝自然算不上明君,天下沦落到今日局面,他更有脱不开的责任,但嘉祐帝也不是没有优点的,他御下以宽,处事温和,哪怕犯了错,轻易也不会流放砍头,众人从前不觉得如何,现在回想起来,物是人非,顿时心酸。

    有不少人已经低头拭泪了。

    裴皇后见状,也叹了口气“苦了你们了”

    短短几个字,让有些上了年纪的,直接就呜呜哭起来。

    “上天保佑,我等翘首以盼,既未附逆,也未死在突厥人的屠刀下,终于盼来娘娘回归,只可惜陛下”

    裴皇后自然要温言抚慰“我知道你们的忠心,陛下在天之灵,亦感欣慰。时下长安人心惶惶,我一介妇人,不得已出面主持大局,不过我已得到消息,安王正带着人往这里赶,想必不日就能抵达,届时还请诸位也要以今日对先帝之忠,对待安王才好。”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裴皇后也不着急,手指一下一下顺着系在腰间的玉穗子,似要将上头的丝绦都一条条数清楚。

    “自古皇嗣传承,以嫡为先,娘娘如今既然诞育皇子,那么新皇也理应依照正统才是”说话的人叫陈筹,朝廷未南迁前任户部主事,原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但原先的朝廷重臣,死的死,逃的逃,投贼的投贼,陈筹自忖有了出头之日,迫不及待便抢在旁人前头开口。

    说话的时候,他还不忘偷偷抬头,仔细观察裴皇后的神情变化。

    对方既谈不上高兴,但也没有不悦,很是平静。

    虽说居上位者都要喜怒不形于色,可真正做到的也寥寥无几,裴皇后这般神色说明了什么恰恰说明她其实心里也想让自己的儿子登基,只是不好自己说出口,要等别人说。

    陈筹心头一喜,自认为说中了裴皇后的心思。

    裴皇后环顾众人,喜怒不辨“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众人沉默不言。

    此时又有一人高声道“臣以为,如今天下动荡未歇,正该有年长之君主持大局,安抚民意,主少国疑,并非幸事”

    大家闻言一惊,纷纷循声望去,却见对方说完之后,并不缩头缩脑,反倒挺直了背脊,目光直视前方,不闪不避。

    此人名为范昭,是兵部尚书范懿的侄子,当初范懿主动留下,与贺秀一道守城,后来贺秀谋划刺杀伏念,范懿也没有离开,则是选择一死全名节,他的尸首就是侄儿范昭帮他收敛的。

    裴皇后也认得他,就问道“不知范尚书的遗体,如今安葬何处”

    范昭黯然道“多谢娘娘记挂,彼时京城沦于敌手,臣没法将先伯父遗体运回老家,只能就近在郊外匆匆下葬,野草孤坟,将就便是。”

    裴皇后温声道“范尚书宁死不屈,一身傲骨,朝廷自然会记得他的功劳,不过该如何褒奖表彰,我却不好作主,等安王到了,你们再请示吧。”

    听这话意,仿佛是甘愿拱手将皇位让出,支持安王登基

    众人心中惊疑不定,陈筹更是着急,忙道“娘娘,当此风雨飘摇之际,更该早定大事,安王身在半路,还未知何时能到,既有嫡皇子在,一切自然顺理成章。”

    他认为裴皇后还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就跟皇帝要臣下三请三辞才肯登基一样,裴皇后恐怕同样也在拿捏架子,等着大家表态。

    陈筹这样想,不乏在场也有不少人这样想,当下就有一些稀稀落落赞同的声音。

    范昭暗暗冷笑,正想出声,就听见婴儿啼哭之声,由远而近。

    众人抬头,见一名年轻和尚抱着婴儿进来,后面还跟着个小和尚,一时都莫名其妙。

    年轻和尚看也没看他们,只对裴皇后道“十一郎到处瞧,然后便哭了,约莫是在找母亲”

    他满头大汗,手忙脚乱,显然对带孩子没什么经验。

    裴皇后笑道“将他抱来。”

    说来也奇,婴儿一到了裴皇后怀里,渐渐就止了哭声,嘴巴吮着手指,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说不出的可爱。

    众人看看婴儿,又看看两个和尚,心念电转,猜什么的都有。

    却也有聪明的人灵光一闪,想起先帝那个号称出家,一别无踪的四皇子。

    裴皇后抱着婴儿,等他安静下来,就交给边上的侍女,然后问众人“你们想要拥立这个动辄哭闹,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儿”

    众人一愣,不知如何接话。

    “范昭说得不错,当今天下乱局未定,正该有贤明之君主政,方能重振旗鼓,收拾河山,让这样一名小儿当皇帝,他诸事不懂,必然需要托政于旁人,又或让我垂帘听政,我自问见识有限,远不如安王,诸位又是否能推举出一个能耐远胜安王的栋梁辅政之才”裴皇后嘴角翘起,目光清亮,所有人的心思在她面前似乎无所遁形。

    有人忍不住小声道“听说张相沦于敌手,侥幸未死,等他回来,正可辅佐新君”

    裴皇后听见了,冷笑一声“张嵩的确没有大过,资历也足够,可他一无范懿宁折不弯,二无救国佐君之才,若是有,先帝又何至于被逼得匆匆南下,再说他现在还在逆贼手中,与否与逆贼有所勾连都不知晓,你这样提议,却是何居心难不成是想为李贼安插耳目”

    她将话说得这样重,旁人自然不敢吱声,连带被李宽挟持南下的那一帮重臣,都不敢再提。

    但裴皇后却还未说完,她指着被侍女抱在怀里的婴儿道“此小儿口不能言,稚嫩过甚,即便当上皇帝,也只能是个被人蒙蔽耳目的傀儡皇帝,它日天下局面,只会比现在更早,而在场诸位,还有我,以及这小儿,就是千古罪人若有谁想如此害我,倒不如我现在就直接将他摔死在这里,也好图个干净”

    这话说得疾言厉色,更是诛心,在场人人无不变色,忙俯身跪地连称不敢。

    谁也想不到裴皇后竟然狠心至此,为了不让别人拥立自己的儿子,连亲手摔死他的话都说出来了

    旁人若是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能当皇帝,自己能当皇太后,不知多么欢天喜地,裴皇后倒好,做事完全不按常理,令人无话可说。

    事已至此,裴皇后态度鲜明如斯,众人再有异心,也只能按下不说。

    贺僖眼见裴皇后将这些人震得无话可说,不由大为惊叹“母后这一手,可谓釜底抽薪,那些人离开时的表情,真是一个赛一个的难看”

    他一会儿自称贫僧,一会儿又称母后,身边的人早已习惯他这种颠三倒四的称呼,明尘小和尚也只是默默看了他一眼,懒得纠正他了。

    裴皇后笑了笑,道“不说狠点,他们以为我欲迎还拒,以后更不得清净。”

    她原就诞育了嫡子,像陈筹所说,就算想要让自己的儿子登基,也是名正言顺,但古往今来,多少人就死在不自量力上,裴皇后能在如此巨大的诱惑之下,依旧保持清醒头脑,和坚定支持贺融的立场,这让贺僖十分佩服。

    “但这些人心怀异念,会不会暗中作梗,与三哥过不去”贺僖有点担心。

    他虽然不喜欢读书,更没想过上阵杀敌,或治国论政,但游历四海这些年,足够让一个毛毛躁躁的少年成长起来,贺僖同样赞成裴皇后的观点,当今天下,已经经不起第二回动荡了,而放眼朝中内外,也只有贺融,才能应付这样的局面。

    裴皇后摇摇头,她从少女时掌管府中家务,到后来成为六宫之主,一国皇后,对人心看得再明白不过。

    “不会,他们不过是想投机挣个从龙之功罢了,见事不可为,自然会歇了那份心思,等三郎入京,恐怕上赶着趋奉的,也会是他们。”

    正说着这话,外头便有人来报,说安王距此不过十数里,很快就能入城了。

    贺僖缩了缩脖子,方才在旁人面前,所有淡然出尘的高僧风范悉数烟消云散。

    “完了,我得找个地方躲躲,不然三哥见了我,肯定二话不说,先打我一顿”

    明尘撇撇嘴,没出声。

    贺僖见状,很是不满地拧住他的脸颊“快帮我想想法子”

打赏
回详情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目录( 163
APP
手机阅读
扫码在手机端阅读
下载APP随时随地看
夜间
日间
设置
设置
阅读背景
正文字体
雅黑
宋体
楷书
字体大小
16
月票
打赏
已收藏
收藏
顶部
该章节是收费章节,需购买后方可阅读
我的账户:0金币
购买本章
免费
0金币
立即开通VIP免费看>
立即购买>
用礼物支持大大
  • 爱心猫粮
    1金币
  • 南瓜喵
    10金币
  • 喵喵玩具
    50金币
  • 喵喵毛线
    88金币
  • 喵喵项圈
    100金币
  • 喵喵手纸
    200金币
  • 喵喵跑车
    520金币
  • 喵喵别墅
    1314金币
投月票
  • 月票x1
  • 月票x2
  • 月票x3
  • 月票x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