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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趾 第34节

作者:梦溪石 字数:20686 更新:2021-12-29 16:08:12

    嘉祐帝没好气“还不是四郎,他又出事了”

    裴皇后听着语气不对,跟着蹙眉“怎么是闯祸了”

    “如果闯祸那倒好了”嘉祐帝将一封信递过来,“你自己看吧,朕是懒得说了,不然非得又被气一回不可”

    裴皇后怀孕的月份大了,眼看临盆在即,动作也变得异常迟缓,为免坐下之后起身麻烦,她索性就扶腰站着。

    展信阅览,她的神色从疑惑到讶异,再到哭笑不得。

    “这、这四郎还真是异想天开”

    “何止异想天开,简直是不识好歹”嘉祐帝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你说这天底下怎么有人蠢成这样,好端端的皇子不当,非得跑去当和尚他倒好,居然还有脸给朕寄信,说什么以安父母之心,我这颗心都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他气得连皇帝自称也丢了。

    裴皇后问“这信的确是四郎所寄吗他是如何送到宫里来的”

    嘉祐帝“他将信寄给了京兆尹,再由京兆尹转呈上来的,字迹倒是他的字迹,可朕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竟会如此胡闹虽说他往常不如大郎他们能干,但留在京里,怎么也能封个亲王,大不了朕再挑个富庶之地,让他过去当个富贵闲人,逍遥一世,这样难道不好么”

    裴皇后想了想,道“昔日佛祖出家前,曾为释迦族太子,论富贵荣华,可谓与四郎不相上下,当时想必也有无数人不解,可若干年后,佛门却因佛陀而光大,释迦族贵人无数,可至今又有谁人记得依我看,四郎大智若愚,倒有些佛陀的风采。”

    嘉祐帝气笑了“皇后是不是太过高看他了还佛陀风采,朕看他就是不想成天被朕训,找个借口去游山玩水而已”

    裴皇后笑道“各人有各人的路,四郎少年心性,陛下几个孩子里,就四郎性情最为跳脱,不拘一格,现在看未必是好事,但将来也未必是坏事,说不得哪天他忽然大彻大悟,收心养性,也就回来了。”

    嘉祐帝叹了口气,伸手放在裴皇后腹部,念念有词“等你长大了,可不许像你四哥这样气人”

    裴皇后笑而不语。

    夫妻二人少有这种闲话家常的时候,裴皇后封后以来,嘉祐帝时不时也过去探望,却总是稍坐片刻就走,来去匆匆,很少留宿,幸而皇后也是个大度的,又有手腕,将后宫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否则还不知有多少流言蜚语传出。

    但要说嘉祐帝刻意怠慢皇后,又有些冤枉他了。

    帝后二人成婚以来,嘉祐帝对裴皇后敬多于爱,比起端庄的裴皇后,他更像大多数男人一样,喜欢温柔小意,娇滴滴的美人儿,但每逢遇上难题,儿子们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身边,嘉祐帝更倾向与裴皇后倾诉,因为博闻强识的裴皇后总能给出比后宫其他美人更稳重的法子。

    嘉祐帝并不忌讳在皇后面前谈论政事,帝后之间,比起夫妻,更似朋友。

    “陛下如今膝下皇子,个个能干,四郎便是性情随意一些,也没去做什么伤天害理,欺男霸女的坏事,比起那些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弟,不知好上多少倍。”裴皇后安慰道。

    嘉祐帝叹道“朕现在也只能拿这个安慰自己了,自打登基以来,事情从来就没少过,北边突厥人蠢蠢欲动,南边的南夷也来凑热闹,周相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眼下卧病已近一旬,朕真怕他熬不过来。”

    裴皇后“陛下不如派太医去看看”

    嘉祐帝“已经去看过了,太医说周相年事已高,用药不宜过猛,只能慢慢调理,还不就是那些套话朕今日让太子去探病了,等他回来再问一问。”

    裴皇后颔首,又问“至于岭南,有三郎五郎在,想必很快就能平息叛乱,陛下不必烦心。”

    提起此事,嘉祐帝面上的郁闷之色总算稍稍缓解。

    “不错,前两日岭南那边奏报,说是已经将贼首黎栈等人拿下,此战大捷,南夷叛乱被彻底平定。”

    裴皇后喜上眉梢“这可是大喜,恭贺陛下旗开得胜,首战告捷,恕我如今不便,无法行礼。”

    嘉祐帝拍拍她的手,笑道“你我之间何须多礼不过你说得对,这是大喜,等五郎他们回来,朕得好好赏他们,你说,是给他们加食邑好,还是赐他们几座山庄好”

    裴皇后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题,反是问道“我记得陛下说过,上回五郎来信,劝您不要同意突厥人的和亲提议。”

    嘉祐帝摇摇头“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自打先帝在时,突厥这块心腹大患就没消停过,朕答应与否,他们都能做出点文章来,现在张韬一死,甘州无人能守,说不定突厥人听到消息,会趁虚而入,再以此要挟朝廷”

    说到这里,他不由带了点抱怨“你说朕接手的,怎么是这么个烂摊子啊”

    这话就更不好接了。

    裴皇后也知道,嘉祐帝也就是在抱怨而已,如果现在换作当初的齐王登上皇位,那这些麻烦肯定有别人去操心,但嘉祐帝愿意吗自然是不愿意的。

    “二郎如今就在甘州,如果陛下再调派将领过去,恐怕二郎会有些不理解。”

    嘉祐帝“朕也知道,二郎心心念念,就是想在沙场建功,但打仗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他根本就没有沙场经验,他的身份在甘州,对其他人来说反而是个障碍,甘州刺史梁昱必然会碍于二郎的身份,放不开手脚,边关重地,岂容儿戏”

    裴皇后笑道“陛下如今对兵事,是越发娴熟于心了。”

    嘉祐帝也摇头失笑“前两日太子与众臣才刚就此事讨论过,朕如何会忘”

    说曹操,曹操到,宫人入内,躬身禀报太子求见。

    嘉祐帝道“让他进来。”

    太子步履匆匆,低着头进来,刚要拱手,才发现裴皇后也在,忙一道行礼。

    裴皇后道“太子脸色不大好,这是怎么了”

    太子拧眉沉声道“周相病重,恐有不妙。”

    、第97章

    从嘉祐帝有记忆起, 周相就一直是长须飘飘的模样,区别只在于他被流放前,周相的胡须还是灰白的,等他十一年后回京, 周瑛就须发皆白了。

    先帝性子急, 周瑛性子慢,虽说一急一慢好中和,但其实先帝更喜欢同样急性子的兵部尚书范懿,只不过他也明白, 范懿那样的性格, 当一部尚书可以, 若是要掌丞天子,调和阴阳,就还差了一些, 而周瑛做事, 虽然四平八稳,但也没犯过什么错误, 连宫变时也表现得稳重镇定, 并未因齐王一时势大而屈服,非但无过, 反而有功。

    嘉祐帝登基之后,无意改变先帝留下来的种种人事安排,萧规曹随,赢得群臣“稳重老成”的赞誉。他这样的性子, 倒与周瑛很合得来,一个拖一个慢,君臣合作无间。作为三朝元老,周瑛没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尴尬,流水的君王铁打的周相,这份荣宠,委实令人羡慕。

    但人无完人,周瑛仕途得意,家门却并不如意。他膝下三子,长子早逝,二子平庸,六十岁上时又得了一子,便是之前准备尚主的幼子。乐平公主意外亡故之后,周瑛原想让幼子与公主结冥亲,儿子却死活不肯答应,因这事还闹了一场,虽然嘉祐帝没有责怪周瑛,但他却一日日地见老,白发也一天比一天多,早年埋首案牍,夙兴夜寐的积劳悉数爆发出来,一病不起。

    快八十的人了,大家都有心理准备,但骤然听见这个消息,嘉祐帝还是心情很不好。

    “太医怎么说”

    太子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说话,但已经表明意思。

    裴皇后道“陛下是否要亲临相府”

    嘉祐帝被提醒了“皇后说得是,周相为国操劳一辈子,三朝元老了,朕是该去瞧瞧。”

    历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皇帝轻易不会亲自去探望重臣,但凡亲临,那必然是最后一面,所以坊间调侃,说是皇帝去探病,你不死也得死。嘉祐帝自然不希望周相死,但以周瑛的地位,无论如何,天子都必须亲临以示敬重。

    嘉祐帝又问“朕让你与周相提一提继任者的事,周相给你推举新相人选了吗”

    太子应是,却未说下去。

    裴皇后笑道“陛下与太子谈论正事,我是该回避才对,陛下且容我告退。”

    嘉祐帝忙道“皇后不必走,留下来听听也无妨,你并非寻常那些后宫妇人,帮朕参详参详也好。”

    太子也笑道“母亲误会了,儿臣只是想让父亲与您猜一猜,周相推荐的人选有谁”

    嘉祐帝“这还用猜能入周相法眼的,无非是他学生,户部尚书张嵩了。”

    裴皇后“太子既然让我们猜,想必周相不止提出一位人选。”

    太子叹服“母亲英明,周相的确提了好几个人选,让父亲选。除了张嵩之外,还有兵部尚书范懿,大理寺卿王宣,以及,”

    他顿了顿,续道“衡国公,李宽。”

    李宽因救驾有功,嘉祐帝登基之后,就将他的爵位提了一等。

    嘉祐帝扭头问裴皇后“皇后怎么看”

    裴皇后沉吟道“除了衡国公之外,好像都是世家出身。”

    太子道“正是如此。陛下,当今世家林立,选官任官,无论如何都避不开他们,周相虽出身义兴周氏,但在朝数十年,持事公正,人人敬服,但世家官员,却未必能个个都如周相一般,大公无私。当年废齐王,逆贼贺璇之所以能将陈无量案玩弄于股掌之间,蒙蔽圣听长达十数年之久,倚仗的无非是他跟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勾结,而这些人俱都出自世家,利益勾连,一损俱损。”

    说到这里,他没有再接下去,但言下之意,裴皇后听出来了周相病重,更新换代,正是一个提拔寒门的好机会。

    但嘉祐帝皱着眉头,却没有接话的意思,反是问起二人“依你们看,衡国公如何”

    太子心中咯噔一下,试探道“您属意衡国公”

    裴皇后倒是神色未变,反是笑道“陛下是重情之人,想必还念着当日衡国公的救驾之恩。”

    嘉祐帝颔首“当日李宽立下大功,事后朕想命他继续掌管南衙,他却为了避嫌,主动辞去所有官职,连衡国公的爵位,也是谦辞再三才领旨谢恩,朕一直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太子“陛下仁厚,世所罕有,不过,听说李宽年轻时,眼高于顶,颇有傲气,如今年过而立,反倒低调谦逊起来,官也不要,爵位也不要,臣还听说,他日常起居不算奢侈,从不挥金如土,也不像其它王公贵族,时不时举宴行乐,莫非这世间,真有圣人不成”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太子只差没把这句诗说出口了。

    嘉祐帝却拈须失笑“你是否先前受了三郎的影响,觉得丙申逆案与他有关其实朕后来又派人去查了,当年丙申逆案案发时,李宽正驻守边疆,分身乏术,而且贺琳想要谋逆,朕又是长子,是挡在他面前的绊脚石,他想要将朕除去,并不奇怪。再者,三郎说的那种香料,后来查抄齐王府邸,同样也发现了,并不能说明什么。”

    太子还要再说,裴皇后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淡,似不经意。

    微微一怔之后,太子随即警醒,意识到自己太心急了。

    因为生怕李宽被任命为相,急着将他的污点都摆出来,反倒可能适得其反,让皇帝生出逆反心理。

    他勉强压下内心的焦虑,谦逊道“父亲说得是,是儿臣一叶障目了。”

    嘉祐帝不以为意“朕知道你和三郎都不大喜欢李宽,不过朕倒觉得,他能居功而不自傲,殊为难得,更何况他的母亲乃是朕的姑母,义阳大长公主,就冲这一点,他也算是半个天家人了,远比那些高门世族,要来得亲近许多。”

    太子道“是,儿臣听说,大长公主抱病入宫,求陛下赐婚李氏与二郎。”

    裴皇后笑道“是有这么回事,大长公主素来疼爱她那位大孙女,陛下也问过二郎了,等二郎回京,就可以为他们举行婚事。”

    太子也笑“这可真是一桩大喜事,不过如此一来,既然陛下与衡国公即将成为亲家,再任衡国公为相,是否也该避嫌才是”

    裴皇后望向嘉祐帝,后者的笑容果然淡了一些,凝视太子“丞相人选,太子是否也有推荐的”

    太子不疑有他,直接道“儿臣心里倒真有一个名字,此人并非出身高门,也无深厚靠山,全赖自己精明能干,走至如今。”

    嘉祐帝“哦你说的,莫不是吏部侍郎刘衷”

    太子拱手“陛下英明,正是此人。”

    嘉祐帝思忖片刻,道“刘衷的确能干,但朕记得,朕刚登基之时,他也才刚升任侍郎,至今不过一年多,如果跳过尚书,直接拔擢为相,恐怕朝中会有许多人不服。”

    太子待要再说,又听见嘉祐帝道“朕听说,太子近来多与寒门出身的官员走得近,还是多注意些的好,身为储君,当摆正位置,心如日月,光明正大,不偏不倚,无缘无故亲寒门而远世族,很容易会被人认为你这个太子对世族有偏见,要知道,先帝虽然偏爱提拔寒门,可也从未冷落疏远高门。”

    这一番话说得和颜悦色,太子却顿时一身冷汗淋漓。

    虽然嘴上不说,但贺家兄弟内心,总觉得自己这位父亲有些庸柔,太子也不例外,他依旧将皇帝当作从前的父亲,没有意识到“鲁王”与“天子”之间的距离。

    直到此刻,太子才赫然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

    他妄图将自己的意志凌驾于天子的意志之上,这并非有意为之,却是十分愚蠢的,天子再庸柔,那也是天子,不是可以由他牵着鼻子走的傀儡。

    方才裴皇后那一眼,分明是警告他不要再说下去了,但太子对李宽忌惮已深,竟一时忍不住,犯了皇帝的大忌,引来这一番警告。

    “臣知错了”太子忙下跪伏首。

    “新相的事,回头朕再亲自与周相谈一谈,今日就到这里吧,你也累了,回去歇息吧,哪天将皇长孙带过来给朕瞧瞧,朕也许久未见阿歆了。”

    皇帝负着手,边说边往外走,倒是没见多少不悦之色,语气一如往常,但太子不敢起身,直到皇帝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方才抬头。

    “母亲,衡国公一事”太子欲言又止。

    裴皇后摇摇头,截断了他的话“先前你不说避嫌的那番话,也许陛下还未打定主意,但现在,我也不好贸然去劝了,否则只会让陛下觉得我们都串通好,一心一意打压衡国公,那样一来,陛下就更不会改变主意了,如今只能看陛下自己的选择了。”

    太子叹了口气“是我多言了。”

    裴皇后扶着腰“我这身子越发沉了,站久了都难受,还是回去躺着了,太子自便。”

    告别太子,回到皇后寝宫,一众宫女忙迎上来服侍。

    肃霜小心翼翼扶着裴皇后坐下,为她脱鞋。

    “娘娘的脚都肿了。”肃霜心疼道,“若非太子多嘴,您现在早就可以回宫歇息了。”

    裴皇后叹道“他太心急了,只怕弄巧成拙。”

    肃霜道“安王府的文姜入宫求见,已在偏殿等候多时,要不我去回了她,就说您太累,已经歇下了”

    裴皇后沉吟“还是见见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对话信息比较多,本来想让融宝湛宝出场的,但是来不及了,只能放下章。

    其实每章想写的东西很多,但这篇文不像其他文,可以用感情来推进增加内容,所以字数就稍微少一些,明天争取多些字数

    、第98章

    文姜是安王府侍女, 不是王妃或侧妃,更没有任何官职身份,但地位却很微妙,人人都知道她深得安王重用, 偶尔出入宫廷, 帝后也将她视作晚辈一般和蔼可亲。

    安王府没有王妃,王府长史又不能入后宫,所以能求见裴皇后的,只有文姜。

    “殿下与五殿下捎回一些岭南土仪, 不值什么钱, 只是聊表孝心, 特地让婢子入宫呈送给陛下和您。”文姜行了一礼,语气不疾不徐。

    不知从何时起,她一言一行, 都有贺融的影子。

    裴皇后看着她, 仿佛就看见了另一个贺融,不由笑出声。

    文姜不知她因何发笑, 有些奇怪, 却没有发问。

    裴皇后摆摆手“三郎五郎有心了,难为他们在前线出生入死, 还惦记着陛下与我。我也听陛下说了,岭南形势一片大好,想必他们很快就能班师回朝了。”

    她很清楚,文姜入宫, 绝不是特意来送什么土仪特产的。

    寒暄两句,裴皇后挥退宫女,只留了一个肃霜在身边。

    “三郎让你入宫,想必是有事与我说”

    文姜也不兜圈子“是,殿下听说伏念可汗遣人向陛下提出和亲之后,甚为关切,特地派我入宫求见娘娘,询问陛下心意。”

    裴皇后笑了笑“我知道三郎想问什么,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和亲之事,还想知道,在张韬之后,陛下想派谁去镇守甘州吧”

    文姜躬身“娘娘英明,什么都瞒不过您的法眼。”

    薛潭私下与贺融也没少书信往来,但毕竟相隔甚远,很多事情不宜在信中说得太过直白,加上薛潭是礼部尚书,管不到吏部人事更替,也没法插手兵部安排。

    裴皇后“你们殿下远在南方,有件事情,他可能还未得到消息。”

    文姜“还请娘娘明示。”

    裴皇后“周相病重,太医说这次可能不大好。你们殿下与其担心衡国公会被派去镇守甘州,不如担心衡国公会接任丞相。”

    文姜惊愕交加“怎会如此”

    裴皇后轻叹“陛下有意让衡国公继任丞相之职,若是圣意已定,我也是左右不了的。”

    文姜皱起眉,她本是代贺融入宫请裴皇后帮忙,说服嘉祐帝不要任用李宽,谁知却遇上这等措手不及的意外状况。

    裴皇后见她发愁,便道“平心而论,衡国公长于兵事,又有救驾之功,在陛下面前尤其谦逊,几番推辞官职,从不居功自傲,若换了我,也不会对这样的人生出反感。我并非不信三郎,但怀疑终归只是怀疑,若无证据,是不可能让陛下弃能臣而不用的。”

    话说回来,若一味清白,毫无污点,这样的臣子,反倒容易引起帝王疑心,但李宽却又不是这样的人,他起居俭朴,但并非不好玩乐,他时常在李家郊外的山庄与文人墨客吟诗作对,还曾邀请嘉祐帝亲临作客,嘉祐帝喜爱美人,李宽也喜爱美人,尤擅画美人图,君臣二人自诩风流而不下流,自然谈得来,嘉祐帝对李宽观感不错,也在情理之中。

    这些话裴皇后没有明说,她相信贺融也很清楚,没了张韬,朝廷不可能放着李宽这么一个知兵之人不用,再说皇帝也有自己的考量,周瑛三朝元老,世家出身,如今新老更替,皇帝自然也想找一位非世家出身的新相,但像太子提议的刘衷,那等寒门出身的官员,也完全镇不住场面,如此权衡下来,李宽居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文姜告退之后,肃霜见裴皇后难掩疲惫,不由心疼道“您还是先去歇歇吧。”

    裴皇后摇摇头“倒不是说话累,只是肚子里这小家伙不安生。”

    肃霜抿唇一笑“那肯定是位小郎君。”

    裴皇后却道“世人皆重男,我独爱女,以我如今的身份地位,不说能令女儿富贵平安一世,起码也可以让她不做不想做的事,所以我倒希望,这肚子里的,是个小娘子。若是个男孩,免不了就得卷入各种旋涡了。”

    “可是”肃霜依旧摆脱不了固有的想法,皇后嫡子,多尊贵的身份,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名正言顺的了,现在子以母贵,以后母以子贵,饶是现在的太子也

    她悚然一惊,意识到自己竟一时忘了太子的存在。

    如今太子名分已定,皇后再生皇子,难不成要和太子去争吗,两人岁数相差这么多,皇后所出的皇子争得过人家吗

    裴皇后看出肃霜的表情变化,失笑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何要说希望生女儿了吧”

    肃霜惭愧道“娘娘深谋远虑,婢子远不及也。”

    裴皇后“你这样想,是人之常情,不过生男生女,也不是你我说了算,只怕这小家伙福大命大吧。”

    就在此时,小宫女从外面匆匆进来。

    肃霜见状皱眉“慌慌张张的,怎么回事”

    小宫女欲言又止“刚宣政殿那边来了消息,婢子想着是不是也禀报娘娘一声。”

    肃霜“若是无关紧要,就不要惊扰娘娘歇息了。”

    裴皇后“无妨,说吧,何事”

    小宫女行了一礼,忙道“是军情,八百里加急,突厥人夜袭甘州张掖”

    裴皇后素来八风不动的面上露出吃惊神色,不由自主按住桌沿微微倾身。

    “那现在如何了”

    小宫女战战兢兢“据说突厥人破城而入,守城官兵与突厥人各有死伤。”

    裴皇后秀眉微蹙,那就是打败仗了

    “纪王与甘州刺史梁昱呢”

    小宫女“纪王与突厥首领血战,当场取下对方首级,后来证实身份,据说那人正是伏念可汗的胞弟须岱,突厥人士气溃败,很快退兵离城。”

    裴皇后的面色复又舒展开来,她松一口气,又慢慢扶着腰坐下。

    “总算不是个坏消息。”

    肃霜也笑道“咱们朝廷与突厥人作战,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战绩了,这下突厥人的气焰可被大大打压了一回,也不敢再轻易进犯了。”

    裴皇后“也不可过分乐观,我听陛下说,这伏念乃是野狼雄狮一般的人物,这一场仗,绝不是中原与他们的第一场,更不会是最后一场。不过这一次,纪王的确是立下大功了。”

    先前张韬一死,长安这边就准备让贺秀他们回来,这件事,裴皇后是知道的。

    纵然太子也许有私心,但因为贺秀没上过战场,无法担负起镇守一方的重任,所以朝廷大多数人的意见,也都是倾向将他召回京城。

    未立寸功就被迫回京,站在贺秀本人的立场,自然会满腹不快。

    但现在他亲手杀了伏念之弟,驱逐突厥人,打了一场小胜仗,回来之后必然会被大肆嘉奖,再不让他掌兵,就说不过去了。

    裴皇后想起太子与纪王两兄弟之间的暗潮汹涌,方才喜悦已经逐渐消退。

    肃霜见她一时高兴,一时又面沉如水,有些不解,却见裴皇后神色一变,忽然捂住腹部,弯下腰。

    “快、快去请医女,我肚子好疼”

    桑云跟在父兄后面,兴趣缺缺玩着手指,听他们谈论南夷六部日后的走向,左耳进右耳出。

    桑林回过头,见她百无聊赖,忍不住训道“阿妹,我们南夷人对男女并无差别,似阿婆那样的巾帼英雄,也能成为南夷首领,你是阿爹的女儿,别成日吊儿郎当的,若是我跟着殿下出门,还能指望你帮上忙吗”

    桑云嘟嘴“南夷也不是人人都能成为阿婆,你拿我跟阿婆比,也太抬举我了”

    桑林与父亲相视一眼,都无奈摇头而笑。

    桑云眨眨眼“阿哥,你要随殿下出门”

    桑林“不关你事。”

    桑云“怎么就不关我事,那我也跟你们一起出门好不好”

    兄妹俩的说话声在进了如今被临时征用作为贺湛等人落脚点的刺史府后渐渐变小。

    这里的氛围太肃穆了,举目四顾,士兵手持兵器,笔直站立,一看就是经过战场洗礼的,身上杀气丝丝缕缕,令人不敢造次。

    与桑扎一起过来的还有原先并未跟着黎栈造反的头人们,见状也都纷纷放轻脚步。

    此处原先被黎栈等人占据,他们将从城中劫掠而来的金银财宝装箱放在此处,又因不识字画,嫌其碍眼,将这里的字画摆设通通撤去,后来贺湛入主此地,下令把黎栈抢来的财物都分门别类让苦主过来认领,所以现在这里一眼望去,除了桌椅之外,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当然,厅中还坐着几人,安王殿下自然是老熟人了,另外几位,想必也是朝廷大臣。

    桑扎自然而然准备上前见礼,却看到贺融旁边坐着的人十分眼熟,不由愣住。

    贺融见他们面露迟疑,就主动介绍“这位是此番讨伐匪首黎栈的主帅,兴王,这两位则是谭今与周翊,谭今暂任广州刺史,等朝廷任命正式下来,以后应该也会经常与你们打交道的,现在先认识一下也好。”

    桑扎定了定神,忙一一见礼。

    贺湛笑道“我与桑寨主相处数日,不是外人,不必多礼。”

    桑扎忙道“先前不知兴王殿下身份,多有怠慢,还请殿下恕罪”

    贺湛爽朗一笑,起身上前,亲手将他扶起“桑寨主深明大义,不与贼匪同流合污,又在我走后,帮我照顾三哥,我应该感谢你才是,何罪之有”

    桑扎身后,桑云怔怔看着贺湛,震惊与愕然之后,泫然欲泣,泪光盈盈。

    贺湛却面色不变,朝她微微颔首,笑了一下,很快将视线转向其他人。

    作者有话要说

    融宝和湛宝从茅坑里被拉出场了

    这段时间在安排后面主线,所以字数一直不多,争取回京之后的篇幅能多起来,么么哒。

    、第99章

    贺湛环顾众人, 气质与在桑家寨时已截然不同,收敛笑容的他,甚至比贺融还要多几分震慑人心的威严,毕竟武人出身, 沙场征战, 穿上一身战袍就掩也掩不住的杀气四溢。

    尤其刚刚从城门下路过,看见高悬在城楼上的黎栈首级,桑扎等人很难不生出畏惧之心。

    再看旁边的贺融,反倒多了几分亲切感。

    “安王不日就要启程返京, 我会在这里多留些时日, 先前安王与你们商议的开办蒙学等事宜, 就由谭今周翊他们来接手,大家不妨先熟悉一下,以后也好打交道。”

    贺湛说罢, 为桑扎他们引见谭今周翊等人“这两位曾在房州为官多年, 主政一方,也是我与安王信得过的人, 诸位以后在岭南有何难处, 不妨与他们商量着办。”

    桑扎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插上话,忙问“安王怎么好端端地要回京了”

    贺融道“就在你们过来的时候, 长安那边正巧有旨意下来,让我先行回京复命,但考虑到此地还还有许多事未了,所以我与兴王商议之后, 他决定多留一段时日,以保证顺利过渡。”

    他这一开口,与前些日子在桑家寨的随意又有所不同。

    此刻的安王已换了一身亲王袍服,庄重清隽,容光昳丽。

    “兴王与你们也是老熟人了,凡事有他在,你们尽可放心。往后谭今不仅是广州刺史,还会兼任岭南五府经略使,至于副使一职,朝廷刚刚下发旨意,同意由你们六部先推举一人,再由谭今上奏朝廷正式册封。”

    先前贺融就已经与他们通过声气,桑扎自然有所准备,闻言拱手道“朝廷天恩,我等感激不尽,我等南夷各寨经过郑重商议,决定推举敝人为首任副使,桑扎不才,愿以此身,为朝廷效命,为岭南百姓谋福祉。”

    说是南夷六部,实际上黎栈等人伏诛之后,他们的寨子就已经被并入桑家寨,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贺融贺湛也都属意让桑扎来担任副使,毕竟对方是归义夫人后代,又懂汉话,还愿意全力配合执行朝廷对南夷定下的政策。

    贺融与贺湛相视一眼,后者颔首笑道“桑寨主实至名归,当仁不让,往后你便是沟通汉夷两家的桥梁了,夷民的生计,朝廷会尽力安排,也得靠桑寨主多多出力了。”

    贺融也道“蒙学的先生,与教授夷民耕种桑蚕,纺织造作的工匠,谭今也都已经安排好了,预计第一批先开办两个学堂,一个在桑家寨,一个在安家寨,都是距离县城较近的寨子,具体的地点,等你与谭今商议之后,再自行决定。”

    桑扎感激道“二位殿下对南夷的拳拳盛情,我们无不铭记在心,来日定要为二位立生祠,供长生牌位”

    贺湛失笑“这就不必了,我们做的这些,无非也是希望岭南能永保太平,桑寨主只要尽力而为,无愧于心,就算是报答我们了。”

    贺融的目光越过桑扎,落在他身后跃跃欲试,一直想要说话的桑林身上,忽然道“桑寨主,我在南夷这段时日,与桑林相谈甚欢,如今回京,也想带他一道走,让他出去增长些见识,以后也才能更好地为岭南百姓出力,不知桑寨主意下如何”

    桑扎一怔,他下意识想到那些与人质有关的中原典故,但桑林却明显没有老爹那么顾虑重重,想也不想,立马就道“我愿意”

    贺融似乎看出桑扎的犹豫,笑了笑“桑寨主不必担心,我没有扣下桑林为质的打算,只是桑林身手不错,一辈子都待在岭南一隅,委实有些可惜,他应该有更广阔的路可以选择。”

    桑扎老脸一红,有些惭愧“殿下恕罪,我并未多想,只是人老了,难免愚钝一些,您不嫌阿林过早,只管带走就是,该打该骂,殿下也不必手下留情。”

    桑林面露雀跃之色,看那模样,恨不能立马就启程跟着安王远走高飞。

    桑扎暗暗摇头,心道儿大不中留。

    众人离去之后,贺融对贺湛道“刚人家小姑娘从头到尾一直看着你,你也忍心不叫住她,将她留下来好好安慰一番”

    贺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全无方才在人前的冷峻严肃。

    “若不是你将她带来,又怎会如此”

    贺融“她爹如今是南夷有头有脸的头人,又即将成为经略副使,她对你心怀倾慕,这也是人所共知的,你们男未婚女未嫁,她只是想过来看看你,这样一点小小的要求,我若不答应,岂不显得不近人情”

    贺湛气哼哼“我看你就是想看好戏罢了”

    贺融挑眉“难不成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贺湛毫不犹豫“对”

    “”贺融无言片刻,忽然叹了口气“弟弟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看来我还是早点回京城的好,免得留下来找人烦。”

    他起身欲走,贺湛一把将人拽住,哭笑不得。

    “行了,三哥,别说笑了你快说说,朝廷为何突然发来诏令,让你先行回京”

    贺融原本打算在这里多留几个月,亲眼看着蒙学建起来再走,但现在,正如他们对桑扎说的那样,诏令突如其来,完全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平定南夷的捷报已经呈送长安,按理说,咱们一块儿来,也应该一块儿走才对,怎么现在就单单召你回去”贺湛皱着眉头琢磨,“难不成是长安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贺融摇摇头,他固然胸怀谋略,但毕竟也只是凡人,又在千里之外,不可能未卜先知。

    从长安到这里的路程,这一来一回,中间已足够发生许多事情。

    “我唯一担心的,便是陛下可能会因张韬的死,而调李宽去镇守甘州。”

    贺湛一凛“上回我们已经向陛下提出李宽可能与当年的逆案有关,陛下应该不会再让对方掌兵了吧”

    贺融“到目前为止,李宽什么也没做,一切都是我们的怀疑罢了。上回我们在洛阳见到的那名大食商人,正是他证明那种香料被李宽买走的,你还记得吗”

    贺湛点点头。

    贺融“后来我派人去洛阳找他,那名商人已经离开中原,不知去向,他的铺子也关了,我又让人去找包家主人,也就是买下另外一份香料的人,他却对我说,那种香料虽然罕有,却并非独一无二,至少他拿着那种香去香铺里找人复原,只要是经验丰富的制香匠,同样可以调配出味道相差无几的香方。”

    贺湛没想到这件事还有这样的后续,一时听得怔住了。

    “这么说,我们在翁浩屋子里发现的那张信笺上的香气,未必就是出自李宽之手”

    贺融点点头“照那包家郎君所说,的确是如此。后来我从包家要了一点香料,去找京城的制香匠询问,对方说的话,与包郎君说的差不多。”

    唯一的嫌疑无从证实,若李宽功高震主也就罢了,偏偏他一直以来的表现又无从挑剔,饶是皇帝再多疑,也不至于对一个毫无威胁的外戚下手,更何况朝廷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少了一个张韬,嘉祐帝绝不会无端弃用李宽。

    贺融又道“上回我曾去信文姜,让她入宫请裴皇后出面说项,阻止李宽去镇守边城,这样一个人,还是留在京城安全一些,不过裴皇后素来中立,未必就愿意蹚这趟浑水。我猜这次临时召我回京,可能与伏念可汗提出和亲有关,陛下不是好战之君,又看我曾出使过西突厥,也许是想让我再去一趟东、突厥,向伏念提出和议吧。”

    贺湛眉头紧锁“伏念狼子野心,与西突厥当时的情形截然不同,如何是能和议的人物此事绝不可行”

    贺融拍拍他的肩膀“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具体如何,得回去了才知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贺湛顺势握住他的胳膊,凝重道“三哥,其实我真不想让你这么快回去,此处虽地处天南,却也远离纷争,你我一心只管打胜仗,安定一方,旁的什么也不必操心,何其快意。”

    贺融“若到了不得不操心的时候,你会如何选择”

    贺湛一愣。

    乍听似乎在问他选择留在南夷,还是回到长安,但仔细琢磨,似乎又是话里有话,言外有言。

    他正愣着神,贺融已拨开他的手,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儿”

    “肚子饿了,去让人做点吃的。”贺融一边往外走一边抱怨,“你这里堂堂刺史府,居然连上个茶点都没有吗”

    贺湛哭笑不得“这不是先前被黎栈占了,他信不过汉人,将刺史府所有仆役都赶出去,换上南夷人吗,一时半会儿还没能把人重新召回来,你就坐着吧,要吃什么我去给你找人做”

    贺融头也不回“炸虫子”

    贺湛赶紧追上去“咱就不能吃点别的吗”

    声音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要说

    一章满满的融宝

    、第100章

    战后的广州城, 不说满目疮痍, 也是一片萧条。

    黎栈入城之后, 虽未屠城,但放纵族人侵占民宅,抢掠商铺, 许多人闻风出逃,跑到临县去躲避, 来不及跑掉的, 只好留下来任人宰割, 一些米铺杂货铺都有被打砸过的痕迹,贺融与贺湛一身轻软常服走在街道上时,不少店铺的东家与伙计正战战兢兢收拾残局,行人来去匆匆,大都低着头,惊魂未定, 像贺融他们这样气定神闲的, 一个都没有。

    “大灾之后, 必有人趁机抬高粮价, 回头得让谭今盯着点,必要时让差役帮忙维持秩序也未尝不可。”贺融道。

    贺湛“放心吧, 我会盯住谭今的,他主政多年,就算才能平庸些,还有周翊在他身边时时提点, 这两人各有所长,正可互补。”

    两人走到城东的城隍庙前站定,这里倒有不少人进去上香,想来是经历了这一场动乱之后,百姓们纷纷前来请求神明庇佑。

    贺融“城东有城隍庙,城西可以建一座归义夫人祠,祠前立功绩碑,归义夫人一生传奇,又是汉夷团结的象征,值得大书特书。”

    其实这番话两兄弟先前已经私下谈过一回了,贺湛就忍不住笑“三哥,我看你是不是特别舍不得离开这里”

    贺融没否认“这里的胜仗是你打的,但民政却是我一项一项规划的,若不是朝廷来旨,我真想等亲眼看见汉夷融合的那一日再走。”

    贺湛劝慰道“你也说了,此事非一朝一夕之功,甚至年也未必能见成效,只要继任官员能萧规曹随,不愁岭南不能继续太平下去。”

    贺融心志何等坚韧,此时却居然叹了口气,眉间一缕惆怅“世间最难测者,便是人心。你我迟早会离开这里,谭今他们也迟早会离任,谁也不能保证万世太平,磐石难移,人心却易变。”

    贺湛心头微动,隐约听出弦外之音,他待要说什么,贺融却已继续往前走去,他只好抬步追上。

    两人来到一处食肆,里头空空如也,半个客人也没有,伙计正百无聊赖挥手赶着苍蝇,见贺融他们入内,大喜过望,赶忙迎上来“二位郎君这是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快请入内,敝店有山珍佳酿,靠窗雅座,二楼视野正好,可以俯瞰半个广州城呢”

    贺湛调侃“你们这儿都没半个客人上门,食材可还新鲜”

    伙计想也不想就道“当然当然,我们东家诚信经营,宁可亏本也要每日购入新鲜食材”

    贺湛“夷民之乱这才刚刚平息下去,城内人心惶惶,不少逃离的百姓尚未归来,家禽也就罢了,你们哪来的新鲜蔬果难不成你们还连种带卖”

    伙计语塞。

    “行了,二楼这一层我们包下了,不要再让人上来,听说你们这儿烤鸡挺不错,上几只吧,再上些好酒和酱菜,”贺湛点点坐在不远处的侍卫几桌,“那边也一并上了。”

    这是几天以来头一笔不菲的进项,伙计高高兴兴应下来,赶紧去准备了。

    “且慢,”贺融忽然喊住他,“你们这儿还有没有一道菜”

    贺湛咯噔一下,心说三哥不会又想吃炸虫子吧他对这道菜真是生出浓厚阴影了,一听就冷汗直冒,恨不能捂上贺融的嘴巴不让他说下去。

    贺融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好像知道他心中所想,不过最终也没有说出让贺湛心惊胆战的三个字。

    “那道菜的名字,叫鱼云羹。”

    伙计挠挠头“小人也曾听过,是否用鲜嫩豆腐与时令鲜鱼所制”

    见贺融颔首,他面露歉意“敝店厨子做不了这道菜,要不小人去临近食肆帮您问问”

    贺融“没有就罢了,不必特意去寻找,只是我明日要离开此地,想在临走前尝尝鲜罢了,你去准备吧。”

    伙计很快被打发走,贺湛终于松一口气,见贺融嘴角微扬,分明是有意为之,他幽幽道“总算让你逮着一点,三天两头提起来,就想看我笑话。”

    贺融无辜道“我刚说什么了,难道鱼云羹也和炸虫子一样,让你听了就想吐吗”

    贺湛脸色一白,勉强克制住冲出去吐的冲动。

    贺融拍拍他的后背,和蔼可亲道“好好,我不说了。”

    “你也就会挤兑我了”贺湛缓过口气,表情还有些难看。

    贺融也是不解“你说你连战场都上过了,死人都不怕,怎么就怕那道菜”

    贺湛没好气“可能上辈子我是一只鸟,吃虫子吃太多了吧”

    贺融端起茶杯,掩住笑意。

    贺湛斜睨他“想笑就笑吧,还遮遮掩掩什么”

    贺融轻咳一声“说正事吧。回去之后,我会奏请陛下,说眼下南夷治理,还离不开你,让陛下不必那么急着召你回京。”

    贺湛沉吟片刻“三哥,其实我大概明白,你想说什么,其实那一日,你问我如何选择,事后我仔细想过。”

    贺融挑眉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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