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几人都跟大嫂宋氏的父亲宋先生学的字,当时贺融学得既快又好,宋先生便让他帮着指点弟弟们,贺湛的字,大多就是贺融指导的,一手行书,两人像了个七八成。
贺湛笑嘻嘻,也不反驳。
文姜端出茶来,为两人倒了一杯,又做别的事去了。
这茶已经不是他们自采的野茶,而是宗正寺送来的份例,虽不能与贡茶相比,也清香细腻,入口先苦后甘。
贺湛“三哥,你听说过邱溯吗此人好像在南衙当差,昨日他与宋蕴去南吕坊,被家中妻子知道了,亲自带人去大闹一场,把我在禁军的几个同袍都给狠揍了一顿。”
贺融将写满字的纸提起来,拿到一边晾干,漫不经心道“知道啊,就是我让人去邱家通风报信的。”
贺湛一口茶顿时喷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三哥浑身都是戏,今天不用小剧场了
、第章
贺湛那一口茶喷出来,有几滴溅上宣纸,幸好刚才贺融已经把写好的那张挪开,不然眼下又得重新写过。
饶是如此,贺融也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贺湛忙抬袖擦嘴“三哥,这是怎么回事”
贺融“我不是说过吗,昨日他们大声说笑,提及你时,我正好路过,听他们嘴里不干不净的,我就顺手教训了他们一下。”
贺湛“那你怎么知道邱溯家有悍妻,住在何处”
贺融“邱溯自己说的,家里有个凶婆娘,要早点回去,被宋蕴那些人笑话了,说你爹怎么说也是个大将军,居然还惧内。我想宋蕴这些人,平日里必是在京城里走鸡斗狗的人物,知道的人不会少,果然一问就问出邱溯家门,我就让文姜去报了个信。”
贺湛哭笑不得,敢情他今天被找茬还真不冤。
贺融“他今日又去找你麻烦了”
贺湛笑嘻嘻“还好,季大将军罚了我们一顿,不过他去南吕坊的事闹出来,回家估计还会挨罚,还是三哥厉害。”
贺融朝他伸出手。
贺湛迷惑“啊”
贺融“买新纸的钱。”
贺湛嘴角抽抽,手摸向钱袋“三哥,咱们打个商量,那纸也不是全坏了,裁一裁还能用,买新纸的钱,我一半,你自己付一半,怎么样”
贺融没说好与不好,因为长兄贺穆进来了,他后面还跟着贺秀跟贺僖。
“三郎,你今日在馆里,委实有些孟浪了”贺穆纠结着一张脸,语带埋怨。
贺湛不明所以,扭头去看贺融。
贺秀大喇喇坐下“大哥,你也别怪三郎,是那些人欺人太甚,把我们当什么了揍人的是我,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有本事就来寻仇好了”
贺湛以手肘捅捅吃蜜饯的贺僖“到底怎么了”
贺僖“今日学堂上,就午休时,一帮同窗说起馆阁学士生辰临近,在讨论送什么礼好,大哥听见了,也想送,就问他们,谁知他们话里话外尽是奚落,还说什么刘据今安在,大哥气不过,就跟他们理论起来。”
刘据乃汉武帝太子,因巫蛊案而被废,最后惨死。贺泰不是太子,但他是皇长子,当年遭遇与刘据也有相似之处,那些人说这句话,讽喻之意明显,贺穆忍得下这口气才有鬼。
贺湛“然后呢”
贺僖“然后三哥接了一句孝宣兴汉室,他们就都哑巴了。”
孝宣指的是汉宣帝刘洵,刘据虽然横死,但他的孙子刘询,却最终登上帝位,成为汉宣帝,在位二十多年,功光祖宗,业垂后嗣,史称中兴。
贺湛笑道“三哥有急智,这不是回答得挺好的”
贺僖将蜜饯咽下,翻了个白眼“结果好死不死,正好被刚进来的贺臻听见,贺臻不依不饶,还质问我们是不是野心勃勃,心怀不轨,大哥就又跟他们吵了起来。”
贺穆皱眉“这话本来就容易落人口实,给父亲惹来麻烦,我们刚入崇文馆,没有必要与贺臻起冲突。”
贺秀却道“难道别人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我们还要笑脸相迎吗他们将父亲比作刘据,分明就是诅咒,我们也没说父亲就是汉宣帝啊”
自己还未讲完,两位兄长倒先吵起来了,贺僖咳咳两声,对贺湛道“我们有三哥在,他们吵不过,就要动手,结果被二哥压着揍了一顿。”
贺湛啼笑皆非,他在北衙揍人,兄弟们又在崇文馆揍人,也算心有灵犀了。
贺秀从贺僖那里抓过一把蜜饯,气呼呼道“其实若是能选,我还宁愿跟着五郎去禁军呢,成日捧着个书本摇头晃脑,再这样下去,人都要读傻了”
贺僖也唉声叹气“若是能选,我想去钦天监呢”
弟弟们的抱怨,让贺穆头疼不已,他教训道“从前没书读,那是没办法,如今能进崇文馆,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教我们的学士,可都是当代大家,你们看看贺臻,如今才跟七郎一般大,就已经伶牙俐齿,能说会道了”
贺秀撇撇嘴“再伶牙俐齿,比得过三弟吗”
贺融蹙眉“二哥,你是夸我,还是损我”
贺僖插嘴“明显是在损你”
排行老七的贺熙身体不好,内向文静,哥哥们斗嘴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坐着,见状也只是笑,并不参与。
“皮痒啊你”贺秀把贺僖手里的零嘴全都抢过来。
兄弟俩打闹成一团,贺松进来禀报“几位小郎君,齐王携卫王前来拜访,郎君请你们前去见礼。”
几人面面相觑,贺秀忍不住道“打了小的,老的就上门了,该不会是找父亲告状吧”
贺穆瞪他一眼“待会儿少说两句,有什么事我在前头顶着”
皇帝的儿子不少,但他最喜欢的,莫过于先皇后所出的昭元太子。
昭元太子天资聪颖,孝顺温厚,几乎是每个父亲心目中的理想儿子,但很可惜,天不假年,他十几年前就因病去世了,皇帝悲痛万分,下令太子陵就修筑在自己的皇陵旁边,好让自己百年之后也能时时与儿子为伴。
既有这样的珠玉在前,其他皇子与其相比,未免就逊色了几分,尤其是在皇弟贺祎与四皇子贺琳谋反不成之后,皇帝从此就对立太子一事闭口不言,长子贺泰被流放在外,京城余下的皇子,就只有齐王贺璇,与卫王贺绘。
齐王为淑妃所出,恂恂儒雅,礼贤下士,世人都说有先太子之风,在贺泰没有来京之前,他是最被看好的太子人选,虽说皇帝迟迟不肯开口立太子,但许多人都觉得,这太子之位,若无意外,应该就是落在齐王身上了。
今日在崇文馆里跟贺穆他们吵架的贺臻,就是齐王世子。
贺泰来京之后,还没见过自己久未谋面的两个兄弟,对方忽然联袂登门,他也正奇怪,想想自己如今身份,忙给两个弟弟行礼,却马上被齐王扶住。
“大哥莫要折煞我们,都是自家兄弟,就算行礼,也该是我们给你行礼才是”齐王道。
贺泰道“如今我等尊卑有别,理当如此。”
齐王挽着他的手往里走“大哥回京之后,我们也早想上门探望,可惜彼时陛下还未正式下诏,我们怕贸然登门,反倒给你惹麻烦,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
卫王也笑道“是啊,如今好了,咱们兄弟又能团聚,往后我们要是过来,大哥可别嫌我们烦。”
齐王和卫王在皇室中排行靠后,十一年前他们还小,贺泰与他们往来不多,但如今听到这番话,心里也挺感动“多谢你们,还惦记我这个大哥,多年别过,物是人非,我如今也不贪多,但求平淡安稳度日,就已心满意足。”
齐王“大哥言重了,如今你在京城,有什么短缺的,需要的,就派人给我们说一声,但凡弟弟们有的,定然能拿出来,就算我们拿不出来,也可以去求陛下。”
兄弟三人久别,虽还有些生疏,但几句话之后,也找回了些昔日温情。
正说话间,贺穆带着兄弟过来拜见,几人站成一列,一一行礼。
齐王与卫王自然全是好话,夸他们器宇不凡,又将见面礼拿出来分与几人。
“贺臻如今也在崇文馆就学,他年纪小些,难免气盛,你们做兄长的,若是见他言行有不妥之处,只管管教就是,不必看我的面子。”齐王温声道。
他提也没提崇文馆里贺臻与贺穆他们吵嘴打架的那一幕,但贺穆等人都觉得他应该是知道的。
直到起身告辞,齐王也没再提儿子被揍的事。
事后贺秀对兄弟们道“齐王卫王为人好像还挺不错的。”
齐、卫二王登门拜访之后,仿佛发出某个信号,贺家上空不再盘旋着尴尬的氛围,人们见二王的行为没有受到皇帝训斥,也渐渐放下心,纵然朝中重臣还没有主动上门拜访的,贺泰那两个早亡王妃的娘家,开始派人过来问候,送些东西,袁氏也敢偶尔回将阔别已久的娘家人请到家里来坐坐了。
不过远在宫城中的观风殿内,宋昭仪也召见了自己的儿子卫王,闲聊间,说起皇长子一家。
皇帝现存的儿子不多,只有贺泰、齐王、卫王三人。
所以卫王的生母宋昭仪,虽然位份是昭仪,但待遇与齐王生母安淑妃等同,从去年就有传闻,皇帝可能要给宋昭仪晋位份,不过至今仅止于传闻。
“听说你前几日,与你九哥一道去你大哥府上了”宋昭仪搁下茶盅,用帕子沾沾嘴唇,语调和缓,闲话家常。
卫王“是,自从大哥来京之后,我们兄弟都还未曾见过面,于情于理,都该过去拜会的。”
宋昭仪蹙眉“如今陛下未发明旨,众人都在观望,你们贸然上门,是不是不大好”
卫王“母妃,我们与大哥乃骨肉血亲,不上门才不妥,再说我们只是抚今追昔,并非谈及朝政大事,陛下不会怪罪的。朝中大臣不上门,是因为他们要避嫌,毕竟换作往常,也没有哪个朝臣去闲散宗室家作客的,至于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又何必理会”
宋昭仪无奈“我不过说一句,你便说十句,我只听说,皇长子家的几位小郎君,可不是省油的灯。一个在学堂跟贺臻闹起来,一个又在校场跟宋蕴打架,这是怎么回事”
卫王“兄弟之间闹别扭,也是常有的事。”
宋昭仪“你小时候知书达理,何曾这么顽劣一出也就算了,他们一到哪里,就闹到哪里,可见这性情委实太难相处了你别满不在乎,回去记得叮嘱大郎,让他也离得远些,别什么时候不明不白被欺负了。”
卫王啼笑皆非“少年人打架,无非一言不合,意气用事,大郎回去之后,我已问过了,只是言语上的冲突所致,说不定过几天又和好了,不值当回事。”
宋昭仪还想说什么,却听外头有人道“你这才是当叔叔的样。”
她面色一变,与儿子飞快对视一眼,双双起身。
皇帝缓步而入,看起来心情不错,也不知在外面听了多久。
、第章
宋昭仪心下忐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请罪了再说“妾言语无状,让陛下见笑了。”
皇帝摆摆手,道“今日也有人告到朕面前来,说贺臻几个在崇文馆打架,不成体统,朕细问了问,说到底,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矛盾。卫王,你与你大哥久未见面,感情难免生疏,却能以叔父的身份持正守中,不容易”
卫王忙道“不敢当陛下赞赏,这些话,原是九哥说的,臣不过有样学样罢了。”
皇帝颔首“齐王素来稳重,不必朕多操心的。”
他抬手示意两人都坐下“都无须拘礼。”
宋昭仪笑道“陛下午间可在此用膳妾命人去准备。”
皇帝“不了,朕还要去淑妃处。”
宋昭仪忙道“是,先时妾去给淑妃请安,正好说起今年陛下的寿辰,陛下力行勤俭,不想大办,但后宫之中,淑妃还是想着,将所有皇子皇孙都召入宫,吃一顿团圆饭,为陛下贺寿。”
虽说后宫还有一位殷贵妃,但贵妃吃斋念佛,很少露面,更不过问俗务,齐王生母安淑妃,如今代掌宫务凤印,是实际上的六宫之主。
皇帝点点头“今年不是整寿,本来就不必大肆操办,西北还不安宁,朕也没心思过什么节,就照淑妃说的,吃顿饭算了。”
又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届时让贺泰一家也都来。”
宋昭仪一愣,还是儿子卫王反应快,开玩笑道“陛下,可不能重男轻女,不若将公主们也都召入宫来”
皇帝乐了“好啊,儿女团圆,宫宴就是家宴,朕之前就给淑妃说过了,今年不要大办,你们也是,朕知道你们的心思,但多余的花样就不要整了,还是以简朴为主。”
母子二人都应下。
皇帝并未久留,略说两句就离开了。
送走圣驾,宋昭仪抚着胸口,犹有余悸“方才吓死我了,幸而没有说什么不妥的话。”
卫王安慰“母妃向来直性子,陛下也是知道的,上回我还听九哥提起,说陛下在淑妃面前透露过,要晋封后宫位份的事。”
宋昭仪惊喜交加“此事当真”
卫王笑道“这种事,九哥骗我作甚后宫四妃,如今还空了两个,母妃辅佐淑妃多年,您的辛劳,陛下都看在眼里,升位份不是顺理成章的吗”
宋昭仪挥退宫女,让她们去外头看着,又低声道“我心里虽有些念想,但这么多年了,陛下也未曾提过,怎么这次忽然说要晋封再说,陛下恕了皇长子一家的罪过,让他们进京,这也就罢了,如今连寿宴都让他们一并参与,你看陛下会不会,有别的用意”
卫王道“这几日,朝中的确有请立太子的声音。”
宋昭仪一惊“请立齐王”
卫王“九哥怎会如此鲁莽不过是有人投石问路而已。”
宋昭仪“那陛下的意思是”
卫王“陛下只说了一句,先太子忌辰将近。”
宋昭仪沉默片刻,轻声道“看来陛下还未有立储之意。”
卫王点点头。
都说人死了,生前再多缺点,在活人心里也是永远美好的。先太子既是不幸也是大幸。不幸在他死得太早,连皇位都没能摸着,大幸在因为死得早,皇帝对这个儿子的感情,远远超过了其他儿子。
他们再怎么争,也争不过一个死人。
宋昭仪又道“但贺泰毕竟是皇长子,历朝历代,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皆是如此,他什么也不必做,也会有不少人帮他说话。”
卫王“无嫡才要立长,可若是有嫡呢”
宋昭仪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半晌才找回声音“你是说,陛下想立淑妃为后”
卫王“陛下没有这么说过,但当年谁又能想到先太子会英年早逝,我们前头的兄长,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就剩我与九哥呢话又说回来,如果立后,淑妃有可能,母妃有可能,后宫任何一人,都有可能。”
宋昭仪忐忑不定,听儿子这番话里听出许多弦外之音。
“十郎,你别乱来。”
卫王“我省得,母亲不必担心,陛下并非优柔之主,他的心思,谁也揣测不了,九哥若是赢面最大,我又怎会不知死活,出头去争若天命所归,顺势而成,我难道还拱手辞让不成”
宋昭仪心头转过千般念头,最终只有一句略带苦涩的话“是我的身份,拖累了你。”
她虽出身宋家,却是衰败凋零的旁支,而非齐王妃那等嫡出的宋氏,这使得儿子没有外家助力,不得不依附齐王。
卫王笑道“母妃不必如此,我何曾怪罪过您您只管高高兴兴,为陛下祝寿便是。”
宋昭仪眼中微热,忙低头眨去“你从小就懂事,我再清楚不过的。”
过得几日,宫中派人到贺宅,传递皇帝的意思,让贺家在皇帝万寿那一日进宫贺寿。
且不说旁人如何看待这件事,贺泰接到消息之后,自然欣喜万分,不说他,便是贺家其他人,贺穆等人从崇文馆下学归来,听说这个消息之后,也都喜形于色。
“没想到陛下还肯让我入宫,为他老人家贺寿,我以为”说着说着,贺泰连语调都哽咽起来。
贺秀大大咧咧“父亲,这是好事,您怎么反倒哭起来呢”
贺嘉与袁氏等人也闻讯赶来。
回想往昔种种艰辛,袁氏笑中带泪“恭喜郎主,总算苦尽甘来”
贺泰来回摩擦手掌“我须得找个日子入宫谢恩才是。”
贺穆提醒道“父亲,陛下日理万机,未必有空召见,想要谢恩,祝寿那日再一起谢恩便是,我觉得如今要紧的,倒是寿礼。”
论激动,贺穆不比父亲少,奈何老爹不太着调,他只好端出长子的稳重,力持镇定。
贺泰一愣,被提醒了“依你们看,寿礼该送些什么好”
贺家现在虽有禄米俸银,不过维持日常生计罢了,顶多与民间小康之家差不多,从前那些家底早就被抄走,想要拿出件值钱东西也很难。
贺穆有点头疼“这些年我们不在京中,也不知陛下喜爱什么。”
贺秀“不如明日我去学堂里问问同窗”
贺氏兄弟在学堂里也并不一味被孤立,有个小胖墩,据说是殷贵妃的娘家侄孙,上回跟着贺臻他们起哄,被贺秀胖揍一顿之后就老实了,后来就跟着贺秀跑前跑后,俨然成了小弟一般的存在。
贺秀对多了一个跟班没什么兴趣,也很不耐烦,但小胖墩却意外地跟贺僖混得不错,两人都对吃食情有独钟,成日里凑在一起,就琢磨着京城有什么好吃的,要去尝一尝。
贺泰道“这倒也无须特意去问,陛下向来喜欢书法,尤爱东汉钟繇的手书。”
贺融道“钟繇真迹,民间千金难买,可遇不可得,我们买不起。陛下知晓我们的境况,贸然送重礼,反倒不妥,不如依照心意来,礼轻情意重。”
贺泰没好气“话虽这么说,可你要是真送一根鹅毛,陛下难道就高兴了”
贺融非但没有被驳回的沮丧,反倒好笑,心说一根不够,可以送整只鹅去啊,这样别出心裁,若能博皇帝一乐,岂不将别的礼物都比下去了吗
但他见父亲脸色不佳,这话终究没有出口。
贺湛也不知是否与他想到一块去,对贺融挤眉弄眼,趁着父亲没看自己,双手扇动,摆出大白鹅走路的姿势,让其他人忍不住笑出声。
贺泰不知他们的小动作,还有些莫名其妙。
旁边四郎贺僖灵光一闪“我倒有个好主意”
他一脸神神秘秘,引来众人注目。
贺僖“陛下如今也年近六旬了,历来皇帝,哪里有不希望自己当真长命百岁的,不如我去求些长生不老药,或者找点祥瑞来哎哟”
他还没说完,脑袋就挨了两下,一下是贺穆打的,一下是被贺融的竹杖敲的。
贺穆斥道“馊主意献什么长生不老药,那是奸佞干的你是皇孙万一陛下吃出个好歹呢你负责啊”
贺僖抱着脑袋“不行就不行嘛,干嘛打我”
贺穆没好气“让你变聪明点”
贺僖委委屈屈“被你们打得更傻了”
“大哥,交给我,我一定把这小子打成神童”贺秀狞笑挽袖。
贺僖一个激灵,赶紧躲贺嘉后面“哪有当这样当哥哥的,成天就知道欺负我”
贺秀“谁让你总说些蠢话”
贺泰被闹得头疼“行了行了,都消停点吧,说正事儿”
贺嘉道“父亲,我也觉得三哥方才说得有理,我们现在买不起厚礼,不如送些能表达心意的,过两日便是伽蓝菩萨诞辰,不如我亲手抄些佛经,送到庙里去开光,如此也显得用心。”
袁氏也道“是啊,弘福寺的香火是出了名的灵验,我与嘉娘去礼佛,正好将佛经送去。”
贺泰不甚满意,但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这样吧,你们先准备着,若是到了寿辰那日,没有更合适的,就送这个好了。”
自从上回马宏在贺家说出和亲的考虑之后,贺嘉心里就悬了这样一桩心事,哪怕众人住回原鲁王府,又恢复了自由,她依旧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时候就被下令去边塞和亲,袁氏虽非贺嘉生母,但这些年大家相依为命,不是没有感情的,她见贺嘉郁郁寡欢,就提议去弘福寺礼佛,想带她去散散心。
抄经正好也给了贺嘉一点事情做,免得她成日胡思乱想,但单凭她与袁氏两个,肯定不可能在短短两日内把一本佛经抄好的,几兄弟也都帮忙分了一些过去抄写,众人合力之下,终于在礼佛前一日完成,交到贺嘉手中。
隔日天刚破晓,袁氏与贺嘉早早起床洗漱,穿戴整齐,准备出门,贺穆的妻子宋氏还有贺歆要照顾,并未同行。
袁氏想让贺松护送他们一程,贺嘉却道“昨日三哥说他会护送我们过去。”
袁氏奇怪“三郎不是正与大郎他们在崇文馆读书么”
贺嘉摇摇头“我也不晓得,但他说能来,应该不会诓我们,且等一等。”
贺融的确不会骗人,因为他正在做一件别人都不敢做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三哥的逻辑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嫌礼太轻那就送整只鹅啊。
三哥内心真的戏太多了,别人都还以为他抑郁症的。
、第章
崇文馆内,书声琅琅。
“今日我们继续讲滕文公上篇,昨日说到”学士顿住话头,咦了一声,“贺融,你的脸色怎的这般难看”
所有人齐刷刷朝被点名者处看去。
贺融起身行礼“回先生的话,学生这腿,每至阴雨天,便疼痛难忍,彻夜无法入睡,因昨夜下雨,是以”
也不知是不是疼痛的缘故,他面色苍白,语调轻缓,一手支着竹杖,似有不胜站立之意。
韩学士关切道“可找太医看过了”
贺融“是,太医说这是老毛病了,根治不了,只能以热水敷着,方才稍有缓解。”
韩学士越发同情了“你先回去歇息吧,今日的功课我会做一些标记,让你的兄弟给你带回去。”
好学生人人都喜欢,贺家几兄弟,虽是比其他同窗稍微年长,基础也差一些,但并未落后多少。
尤其是贺融,上课认真,功课优秀,课后还常有问题请教,兼之腿脚不好,身有缺陷,馆里学士们不说对他另眼相看,起码也会多关照几分。
贺融感激道“多谢先生。”
贺僖目瞪口呆看着贺融光明正大离开学堂,完成了他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羡慕得眼珠子都要红了。
他小声问贺秀“三哥不是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腿脚疼了”
贺秀不耐烦“你问我,我问谁要不我把你腿也打折,你就知道了”
贺僖火冒三丈“哪有你这样当哥哥的”
说完发现周围气氛为之一凝,他惊觉自己刚刚说话太大声了,不仅同学们都在看自己,连讲课的学士也正满脸不善盯住他。
贺僖吓出一身白毛汗,干笑拱手“刚您什么也没听见,继续,继续”
学士黑着脸“我看你是睡糊涂了吧,去边上站着听。”
贺僖“”
他看见贺秀朝自己露出一个嘲笑的表情。
贺融浑不知自己那蠢四弟因为他而被罚站,崇文馆里教的东西,实则并不深奥,别说贺秀,贺融有时都觉得枯燥,正好贺嘉她们要出门礼佛,便寻了个借口出来透透气,顺道送她们过去一趟。
回去的时候正好,两人已经在内门翘首以盼。
贺嘉见他信守承诺,准时回来,不由眉开眼笑“我就说三哥定会赶回来的”
贺融道“答应了你的,自然要来。”
对熟悉而又陌生的京城,贺嘉与袁氏还是有点发虚的,有个男人护送,起码要安心许多。
贺家下人委实不多,连马车都是宗正寺借给他们使用的,也没有专职的车夫,于是贺松赶鸭子上架,临时充任车夫。
一行人出发,贺融不便去车厢里和女眷同坐,就与贺松坐在车厢外头,跟副驾似的,如今贺家落魄,没有那么多讲究,贺融也不在乎这些。
伽蓝菩萨诞辰,人人都来敬香求佛,马车更是一辆接一辆,连旁边巷子都停满了轿子,贺融见状有点后悔,早知不如雇上两顶轿子送她们过来,还更方便些。
贺松不知是没见过这等大场面,还是驾车技术还不熟练,手劲没掌握好,马车刹得有点晚,马匹已经往前奔了几步才缓下来,马脑袋堪堪擦上前面的马车,马受了些惊吓,仰头嘶鸣,贺松吓一跳,赶紧跳下车头按住马,好容易给安抚下来。
前面马车的马似乎受了感应,也跟着嘶鸣起来,连累前面的马车也好一阵慌乱,坐在里头的女眷甚至叫出声来。
对方跟车的仆役怒气冲冲,过来兴师问罪“怎么驾的马车,你们知不知道前面马车里坐的是谁瞎了眼吗”
这件事本是己方理亏,贺松有些心虚,但对方最后一句瞎了眼反而激起他的火气“这不是没伤着人吗”
对方大怒“等伤着了还得了我看你这厮是主人家没管教好,皮痒欠揍了吧”
贺融暗自皱眉,他也觉得贺松自打来了京城之后,人变得飘飘然,心也变大起来,他们是皇长子家人不错,可皇长子自己现在也还是个没有恢复身份的闲散宗室,低调做人尚且不及,又何必去惹事
那头贺松撸起袖子“来啊,谁怕谁你又知不知道我们这辆马车里坐的是谁,那可是”
“贺松”贺融严厉喝止。
“三郎,您看他太嚣张,都骂到郎君头上去了”贺松还想辩解。
“现在是不是连我都管不住你了”
他的声音冰寒刺骨,贺松心头一颤,不由自主低下头,终于不敢再说话。
贺融正要与那仆役说些什么,前方马车里就跳下一人,容貌还未来得及细看,声音已经传到他耳朵里。
“我倒要看看你们马车里坐的是谁”
少女一身红衣,鲜丽夺目,人如其色,只是面上带着若有似无的哂笑。
这种神情,贺融很熟悉,他们兄弟几人刚去崇文馆上课,那些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长大的世家子弟,就对他们露出这样的神情。
没有赤、裸裸的挑衅,但轻慢与藐视却已尽在不言中纵然皇长子回到京城,但十一年的流放不容忽视,皇帝不可能让一个流放了十一年的人当继承人,加上贺泰原先资质就不出色,没有人觉得他会脱胎换骨,大放光彩。
贺融拱手道“家仆鲁莽,是我们不对,冲撞马车,也是我们的过失,唐突失礼之处,还请主人家勿要见怪。”
他所面对的方向,正是旭日照耀的东方,光线刺目,贺融禁不住眯了眼,在少女身上停留的工夫就略长一些。
看在少女眼里,却是贺融轻佻的表现。
她不由大怒“有什么样的仆从果然就有什么样的主人,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
贺融被她骂得莫名其妙,不由皱起眉头。
马车里头的袁氏和贺嘉被惊动了,探出头来询问“怎么了”
少女冷笑“带着女眷,还敢这般轻佻无礼,不是说你们家大有来头吗,把家门报上来我今日倒要看看,京城哪户高门世家,能出你们这种主仆”
袁氏下了马车,款款行礼“这位小娘子,我们马车冲撞了你们,是我们不对,方才三郎也向你们道歉了,改日我们再上门致歉,既然没有伤到人,不如就此作罢,你又何故出口伤人”
少女指着贺融“你问他,方才一双狗眼不怀好意地在看什么”
忍无可忍,贺融没再客气,冷冷道“我能看什么看你刁蛮撒泼的模样,看能不能回去画下来送给你当镜子照。”
这样毒舌,哪个姑娘家受得了袁氏哭笑不得,扯扯贺融袖子,示意他别再说了。
少女果然气得脸色通红“阿木,给我把他们狠狠打一顿”
“安安”马车里传来一个女声,柔和中隐含权威。“过来。”
少女不情不愿走到马车边,便听里面那女子道“别玷污了佛门净地。”
“可他们冲撞了我们”少女提高了声调。“您没见那瘸子,方才还一直盯着我瞧”
这时贺嘉也下了马车,走到这边来“这位小娘子,我们一家刚到京城不久,诸事不通,冲撞了你们的车,很是过意不去,还请见谅,我三哥素来是正人君子,方才应该是误会。”
同为女子,她的解释令少女稍稍消气。
少女再看贺融,不由冷哼,又骂了一句“人模狗样”
贺融面无表情,连话都懒得说,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我是狗,那你在跟狗说话,你自己不也成了狗
贺嘉很生气,三哥向来疼惜她,她怎么能坐视三哥挨骂,一股恶气陡然自心底往上涌,迫得她忍不住也气红了脸“你骂谁”
刚刚在马车里,袁氏认出了对方马车上的徽记,并告诉贺嘉,那是镇远侯李家的马车,高门名阀,又与皇室联姻,比他们这种落魄皇孙要值钱多了,难怪这么傲气,也的确有高傲的本钱。
贺嘉以为三哥也是看见徽记,才打算忍下这口气的。
少女冷笑“骂你三哥,怎么着就冲他方才的表现,我命人挖了他的眼珠子,也无人敢说什么”
贺嘉气得嗓音都变了“你敢动我三哥一下,陛下也不会放过你”
他们怎么说也是当今皇帝的亲孙子,士可杀不可辱,连流放房州时,也没人对他们说过这样的话。
贺融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动怒“何必与她废话,走吧。”
他让贺松与文姜护送庶母和妹妹先行一步。
少女待要发作,却见马车内的女子扶着婢女的手下了马车,警告道“安安”
对方看年纪,应是少女的长辈,发髻轻挽,风韵犹存。
少女顿足“姑姑,他敢出言无状”
贺融没理会少女,而朝女子拱了拱手“方才唐突了,抱歉,改日定备厚礼登门致歉。”
女子微微颔首,柔声道“无妨,我这侄女有些鲁莽,诸位慢走。”
见对方转身离去,少女恨恨道“姑姑,您就是太好性子了,对这等登徒子,怎好轻易放过”
女子“方才没听那小娘子说的话吗,你当对方身份低贱就算他们有错在先,也已再三道歉,好了,不必斤斤计较。”
少女狐疑“京城高门子弟,哪里有像他们这般落魄的,就算是官员家眷,我们也没必要息事宁人吧,镇远侯府何曾怕过事”
女子微微一叹“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你以为对方一时落魄,难不成一世都落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好啦,一桩小事而已,你这脾性就是太烈了,难怪你娘要你跟着我住一段时日,看来不把你调、教好,我也没脸将你送回去。”
少女瘪瘪嘴,终于消停了。
四周人声鼎沸,这段小小的插曲并未引起周围多少人驻足围观。
贺家人并未在寺庙待多久,上完香,将手写经书拿去给大和尚开光,一家人就回去了,因着方才发生的不愉快,袁氏与贺嘉也没了想要逛街的心情。
回去的路上,贺松不敢再轻易说话,生怕惹恼了贺融。
马车途径西市,贺融让贺松停下,又对他们道“在这里等我。”
众人不知他要做什么,过了片刻,就见他带着几个油纸包回来,递给贺嘉。
贺嘉这才知道贺融是下去给他们买吃的了,蒸腾香气令最后一丝不快也抛诸脑后,她眉开眼笑“三哥,你可真好”
她是贺家唯一的女儿,兄弟们对她都很友爱,但换作别的兄弟,未必有这份细心。
贺融“留些给五郎和七郎,别全吃光了。”
贺嘉已经拎起一块酥肉塞入口中,又分了些给袁氏和文姜,一边含糊不清道“回家都软了,我帮他们多吃些”
贺松凑趣笑道“三郎对兄弟姊妹可真好”
贺融淡淡瞥他一眼,贺松缩了缩脖子,立马将后半截话都吞回去。
“贺松,方才在外人面前,我不欲多说,你应该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吧”
贺松嗫嚅道“小人方才不该自作主张,给主家惹麻烦了”
贺融“不仅是自作主张,你是来了京城之后,骨头都轻了好几两了,以为我们是皇子皇孙,便可纵横京城,肆无忌惮方才对方是因为有个讲理的长辈,才没将事情闹大,若是闹大,我们势单力薄,庶母与嘉娘就只有吃亏的份,她们若受了伤,你担得起责任么你若是想摆皇子家人的架子,还是趁早歇了这份心,回头我就禀明父亲,将你送回竹山去,我们家用不起你这样的”
他的音量不高,却字字如刀,说得贺松抬不起头。
“您教训得是,小人知错了,小人再也不敢了”贺松吓得变色,当即就要跪下求饶。
贺融却将人一把拽住“大庭广众,无须你在此表忠心,免得旁人以为贺家苛待仆役贺家记着你在困顿时这份患难与共的主仆情谊,你也要记着谨守本分,别出了贺家大门,就在外头狐假虎威,败坏父亲的名声。”
贺松心里又是害怕又是羞愧,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只得湿了眼眶,连连道“小人记得了,小人再也不敢了”
马车内,贺嘉对着袁氏和文姜吐吐舌头,悄声道“三哥恩威并施,好有威仪啊”
袁氏笑了笑,她也觉着郎主的性子有时过于软弱,大郎二郎等人,心思又不在这上头,其他人,说了未必有效果,未必令人信服,这些话,只有三郎能说,也只有三郎说了,才能震慑贺松。
这时他们还不知道,贺泰从外头买回了一件令所有人惊掉下巴的东西,并且已经在家里掀起一场波澜。
作者有话要说
与正文无关的小剧场
贺僖见贺融轻易请假,心里很羡慕。
隔天上课上到一半,他捂着肚子哎呀先生,我肚子疼
学士走到他面前吃坏了东西
贺僖痛苦应该是能不能让我
学士可以
贺僖大喜,站起来往外走。
学士扯住他你干什么
贺僖您不是说可以请假吗
学士冷笑我是说你可以带病上课,当我看不出你装病呢
贺僖不服为什么三哥也装,就没人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