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愿万死护皇上周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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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大人主张及早登基,以稳住朝中并未做下定夺的普通官员,登基大典,便匆匆拟定在半月之后。
岑修儒头戴玉鎏冕冠,一袭龙纹金边黑色盛装,拖着绣着麒麟的长摆,高望册封祭台,经过两侧文武百官。
丞相大人与手执拟诏书的太监立于高台之上,严知问侧立台下百官之首,静静望着他一步步走来。
重伤初愈,面色仍没有太多血色,但身体的虚弱完全没有影响他眸子里的坚定。
岑修儒的模样与先皇有几分相似,眉目中却更有几分脱俗的清气,如此一袭盛装,日光下不似皇帝,更像是好一副谪仙模样。
当那人经过身侧,严知问手执玉笏拱手躬身,目送新帝步步拾级而上,走向高台,画地为牢。
自此,岑修儒似是收起了他的唯唯诺诺,一力挑起了积累一月的政务,仍是时常彻夜批阅奏章,有时受不住了,便和衣倚着书案小憩。
虽有左大人与严知问的帮辅,政事毕竟繁重。如此下来,养了半月的伤,面色反而更加苍白,但此举并非毫无回报,至少朝中原本举棋不定的普通官员算是稳了住。偶有闲暇,便在御书房偏殿抄写经文,将心中悲戚,埋没于字里行间。
长案上的文房四宝笔墨纸砚格外熟悉,因为都是自己先前精挑细选,隔三差五送来的。一日午时不慎将墨溅出了砚台,岑修儒见宫人忙着张罗午膳,便自己取了砚台和一旁的宣纸擦拭,此时无意间一翻手,却见到底部刻着一行小字。
手指摩挲过工整刻字的痕迹,有些熟悉的笔锋让岑修儒顿时红了眼眶,他几乎落下泪来,带着些颤拿近了一些,一字一字阅过。
“癸卯年皋月廿二修儒赠”
送出这个砚台之时,皇上待他冷冷淡淡,虽是用上了,似乎也并未表现的十分喜欢。于是岑修儒当他不在乎而有些失落,可若真是不在乎,又怎会刻下这行小字?岑修儒放下砚台,伸手去取一旁的象牙镂雕笔山,檀木笔架,墨玉镇纸。
癸卯年。皋月廿四皋月廿九暑月初二。
修儒赠
修儒赠
修儒赠
岑修儒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能做什么,将笔山握在手心,捧在胸前,不住无声流泪。一旁的宫女终于是发觉,忙上前问安,新登基的帝王却控不住泪,只是摇头。
伤心之余岑修儒也庆幸着自己仍在这里,这里有他的字迹,他的气息,便是难逃一死,岑修儒也希望能死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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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梅雨格外绵延,淅淅沥沥,将整座京城掩盖在雨幕之下,严知问收到快马急件后打伞自刑部疾步赶到御书房。
“所以,刘将军仍是不愿撤兵。”提笔坐在书案前的岑修儒眼神有些黯然。
“……”严知问欲言又止,思来想去,还是保守答道,“是。”
岑修儒从也没有想过猜透刘将军所为,但仍是担忧,如今他不顾朝廷调动,以一军之力战在前线,粮草吃紧只是时间问题。
岑修儒一贯谦虚,自知没有治国之能,便只能知人善用,望向严知问道“严大人怎么看?”
严知问略一思忖,谨慎应答“臣知这些时日早朝,有不少大臣请求皇上查封刘老将军府……但虽然朝中对刘将军此举有诸多臆测,为臣看,刘将军也不像是会被冲昏头脑的人。皇上不若静观其变,再以书信好言劝服。”
岑修儒垂眸“朕已寄出了两封书信……刘将军若想要回应,早该有答复了。刘将军不答复,定是隐瞒着什么……又不愿欺骗朕。”
“……”严知问抬头看了看岑修儒,连自己都未能肯定的事,竟被岑修儒猜到个大概,不能令他不叹服。
“只是刘将军在长江以南征战,长此已久恐怕后继不足。严大人,朕欲拨粮……您看,如何?”
刘吟毕竟是堂而皇之的忽视朝廷召回,真正用意,恐怕谁也说不清。饶是严知问,也只是猜测打赌一半一半。如此情况下,不去为难刘府之人已是仁慈,而岑修儒竟要拨粮,严知问皱起眉来,一字一顿道“皇上就如此信赖刘将军?”
岑修儒有些为难道“所谓虚怀宜虑,开心见诚,疑则勿用,用则勿疑嘛。先皇将内政交予严大人和左大人,而兵权尽付了刘将军,也便是将外事托付了刘将军。因而朕对你们三人,也是再无任何疑虑。”
“……”严知问不知如何决定,只在心中暗想,望刘将军能对得住这份信任。
岑修儒见他不说话,便作默认,准备提笔拟旨,却又放下“左大人萱堂染了重病,府中用度吃紧,严大人可曾听闻?”
严知问不置可否,只着重道“皇上。……”
岑修儒见他神色,先是怔了一怔,便立刻自嘲起来,而后正色“朕对左大人也并无猜疑。国库固然充盈,只是毕竟要拟个名目,才可赐金丞相,便随口问问。”
谈话间自房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宫人端来温热的药盅,放在书案旁,细声道“皇上,该用药了。”
严知问看看药盅又看向岑修儒,见他稀疏平常地接过,仰头拧着眉头便一口气喝了下去。
自上回之劫,岑修儒的体虚可说是愈发严重,一日四帖的汤药让他身周都弥着一股淡淡的苦味,严知问想到内务府打探到的消息,思忖许久,才是在岑修儒放下药盅之时开口道“听闻皇上,常彻夜不眠?”
岑修儒用袖口擦了擦唇边,回避视线,却露出些许为难神色。
严知问叹了口气,压下着急的情绪,中肯道“臣斗胆……只是国事固然要紧,却也有臣等分担。可身体之事,却是容不得再怠慢。”
“朕并非不知严大人所言……”岑修儒终于开了口,“只是……梦魇扰人,难以安睡。”
严知问抬头望去,细看之下更见岑修儒眼神疲惫,那往日清澈的眼神蒙着层倦意,连眼下都隐现些暗暗的青灰色。
“皇上梦见什么。”
被问及此处,岑修儒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但仍是道“……梦见以前的一些事,一些或特别,或熟悉的地方。但是……”梦中的场景总是宜人,月下的琉璃顶,初冬的槐树下……可在他心境放松,最赏心悦目之时,却总忽然意识到,那本该在身侧的人,并不在梦境中。而后就是后知后觉的找寻,顾盼,陷入恐慌。
最后,在胸口伤口的刺痛中醒来。
岑修儒没有说下去,但严知问也能猜到大概,闭目道“皇上,无论如何,您需要休息。若皇上真如方才所言推心置腹,便听臣下一言,暂且放下这些事务,于偏殿就寝。”
岑修儒见他神色严肃,正弯起眉眼准备一笑带过,便见他沉着脸,一字一顿道“皇上,请去就寝。”
面对如此直接的要求,岑修儒终于没有办法逃避,纠结了片刻,还是应允了对方,起了身,严知问见状仍是不放心,紧跟在后一同离开了御书房。
偏殿本是为先皇小憩所设,如今虽未曾停断打扫,但仍是没有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