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尚书大人将他拉到一旁,目露悲切神色,私语道“王爷,臣等也是知道池主事为人,不过实在是府中上上下下几十条人命,不敢贸然开口。别说为池主事叫屈,便是去探望都怕沾上罪名。王爷此次于河南叛乱立了功,又是受圣上信任,可否替礼部的同僚们去刑部探望探望?”说着,尚书大人将一个沉重的黑布包交到岑修儒手中,拍了拍,推向岑修儒怀里,“这里是礼部凑的银两,王爷去刑部大牢打点打点,让池大人在刑部大牢,少受些罪。”说到最后这四字,头发花白的尚书大人眼眶已是濡湿,立刻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拭了。
池主事是岑修儒在朝中为数不多的好友,即便尚书大人不说这一番话,岑修儒也没有不去探视的道理。他抱着银两,安慰了尚书大人几句,扭头便脚步匆匆的朝刑部去了。
岑修儒毕竟是皇亲国戚,狱卒们显得很客气,直将他引进了刑部大牢。岑修儒见里面人满为患,却是都安静的很,并没什么血肉模糊的场面,细问之下,那引路的狱卒才是解释道“王爷,如今刑部的大多数官员也不干不净,皇上是不会让涉嫌犯案的罪臣去彻查河南一事的。关押候审的犯人已是数不胜数,礼部池大人,这些日子应当不会有事。”
“哦。”不知为何,岑修儒听见这话,竟微微感到安逸。
走到大牢深处,终于是见到了与他人关在一室的池主事,果然如狱卒所说,衣裳虽沾了些灰,身上倒没什么伤。
池伯阳三十有几,见了岑修儒却是哭个不停,直叹自己交友不慎害了一家人。岑修儒忙将方才狱卒所说的话又转述一遍,又道,“池大人尽管放心,皇上要彻查河南一事,却定不会滥杀无辜,待提审过后,大人只要实话实说,必能安然渡过此劫。”
池伯阳动容“王爷。”
“礼部的大家都很关心,凑了银两打点刑部狱卒,定不会教他们怠慢您。”
“劳同僚们费心了。”听见这些话,池伯阳终于是稍稍和缓了一些,用衣袖擦去了泪。
岑修儒与池主事好言宽慰,聊了片刻,才是离去,临走前将银两分了分尽数打点了刑部的狱卒,嘱咐他们莫要怠慢池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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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一下子提前了三个月,礼部本就是焦头烂额,关键时候又失了主事大人,一下子忙得掀翻了屋顶,岑修儒常常要等到半夜才回府,好在母妃每夜都为他煲汤补身子,才是没累垮下。
月余过后,在京城最冷的腊月初,会试科举终于是如期举行。岑修儒并非大学士或是翰林出身,便也没有摊到主考官或是考官的差事,只是在科举的第一日,在旁端坐审视贡院入口的士卒检查考生。前一夜下了场雪,仍厚厚的积在地面,岑修儒穿的里三层外三层还裹了条狐皮围脖,仍是冻得全身没知觉。
没想到再度见到阔别数月的严寒,正是在这里,第一眼看见,岑修儒还差些没认出来。
穿着一件靛色厚缎大氅,长发垂肩,玉冠高束,英姿挺拔器宇轩昂,身后还跟着一个书童,俨然已是一副贵家子弟的模样,不知是不是换掉了仆人行头的缘故,总觉得个头也拔高了不少。
左右看看,刘将军却不在,听闻严寒如今是刘将军府的门生,先前又是高中解元,如今前来应考这等大事,刘将军竟是如此不上心。岑修儒正在想着这些事,便见对方也无意间偏过头来,与他四目相对。
岑修儒坐得并不近,却也不算远,嘈杂中也许听不见声音,但至少能看清对方眉目中的神情。可他什么都没有读到。
随着前面的考生检查完毕入了考场,严寒便不再看他,专心应对士卒,配合的自报姓名,协助士卒检查随身的物品。
若不是眉目间那一缕英气过于独特,岑修儒几乎要认为自己认错了人。他见那靛色的身影带着书童消失在入口,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他已确信严寒是记恨着自己了。
会试一共三场,三日一场,连考了九日,又加上阅卷半月,终是录取了三百贡士,皇榜张贴,以示天下。此时正是朝中求贤若渴之时,匆匆安排了三日,三百贡士便进宫入殿,由皇帝亲问,亲选。
对常人而言,中了贡士,能入殿试,便已是圆满;而对严知问而言,这殿试,却是他面前最难的一道坎。准备得仓促,他在会试中发挥的并不算上乘,堪堪于中游,若是如此得了个州官县吏的安排,几乎算是前功尽弃。更何况,他数月之前,还曾冒犯过圣上。
宽敞的大殿外摆满了长案,殿中皇帝一袭盛装高座,冕冠玉旒落下大片的阴影,遮蔽了年轻皇帝的神情。三百贡士入座不久,便见一个公公拿着明黄色的缎子踱出大殿,立于三百贡士前,尖细嗓子高声道“圣上第一问。”
“河南叛乱一战,云朝因何而胜。”
在云朝方经历大劫之时,殿试问到时事并不出人意料,但这一问却是笼统的很,似乎没有唯一的答案,只要附上合理理由能自圆其说便可。这些贡士虽通读文学,却是不懂兵事,有人奉承迎合,写“皇上御驾亲征”。有人言之无物,写“天时地利人和”,有人循规蹈矩,写“大败叛军于洛阳”。严知问不需多想,便是笃定落笔“郑州。”
在洛阳时,从王爷口中得知了不少河南战事的细节,这一问对他而言,并不算难。
太监们上前来将答案收了上去,呈达圣上,无多时,公公又带着第二问迈出了大殿“圣上第二问。”
“河南一事,涉嫌朝廷官员人数巨大,理应如何处置。”
严知问略微思忖,提笔写下“依法重处,推陈出新。”又将此法实行中的细节也寥寥数笔写了上去。
这一问皇帝给了半个时辰,才是命太监将答卷收了上去,但出乎意料的,太监们只在三百贡士中收了不足百份答卷,看来第一问所答不合心意的贡士,皇帝事务繁忙,已是不愿再多看。
皇帝一面阅卷,一面已将第三问交托秦公公。
“圣上第三问。”
“瑜国之王尚在国境,瑜国使臣携重礼以示修好之意,理应如何处置。”
殿试三问,竟全是关于时事,全然没有任何有关诗经礼义的问题,多少苦读四书五经的书生心里暗暗叫苦。
严知问提笔写下答案,太监这一回约莫只收了四十余份,严知问坐在最末,见前排已有落选贡士懊恼扶头沮丧不已,面色虽一如既往冷静,也难免有些紧张,坐如针毡的,看着那收答卷的太监走到他跟前,取走了答卷。
太监将答卷收起,由秦公公亲自呈达皇帝面前。皇帝一目十行,垂眼一动不动得看着答卷,花了两刻钟,终于将薄薄十余张答卷交给了秦公公,言简意赅道“传唤入殿。”
正文 第五十一章
三百贡士,待皇帝三问之后,能入得金銮殿的,仅剩十二人。这十二人有的自信满满,有的其貌不扬,皇帝自左往右,一个一个看过去,却是在见到最后一人时,微微皱起了眉。
装扮换了,衣着也换了,但那副装出来的静如止水的神情,却是和数月前如出一撤。
皇帝没有多言,只是在答卷中翻了翻,取出一份“陆青。”
其貌不扬书生打扮的一人上前一步,应声出列。“草民在。”
“知国事,识大体,文章中条理清晰,可见有辅君之才。”只是过于中庸。皇帝没有将心中的话说下去,道,“封探花。入翰林院。”
“臣,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抬手免礼,又翻过答卷,寥寥几句夸赞了二人,各封了榜眼和状元,而后又钦点了三甲,皆封了四品以上重臣。
严知问立在最角落,心情也逐渐的开始下沉,心道与皇帝当日的矛盾,果然还是影响了自己的仕途。
已点完三甲,皇帝垂眸道“其余之人,与剩余贡士,一并交予吏部,听从调派。”
严知问随众人拱手,正欲离去,却听见殿上的皇帝,竟出口唤了他的名字。
“严知问。”皇帝道,“你留下。”
待众人离去,偌大的大殿只有皇帝,秦公公,严知问三人,皇帝才是开口。
“听闻,你先前高中解元,如今却不过百来余,是为何故?”
严知问不明白皇帝留下他是何用意,只能保守道“……皇上明察,草民此番准备仓促,故而未能于会试中脱颖而出。”